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聽見門響聲, 方頭領轉身查看,待人走到院口第一眼便看見了時未卿通紅的臉,鋼鐵直男方頭領一臉擔心地問道:“主子生病了, 怎么臉如此之紅?屬下馬上去請大夫!”
時未卿身體一僵, 強自維持著主子的尊嚴, 面無表情道:“不必去請大夫,不過是房間里有些熱,守好院子, 除了我任何人不得接近這個房間。”
單純的方頭領相信了,“是,主子。”
時未卿帶著幾個侍衛快步離去,回了房間如燙手般一把將香囊扔到了榻上。
沒過多久又返回身,把香囊重新拾了起來。
看著手心的香囊,他心里不禁在想,在孔府前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總覺得有事隱瞞, 那個騙子越這么此說, 他越不相信。
然而他疾惡如仇是真, 劫富濟貧懲治貪官是真,從未傷過他也是真, 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他又為何拒絕入他麾下?莫非因他是梧州有名的紈绔,還是因他與巡撫有關不想牽扯?
亦或是瞧不上他是個哥兒?
時未卿想要回去問清楚,但他的驕傲卻不允許問出這些極其隱秘, 顯得人脆弱的問題,只能在這些問題中掙扎, 得不到回答。
突然自心底上升一股躁意,眼中蒙上了陰郁, 他猜得沒錯,他果然是不愿留他身旁。
時未卿眼中的執拗越來越濃郁,里面夾雜著不自知的占有欲,他緊抿薄唇,手中捏緊匕首,人已經在他手里再逃脫不了,愿意不愿意也由不得他。
第二天,肖掌柜憂慮得一晚上沒睡好,早早便來拜見,知道情況后懇切規勸道:
“主子,張三這么關下去也不是辦法,時間長了只怕不妥,畢竟他實力不俗,在全大魏朝恐怕都難有敵手,若真結下仇將對主子非常不利。”
時未卿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正把玩著香囊,聞言收緊手指,面無表情看過去,語氣不辨喜怒,“肖叔想讓我把他放了?”
肖掌柜搖頭,繼續勸道:“不是放,而是要禮賢下士,把人留住。”
他早已看出主子對張三的態度,掉幾跟頭發都心有不快,必定不愿傷其性命,這樣一個人折在這里,肖掌柜也覺得可惜。
但問題是現在梁子已經結下,若把人放出去可就是放虎歸山,既然事已至此,接下來只有把張三變成自己人,最后才能是皆大歡喜。
時未卿手指卸了力愛不釋手般接著把玩,表情未變,“想是肖叔有了好計策。”
肖掌柜道:“好計策談不上,只是略有幾個拙見,張三俠義心腸想必吃軟不吃硬,不若主子讓我去,我必將他說服。”
“不,誰都不準去,只能我去。”
時未卿把玩香囊的手放到書案上,身體前傾問道:“要怎么做?”
肖掌立即柜意識到主子對張三有極其強烈的占有欲,即使沒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也不允許其他人接近張三。
這樣濃烈的感情,即使沒人點破,自己醒悟也將用不了多長時間,他慢慢嘆了口氣,希望不要走上那人老路。
為了讓時未卿未來感情之路順暢,少些阻礙,肖掌柜細致入微地講了禮賢下士的規避點,尤其是針對脾氣,肖掌柜簡直是再三叮囑。
“主子說話要和緩,不易咄咄逼人以勢壓人,不要把人逼得太緊,這樣只會把人推得越來越遠。”
時未卿聽完手指敲著書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嗯,我知道了。”
“叩叩——”
“何事?”
方頭領在門外問道:“主子,是我。”
林觀的事時未卿身邊人都已清楚,做事多有避開,方頭領守著月歸院,他來代表著里面住的人有事,不適合在門外直說。
方頭領進了書房關好門問安后,不等詢問便道:“主子,張三已醒,他想要主子過去,還要些木條、宣紙、圓棍等物。”
“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即便是稀罕的,他想要也給他。”時未卿起身,問道:“用過早膳了?”
沒具體道明,方頭領也知道問的是誰,回道:“尚未,他說要等主子一起。”
時未卿表情如常,但不管是肖掌柜還是方頭領都看出了他的愉悅,經過肖掌柜面前,他停住腳步,“肖叔可還有話?”
肖掌柜躬身作揖道:“我沒有再能囑咐的,祝主子馬到功成。”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肖掌柜暗自祈求佛祖保佑此事成功,主子愿意為了張三壓制脾氣,希望他能看這份誠意不再拒絕。
揮退一眾侍從,時未卿剛進內間看到坐在床上的人,怒氣不禁上涌,這怒氣不是怪任何人,而是怪他自己,想起肖掌柜的叮囑,他壓住脾氣,盡量語氣平和問道:“你就如此睡了一夜?”
祁遇詹怔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見,他以為要被算賬,沒想到見面說得第一句話是關心他,雖然語氣怪異些,他還是能聽出來。
“若是你的喜好,這樣并無不可。”
知道這人故意這樣說,時未卿徑直上前用匕首割開繩子,見著明顯的黑眼圈問道:“你沒睡好?”
眼前正在扯繩子的人一臉正經,少見的對調戲沒反應,祁遇詹察覺出他的不對勁。
目光又開始肆無忌憚,直盯得時未卿耳朵一點點變紅,祁遇詹才放下了心。
只要不是變心,其他都不在意。
“我這黑眼圈是之前行俠仗義睡得少熬的,昨晚在這里睡得不錯,很久沒有睡得這么好了,”
解釋完,祁遇詹壓低聲音,嗓音低沉磁性地撩撥道:“不過在下胳膊睡得麻了,可否請小郎幫忙揉一揉。”
刻意忽略說話的語氣,將注意力放在內容上,時未卿意識到是他的失誤造成這個結果,心中升起自責。
道歉的話逸到嘴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得繼續默聲按起了胳膊。
怎么舍得真讓他按摩,時未卿剛按了兩下,祁遇詹便運行內力疏通經絡,將全身都恢復了。
他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時未卿,自然也發現了他情緒低落,似在自責。
控制力道按住停在肩膀的細白手腕,祁遇詹笑意中帶了些安撫:“多謝,在下已經好了,習武之人沒那么脆弱。”
時未卿停止手上動作抽回手,垂眸淡聲道:“東西已經準備好,就在外間,洗漱完用了早膳再去看看。”
從沒見過這樣平和的時未卿,珍惜兩人契合安寧的氛圍,祁遇詹笑吟吟地道:“好。”
畢竟不是真的被擒,祁遇詹沒有任何心里壓力和時未卿和諧地享受了一頓早膳,吃完之后,他走到了書案旁。
時未卿也跟了過去,看著祁遇詹手指撥動木條和宣紙等物,問道:“你要這些做什么?”
祁遇詹賣了個關子,“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用不了多長時間,小郎等一等就好。”
時未卿點點頭,沒說什么真的坐在一旁安靜看著他。
挑選出來大小一致的木條,祁遇詹抬頭,“可否借用小郎的匕首?”
時未卿視線直視祁遇詹的眼睛,其中滿是磊落,才拿出匕首遞了過去,臨了還加了句:“用完還我。”
祁遇詹挑眉,“既然送給你了,它就是你的。”
話畢,沒忍住調戲的嘴,又道:“敢把匕首隨隨便便交給我,今日怎么不怕我傷了你。”
時未卿黝黑的眸子里堅持著什么,沒有絲毫避讓,執拗道:“我何時怕過你。”
祁遇詹突然柔和了目光,回望過去,一臉包容,“是在下錯怪了,我給小郎賠不是。”
時未卿撇開臉,泄露出一絲窘迫,小聲道:“我并未怪你。”
要不是祁遇詹耳力好,大約要錯過了這句和道歉等同意思的話,沒有揭穿他,帶著被熏染的異常柔軟的心繼續手里動作。
這些東西是做燈籠的材料,他打算親手給時未卿做一個燈籠。
祁遇詹動手速度很快,已經準備好了框架、蠟燭和提繩等,只需要再制作畫面和提棍即可。
他有原身的記憶,復雜的內容畫不出來,只做畫面完全沒問題。
收筆后將裁好的宣紙放一旁晾干墨跡,祁遇詹拿起匕首在提棍上雕刻花紋,微調用些內力,刀尖在棍上如筆在紙上般流暢。
只剩最后一劃花紋便是完成,祁遇詹松懈精神,余光無意中瞥到時未卿。
陽光明亮如一束燈光般打在他的身上,將他面容映襯得如同天仙般皎美。
而此時天仙正凝視著他,黑眸中甚至能看到他自己的身影,他的心魄猛然被天仙攝去,手中失了力道。
“嘶……”
祁遇詹低頭一看,食指第二指節被劃了道口子,鮮血頓時爭先恐后冒出。
祁遇詹:……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最丟臉的事。
“咣當——”
被椅子碰撞地面的聲音喚回神,待他抬頭時,時未卿已經到了面前抓住了他受傷的手,慌亂間還碰得幾根圓形木條掉落到了地上。
時未卿面色發白,捧著手不敢用力,又沒有包扎的東西,慌張地正準備朝外喊。
祁遇詹另一只手食指快速豎在時未卿唇上,攔住了即將脫口的聲音,“不必喊人,我帶著藥,這點小傷用金瘡藥足以,無需驚慌。”
或許和他一樣不想被人打擾,時未卿看了祁遇詹一眼,點點頭。
收回手從胸口取出金瘡藥和油紙包著消過毒的布條,祁遇詹看著時未卿嚇得失色的臉,想給他轉一下注意力,便把東西舉到了他面前,語氣溫和,眼中帶了些安撫,“一只手不便,可否請小郎幫忙?”
時未卿接過金瘡藥和油紙,臉色緩和了些,找回了原來的聲音,“嗯。”
流速降下來的血撒上藥粉后徹底止了血,祁遇詹握住時未卿發抖的手腕,低聲道:“別怕,你看,血已經止住了,不包扎都可以。”
時未卿垂眸抿了抿唇,固執地帶著祁遇詹捏著他手腕的手伸向油包,“不行,包扎好得快。”
祁遇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時未卿的發頂,任由他動作,“好,聽你的。”
時未卿不抬頭也能感覺到他的頭頂有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極力忽略這道視線,他取了一條布條認真仔細地纏在傷口上。
手中觸感溫熱粗糙,慢慢地他的注意力移到了手中寬厚的手掌上,微不可察地比較了下他們二人手的大小,他發現身前之人的比他大了近兩圈,不知為何握在手里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包好了?”
“嗯。”
祁遇詹收回手,打量了一下,笑道:“包扎的真好。”
見時未卿要轉身,他一邊快速為燈籠收尾,一邊攔住人,“在這等我一下。”
燈籠很快完成,祁遇詹提到時未卿面前,輕聲道:“這個宮燈送給你。”
第032章 第 32 章
時未卿接過宮燈, 視線掃到包扎著的手指,眼神復雜地抬頭,“你做這宮燈是送給我的?”
祁遇詹點頭, 他繞過書案想要離得時未卿近一點, “是特地為你做的。”
時未卿低頭打量宮燈, 撫著宣紙上他的畫像,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身邊從來都是獻殷勤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人,眼前人特地親手制作東西送給他, 心中也會有所求。
至于求得是什么,昭然若揭。
不愿逼迫他,時未卿甘愿克制自己,以禮相待,沒想到人竟早就鐵了心要走,也對,昨天就已然拒絕拉攏, 不過是他以意為之。
既然如此還何必做什么禮賢下士, 嘴角彎起嘲諷的弧度, 冷下聲音道:“一個小小宮燈就想搪塞我。”
剛走到時未卿, 祁遇詹就聽到這句話,怔了一下, 不解剛才還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變了臉。
是宮燈太寒酸了,燈籠做得不好,還是嫌畫像畫丑了?
瞄了一眼宮燈, 拿在手里確實顯得單薄,而且一對比真人發現是畫得不太像, 不及真人十分之一,把一個哥兒畫丑了, 任誰也不會高興。
祁遇詹摸著鼻間,有些不自然地問:“你不喜歡?”
時未卿冷笑一聲,“喜歡,你親手做的怎么不喜歡。”
語氣這么明顯,人確實被氣得不輕,祁遇詹心道他該如何補救回來,完全沒意識到兩個人說的是兩件事。
昨晚便打算趁著這次被擒扭轉第一次相遇留下的糟糕印象,眼下氣氛和情形,正適合原本道歉的計劃,左右一個歉兩個歉都是道,他打算一起都說了。
看了看時未卿細嫩白皙的手,本想握住顯得真摯,仔細思量后又覺唐突,最后便作了罷。
從沒這么正式的道歉,心里多少有些緊張,不過想起眼前之人將是未來和他共度余生的人,祁遇詹也就沒那么慌亂。
他抬起頭神色慎重地直視時未卿雙眸,低沉地嗓音在外間一聲一聲響起。
“我想要和你道歉,第一個抱歉,第一次相見將你擄走多有冒犯,道歉并不是為了求得你的原諒,而是想做些什么彌補過錯,第二個抱歉,送宮燈本是做為賠禮讓你歡欣,卻反倒讓你不虞。”
時未卿眼睛直直看著,愣在原地,半晌后將宮燈提到兩人之間,好似害怕打破什么一般,低聲問道:“這只是賠禮?”
祁遇詹點了下頭,“是,那次打翻了你的燈籠,不過此宮燈還是寒酸了,以后在下還是再送些其他賠禮給小郎。”
得到了肯定,時未卿已經形容不了他此刻的心緒,有狂風驟然散去后的激蕩,又有峰回路轉窮途末路的柳暗花明。
心中尚未平靜,但心中生起的郁氣和躁意頃刻間煙消云散。
反應過來是他錯怪了眼前人,又想起剛才的態度,時未卿內心既慚愧不安又難為情,不敢再看那雙沉黑似要把他看透的雙眼,側過頭道:“不寒酸,宮燈很好,我很喜歡。”
眼前的耳朵肉眼可見得紅了起來,時未卿前后兩個態度又著實相差太多,祁遇詹再察覺不到他是誤會了什么,就是他腦子離家出走了。
祁遇詹嘴角掛上壞笑,故意去搶他手里的宮燈,“這宮燈做的不好,小郎還是還給我吧,”
時未卿瞪大雙眼,一臉的送了出去怎么還往回要的表情,反應快速地將手背到身后,把宮燈藏了起來,“你說的,送了我就是我的了。”
祁遇詹上前一步,微傾斜身體將手伸到時未卿身后,道:“還是有些寒酸,做為賠禮不合適,過兩天定換個珍貴的東西補給小郎。”
“這宮燈已經是我的了。”時未卿警惕著祁遇詹,一靠近他便后退。
祁遇詹起了壞心思想要逗弄人,并非不是真想要回宮燈,裝模作樣不緊不慢地著又追著人退了兩步,正準備直起身解釋,意外突然發生了。
時未卿又后退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木條,腳剛落地便覺一滑,瞬間張著手臂向后倒去,宮燈一下子脫手飛到了空中。
擔心人傷到,祁遇詹動作如閃電般飛快,一手攬住時未卿腰身將人收緊在懷中,提氣躍起后一手抓住在空中飛向內間的宮燈。
落地后將時未卿放開,祁遇詹剛要低頭查看他受沒受傷,手里的宮燈便被一把搶了過去。
他的視線一路從他自己手上轉到時未卿手上,最后停在了他的臉上。
“你沒中軟筋散!”
時未卿滿眼不可置信,而后神色緊繃,臉色變了變,眼中陰郁上涌,“你又騙我!”
祁遇詹:……
突然翻車,剛建立的信任和氛圍全沒了,祁遇詹心里欲哭無淚又慌得一批。
見人沒回答反而是沉思的模樣,時未卿霎時感覺到從骨子漫延出一絲涼意,臉色變得蒼白,他冷笑道:“在想怎么騙我?”
祁遇詹并不是在想怎么騙,而是在組織語言怎么說才能讓人不那么生氣。
他聞言抬頭,見時未卿眼眶微紅嘴唇微微顫抖,眼中的執拗明顯是在索要一個答案,開口說的卻是蠻橫強硬。
時未卿太過驕傲,這幅口是心非維護自尊的模樣,讓他心如同被一只手用力撰緊地疼。
仍是站在原來的位置腳步未退半步,手中緊緊握著宮燈的模樣,又讓他心生百般柔軟。
祁遇詹試探著伸出手臂,看著時未卿的神色慢慢靠近,直到貼到他的后背也未有絲毫排斥和拒絕。
手臂使力將人重新攬回懷里,沒有感覺到任何推力,祁遇詹才抬起另一只手將他按在胸前,輕聲在他耳邊道:“第三個抱歉,這一次騙了你。”
“你看了紙條仍要找我,我便想親自和你解釋身份的事情,恐怕直接過來你不會信我,為了打消你的戒備才出此下策,我很抱歉讓你如此難過。”
“你的身份我不會泄露,這世間哥兒生存不易,我不能幫上什么忙,自然也不會阻攔什么,希望你能相信我。”
時未卿動了一下,他把臉埋進眼前寬闊極具安全感的胸膛,耳邊聽著一聲聲強有力的心跳,悶悶道:“我從沒不信你。”
低頭抓住一只紅得不行的耳朵,祁遇詹回道:“你說的我信。”
還記得時未卿昨天晚上說今天要答復,不知為何早上自來了之后卻只字不提。
現在他們之間的氛圍絕無僅有,趁著現在索性都解釋清楚,讓時未卿安心。
祁遇詹道,“拒絕入你麾下不是因為你,你很好,是我的原因。”
時未卿收緊握著提棍的手指,問道:“不喜屈居人下是是真的?”
“是真的。”
祁遇詹躊躇許久,才道:“我尚有要事在身,要暫時離開幾天。”
本想多留幾天,計劃突然被打亂,若想快速解決張大壯的身份,最合適的方法是讓張大壯提前離開。
時未卿身體一僵,而后掙扎起來,祁遇詹松開力道,打量他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才將人放開。
抓著祁遇詹的手臂后,時未卿抬頭,眉頭緊皺,“你要走?不行!”
“事情辦完,我會立即回來。”伸出另一只手磨平時未卿的眉心,祁遇詹掃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臂,問道:“為什么不想我走?”
時未卿眼中劃過茫然,而后將額頭抵在了祁遇詹胸膛,聽到心跳聲才道:“我不知道。”
他一下子被問住,之前就沒想通的問題,現在也沒想明白,但聽了祁遇詹會回來的承諾后,他已經不愿再強制把人留住。
祁遇詹想說什么,然而看著明顯還沒開竅的人,把話咽了回去。
他嘆了一口氣,雖然時未卿還沒開竅,但這個過程也是美好的,他們都可以好好享受。
祁遇詹雙手捏著時未卿的肩膀,把他扶起,俯下|身眼睛直視他的雙眼,認真叮囑,“仔細想一想,想明白之后告訴我,如果能把我說服,或許我會留下來,以另外一個身份一直陪著你。”
兩人距離太近,時未卿清晰看到眼前之人眼中的幽深,里面蘊含的情緒復雜誘惑,多看一眼便覺要被溺進去再也出不來。
他纖長的睫毛輕顫,似乎已經溺了進去,下意識問道:“什么身份?”
祁遇詹道:“這個問題也是小郎需要思量的。”
時未卿道:“一言為定,不許反悔,否則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擒回來。”
“好,一言為定。”祁遇詹伸出手掌,與時未卿擊了一掌,承諾道:“我們已經擊掌為誓,我若不回來,就讓我……就讓我……”
時未卿還沒意識到人心險惡,一臉單純地問道:“就讓你什么?”
祁遇詹勾起唇角,眼睛直勾勾盯著時未卿,意有所指地道:“就讓我找不著未來媳婦嘍。”
反應過來又被戲耍了,時未卿睨向祁遇詹一眼,“流氓!”
晚間宵禁后,到了祁遇詹該走的時間,時未卿負手背對著他,問道:“你要走了。”
過于驕傲的人不懂服軟,不懂低頭,不懂示弱,明明想說的是舍不得祁遇詹走,實際說得卻是趕人。
但著情緒低落的時未卿,祁遇詹哄道:“想去屋頂看星星嗎?”
時未冷淡地“嗯”了一聲,沒再說別的,祁遇詹心里笑了笑,沒有拆穿他。
早在白天,院外的方頭領等人便被撤走了,月歸院沒人能打擾到他們。
祁遇詹可沒忘隔壁還有個亂嚎的胖子,為了避免被吵,他避開侍衛帶著時未卿回了松落院。
今晚夜色很美,滿天繁星綴滿夜空,讓黑夜不那么沉悶。
感覺到肩膀上的觸感,祁遇詹轉頭一看,時未卿已經睡著了,頭無知覺的倒在了他的肩上。
嬌少爺受不得涼,攏了攏時未卿身上的披風,將人送回了正房。
臨走前,祁遇詹撫平時未卿的眉心,輕聲道了一聲:“晚安。”
第033章 第 33 章
翌日。
祁遇詹告假離去后一直是張壺頭頂替他的位置, 指揮侍從把滾邊暗花袍備好,走進內間,視線幾次劃過床尾凳上的燈籠。
林園從沒有種樣式的燈籠, 大抵又是哪個人送的, 看著倒是雅致, 卻實在和房內的奢華不相襯,張壺頭沒忍住道:“主子,這燈籠需要收起來嗎?”
侍從正給時未卿綰發髻, 聞言他睜眼透過鏡子看向張壺頭,“不必,就掛在內間。”
張壺頭耳朵立即豎了起來,笑嘻嘻道:“主子如此珍視,怕不是哪個女娘送的,說來林園也該有個女主子了。”
他并不清楚時未卿哥兒的身份,只覺平日里不近異性, 對他的婚事多有憂心, 他看見燈籠就如同看見了苗頭, 不放過一絲希望。
時未卿對情愛一事尚未開竅, 并未聽出張壺頭話里的深意,只以為又催婚, 閉著眼道:“富貴,肖叔那人手不夠,不如你過去幫幫忙。”
言下之意, 既然張壺頭這么閑,還有心思管催婚, 不如多找點事做。
本來事是不多,自從把手下人調給聞風樓之后, 張壺頭就閑不得了,現在又擔著近侍的活更是忙得很。
張壺頭飛快搖頭,心里后悔嘴快,哭喪著臉請罪,“主子,不是小人不想去,是眷娘已經過去,我若再去,環采閣就無人管了,而且大壯還沒回來,主子還需要小人伺候,都怪小人多嘴,小人再也不敢了。”
不過是嚇唬嚇唬他,也沒讓人真去,時未卿放過他,問道:“張侍從何時回來?”
張壺頭回道:“大壯告了半月假,還有十多天才能回來。”
時未卿聽聞此言本沒覺什么異常,但聽了梁許的話后,心里起了懷疑。
時未卿瞇了瞇眼,問道:“你要走了?怎地比去年提前了半月。”
梁許回道:“今年漕運確實提前了,不只鄂州,周邊其他行省也是如此。”
梁許是四人中唯一自己考上獲得官職的人,任漕府領位官下武舉人,他的上官負責鄂州漕糧領運,在每年秋收之后,梁許都要隨著漕船北上都城。
梁許今日前來就是找他辭行,這事不只一次沒什么可見怪,讓他詫異的是漕運本身。
梁許來告別,這意味著鄂州漕糧已經征收完了,靖州也包括在其中,也就是說靖州田中糧食早已收完。
時未卿立即想起了以回老家收糧為緣由告假的張大壯,家書是自己人讀的內容做不得假,那么做假的就是寫家書的人。
這封家書要騙的是張大壯?他的家人為何要騙他?
“未卿!”梁許收回敲矮桌的手,端起茶杯對著時未卿一舉,問道:“想什么走神了,叫你好幾聲了。”
沉思被打斷,時未卿回過神,抬眼瞥了梁許一眼,回敬一舉,將茶杯送到口中,他垂眸看著茶湯的眼中閃過一絲暗芒,“我在想孔行鏡那天晚上為何要將我帶去孔府,不直接送回林園。”
“你喝醉了,他帶你去他家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喜在外夜宿。”
梁許臉上立馬掛上驚訝,他正巧奇怪滿大街的通緝畫像,便順著問了下去,“那滿大街的通緝告示上寫著,他被一個叫張三的在府前行刺,至今未醒,是他送你回去那晚行刺的吧,未卿,你遇沒遇見那個刺客?”
見梁許表情做不得假,便知道他是真不清楚,便不再試探,隨便應幾句把他敷衍了過去。
那個混蛋不告訴他那晚發生了什么,原本他打算從孔行鏡那里下手,既然孔行鏡還沒醒過來,孔府就只能往后留一留再處理。
梁許在正廳喝了一上午的茶,肚子都喝飽了沒等午膳便走了。
肖掌柜在書房等了一上午,就著茶水吃糕點直接吃了個飽,時未卿進去時他正繞著書房消食。
“肖叔久等了。”
肖掌柜拱手問禮后,仍是站在原地,“梁少爺來找主子可是有事?”
見著了幾個空碟子,時未卿也沒讓肖掌柜坐,直接將張大壯的疑慮說了出來,“肖叔怎么看?”
肖掌柜踱了幾步,回道:“主子,我懷疑他要騙得是我們,細想下來他身上有很多疑點,這些要想證實,還需派人去靖州探明他的底細。”
情報組織要靠消息說話,肖掌柜想去查證沒什么不對,時未卿應允道:“可。”
“主子,張三如何了?”
昨天時未卿一天都待在月歸院,肖掌柜沒等到人,今日便早早來想問問結果,沒想到又遇上了梁許。
幾個紈绔不知道時未卿是墨蓮居的老板,肖掌柜怕出去被梁許撞見聯想到什么,便一直待在書房,也沒機會找方頭領打探打探,并不清楚情況如何。
“他走了。”
“張三走了?”肖掌柜驚訝一瞬,隨即想起把人放走不似主子平日的行事,許是有其他情況,便又問道:“主子和他可是有何約定?”
“是。”
莫名地時未卿突然腦海里閃過早上張壺頭說過的話,他遲疑了半晌,看著手中的香囊,只說了一句,“他說有要事在身,過幾日再回來。”
“這……”
這約定聽著非常草率,出乎肖掌柜的意料,如同危急情況下為了脫身的應付之詞。
肖掌柜臉色凝重起來,“主子,我知道你相信張三,但還是要加強護衛保護你的安全,以防萬一,不若將聞風樓的人都調來。”
肖掌柜習慣做最壞的打算,這樣才不會被打得措手不及。
聞風樓的人單拿出來比不過張三,他們可用人數壓制,即使不敵也能拖延時間。
時未卿直接拒絕,他的態度堅定,“肖叔,我相信他。”
見時未卿一意孤行,肖掌柜憂慮甚重,拱手彎腰勸諫道:“主子,事關安危,不可輕視啊!”
時未卿嘆了一口氣,走到肖掌柜面前將人扶起,和緩了語氣道:“肖叔,我知你的擔心,我的心愿還未完成,而且不會拿所有人的安危做賭注,所以請相信我。”
看著眼前與他只差半頭的人,肖掌柜驚嘆時未卿變了,與第一次相遇時已不相同,又覺得他沒變,他的眼神一如第一次相遇般堅毅執拗,勢在必得。
如同當初同意追隨般,肖掌柜交付出對時未卿的信任,“是,主子。”
*
還有半月左右,就是書中主角受到梧州上任的時間。
已覺時間不多,祁遇詹回了一趟宅院確認這段時間收集的罪證,看過之后放了心。
那四個活寶總是腦回路不正常,架不住樊魁牢靠,這些罪證,再加上證人足以與主角受交易,不過其中并沒有孔指揮使的。
現在孔府還在通緝他,不說這個,僅是孔行鏡對時未卿的不軌圖謀,就讓祁遇詹不能漏下這份罪證。
將罪證放回匣子里,交給樊魁守好,祁遇詹吩咐道:“去查查孔指揮使除了科舉舞弊還有什么罪證。”
樊魁一如既往的不問任何緣由,“是。”
“三樹等人手中還有一些罪證沒來得及收回,請少爺等一等,屬下這邊去取回。”
一想挺長時間沒見幾人,也想看看他們把石幫弄成什么樣了,祁遇詹叫住樊魁,道:“我與你一同去看看。”
短短兩天時間過去,東子已經坐上了商頭的位置,三樹等人便直接占據了吳商頭的分舵,他的手下服從的被留下,不服反抗的……也被打服留下了。
進了分舵的大門,從屋頂一路走來,祁遇詹沒少見到鼻青臉腫的打手,心道這確實是東子不服就干的脾氣。
天已經黑了,祁遇詹和樊魁是換了夜行衣潛入,沒有提前通知幾人。
也正因為如此,才撞見了當初王觀金強買的哥兒兇殘的一面。
裴錦正在拳拳到肉地打著人,而且力氣還不小,把人打得哭爹喊娘,祁遇詹細看一眼認了被打的人是誰,他是當初給王觀金牽線的全麻子。
沒想到落到了裴錦手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兇殘應該的。
祁遇詹停住腳步,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問:“樊魁,裴錦是交給東子帶了?”
不得不說,裴錦某個時候的表情和東子沖鋒時候非常像。
“是,裴錦自己選的要跟東子。”樊魁好像也意識到這樣的哥兒太過與眾不同,“少爺,屬下將他帶回身邊重新教導。”
祁遇詹揮手,笑了笑:“他自己選的,隨他自己吧。”
只有裴錦在外面,四人都在房里,祁遇詹落在門口摘下了面巾。
四人聽到聲音抬頭,先是一驚看到臉后皆驚喜地此起彼伏喚道:“三哥!”
裴錦停下手里的動作,走過來笑著叫了一聲,“三哥!”
祁遇詹看見他臉上笑容豪放,全無第一次見面的郁氣沉沉,夸獎了一句:“不錯,開朗了。”
用下巴一樣指了指全麻子以及他旁邊四個排隊挨揍的人,“繼續吧。”
“謝三哥。”
裴錦沒有推拒,大方道謝轉身走了。
祁遇詹進了房間一邊聽著三樹四人匯報情況,一邊想時未卿的郁結于心是否和哥兒的身份有關,畢竟這個世道對哥兒盡是束縛。
讓他如同裴錦一般,不受禮教束縛隨心所欲會不會也能露出暢快的笑容。
祁遇詹想,若是那樣的笑出現在他臉上必定十分好看。
知道了他們的近況,見五人都混得如魚得水,祁遇詹便打算離開,他蒙上面巾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紀四說話的聲音。
紀四趴在不遠處的屋頂,轉頭驚訝地問道:“大哥,你們不是都有事嗎,你怎么來了。”
紀大知道肖掌柜怕主子怪罪紀四莽撞,特意做此小小懲戒一番,也是讓紀四長個記性。
然而紀大不是來看他的,他看了院中的某個身影一眼后側過頭,蒲扇大的巴掌呼向紀四后腦勺,“關你什么事,干好你的活。”
“大……大哥,你看那是誰,是不是張三?”
順著紀四的指向才看見房檐下燭火陰影里站著的人,紀大定睛一看對上了一雙有壓迫感的雙眼,他神色一凜,暗道果然是他,抓住紀四的肩膀,道:“走,我們被發現了。”
樊魁看著紀大和紀四的背影,皺起眉頭,“三哥,我去解決了。”
祁遇詹攔下了樊魁,擺了擺手:“不必,讓他們走吧。”
第034章 第 34 章
“你先回去。”
本想直接去林園, 祁遇詹轉頭對樊魁說完就準備走,但看自己渾身上下烏漆嘛黑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又道:“我與你一起。”
回了宅院, 祁遇詹換了一身服侍, 看著鏡中風度翩翩貴氣公子的模樣, 終于滿意了,畢竟是見未來媳婦,怎么能不打扮打扮。
整理整理外袍, 祁遇詹離開前沒忘拿起白天特意從庫房挑選的白玉冠。這是他給時未卿準備的賠禮
經過林園后面,祁遇詹腳步一頓,而后放輕腳步靠近。
他隱約聽見了林觀和誰說話的聲音,靠近之后,在后門隱蔽處看見了兩個身影。
其中一個根據聲音便能聽出是林觀,另一個聲音陌生從來沒聽過,暫時辨別不出身份, 但聽其清亮的聲音能判斷出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主子這次對你非常不滿, 若不是少爺提前離開, 定也會被刺客傷了, 林觀,你失職了。”
“我自會領罰。”
“林觀, 我知道你不喜少爺性情,但他是主子之子,不可有失。”
“你不必多次提醒, 這么多年我一直盡職盡責保護少爺安全,怎會容許少爺有事。”
“但這次確實失職, 你敢說不是私心作祟?話已帶到,你好自為之, 告辭。”
話畢,少年走出陰影之處,一躍而起消失在夜色中,林觀在原地低頭站了一會兒,才往回走。
少年離去前露出了真容,這張臉仍是陌生,不過對少年懷中抱著一閃而過的劍,祁遇詹一副在想什么的模樣。
他確實想起了什么,那劍玄鐵鑄制蛇頭劍柄,好像是巡撫時仁杰義子兼護衛時寬的武器,而時寬正是十幾歲的年齡。
身份武器年齡都對得上,那個少年就是時寬。
時仁杰的人出現在林園和林觀接觸,那么林觀背后之人是誰已經不需要再猜了。
近身護衛不忠是大忌,而且聽聞兩人話中意思,林觀并不喜時未卿這個主子。
時未卿不習慣房外守人,侍衛一般站在回廊值夜,或稍遠地方把住各路入口。
站在正房屋頂向下看,之前沒注意,現在才發現,連巡夜侍衛也沒有,林園守衛過于松懈,若是再遇刺客這些侍衛根本來不及反應。
祁遇詹眼中冷光一閃,林觀不能再留在時未卿身邊。
“叩叩——”
見內間燭火明亮,避開侍衛,祁遇詹滿懷期待地輕輕敲響內間窗戶。
等了片刻不見人來,便又敲了幾聲,還是沒有人回應,他嘴角的笑突然僵住。
低頭看著身上華貴的錦衣,又抬頭看了看窗戶,嘆了口氣。
他來晚了,人已經睡下了,早知道不回去換衣服了,這下好,沒見著他,風度翩翩給誰看。
沒有時未卿應允本不打算進去,但又怕他多疑亂想,祁遇詹踟躕半天,還是進去把玉冠放在了床尾凳上,想了想又留了兩張紙條,之后守在屋頂,直到天光破曉才離去。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時未卿就發現了這兩樣東西。
他先拿起放在玉冠上寫著“賠禮”的紙條,唇角勾了勾,又拿起另一只寫著林觀以及知府指使行刺的紙條,立即冷下了臉。
聽見搖鈴聲,張壺頭應聲推開門,“主子可要洗漱?”
“叫方頭領過來。”
張壺頭回道:“是。”
沒過多久方頭領便來了,時未卿背身負手而立,冷聲道:“林觀擅自毒殺刺客,仗五十,以叛主論處,告訴他既然不愿忠于我,那便送他回時府。”
時未卿一直顧忌林觀背后指使沒查清,不讓人動他。
現在一聽此話,方頭領立馬擼起袖子準備親自下場的模樣,比張壺頭趕走北磐時,還有過之無不及,沒有絲毫對一州巡撫的畏懼和忌憚,只能說是什么樣的主子養出什么樣的人。
方頭領忍了好長時間,現在終于能動手,他露出森白的牙道:“主子放心,我親自行刑!”
時未卿點頭應允,頓了一下,道:“文雅點別見血。”
“是。”
待方頭領離開后,又轉頭對張壺頭道:“準備馬車,讓所有侍衛把他們東西收拾好,都跟著一起回去,從今日開始,林園護衛交與環采閣。”
張壺頭笑嘻嘻地道:“主子,環采閣必不辱使命。”
方頭領是老手,時未卿用完早膳,五十仗也打完了,去書房的路上正好遇見方頭領來復命,“主子,行刑完畢,侍衛也都收拾好,可以動身了。”
時未卿看向他身后,林觀已經昏了過去,正頭下垂被幾人抬著,他皺起眉頭用帕子捂著口鼻,“殘了?”
方頭領回道:“沒殘,主子顧念多年情分特意囑咐了,屬下絕不會下手重。”
時未卿沒再看林觀一眼,“抬車上去吧。”
時未卿剛進時府,便迎面遇上一個留有胡須的中年男子,此男子是時仁杰身邊的近身侍從何樓。
何樓笑道:“少爺回來得巧,大人正差小人去尋少爺。”
時未卿腳步沒停,一邊往時仁杰的書房走,一邊面無表情的問:“父親找我何事。”
何樓回道:“大人這次沒說,只說讓少爺快些回來。”
時未卿皺眉,一般重要不容外漏的事,何樓才會不知道。
說話間侍衛抬著林觀也進了大門,何樓一看,走上前關心地問:“林頭領這是什么,快將人抬回房,請個大夫看看!”
時未卿腳步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沒打斷何樓的安排。
“父親。”
行禮問安后,時未卿看向時仁杰。
時仁杰放下手里的公文,道:“坐吧,最近如何?”
這次時仁杰的態度堪稱心平氣和,語氣和緩的似乎他們父子不是一見面就吵,而是相處和睦。
“還好。”時未卿垂眸坐下,敷衍回答了一句,就不再出聲。
書房徒然靜下來,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時仁杰嘆了一口氣,道:“卿兒長大了,若你爹爹能見到肯定高興。”
時未卿一下子沒了耐心,淡聲問道:“父親找我何事?”
“性子還是這么躁,容不得我提一嘴你爹爹。”時仁杰說完,從書案上取出一個畫卷遞給了時未卿。
畫卷被打開以后,他才繼續說:“你年歲已不小,為父給你看好了一門親事,這畫像就是那位郎君。”
畫像上的年輕男子俊秀風雅,一身官袍頗具文人的氣質,顯然是一個文官,能被一州巡撫選為婿,肯定不是庸碌之輩。
時未卿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我不會成親,父親歇了這個心吧。”
時仁杰壓下怒氣,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這事由不得你拒絕,給你幾天時間趕緊把手上的青樓酒樓處理了,你若不處理,別怪為父親自處理。
處理完趕緊回府,哪也不許去,老實待著準備嫁人。你的名聲我會給你壓下去,你未來夫君不會知道一星半點。”
官員豪紳家哥兒的名字少有外傳,也只有夫家知曉,一般都以姓氏相稱,嫁人后無必要不出后宅,除了親近之人皆不可窺其面。
時未卿大多時間坐馬車出行,少有露面,又有苛刻世俗教條限制,巡撫輕易便可將事情壓下去,這也是他放任時未卿出府的原因之一。
這種事再爭論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時未卿站起身行了個禮,“父親若沒事,兒子告退。”
“去吧。”
不管時未卿做什么,這門親事必須成,最后通牒以下,時仁杰不介意他現在這點忤逆,屆時再反抗也越不過他這個巡撫。
時未卿走到門口,一副才想起來的模樣,側頭道:“父親,忘了和你說,兒子把林觀給你送回來了,對兒子不忠的東西,還是父親自己留著用的好。既然父親要保知府,最近幾天可得將他看緊點。”
不等時仁杰的反應,時未卿徑直離開了,坐回馬車上之后,眉頭緊緊皺起,父親態度堅決,這次絕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時未卿握緊拳頭,眼中涌上一片冷厲,他絕不能讓這門親事成了。
*
祁遇詹剛到林園,便發現了不同,戒備明顯森嚴了。
他進了松落院就不允許出去,時未卿不在他只能待在廂房,不許在院中隨意走動。
祁遇詹只以為是新換了護衛的緣故,并沒覺得奇怪,完全沒意識到他被樊魁坑了一把,已經引起懷疑了。
閑的無聊,躺在榻上將計劃捋了一遍,他這次回來,打算直接請退,把大壯這個身份處理了,左右一個小人物離開也不會有人做多懷疑。
昨夜守著時未卿基本沒睡,心里準備請退的說辭,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到了下午,捂著睡得發昏的腦袋坐起來,緩了一會兒才好些。
放下手時,看見了食指上淺淺的一道白色疤痕,本應這道疤痕也涂上易容材料遮擋住,但早上出來的急,這事給忘在了腦后頭。
不仔細看,不太看得出來,而且一兩天時間這個身份就離開了,只要注意些也沒什么。
再出門時無人阻攔,祁遇詹就知道時未卿已經回來了。
走到書房外時剛好看到肖掌柜離去的背影,祁遇詹沒放在心上,輕聲敲響了門,“主子,是我。”
“進來。”
祁遇詹推門的手一頓,他聽出來了時未卿聲音里的疲憊,進門一看只覺更嚴重,抬眼看過來的眼神一片陰郁和冷厲,臉色也非常不好。
背過身關門的手指一蜷,昨晚還好好的,短短半天發生了什么?
時未卿按了按眉心,闔前眼睛道:“沏壺玫瑰藥茶。”
最近這幾天時未卿沒有喝過藥茶,祁遇詹想起上次也是從時府回來就喝了藥茶,只怕源頭在時府。
藥茶沏好放到書案上,祁遇詹低聲問,“主子頭疼?”
“嗯。”
“我幫主子按一按,會好很多。”
時未卿此時正煩躁,被一再打擾,心底躁意難壓,眼睛睜也未睜,冷聲道:“不必,收拾完出去。”
“是。”
聽到這樣的話祁遇詹并未沒生氣,一邊收書案上的空茶碗,一邊在腦海里過一遍書中內容,試著看能不能找出來和時府有關的線索。
收拾完正準備轉身走,時未卿不知何時睜開眼睛,喊住了他:“等等。”
祁遇詹抬頭,問道:“主子有何吩咐?”
時未卿眼神一閃,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你站在那別動。”
祁遇詹一頭霧水,看著時未卿靠近,停在了身前。
時未卿什么都沒做只是上下打量了幾眼,之后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態度也變得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多準備些酒送我房里,你陪我喝。”
沒一會兒,酒就送到了,揮退侍從,時未卿意味不明地問道:“不知道張侍從酒量怎么樣?”
祁遇詹回道:“不太好。”
原身酒量確實不好,但那是沒用內力的情況,若是用內力逼出酒,其實能喝很多。
時未卿拆了一壇酒遞過來,語氣中莫名多了一些活力和生氣,不那么疲憊,“張侍從今日陪我不醉不歸如何?”
祁遇詹總覺得哪里不對,想了想剛才的轉變,心里略有所覺。
接酒壇時,故意伸的是受傷那只,祁遇詹看似眼睛看著酒壇,實際上視線盯得卻是時未卿的眼睛。
發現他的目光果然在注視自己的食指,祁遇詹無奈又苦惱。
果然,身份被發現了。
第035章 第 35 章
祁遇詹記得時未卿的酒量也不太好, 上次在墨蓮居只喝了幾壺便醉得昏睡,比之原身還差。
和他比酒量,時未卿注定是比不過, 祁遇詹本想攔下他, 又收回了手。
酒這個東西有時候也不完全是不好的, 小酌可以怡情,他心緒不虞,陪他少喝一點也好, 能把心中郁氣發泄出來。
天色已暗,整個房間只在外間漢榻旁燃了一盞燈,燈罩遮擋燭光微弱,只照亮了這一處空間。
從坐在這榻上,時未卿便一言不發地飲酒,祁遇詹想說點什么,又怕哪句話沒說對把人惹生氣。
張大壯身份暴露得太突然, 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祁遇詹現在心里慌得一批。
如果遇見一個人總是騙他, 他多半以為這個人是個渣男, 不打一頓都是好的。
想到這,祁遇詹自我安慰, 最起碼時未卿沒找來侍衛抓他,沒直接把他趕出去,情況好像還沒那么壞。
祁遇詹倒滿一杯酒液端到口中啜飲, 低頭將視線隱藏在暗影中,看著坐在矮桌另一邊的人。
時未卿儀態很好, 即使飲酒也坐姿端正挺直脊背,沒有絲毫紈绔的放浪形骸, 即使身著素凈的白袍,也無法遮蓋住他的殊顏絕色。
祁遇詹眼中卻看到的不止容色,明明才一個白天不見,他總覺得時未卿瘦了許多,寬大地袖袍松松地掛在身上,尤顯他身形單薄。
放下酒杯,祁遇詹視線掃過矮桌,還沒喝多長時間,桌上已經放了幾個空酒壺。
“張侍從不知道不醉不歸的意思?”
祁遇詹抬頭,時未卿正垂眼看著桌上一點一點變滿的酒杯,似乎從沒說過話。
頓了一下,祁遇詹開口道:“知道。”
“即是知道為何只喝這么一點。”視線從放下后仍是滿杯的酒液上收回,時未卿捏著酒杯的指尖泛白,睜著一雙朦朧醉眼看過去,語意模糊地道:“還是,你又在騙我?”
祁遇詹動了動唇,沒說話,他在想怎么解釋最合適。
沒得到回答,時未卿冷笑一聲,端起酒杯一口飲盡。
酒一杯接一杯入腹,酒液傾灑略過,順著白皙的下頜,滴落到了胸前,霎時洇濕出一塊塊濕痕。
時未卿眉眼間的陰郁并沒有借酒發泄出去,反而越來越濃郁。
酒對他來說已經無用了。
眼見時未卿紅潤的臉頰被急飲激得發白,祁遇詹抬手輕輕抓住了那只白腕,變回來原來的聲線,“好了,別喝了。”
時未卿抬頭凝視面前的面容,似乎看了好一會才發現,這張臉不是他想要的,他薄唇輕啟:“放肆。”
“喝太快傷身。”祁遇詹另一只手自胸口取出一方帕子,輕輕擦拭凈了時未卿唇邊的酒漬,輕聲道:“小郎若是喝醉了,怎么問話。”
突然時未卿手指一抖,碰倒了酒杯,濺起的酒液落在他白皙的手背指尖,之后順著矮桌流到地上。
他將全部的心神放到祁遇詹身上,緊緊盯著他的臉臉,絲毫沒有在意手上的酒液,或者說已經感覺不到了,“你怎么不裝了?”
祁遇詹又將時未卿染了酒液的手拿起,一邊抬到面前細細擦凈,一邊回答:“再不承認,只怕小郎要生在下的氣了。”
看著潔凈的手,時未卿眼中似乎閃過什么,他又將手抬起了一些,慢慢地探向了祁遇詹的臉,“就是它,騙得我?你要把它燒了,給我出氣。”
確認想找的人就在身邊,時未卿又欣喜又不安,他總在欺騙他,若他要離開,時未卿知道他攔不住,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那句找到天涯海角的威脅有多無力。
時未卿不知道為何他總在遇見這些事情,不甘放手,卻又無法改變。
時未卿微微收緊指尖,籠罩住掌心的臉,既然這人現在就在眼前,他不介意再次為他打破原則,只要能把人留住,騙他也沒關系。
祁遇詹一怔,他沒想到時未卿會親自為他開罪,把罪推到了易容上,沒有絲毫怪他的意思。
微動的心間突然翻騰,如同波濤洶涌的海浪擊打海面一般,起伏跌宕,讓他心神激蕩。
祁遇詹握住臉龐的手,緊緊攥在寬厚的掌心,眼眸深深望著地如畫的面容,嗓音低沉地道:“好,我把他燒了,給未卿出氣。”
時未卿緊抿嘴唇,他想問一問,他還走嗎?
但他不敢,怕得來的答案非他所想要的。
時未卿迷蒙的目光中似有希冀,嘴唇甕動半晌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祁遇詹一直在注視著時未卿,怎么可能看不出來他想說什么,時未卿想知道的不過就是那幾個問題。
但有些事不能用這張假臉說,祁遇詹用酒水浸濕臉,卸下了易容的面皮。
隨意將它扔到一旁,祁遇詹兩手臂一伸,越過矮桌后,大手一張掐住不盈一握的腰肢將人舉起,將時未卿從榻的一頭移到了另一頭,放在了他和圍欄之間。
兩人之間沒有了任何障礙,祁遇詹松開手支在榻上,傾身將時未卿困在兩臂間,抬頭看向他,見他沒有被嚇到,“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時未卿看著他點了點頭,手中還在無意識地握著剛才抓緊的手臂,沒有任何松開的跡象。
祁遇詹放松手臂肌肉,輕聲問道:“為什么不想讓我走?”
時未卿緩慢地搖頭道:“我不知道。”
相同的對話再次聽見,時未卿還是沒有想明白,但他已經隱約摸到了一點,但那東西如被一層紗隔著,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祁遇詹繼續道:“既然不知道,我來問可以嗎?”
時未卿沒有拒絕,只是皺起了眉頭。
“不懂也無妨,我教你。”祁遇詹撫平他似乎郁氣散去了一些的眉心,直白問道:“你喜歡我嗎?”
時未卿有些似懂非懂,問道:“什么是喜歡?”
祁遇詹看著時未卿,回想起這段時間的動心,眼中慢慢溢滿纏綿深摯,慢慢地說道:
“喜歡就是你哭我會心疼,你笑我會開心。”
“會無時無刻想見你。”
“會想要了解你。”
“會想要留在你身邊。”
“會為你打破原則。”
這一字一句全部擊打在時未卿的心扉上,解開了他一直想不通的疑惑,將緊關的心門叩開了一條寬大的縫隙。
祁遇詹最后一個字落下時,蒙住時未卿的那層紗驟然消失,一切都豁然開朗。
時未卿的心在胸腔里開始止不住的跳動,嘭嘭震響如同響在耳邊,蓋住了外界所有的喧囂,似乎這世間只有這帳幔內的一方天地。
“喜歡。”時未卿另一只手也抓上祁遇詹的是,一點既通地又重復了一遍:“因為我喜歡你。”你是不是不會走了?
時未卿問不出最后一句,但祁遇詹能看得出來,所以無須他問,他也會答,忍住將人擁入懷里的欲|望,道:“還有一個問題,我以什么身份留下?”
沒有聽到回答,祁遇詹沒有為難時未卿,而是眼神深邃地看著他,引導著說:“未卿,我傾慕于你,想要求娶,你愿意嗎?”
時未卿直直地看著祁遇詹并沒有說話,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而是因為給不了。
時未卿不能成親,又不愿祁遇詹離開。
面對著似要將他吸入其中的幽深目光,時未卿突然心生膽怯,他怕他的想法一旦說出來,這人會立刻離開。
時未卿收緊手指,似乎要抓住些什么,從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如現在這般,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無法抉擇。
祁遇詹原本嘴角掛著笑容,但見到時未卿臉色蒼白,表情越來越不對,眼中涌動極其復雜的情緒,甚至其中還有一絲畏懼。
收起笑意,祁遇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想起第一次見面時,時未卿說過的這輩子都不會嫁人的話。
想起他備受寵愛卻思慮過度,郁結于心。
想起他收集官員豪紳的罪證,未來誅殺朝廷官員攪亂朝局,以及死時的瘋狂和在主角受前不肯低頭的執拗。
一個個疑問堆積腦中,沒有答案,祁遇詹想問一問,但有些事現在時未卿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怕,答案會揭開一些血淋淋的傷口。
若真如此,祁遇詹打算自己查,事情總有查明白的一天。
祁遇詹靠近時未卿,親了親他緊皺的眉心,輕聲道:“未卿,你可以隨意拒絕我,我知道你喜歡我,這就足夠,我不會走,會一直留下來陪著你。”
時未卿怔怔地看著祁遇詹,嗓音發澀地說:“我不會成親。”
用親吻撫平了時未卿的眉頭,祁遇詹拇指劃過緋紅的眼尾,停在被遮住孕痣的位置,笑著道:“一輩子不成親也無妨,我給未卿做面首,未卿養著我,好不好?”
這世界哥兒地位極低,受世人歧視,世俗禮教對他們極其苛刻,即便是皇族世家也不可避免,成親之前極少被允許出門,成親之后大多為妾更是沒了機會出門,一生困在內宅。
時未卿滿眼震驚,他不敢相信,普通百姓都不愿娶為妻的哥兒,竟然有男子愿意成為哥兒養的面首。
還是他這樣天生反骨,做事異端,連親生父親都說是大逆不道的哥兒,若將他所行之事,公之于眾會引來多少口誅筆伐。
怎會有男子不在意?
但想到肖掌柜回稟現在的裴錦活成了什么模樣,以及他對裴錦這個普通哥兒的態度。
時未卿突然相信了,原來這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男子。
第036章 第 36 章
“你不會覺得我……大逆不道嗎?”
酒意在體內里肆意彌散, 昏暗狹窄的空間又賦予了他勇氣,時未卿睫毛輕顫,問出了隱藏在心中最深角落里的問題。
他的親生父親不認同不理解, 時未卿依舊執著地堅持, 踽踽獨行久了, 對未來迷茫不知歸途,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確,卻又不愿也不甘放棄, 只得渾渾噩噩地走下去。
但現在,時未卿突然看到了希望,眼前這個人就如同一顆救命稻草,讓他想要握在手里,緊抓不放,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堅持下去。
此時的時未卿眼眶通紅,他的眼神讓祁遇詹感覺無比的脆弱, 好似一碰就會破碎。
他來自現代, 思緒自然不受這個時代限制, 但時未卿生在這里長在這里, 所有的人都在或行動或語言教導他,哥兒是什么樣應該怎么做。
在這樣的環境下要沖破世俗禮教的束縛, 與之反抗,要付出多少心思和努力,才能換回他現在的境遇。
時未卿在得知哥兒身份被他知曉, 擔心暴露,心里又該有多惶恐不安。
祁遇詹只覺他的心被刀割一般, 每次跳動都讓他疼痛難忍,出口的聲音卻極其溫柔。
“無論是誰, 都有權利選擇自己任何想做的,成為任何想成為的人,所以即便你是哥兒也可以。
只要你不做錯事不傷及無辜,任何人和事物無權阻礙你,世人不能,禮教不能。”
低沉的嗓音帶著最有力量的話語,直擊內心,撫慰了那份脆弱。
“我沒錯。”
說完,時未卿含在眼底的淚,突然如斷了線的珠子,一大顆一大顆地滑落臉頰,混入酒液又將白袍洇濕了一大片,他執拗地對著祁遇詹揚頭,重復道:“我沒有做錯。”
“別哭。”祁遇詹肯定地道:“未卿,你沒有做錯。”
他雙手一點一點拭去時未卿臉頰的淚水,掌心扣住他的脖頸,緊緊地將人帶到懷里抱住,下頜抵在他的發頂,低聲道:“未卿,告訴我,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取來,全部都給你取來。”
祁遇詹是一個認定了就不會改變的人,他知道他自己想要什么,或許他從未談過戀愛,或許他們相識時間很短,但他知道時未卿就是他要找的人。
祁遇詹愿意將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只為搏他一笑
燈罩里的燭光將兩人合在一起的身影投在了屏風上,久久未動,燭火靜靜燃燒,突然一道炸裂聲響起,似乎在訴說它的蠟油燃到了底,也驚醒了時未卿。
時未卿波動的心緒已經平復,他抬起手臂勉強環住侍從衣袍下精壯的腰身,抬頭目光一錯不錯盯著近在咫尺的臉,一字一句道:“你記好,既然答應于我,便再沒有反悔的機會,要想離開除非我死。”
這世間多得是癡情女子和哥兒,男子大多薄情,因為他們心中只有他們自己、錢財和權勢,心里已經滿得裝不下其他,即便是一路相扶的結發夫郎也可棄之不顧。
時未卿相信他不歧視哥兒,但他不相信會有人,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對他情根深種到如此地步。
時未卿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沒有問出口,人既然留下來,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祁遇詹視線沒有任何退縮,撫摸著時未卿眼尾孕痣的位置,輕笑一聲,“好好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話已說完,時未卿不再揪著不放,他瞇了瞇眼,問道:“你還不打算告訴我名字?”
祁遇詹手微不可察的一頓,心里嘆了一口氣,從胸口拿出便宜爹的銀勾玉佩遞給時未卿,道:“還記得這方玉佩嗎?”
一直怕時未卿懷疑他有意接近心思不純,祁遇詹摘下易容時,刻意沒告訴他的名字。
祁姓為大魏朝國姓,時未卿掌管聞風樓不會不知,他那便宜爹又和時未卿父親有交易,以時未卿的多疑難免不會多想。
但該來的總是要來,躲是躲不過的。
時未卿接過玉佩仔細查看,在摸到底部細小暗紋后認了出來。
這是齊王和他父親在環采閣私下會面時,掉落在房間里的玉佩,后來被他收在了密室里。
時未卿眼中閃過什么,定定地看著祁遇詹,“它應該在我的密室里,這與你的名字有什么關系?”
祁遇詹道:“我叫祁遇詹,是齊王三子。”
如同潑了一桶冷水,心瞬時涼了下來,時未卿無意識地收緊手指死死攥著玉佩,怔怔發問:“你是為了這玉佩才接近我?”
攥著玉佩的手被拉過去,時未卿以為他要拿回玉佩,便松開了手。
祁遇詹對那玉佩看也沒看,任其順著衣袍滑落到榻上,而是把那只手五指攤開在他的手掌,仔細查看著有沒有被玉佩硌傷。
他一邊揉著掌心的硌痕,一邊解釋道:“開始是,后來不是。”
為什么后來不是了,因為后來喜歡他了,所以改變了想法。
時未卿自動替他在心里補全未盡之言,這些話卻讓他更加不信之前的言語。
一個郡王,天潢貴胄的皇室子弟,即使是都城一些勛貴都無法攀上,怎會只因喜愛便甘愿留在一個哥兒身邊。
除非接近他除了玉佩還另有目的,這樣就一切都說得著通了。
時未卿看著祁遇詹仔細呵護他的手的場景,突然心安。
既然他拿到玉佩沒離開,反而留下來,就表明他的目的還沒達到。
利益牽扯關系才最牢固,時未卿相信只要他查探祁遇詹的圖謀,即便是郡王,他也有無數種方法,讓他再也無法離開。
時未卿另一只手拾起玉佩,放在掌心,帶祁遇詹眼前,意味不明地道:“郡王,你的玉佩。”
祁遇詹心里嘆道,他沒猜錯時未卿果然多想了,放下已經恢復平滑的手,雙手虎口抵著耳朵拖住了他的臉,見他眉眼間陰郁又濃郁幾分,親了親才道:“是齊王的玉佩,而且郡王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爵位,還是做未卿的面首最好。”
時未卿眼神一閃,道:“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面首,你的命令等同與我,我手下之人可隨意調遣。”
祁遇詹第一反應要拒絕,他想起和主角攻受合作可以將他自身罪責抵消,時未卿卻不行。
原本想靠成親將他從梧州這場風波中摘出去,在大魏朝,嫁出去的哥兒如同潑出去的水,時未卿與他成親,時仁杰犯得罪在律法上就牽連不到他。
現在成親這個方法行不通,他就只能借用時未卿的勢力為主角攻受添一份助力,換取功勞抵罪。
祁遇詹咽回已到嘴邊的拒絕,拇指摩挲著指尖的孕痣,嗓音地低沉地道:“多謝小郎寵愛。”
時未卿聞言“嗯”了一聲,淡淡闔目臉頰蹭了蹭寬厚的掌心。
榻邊的燭火忽明忽暗,顯然是燃到了沒油,即將熄滅。
天色已不早,是該歇息的時辰。
時未卿面上疲色難掩,但即使是疲倦也遮不住他的艷絕容色,倒增了幾分柔弱,祁遇詹親了親他的孕痣,問道:“小郎知道面首都會做什么嗎?”
時未卿纖長睫毛胡亂顫動,強自闔著雙目,嗓音發緊地問:“什么?”
祁遇詹道:“貼心又受寵的面首是要給小郎暖床的。”
時未卿立即睜開雙眼,耳朵發燙地阻止:“不行!”
這太快了,時未卿越想耳朵越燙。
祁遇詹看過去時,他的耳朵已經紅得快滴血了,松開時未卿背過身,故意嘆口氣:“看來我這面首不太受小郎喜歡,罷了罷了。”
說著起身就要離開,時未卿一見立馬支起身體,從后面撲上去一把環住了祁遇詹,道:“祁遇詹,你敢走?”
祁遇詹一頓,低頭看到貼在胸前白皙細嫩的手,眼神暗了暗。
把細腕捏在手中扯下來之后,他轉過身來,深邃的眼眸深不見底,他的眼神中似乎飽含著某種強烈的情緒,一點一點靠近。
祁遇詹目光太有侵略性,時未卿感到臉頰也開始發燙,視線不由閃躲,感到他的退縮,祁遇詹將人擁入懷里后,閉了閉眼。
壓下了這種情緒后,祁遇詹低啞地道:“我送你去床上。”
祁遇詹不等時未卿回答,便手臂穿過他的膝彎將人打橫抱起,走向了內間。
扯開被子蓋好,又給時未卿拆了發髻,剛要起身,祁遇詹發現他的上衣衣擺被抓住了。
外間榻上的燭光照不進層層帳幔的拔步床,或許是黑暗,或許是什么,面對祁遇詹,時未卿的傲氣逐漸消散,“別走。”
腦海中的記憶與眼前的場景重合,差別是記憶中的時未卿醉酒昏睡,不知道自己喊得是誰。
眼前的時未卿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抓著的是誰,留住的是誰。
“時未卿,你不讓誰走?”
“祁遇詹。”
時未卿頭滑下來枕頭,在被子中蜷縮著身體,悶著聲說:“祁遇詹,別走。”
祁遇詹心突然軟得一塌糊涂,貼著被子抱著時未卿,道:“好,我不走。”
第037章 第 37 章
天光大亮, 有幾縷陽光順著帳幔縫隙跑了進去,清晰照出了空氣里的一粒粒塵埃,塵埃慢慢下落, 落在了床上之人緊閉雙眼上。
床上之人睡得很沉, 眼瞼下的眼珠來回轉動, 似乎在做一場不好的夢。
祁遇詹睜開眼,突然四面八方燈光傾瀉下來打在了他的身上,燈光異常亮眼, 想用手遮住卻無法抬起手臂,晃得他眼前一片白光,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聽到前方一陣掌聲雷動。
“好,那么接下來,有請嘉賓為我們金眸獎獲得者祁遇詹頒獎!”
這道聲音如一個開關,“唰”地一聲眼前白光如同一道屏障被瞬間拉開, 祁遇詹看清了四周。
他看清了自己站在一個舞臺上, 身體正前方的臺下, 第一排坐著擺著銘牌的評委, 評委后面是還在鼓掌的觀眾。
祁遇詹意識不太清醒,隱約記得這是第五十八屆赫拉國際廣告節, 他剛獲得了攝影界最高獎項。
頒獎嘉賓拿著獎杯走向他,祁遇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抬起,擺出了準備接獎杯的姿勢。
“等一等, 祁遇詹剽竊段臨老師作品,他沒資格獲得金眸獎!”
一道聲音突然出現在舞臺側面, 臺上臺下的人皆轉頭看向出聲者,頒獎嘉賓也維持著遞出獎杯的姿勢不動了, 祁遇詹看著獎杯再一次與他失之交臂。
為什么是“再”?
不待祁遇詹思索清楚,他已經被蜂擁而上的記者圍堵住,他們一個個把話筒遞得老遠。
祁遇詹不受控制后退一步,一個個如同狗見了屎一樣興奮的記者,立即擁擠上前,再次圍堵住他。
記者毫不停歇犀利的發問,當時的回憶如潮水般涌現,祁遇詹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了,這個被誣陷百般解釋卻無人聽的場面。
不知怎么離開典禮現場回酒店,祁遇詹渾渾噩噩地爬上床昏睡了過去。
“我是祁遇詹同學,相處四年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我嚴重懷疑上學期間那些評優的作品也是從哪個同學那剽竊的!”
“原來都是剽竊的啊,怪不得獲這么多獎,他還有臉叫攝影界小段臨,真是拉低了段老師的格調!”
“抱走段老師,不約。”
“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兄弟親自舉報,祁遇詹這剽竊的得多囂張,連兄弟都看不過去了!”
一覺醒來,祁遇詹即使知道即將發生什么,但他的手還是如同設定好程序一樣,打開了手機。
僅僅一個晚上時間,在網上新聞已經發酵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鋪天蓋地的黑料,源源不斷的出現將祁遇詹淹沒。
好似這個世界上只有這一個新聞可以報道,以至于緊抓著不放,不把他打落到塵埃里誓不罷休。
接下來一個個電話響起,朋友合作伙伴質疑的聲音不停地出現在聽筒里。
“你真的剽竊了段老師的作品?”
“為什么郭深博要在頒獎典禮現場說你剽竊?”
“為什么要剽竊段老師?你不會也剽竊過我吧?”
只有他的父母親人愿意相信他,祁遇詹已身心疲累,掛了他們的電話正要關機,一個陌生來電打了過來,掛斷的手指發軟抖了一下接通了。
一個不太陌聲的聲音響起,那個聲音嘲諷道:“你是什么東西,也配借用我的名號?怎么樣被誣陷的滋味不錯吧,我告訴你以后最好夾著尾巴做人,我勉強給你留條活路,否則……”
眼前場景開始消散,場景里的聲音驟然消失,即使聽筒里的話沒說完,祁遇詹也記得他后面說得是什么。
眼前顆粒消散完全,眨眼間眼前變成了白茫茫一片。
一個個水幕漸漸浮現在空中,沒等幾息,祁遇詹看著那些水幕上,顯出了做著不同事情卻有著相同臉的人。
“我信他。”
“騙子,你不許走……”
“我從沒不信你。”
“就是它,騙得我?……”
那是時未卿,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一直都堅定不移對他付出信任的時未卿。
模糊的意識徒然清醒,祁遇詹睜開了雙眼,安靜的空間里聽到了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祁遇詹垂眸按著左胸,想起來他很久沒有夢到以前了,對于已經懲處報復回來的人,不愿再浪費一個腦細胞。
心思轉換想起了父母,輕輕嘆了口氣,出了那么嚴重的車禍,他估計是回不去了,好在留有資產,還有妹妹留在父母身邊,只希望他們別太傷心。
祁遇詹轉頭,發現身旁空無一人,被子溫度冷了下來,說明人已經離開多時。
最近事多少眠,他睡得昏沉,就連時未卿什么時候起的都沒察覺。
等著胸膛劇烈跳動的心跳趨于平靜,祁遇詹起身掀起帳幔。
房內沒有其他人,橫架上掛著一套華貴衣衫,尺寸和樣式一看便是男子穿的,給誰準備的已經不必言語。
聽見聲響,外面守著的侍從敲了敲門,問道:“郎君可是起了,是否洗漱?”
上次打扮之后時未卿就沒看到,這次不能錯過,祁遇詹把將侍從叫進來,給他梳發髻。
睡一個整覺起來后,神清氣爽多了,他著照鏡子,感覺眼下的黑眼圈都淡了很多。
最后整理著衣襟,祁遇詹問道:“未卿早膳用了沒?”
侍從低頭回道:“主子尚未用膳,特留小人在這告知郎君,若尋主子可去書房。”
時未卿用早膳十分不規律,想起來吃一些,有時心情不好或有事直接不吃,祁遇詹發現他最近又瘦了,少不了沒有好好吃飯的原因。
讓侍從退下后,祁遇詹去了書房,路上又想起他從時府回來的陰郁。
昨晚他一直想問時府發生了什么,但沒找到機會,打算今天再找機會問問。
沒到書房時,祁遇詹就聽到了肖掌柜的聲音,猜想他又有事要稟報,原本想等一等再進去。
但想到他以后要使用時未卿的勢力,繞不開肖掌柜,他們兩人必然要打交道,避免以后耽誤事,不如現在“打好關系”。
“叩叩——”
“誰?”
“未卿,是我。”
“等一等。”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祁遇詹驀地心軟了一下,時未卿也在想著,為他抬高在肖掌柜心中的地位。
門開了,一張眉目如畫的極盛容顏出現在了門后。
鼻間輕嗅,他聞到了一股馥郁香氣,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祁遇詹揚起眉頭,時未卿要扮作男子,沒有熏香的習慣,只因怕熏香引起他人懷疑他的哥兒身份。
其實不然,大魏朝風雅盛行,男子也熏香,尤其是皇族勛貴尤尚熏衣、熏褥。
長此以往,身體和浸了香一樣,自帶香氣,剛穿過來的時候,他泡了不少回澡才把香味除去。
時未卿考慮的也無錯,梧州沒幾個貴族,熏香確實引來不必要的視線,不過有肖掌柜在不是說話的時機。
祁遇詹不想辜負他的心意,看了一眼里面正背對著門站著的肖掌柜,低頭附到時未卿耳邊,輕聲道:“未卿好香。”
時未卿身體一僵,側頭睨了祁遇詹一眼,輕哼一聲道:“還不快進來。”
祁遇詹跟著走進去,肖掌柜聽見腳步聲走進才回頭,眼神疑惑地看向祁遇詹,問道:“主子,不知這位郎君是?”
時未卿也沒想好怎么介紹,不確定祁遇詹的身份想不想讓肖掌柜知道,他視線看向祁遇詹。
收到時未卿的示意,祁遇詹唇角微勾,眼中閃過一絲挪揄,對著肖掌柜抱拳道:“不瞞肖掌柜,我乃未卿養的面首。”
肖掌柜瞪大了雙眼,看著時未卿沒有反駁,一副默認的態度,他震驚到語言系統已經混亂,不知道該說什么:“這……這……”
時未卿耳根發熱地剜了祁遇詹一眼,留下一個“你自己解決”的眼神,走到書案后面坐下來,一副明晃晃看戲的表情。
自從盯梢聞風樓,祁遇詹的黑眼圈就沒消過,他還記著仇,可不會輕易給肖掌柜解疑。
肖掌柜還在凌亂著,總是一個表情也沒甚意思,祁遇詹好心提示道:“肖掌柜,我們見過。”
肖掌柜換了一個猶疑的表情,顧不得禮節,仔細打量著祁遇詹,口中念叨著:“我們見過……我們見過……”
祁遇詹站在原地,笑著看向時未卿任他隨意打量。
肖掌柜垂頭苦思,想起來這聲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聽過,突然他猛一抬頭看到了兩人的眉來眼去,一臉恍然大悟,對著祁遇詹抱拳回禮道:“張三大俠,久仰久仰!”
既然肖掌柜猜出來,黑眼圈的仇便一筆勾銷,祁遇詹道:“失敬失敬。”
肖掌柜不是藏著掖著的人,他對剛才的事多有疑問,便直接問道:“張三大俠,不知這面首可是說笑?”
祁遇詹道:“非也,我傾慕于未卿,自愿為他面首,肖掌柜也不必客氣,喚我張三即可,以后我們一起共事,請多指教。”
肖掌柜笑著回了一句客套話,看著兩人之間似有若無間透漏出來的情意,對祁遇詹也不再懷疑,由心地為時未卿高興,他躬身道:“恭賀主子得一員大將!”
肖掌柜并未因面首一事看低祁遇詹,一是他清楚他的實力,二是他知道主子在達成心愿前絕不會成婚,只是沒想到會有男子能為主子做到如此,反而因此高看了他。
見兩人說完,時未卿適時插話:“都坐吧,肖叔以后我身邊的護衛事宜交由張三負責,他的命令皆等同于我的命令。”
肖掌柜點頭應了一聲,道:“我回去便通知聞風樓。”
第038章 第 38 章
聞風樓人多嘴雜, 不是祁遇詹不相信時未卿手中的勢力,最近張三這個身份懲治貪官,在梧州名聲不小, 他怕一個不小心引來有心人查看, 惹來意料之外的麻煩。
書中梧州卷劇情即將開始, 這期間容不得有一絲紕漏。
祁遇詹道:“肖掌柜,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他身著一身華貴服飾端坐椅子上,身姿挺拔, 顯得一身氣度非凡。
肖掌柜本就對待祁遇詹沒有惡感,一見如此,哪怕平日里不講究慣了,此時也不自覺帶上了文質彬彬的姿態,聲音都溫和了很多:“張頭領何須客氣,有事盡管說。”
祁遇詹想了下,還是用原來的身份, “還請肖掌柜, 對外宣稱張大壯的身份。”
肖掌柜有些疑惑:“這是為何?”
祁遇詹解釋道:“這段時間在下在外樹敵眾多, 若暴露張三身份, 以免為未卿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聽聞此言,肖掌柜沒有說話, 時未卿卻開了口,他表情倨傲地靠在椅背上,冷笑了一聲, 道:“他們算什么東西,也配值得我畏懼, 你盡管公布身份,我看誰敢找我麻煩。”
眼前驕縱跋扈的時未卿, 祁遇詹是第一次見。
看過之后僅一眼就被他這個模樣吸引得目不轉睛,眼里再裝不下別人,此時他特別想夸贊一句:威武霸氣。
察覺到了祁遇詹盯著他的視線,時未卿突然身體一僵,不敢回看,慢慢地挺直脊背端正了坐姿,同時心里忐忑,臉上的神情都快維持不住。
他記得這人性情正直,嫉惡如仇,最不喜貪官惡霸之流,不知會不會因剛才的姿態而厭惡他。
時未卿蜷了蜷手指,坐在太師椅上胡亂猜測。
見把人盯得緊張,祁遇詹收回視線,轉頭道:“還是不要宣揚張三的身份為好。”
肖掌柜神色遲疑地看向時未卿,沒等開口,就聽時未卿說道:“按他說的做。”
肖掌柜立即笑著接道:“張頭領也是為了主子的安危,我回去一定仔細交代一下。”
這下子肖掌柜可算反應過來主子為何讓他等一等再走,同時也對張三在主子心中的分量有了清晰地了解。
想起那件棘手的事,肖掌柜心思一動,打算讓張三勸勸主子,他說的話主子聽不進去,但不代表張三也不行。
肖掌柜不確定張三知不知道,時大人給主子安排親事的事情,擔心影響兩人關系他并沒有多說,僅是語焉不詳地提起了剛才沒有結果的商討。
“主子,不管留下還是離開,我們都誓死追隨,但留得青山在,以后總有機會回來,還請主子早做決斷。”
一經提起,時未卿想起擺在他面前的難題,又陷入兩難抉擇。
因為某些原因,時未卿不愿離開梧州,他父親特意防著他,聞風樓沒有查到這門親事的另一方,破壞也無力著手,留在梧州勢必要答應成親。
至于為何不從源頭解決。
他了解他父親,說出口的事情就是已定事實,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打動他或發生無法挽回的意外,否則誰也無法讓他做出改變。
時未卿還是沒有給肖掌柜明確的答復,或者他心里已經有了決斷,只不過不到最后不想說出口,“先做好準備。”
之后沒說幾句話肖掌柜便離開了,回去之后他沒少對手下耳提面命,就連環采閣的人也捎帶上了,不過這都是后話。
祁遇詹不傻,也看出來剛才是時未卿特意在向肖掌柜介紹他,但他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這件事情上。
將肖掌柜送出院門后,祁遇詹轉身回了書房,一進門就看見了,時未卿半靠椅背手拄額頭閉目沉思的模樣。
他放輕腳步繞過書案,雙手拄在太師椅扶手上,把時未卿圈了起來。
沒想祁遇詹會這么快回來,待發覺時人已經到了身前,時未卿沒有防備,徒然睜開了眼睛,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
時未卿眼中的陰郁偏執,沒有分毫遮擋地暴露了在了祁遇詹眼前。
他一慌,側頭時無意中避開了祁遇詹伸向他眉心的手,他發現只覺得更慌了。
他想說別討厭他。
然而時未卿睫毛顫動,嘴唇甕動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
此時才發現,原來自負傲氣如他,也會膽怯。
祁遇詹直起身將時未卿攬在懷里,手放在他腦后順著發絲來回撫摸,等腰上多了一雙手臂時,才問道:“發生了什么?”
時未卿私心不想讓祁遇詹知道,他的父親給他安排了一門親事,但肖掌柜已經透漏出來,他一直等著問話。
當聽見問話時還是心神一緊,心中涌上了心虛之感,此時異常復雜的心緒讓時未卿慌不擇言道:“沒什么,無關緊要的事。”
祁遇詹手上動作一頓,垂眸看著時未卿的發頂,打量了半晌,最后還是沒有追問下去。
時未卿到底年紀還小,感情方面不懂的事情太多,他能感覺得到他的喜歡,但其實時未卿并不知道該怎么喜歡一個人。
況且他們相識時間確實太短,彼此還沒有深入了解完全熟悉,還達不到敞開心扉的程度。
感情的事情急不得,循序漸進才是良策,祁遇詹心里嘆了口氣,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慢慢來吧。
眼下來看,有更急的事情需要他做。
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要弄清楚時未卿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既然時未卿不愿說,祁遇詹準備自己查,查到之后,再幫他找到能留在梧州的解決辦法。
思索間隙,祁遇詹突然想起他們二人都還沒吃早飯,輕輕拉下腰上的雙臂,道:“我去傳早膳。”
祁遇詹語氣異常平靜,和以往有很大不同,時未卿立即聽了出來。
他想問祁遇詹是不是生氣了,但他又不能問,一旦問出來就是在明白告訴祁遇詹,他剛才說謊了。
從沒想惹祁遇詹生氣,現在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他不生氣,瞬時煩躁也涌上時未卿的心頭,連帶著食欲頓減,但等他出聲時,房里連個人影都沒了,他又委屈又小聲地說:“我不想吃。”
不過書房里除了他沒人聽見。
早膳早已備好,祁遇詹剛回來,膳廳那邊就來通知可以過去用膳。
今日早膳如常,有葷有素,看著既營養又有食欲。
祁遇詹看了一眼身旁才到他肩膀的人,驀地記起時未卿剛十八歲多一點,還有長身體的可能,他以后就更不能任由時未卿不好好吃飯了。
揮退侍從之后,兩人坐下,祁遇詹葷素搭配給時未卿夾了些菜,在看到眼前碗里多出來的菜后,時未卿突然又有食欲了。
平日里都是他一個人用膳,今日有人陪他,想和祁遇詹說說話,又覺食不言寢不語,打消了念頭。
祁遇詹習慣吃飯的時候不說話,其實如果時未卿和他說,他也會回應,只不過時未卿并不知道。
膳廳靜了下來,只剩些咀嚼的細微聲響,祁遇詹一邊時不時給時未卿夾著菜,一邊又陷入了沉思。
不止查探事情,培養感情這件事也不能落下了,如果忽略了時未卿,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時未卿見碗里菜越來越多,還都是他不喜歡的青菜,微不可察地打量起祁遇詹,見他面無表情,時未卿緊緊抿了抿嘴唇沒有做聲。
等祁遇詹回過神后,一抬眼他發現時未卿的碗堆滿了青菜,甚至冒了一個小尖。
祁遇詹:……
他神色有一瞬空白,這是他夾的?
不用別人回答,看他自己剛從時未卿面前收回的筷子就知道,確實是他夾的。
往常給時未卿布菜,他都挑三揀四挑食的厲害,而且吃的還少。
看著身旁皺著眉頭卻乖乖地吃著青菜的時未卿,祁遇詹疑惑,今天他怎么這么老實?
視線掃到桌上盤子沒剩多少的菜,祁遇詹探出手摸到時未卿的腹部,感覺到掌心果然傳來微鼓的手感。
“不覺得撐嗎,再吃該不舒服了。”
時未卿手中筷子被收走,手捂著肚子,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肚子撐得確實不舒服,頓了一下,主動拉住祁遇詹的手,神色不自然地道:“我難受。”
祁遇詹挑眉,“時未卿,你是在撒嬌嗎?”
見人似乎不再生氣,時未卿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他嘴硬不承認,“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將人抱到了腿上靠在懷里,祁遇詹雙手搓熱了給他按摩腹部消食,湊到他耳邊道:“哪有那么多如何,下次不要吃這么多了。”
時未卿道瞪了祁遇詹一眼,低聲嘟囔:“還不是你給我夾的,我還吃了好多青菜。”
祁遇詹手上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接著嘴角上揚,然而口中說得卻是,“不要撒嬌,多吃青菜身體健康。”
按了一會兒,祁遇詹停下了動作,時未卿轉頭問道:“怎么停了。”
原想說散步消消食更好,祁遇詹改了主意,語氣懶洋洋地道:“手有些酸,按不動了,要是誰能親我一口,就有力氣了。”
第039章 第 39 章
大魏朝性別大防嚴苛, 稍有一點過界哥兒和女娘便會認為不檢點。
時未卿以前常扮作男子,對此無需顧慮,別無人敢置喙, 但此事一放到祁遇詹面前, 他就又升起了怯意, 開始畏手畏腳。
他自覺地把“誰”帶入了自己,耳根發燙,他也想親近但又怕太主動被認為是放蕩, 驕矜道:“膳食后要漱口。”
嘖了一聲,祁遇詹心想嬌少爺就是排場大,還是任勞任怨的把時未卿放回椅子上,起身端來早已備好的漱口茶。
祁遇詹站在一旁看著嬌少爺被水滋潤過的紅唇,喉結一滾,故意問道:“漱口之后做什么?”
時未卿看似從容實則羞于應答,把另外一茶碗端到祁遇詹面前, 道:“你的。”
祁遇詹接茶碗時, 手指流氓似的慢慢劃過時未卿細嫩滑膩的手背, 惹得他手瑟縮了一下, 勾起嘴角問道:“我也要漱口?折騰這么久你到底要親我哪里,額頭?臉?還是唇?”
時未卿觸動般地松開手指, 故作鎮定道:“走回去就能消食,無需再按。”
見慣了時未卿霸道蠻橫的一面,現在眼前羞怯的模樣實在新奇和喜愛。
祁遇詹快速仔細漱口, 坐回椅子上將時未卿面對面抱做在了腿上,幫他轉移注意力, “揉按的可以不算,方才服侍漱口的工錢怎么算, 面首可不能總做白工,我也要養活自己。”
時未卿沒養過面首,甚至見都沒見過,只是道聽途說一些,他真信了這些胡言亂語,以為祁遇詹換了要求,低頭從荷包里取出一張一千兩銀票,微有失落地問道:“這個夠嗎?”
祁遇詹數了一下荷包里的銀票大約一兩只,一本正經搖頭道:“不夠。”
時未卿見他盯著其他銀票,直接把荷包都給了出來,“這些足夠了。”
見他沒那么害羞,祁遇詹將臉湊過去,露出了本來目的,“還差一分工錢。”
看著近在咫尺的臉,時未卿一下明白了祁遇詹的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揚頭將唇印在了那張臉上。
柔軟嘴唇一觸即離,生怕多留一秒,即便如此,時未卿的臉頰也是紅得不行,他側過臉避開視線道:“這下補齊了。”
看著這模樣,祁遇詹眼神一暗,想到以后要是成了親,洞房當晚怕不是會羞暈過去,到時候他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了春宵時光。
祁遇詹想起來脫敏的方法,這種事還是要早早熟悉,做得多了習慣成自然,到時候應該就能堅持下來了。
今天時未卿的孕痣還是被顏粉遮蓋著,祁遇詹大手托著他的后頸將人攬到近前,另一只手從眼尾孕痣撫到,紅潤的嘴唇,最后再忍不住,低頭吻了下去。
時未卿瞪大了雙眼,手無足措地伸手推著祁遇詹,“混……”
祁遇詹伸手圈住時未卿的腰,將人收緊在懷里,抬起頭來安撫道:“別怕。”
短短兩個字說完,托起時未卿的臉低下了頭再次親了上去。
一時低低的喘息聲和唇舌纏在一起的嘖嘖水聲響起,在空曠寂靜的膳廳里尤其明顯。
這聲音聽得時未卿面紅耳熱,心跳如雷,手臂失了力下滑到結實有力的腰腹兩旁,閉上雙眼漸漸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回應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祁遇詹抬頭抹去兩人唇間的銀絲,看著還在緊闔雙目的人,輕笑了一聲。
時未卿驚醒,臉色瞬時變得蒼白,他本就心有顧忌,又不信祁遇詹是真的喜歡他,這一聲笑讓他誤以為是在笑他放蕩。
他聽見環采閣里的客人也如此笑過,便自然而然理解為祁遇詹把他當做了閣中女娘一般的玩物。
想到祁遇詹是如此看待他,時未卿無法再繼續面對他,而且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不,不對。
時未卿手指攥緊衣袖,要傷害這人他下不去手,比起祁遇詹受到傷害,他寧愿受傷的是他自己。
時未卿顫抖嘴唇推開祁遇詹,見此模樣,祁遇詹神色一驚,低聲問道:“怎么了?親疼你了?還是肚子難受得厲害?”
見人沒答又執意推開他,祁遇詹將人放到了地上。
時未卿轉身走向外面,將祁遇詹留在了原地。
祁遇詹大步追上,擋在時未卿身前攔住了他,仔細打量他的面色,發現了眼底竟有空洞漠然之色。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能讓他有這樣的眼神,祁遇詹心里一疼,將人抱在懷里,道:“告訴我發生了什么?我很擔心你?”
時未卿掙扎半晌沒有掙開,最終還是妥協了,他把頭埋在祁遇詹胸膛里,悶聲道:“你不能把我當成玩物,你不能……”
祁遇詹一怔,沒想到源頭竟是他,扶起時未卿的雙肩,視線直直看過去:“我怎么會把你當成玩物,就連捧在手心里寵著都怕委屈了你。”
時未卿顫動著睫毛,問道:“你剛才為什么笑我?”
祁遇詹解釋道:“我在笑你可愛,可愛的讓我心癢,讓我忍不住還想親你,但你太害羞了,我只能忍住。”
自覺錯怪了人,又聽到這樣的話,時未卿窘迫地撇開臉,比剛才還不知道怎么面對祁遇詹,又不愿承認,辯駁道:“我沒有。”
祁遇詹道:“剛才是誰親完都不敢睜開眼睛。”
時未卿無言,他的能言善辯狡黠詭詐到了這人面前竟全部消失殆盡,只能又重復一句:“我沒有。”
“是,害羞的是我,睜不開眼的也是我。”
祁遇詹親了親他的臉,重新把人攬回懷里,心情竟然很不錯,第一次因為沒有被冤枉而生怒。
他突然感覺到觸碰到了時未卿內心一角,掀開驕縱跋扈,透過這些能看到里面隱藏的是多疑和不安。
還是他做的不夠,才會讓時未卿對他沒有安全感。
祁遇詹撫著時未卿的肩背,道:“和我學習武吧。”
時未卿也陷于了沉思中,他在思索某種事情的可能性,聞言回神后,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道:“為什么?”
祁遇詹道:“從相遇開始就讓你一直處于不安中,這是我的錯,我想讓你學習克制我的武功,增加你對我的安全感。”
“會些防身武功也不是壞事,若真要離開梧州,路上總有我顧及不到的地方,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時未卿神色驚詫地抬頭,不敢相信他聽到的,再次確認:“你讓我學習克制你的武功?”
祁遇詹拇指摩挲著他的眼尾,一字一句道:“是,我把我的命門交給你,從此你就掌控了我的命。”
“你……”
確定了什么意思之后,時未卿怔在了原地,只吐出一個字,便不知該要說什么好,也或許是想問的太多不知先問哪一個,最后變成了微張著口愣愣地看著祁遇詹。
水潤的嘴唇近在眼前,剛剛嘗到甜頭的人怎么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祁遇詹將人緊緊箍在懷里,直接低頭封上時未卿的唇。
“唔……”
這一次時未卿沒有任何猶豫有了回應,只是耳根依然發燙。
兩人吻得昏天黑地,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回去的路上,時未卿一直低著頭,不敢抬頭,他身旁的祁遇詹卻完全相反。
祁遇詹掃了一眼時未卿紅腫的嘴唇,神色挪揄,“地上有黃金,竟能讓你一直低頭走路?”
時未卿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未擲一言,加快步伐先回了書房。
祁遇詹后一步進去,與他一同進書房的還有方頭領。
方頭領給時未卿見禮后,也對抱拳對祁遇詹道:“張頭領,久仰大名,改日我們一同切磋切磋。”
祁遇詹了然,看他對待他的態度,就是知道他的身份的,不過他也沒想瞞著時未卿近身的幾個人。
鑒于他對方頭領的武功程度不了解,便沒拒絕,回禮道:“沒問題。”
見兩人說完,時未卿捂著嘴道:“坐吧,何事?”
方頭領坐下之后回稟道:“主子,屬下剛從孔府回來,孔行鏡還未清醒,據打探消息得來,他內腑傷重還需些時日才能清醒,為此孔府已換了多個大夫。”
時未卿垂眸,指尖輕聲敲著桌子,他顯然在思索接下來要怎么做。
祁遇詹眼神幽深,人是他打暈的,當時沒控制力道,孔行鏡最少要昏迷一個月才能醒過來,方頭領打探的消息沒問題。
有問題的是時未卿打探他做什么,難道是時間長有感情,覺得他下手重了?察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妙。
時未卿停下敲擊的手指,抬頭看著方頭領冷聲道:“既如此那就再等一等,等他醒了把他抓來,我親自審問。”
說完,時未卿動作一頓,眼睛下意識看了祁遇詹一眼,收回視線后,心道希望這人聽不出來他里藏著的狠辣。
時未卿視線收回的再快,也比不過祁遇詹五感敏感,心里想著要不還是把孔行鏡做了一了百了免得有和他搶人的風險。
然而他也就是想想,不說時未卿要等人醒了審問,就說滅口他還真下不去手。
方頭領點頭應聲,又道:“主子,沒其他事我就和張頭領移交林園護衛工作了。”
時未卿點頭:“去吧。”
第040章 第 40 章
隨方頭領去接手事物, 祁遇詹以為用不了多長時間,沒想到一上午過去了還有一大部分事宜在那等著他。
陪著時未卿用了午膳,祁遇詹只得又返回去找方頭領。
走時引得時未卿還問了一句:“怎么還沒完, 還要再過去?”
祁遇詹停住腳步, 轉身回道:“下屬、林園吃穿用度、調配都要熟悉, 而且還要為離開梧州做準備,我盡快安排完,早點回來陪你。”
時未卿睨著祁遇詹, 淡聲道:“誰要你陪。”
祁遇詹輕笑著親了時未卿一口離開了,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時未卿瞇了瞇眼,這樣的行徑落在他眼里就是為了急于掌控他手中的勢力。
時未卿陷入沉思,是什么事情讓祁遇詹如此急迫,又有什么目的,甚至于能讓一個郡王放下身份犧牲色相引誘他。
雖然心中歡喜祁遇詹愿意親近他, 但沒有握在手里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這樣的親近只是一時的。
一個愛吃糖的人, 如果從來沒有吃過糖, 他不會主動想要,如果一旦嘗過糖的甜, 他絕對要將糖奪到手。
對于時未卿來說,祁遇詹就是那塊糖,如今已經嘗過甜頭絕對不會讓人從他手里逃跑。
時未卿想起那方銀鉤玉佩, 祁遇詹是因玉佩來的梧州,莫非他的目的與齊王和他父親商討謀反有關?
整個環采閣都在時未卿的掌控之中, 當時時仁杰和齊王一到,他便已知曉, 特意安排了人查探他們的目的。
甚至那方玉佩也是他命人竊取,為的是引起齊王疑心,互相猜忌,從而離間他們二人,促使合謀關系破裂,互成仇敵。
時未卿對父親又愛又恨,厭惡他眼里只有權勢利益,在日夜煎熬時恨不得用收集的罪證他身敗名裂。
他又難以割舍那份父子之情,無法親自動手,而且也無法眼睜睜看著時府獲罪。
這才有了對齊王的算計,時未卿要借齊王之手扳倒時仁杰,這樣才能控制住局面,不會牽累時府。
現在祁遇詹出現在梧州,證明事情確實在按照他的籌謀順利進行。
然而也是因為祁遇詹,今日時未卿早晨吩咐肖掌柜停止了計劃,他發現他不愿意傷害到連帶著齊王也下不去手。
時未卿眉頭緊鎖,既然祁遇詹知曉玉佩丟失,必定是齊王派他來梧州尋找,那另外的目的想必也是齊王的派遣。
是懷疑要試探他父親,還是聯合他父親繼續商討謀反事宜?
若真如此,只怕他們二人的立場必將不同。而且如果祁遇詹的目標是他父親,他必定不會離開梧州。
抽絲剝繭出的真相,讓時未卿心中煩躁陰郁翻涌,越往下想他們之間的阻礙越多。
他想留下祁遇詹就這么難嗎?
時未卿眼神冷厲,難也沒用,他不會讓任何東西阻礙到他。
“我回來了。”
書房門沒關,祁遇詹故意加重腳步,見人沒發覺,出了聲提醒,這時他已經走了進去。“從今天以后你的安危就全部交于我了。”
時未卿垂眸斂起眼中神色,抬頭看過去,輕輕“嗯”了一聲。
祁遇詹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剛才進來時就發現了時未卿眉眼間的郁氣,他繞過書案,將人圈在了太師椅上,親了親他的眉心,問道:“怎么不開心?是我回來的慢了?”
時未卿點了點沒說話,伸手環住祁遇詹的腰,靠近了他的懷里。
祁遇詹收緊手臂,神色若有所思,口中卻道:“這么一會兒就想我了,時未卿,你是粘人精嗎?”
時未卿將臉在溫熱的胸膛蹭了蹭,停在一個舒服的位置,不忘反駁:“我不是。”
時未卿很少這么主動,明顯是一副尋求安慰的模樣,應該是又發生了什么事。
祁遇詹知道現在問不出來什么,摸著時未卿后腦,道:“換衣服吧,我教你習武。”
時未卿沒有拒絕,回房間快速換了一身勁裝出來。
畢竟第一次習武,祁遇詹沒有教他多少,只是教了一些簡單實用的招式。
做起事情來,時間流速變得很快,轉眼到了晚膳時候,看了時未卿一下午期盼的眼神,到結束前祁遇詹終于不再逗弄他。
一個招式熟悉完之后,祁遇詹拿起時未卿白皙的手放在咽喉左側一寸之處,俯身附到他耳邊,輕聲道:“記住,這是我的命門,只要用力一點,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時未卿手一抖,立即往回縮,又環顧了四周,見沒人靠近才松了一口氣,擰眉看過去: “這么厲害險要之處怎能隨意說出口……”
祁遇詹胸口狠狠被撞了一下,看著眼前開開合合的嘴唇,一把將時未卿攬進懷里,低頭吻了上去,攆著柔軟的嘴唇道:“對你怎么能是隨意說。”
不管是書中還是梧州,都說時未卿兇狠毒辣,狡猾詭詐,祁遇詹也知道他確實是那樣的人。
然而時未卿對他卻是嬌氣乖巧,收起來所有爪牙,甚至是一副好欺負的模樣。
他把最柔軟的一面給了他。
這樣的時未卿,是獨屬于祁遇詹一人的,他怎能不愛。
不同于昨日溫柔的吻,這一次的吻異常霸道地有侵略性,直接猛烈地攻陷了時未卿的唇齒,讓他覺得呼吸困難。
“唔……”
時未卿親吻都是這兩日和祁遇詹學的,從不知道能用鼻子呼吸,以至于忍到快要窒息了才伸手推拒。
祁遇詹伸著力道抬頭,抹掉兩人唇間的銀絲。
時未卿伏在祁遇詹懷里輕輕喘息,還不忘剛才的沒說完的話:“下次不可隨意亂說。”
祁遇詹幽深的眸子里照映出一張面頰緋紅的容顏,故意道:“怎么算不隨意亂說,有些事情總要告訴你。”
時未卿瞪了祁遇詹一眼,推開他走了,祁遇詹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今日或許了累了,時未卿用完晚膳沒多久便歇息了。
將人摟在懷里,借著皎潔月光,祁遇詹看了很長時間,最后輕聲說了一句:“晚安。”
一夜無夢,祁遇詹再睜開眼,發現已是清晨。
睡夢中不知何時翻得身,祁遇詹從側躺變成了正躺,感到胸悶,他一低頭,看見了黑色的發頂。
時未卿正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趴在他的胸膛上睡得香甜,兩人都沒蓋被,被子不知怎么被扔到了最里側。
晨起還是有些涼意,祁遇詹想扯過被子蓋住他們兩人。
剛一動驚動了時未卿,半睡半醒間將他纏得更緊。
剛睡醒的男人禁不住這樣,再待下去情況恐怕不妙。
祁遇詹將時未卿放回床上,腳步略顯慌亂地離開了房間。
等他回來時,時未卿已經收拾妥當,正準備出門,一開門撞上兩人差點撞上。
祁遇詹攬住時未卿纖細的腰肢,阻住了后退,“小心。”
時未卿掃了一眼門口的侍從,耳朵發燙地將祁遇詹拉進去,關上門道:“衣服也沒穿,你去哪了?”
祁遇詹:……
這個可不好回答。
他又不想騙他,只好轉移時未卿的注意力,“今日我想去聞風樓參觀參觀,上一次去得匆忙,沒來得及看,今天剛好,免得過幾天離開梧州沒機會了。”
參觀是一方面,他主要的目的是和肖掌柜等人打探時未卿的喜好。
昨日已向方頭領了解,結果方頭領就是一個鋼鐵直男,知道的還沒有他這些時日觀察得多。
而張壺頭、眷娘都在聞風樓,免得他再另外跑了。
時未卿一頓,他知道祁遇詹在他身旁應當對他了解不少,只是沒想到連聞風樓都去過,如此看來,他在他面前已經沒有多少秘密了。
好在他的離間籌謀只有親近之人知道,但他們不清楚祁遇詹真實身份,時未卿擔心這幾天準備離開事物混亂漏了痕跡。
想起昨日才叫紀五從姜州撤回,他應該不會這么快回來,時未卿遲疑了一下,還是道:“現在去?我叫侍從給你更衣。”
“不急。”
祁遇詹將時未卿摸著有些涼的手捂在胸口,不放心又摸了摸他的額頭,確認沒有發熱后,又問道:“有沒有哪里酸痛?”
時未卿搖頭,見此祁遇詹才洗漱更衣,牽著他用了早膳才出門。
大概世間的事,都是怕什么就會發生什么。
時未卿一進聞風樓,就聽見了紀五洪亮的嗓門。
“我跟你們說,這齊王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和三兒子是庶出不受寵,大兒子雖然小小年就被請封世子,但那是齊王為了把他送到都城為質,真正受寵的是嫡出的二兒子……”
聞言,祁遇詹揚起眉頭,這聲音他沒聽過,大約是沒見過,聞風樓有他沒見過的人不稀奇,只是這人說的內容就不一般了。
他轉頭看著時未卿陰沉得快滴出水的臉,頓時看了明白,時未卿在查探齊王的事情,并不想讓他知道。
他不是原身,對時未卿這么做并沒有什么感覺,也不會介意。
但他看得出來,時未卿非常介意。
此時聲音的主人還在滔滔不絕,半點不知自己即將要大禍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