紀淙哲漫不經心回道“為什么送我魚?他家有魚塘,魚多唄。”
“為什么不送別人?”
“大概看我倆太窮了吧。”紀淙哲看向林臻,林臻也蹙眉盯著他,表情并沒有因為年前收到這么大一條魚而高興,相反還隱隱透著不快。
紀淙哲環起了手臂,歪著頭道“不是,林臻,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是有點奇怪,你的腦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有免費的魚吃還不好啊?”
林臻眼神閃爍一瞬,硬邦邦道“我只是覺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而且……”他頓了頓“我們跟那個嚴岑又不熟。”
他就猜到林臻這種前世規規矩矩出來的,身上總有副傲骨。
“說明這里民風淳樸,鄉親們熱情,有什么不好的?況且一回生二回熟,多個朋友以后有點事還能喊人幫忙呢。”
魚都已經拎回來了,林臻這時沒法說什么了,他自個也說不上突如其來的不痛快是因為什么,只是覺得紀淙哲明明比他晚來高山村,怎么紀淙哲就多了一個雪中送炭,噓寒問暖的朋友了?
為什么?憑什么?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小孩在陌生的地方交到了一個要好的朋友,倆人形影不離玩耍,忽然某天,這個小孩發現原來好朋友除了他以外還有更好的朋友。
林臻又忽覺好笑,他從小到大都不是個氣量狹隘的人,按理說紀淙哲的言行舉止對他毫無影響,可他現在就是心里發悶。
他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想吃魚。
“白拿人家的東西總歸不好。”
紀淙哲通過接觸下來,認為林臻這個人哪都還行,年紀小卻穩重不嬌氣,可唯一令他感到無語的就是,林臻有些事情上太固執。
“那你說怎么辦?收都收了,難不成還還回去啊?”
林臻說“找點東西回人家吧。”
紀淙哲翻了個白眼“大哥,咱們屋子比臉都干凈,送別人什么啊?筍干啊?”
林臻臉一抽,卻也無法反駁。
紀淙哲從他手里拿過魚,見他一副被傷到自尊的表情,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以后我不收別人東西了成吧?”
林臻深呼吸道“我們自己有手有腳。”
“是是是,我們以后也會有魚有肉,我們以后一定比別人過得好。”
紀淙哲一副哄孩子的語氣,令林臻表情不自然了下,但效果明顯,他撇開臉低低地“嗯。”了一聲,算是認同。
“那……今晚咱們吃魚?”
林臻這時若要再表露不滿,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盡管仍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可終究也接受了。
“那就吃魚吧。”
這條青魚足有成年人的手臂長,估計剁一段下來也夠他倆吃一餐了,紀淙哲把魚拎到井邊,又讓林臻帶著砧板,他把青魚用菜刀刀柄敲暈后,放在砧板上,喊林臻把魚鱗和內臟都清理了。
他自己則去了陳虎家,沒一會兒又回來了。
林臻已經把魚鱗刮了,內臟掏了,正蹲在井邊洗魚。
“你干嘛去了?”
“我去問王小燕怎么腌魚了,林臻你把魚剁一下。”
林臻洗干凈魚,把魚放在砧板上偏過頭問他“怎么剁?”
紀淙哲讓他剁三段,魚頭留著明天年夜飯,再剁一小段今天晚上吃,剩下的大半條魚身就準備聽嚴岑的建議,給腌制一下曬干。
回到屋里,紀淙哲就讓林臻把兩個灶膛都燒上火,一個灶燒今天的晚飯,另一只他得用來炒腌制魚的鹽巴。
當人身處在一個完全沒有娛樂活動的世界時,這些灶間的事情仿佛也能得出點趣味。
紀淙哲覺得自己簡直太有當大廚的天賦了,王小燕跟他說了腌魚方法,他就一點即通。
他借了點花椒,等到林臻把鍋燒熱后,半罐鹽和花椒一齊倒了進去,接著不停用鏟子翻炒,直至鹽巴微微焦黃,空氣里彌漫出花椒的嗆鼻香氣。
“好了好了,林臻你趕緊把火滅了。”
林臻握著火鉗把通紅的碳從灶膛內夾出來,放入灰膛,再埋上灰。
紀淙哲把鍋里的鹽鏟到盤子里,等到冷卻后,就把洗凈的大半條魚鋪在臉盆內,再均勻地抹上鹽巴,里里外外反復涂了好幾遍,最后把臉盆搬到角落,王小燕說腌制個兩三天后,就可以掛起來晾曬了。
大年三十的清晨,小兩口就被殺豬聲吵醒。村里養了豬的,會在這天把膘肥體壯的年豬宰了賣個好價錢。
紀淙哲在被窩里推了推林臻,側過頭道“咱們今天也買點豬肉唄?”
林臻閉著眼睛惺忪道“我們不是有肉嗎?”
“我說的是新鮮豬肉,搞個豬肘?”
林臻睜開眼,看著他猶豫著“之前賣筍還有七塊,加上你那三塊錢……”
紀淙哲打斷他“今天是大年三十,就算再省著也不用今天吧?”
“怎么樣?”他拿手指又戳了戳林臻的手臂“大不了我以后再贏點錢回來……”
“不要!”林臻眉一凜,果斷反對,而后垂眸思索了下“那就買個肘子吧。”
紀淙哲高興地捏了把他白皙緊實的臉“謝了啊,管家婆。”
林臻惱羞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呢?”
“哦哦哦,行行行,林臻最通情達理了。”紀淙哲滿口敷衍著,他現在一門心思想去村頭買肘子,趕緊坐起身穿衣服。
“你起來干嘛,不繼續睡了?”
“不睡了。”林臻也開始穿衣服。
村頭那邊聚集了許多村民,大伙有些是來買豬肉有些是來瞧熱鬧,年豬已經殺完了,正被幾個人抬著裝進滾燙熱水的浴桶里,浸泡個十幾分鐘后就可以刮毛了。
紀淙哲他們去的時候,屠夫已經在用刀刮著堅硬的豬毛了,他一邊刮著一邊還直吹被開水燙著的手,旁邊一群圍觀的人,紀淙哲和林臻也是頭一次見這玩意,感到新奇,就在邊上看著。
不一會兒,另一邊有人在地上擺了好幾只大鉛盆,每只鉛盆內都有七八條碩大的青魚,一部分村民就圍了過去。
紀淙哲抬眼看到嚴岑也在那邊,就上前去打招呼,林臻跟在旁邊聽見他熟稔地喊了聲“嚴岑。”
嚴岑剛搬完魚,聽見有人喊他名字,頭一抬就看見紀淙哲站在了面前,他驚喜地眼睛都亮了。
“阿哲哥。”
林臻聽見這個稱呼,眉毛驟然擰了下,他看了看嚴岑,接著目光落在了紀淙哲身上。
“林臻也來了啊。”嚴岑才注意到旁邊的林臻,略微有些尷尬。
林臻面無表情地回應了一聲。
紀淙哲笑道“生意挺好的啊,你這些魚恐怕一個早上就能全賣完了。”
嚴岑高興道“嗯,附近的幾個村也來了,待會可能還得去水塘里捕一些過來才夠賣,對了阿哲哥,你們怎么起這么早啊?”
“我們今天打算買個肘子,這不,等那邊開宰呢。”
林臻在旁邊瞇起了眼,他望著紀淙哲跟嚴岑倆人陳兄道弟,你一言我一語的,完全插不進話,當然,他也沒打算要說什么。
只是沒打算歸沒打算,他心里又感覺堵著了。
正好這時候那邊的年豬開宰了,他抓起紀淙哲的胳膊,聲音不帶起伏道“走了,買肘子。”
“哦,行。”紀淙哲才想起正事“嚴岑,那我們就先走了啊,你慢慢賣………”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林臻拉拽著往豬肉攤走去。
“哎你急什么?”
林臻到了豬肉攤前才松開手,他睨了眼紀淙哲,似乎掩飾什么一樣,一本正經道“要是晚了,好的肘子被人挑走了。”
“哦對!”紀淙哲一聽,趕緊擠進人群里。
過年豬肉貴,一根豬肘花了他倆兩塊多,回去路上,連紀淙哲都忍不住抱怨肉疼,結果一看平時節儉的林臻反而拎著豬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你想什么呢?”
林臻回過神,眼睛瞥了他一眼,又繼續看向前方。
紀淙哲納悶“哎我發現你小子最近挺喜歡翻白眼啊?”
林臻臉抽搐了一下,嘴硬道“沒有。”
“切。”紀淙哲也沒在意,他在想今天晚上這豬肘要怎么燒,畢竟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可不能馬虎了。
“回去我得問問王小燕,豬肘應該燉了好吃吧?我們家里有沒有燉肉的鍋啊……”
今天起得太早,他們早飯沒吃就去買豬肘,回來也不過十來點,于是干脆燒個早午飯,吃完一頓,接下來就直接準備年夜飯了。
陳虎手里拿著幾張紅紙走進屋,說是送給他們寫春聯,還說要帶他們去找村里唯一的老師,村里文化人少,所以每年除夕大伙都會買了紅紙去請老師寫春聯,只是紀淙哲一聽,請老師寫對聯還要花一塊錢,又覺得沒這個必要。
陳虎卻嚴肅道“那哪行啊?過年貼春聯寓意吉祥,還能祛邪保平安,來年豐收,花多少錢都得寫。這樣吧,我讓老師幫你們也寫一副。”
他估摸著是小兩口囊中羞澀,但春聯不能不貼,作為鄰居,他也希望林臻家里來年風調雨順。
林臻見陳虎要主動掏錢,便問“是一定要老師寫才可以嗎?”
陳虎憨笑“那倒不是,主要是咱們文化低,寫出來的字雞爪一樣,而且也想不出對子。”
“那我來寫吧。”
陳虎吃驚地看著林臻,他挺想寬慰幾句,可老實的他一開口卻是“林臻,你小學都沒畢業,會寫嗎?寫春聯可不是光寫字這么簡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