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云七娘手上的糖蒸糕, 都驚的掉到了地上。
她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殺……殺了陸朗?”
梁珩輕笑,他撫摸著云七娘的臉龐, 在她耳邊輕聲說:“而且你要以蕭寶姝的身份,去殺了陸朗。”
云七娘嚇的都從凳子上掉到了地上,她慌亂搖頭:“我……我不敢殺人。”
“你必須殺人。”梁珩道:“否則,孤就殺了你。”
云七娘都嚇哭了:“可是,我真的不敢殺人, 太子殿下, 求您了,我不敢殺人呀~”
梁珩只是從劍鞘里抽出劍, 劍光森寒, 云七娘打了個哆嗦,她滿心滿眼的恐懼,梁珩微微一笑:“七娘, 若你不去殺了陸朗,孤就用這把劍, 殺了你。”
云七娘盯著那把劍, 她嚇得全身都在發抖, 梁珩又道:“七娘,你應該很怕疼吧?”
“我……我……”
梁珩悠悠道:“你今天不答應殺陸朗,孤就斬你一根手指,明天你不答應, 孤再斬你另外一根手指,十天后, 十只手指頭都斬完了怎么辦呢?啊, 你還有腳趾, 如果腳趾都斬完了,沒關系,孤再把你整只手砍下來,這零碎折磨人的手段,你還沒見過吧?”
云七娘被嚇得哭出來了:“為……為什么是我?”
“自然是因為……”梁珩頓了頓,道:“陸朗認為你是蕭寶姝啊。”
“可是我不是啊!”
“你可以假裝是。”梁珩道,他步步逼近云七娘,然后強行將她緊握的手指掰開,輕輕撫摸著她的手指:“多么漂亮的手指啊,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了。”
他慢慢舉起劍,云七娘忽然尖叫一聲,她拼命將手指從梁珩手中抽出來,然后恐懼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我……我殺,我殺……”
梁珩看著滿臉淚痕的云七娘,微微一笑。
寶姝,如果云七娘就是你的話,你能裝的了一時,能裝的了一世呢?你能眼睜睜看著陸朗死在你面前嗎?你能忍心親手殺了陸朗嗎?
假如你不忍心,那就承認自己是寶姝吧。
就像獄中,刑求陸朗時那樣,承認自己的身份吧。
這樣,對任何人都好-
云七娘戰戰兢兢提著食盒,食盒中放著一壺毒酒,和梁珩一起來到大理寺。
這壺毒酒,梁珩當著她的面,喂給了鸚鵡喝,鸚鵡喝下去后,瞬間就被毒死了,梁珩將這壺酒塞給云七娘,說道:“陸朗說不定,還會感謝你讓他結束痛苦呢。”
當云七娘被推到陸從風囚室中的時候,她才知道梁珩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昔日意氣風發的英武將軍,如今手腳都是沉重的鐐銬,身上全部都是被酷刑刑求出來的傷痕,鞭傷、烙傷、棍傷,不計其數,他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了。
陸從風靠著墻壁,昏昏沉沉閉著眼,沒有人給他治傷,就任由他在這昏暗骯臟的囚室中舊傷再添新傷,誰能想到,十幾日前,他還是立下不世之功、萬人景仰的定北大將軍呢。
陸從風的臉上,有一道梁珩用鞭子抽出的深深傷痕,傷痕幾近見骨,讓他往日英朗俊美的臉上添了幾分猙獰,云七娘看的害怕,她握著毒酒,全身發抖地掉著眼淚。
陸從風似乎感應到什么,他費力睜開眼,朦朧中,他見到一個柔弱少女咬唇哭泣著,他嘶啞著聲音:“寶姝……是你嗎?”
云七娘的臉上劃過一絲慌亂,她下意識想搖頭,但瞬間又想到梁珩對她的威脅,于是馬上又拼命點頭:“對……我……我是寶姝。”
她神情太過慌亂,但陸從風劇痛之下,神智昏沉,并未懷疑到她,只是費力想撐起身子,挪到她身邊,但是他手腳鐐銬太過沉重,而且釘到了墻壁中,鐵鏈叮當中,他用盡力氣,也挪不動分毫,云七娘見狀,戰戰兢兢,走到了陸從風身邊,然后蹲了下來,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陸從風舉起一只手,想去擦云七娘臉上眼淚,鐐銬叮當作響,他溫柔對云七娘說道:“寶姝,不要哭。”
但是云七娘恐懼之下,哭得越來越厲害,陸從風無奈之下,他虛弱道:“你看,我不是還沒有死嗎?”
云七娘從來沒見過這么殘酷血腥的場景,她抽抽噎噎道:“可是你傷的這么重,真的不會死嗎?”
陸從風笑道:“我不會死的,我還要保護寶姝呢。”
他眼神太過溫柔,云七娘看的都一愣,她手指攥緊食盒,一時之間,都忘了來的目的。
忽然囚室外,響起一聲手指彈劍的聲音,云七娘頓時臉色大變,陸從風也皺起眉,劇痛讓他的聽覺都有些下降,他問云七娘:“那是什么聲音?”
云七娘忙道:“沒……沒什么聲音,可能是獄卒提審犯人吧。”
陸從風沒有懷疑,他又問云七娘:“梁珩是怎么同意你來這里的?”
云七娘慌了慌,她不太擅長撒謊,她想起梁珩來前將她的謊話:“如果陸朗問你是怎么到大理寺的,你就告訴他,是臨川公主斡旋,你才能來的。”
云七娘心虛道:“是……是舅母從中斡旋,我才能來看你的。”
陸從風信以為真,他問道:“我母親現在怎么樣了?”
“舅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而且因你下獄,圣上覺得有愧于她,所以她一切開支如常,并未受到你的影響。”
陸從風點點頭,他神色黯然:“母親現在一定很是擔心。”
云七娘生怕再繼續說下去,越說越錯,她于是戰戰兢兢打開食盒:“表哥,我為你帶來了一壺酒,是桑州的女兒紅,你喝下去,就不會疼了。”
她因為太過慌亂,打開食盒的時候手指抖的厲害,一時之間還打不開食盒,陸從風不由道:“寶姝,你怎么了?”
“我……我……”云七娘絞盡腦汁想著借口,她抽噎道:“我……我看到你這樣,我受不了……”
陸從風雖身上傷口劇痛,卻仍在安慰她:“寶姝,你不要難過,皮肉之苦,我挺得住。”
云七娘抹了下眼淚,她好不容易打開食盒,拿出酒壺和酒杯,然后就開始倒起酒來。
一杯酒,她倒灑了一半,好不容易才裝滿酒杯,她顫抖著手,遞給陸從風:“表哥,你喝點酒吧……”
她都不敢看陸從風,而是一直低著頭,陸從風也不疑有他,而是從她手上接過酒,笑了笑,就準備一飲而下。
囚室外,梁珩透過小孔,正看著囚室內的一舉一動。
他手指不由攥緊劍柄,云七娘,真的將毒酒給陸從風喝了?
她真的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不惜要了陸從風的命?
她當真不是蕭寶姝?
不,這不可能。
他看到云七娘抓緊自己的裙擺,身軀發顫,當陸從風酒杯剛碰到嘴唇時,她忽然喊了聲:“等等。”
這一聲,又讓梁珩燃起了希望。
他目光陰鶩,注視著囚室內的云七娘。
云七娘手指抓著裙擺,低著頭,抽泣著:“在我們桑州,有一個傳說,說是被害死的人,死后會化成厲鬼,找害他的人報仇。”
陸從風似乎有些疑惑,云七娘又抽噎道:“陸……不,表哥,真的會這樣嗎?”
陸從風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說這個,但他卻溫和一笑:“傻丫頭,人死如燈滅,這都是假的啊。”
“假的?”
陸從風大概是想到了皇帝弒父殺兄,還有梁珩逼死親弟和蕭太傅的事情,他自嘲道:“古往至今,作惡者,善終的不計其數,若真有因果報應,那為什么沒報應到他們頭上呢?”
“是這樣嗎?”
“是。”陸從風道:“只有弱者,才會寄希望于因果報應,但是人的命運,應該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這樣啊……”云七娘喃喃道:“是這樣就好。”
她低下頭,聲音發抖:“那表哥……請你飲下這杯酒吧。”
陸從風微微一笑,就一口將那杯毒酒飲盡。
他剛飲完,忽見梁珩一腳踹開囚室的門,殺氣騰騰地走了進來-
梁珩雙目赤紅,他拉起跪坐在地上的云七娘,道:“你真的不是蕭寶姝?”
如果她是蕭寶姝,她斷然不會舍得將毒酒給陸從風飲下。
因為蕭寶姝,決計無法親手毒殺陸從風。
假如火燒蕭太傅尸骨,云七娘無動于衷的事情,讓梁珩心中半信半疑,那親自送毒酒給陸從風,已讓梁珩確信,云七娘,真的不是蕭寶姝。
那蕭寶姝呢?蕭寶姝去哪里?
她的魂魄,去哪了?
梁珩狀若瘋狂,云七娘已經嚇得全身發抖,陸從風則驚愕萬分,他強撐著想站起來:“梁珩,你放開寶姝!”
只是他話音未落,腹中就一陣劇痛,鮮血從他口中嘔出,他喃喃道:“這酒……”
云七娘已經大哭起來:“這都是太子殿下讓我做的,陸將軍,我也不想下毒害你的……”
“毒?酒里有毒?”陸從風不可置信:“你……你是誰?”
云七娘只是掩面痛哭,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陸從風大口嘔著鮮血,他腹中劇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云七娘嚇得尖叫出聲:“他死了!他死了!我毒死了他!我害死人了!”
“住口!”梁珩一個巴掌,甩到云七娘臉上,力道之大,直接讓云七娘跌倒在地。
云七娘只是一個弱質女流,這一巴掌讓她眼前一黑,還沒回過神來,梁珩已掐住她的脖子:“孤的寶姝呢?你到底把孤的寶姝弄到哪里去了?”
◉ 第 112 章
梁珩暴怒之下, 扼在云七娘脖頸上的手也越掐越緊,云七娘連呼吸都無法呼吸了,她拼命掙扎, 捶打著梁珩的手,但她的氣力太小,根本無法撼動梁珩,梁珩力氣則越來越大,他喃喃道:“你死了, 寶姝就會回來了。”
既然蕭寶姝六年前能借云七娘的尸體還魂, 那是不是云七娘再死一次,她就能再借一次云七娘的尸體還魂?
云七娘被掐得呼吸困難, 人也要陷入昏迷, 她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道:“殿下,您不能殺我, 若我變成了一堆白骨,到時候, 就算蕭寶姝的魂魄回來, 又怎么能附身?”
梁珩一愣, 片刻后,忽然間,放開扼住她脖子的手。
云七娘逃脫鉗制,她雙膝一軟, 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著, 她余悸未消, 爬在墻角, 然后蜷縮起來,如同驚恐的小鹿一樣。
梁珩盯著她,忽低聲說道:“對,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尸首成了白骨,到時寶姝又回來了,那怎么辦?”
他目光陰鶩:“既然你不能死,那你就永遠呆在我身邊,直到寶姝回來的那一天為止!”-
那日之后,云七娘就被囚禁在太子府中,梁珩不愿意見她,但也不愿意放她,就任由她自生自滅。
他開始四處尋找奇人異士,想打聽怎么能讓蕭寶姝的魂魄重回云七娘的體內,那些和尚道士去云七娘那里又是貼符咒,又是逼云七娘喝符水,但都一無所獲,他們都覺得蕭寶姝魂魄怕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怕梁珩怪罪,于是他們都異口同聲,說蕭寶姝的魂魄,說不定已經附身在大梁其他人身上。
梁珩便讓他們去找,只是人海茫茫,又如何搜尋?
梁珩開始徹夜酒醉,他始終不愿意相信,蕭寶姝就真的,這樣消失了?
如果他從未燃起希望還好,可是明明他已經找到了,但還未相伴,她卻又消失了,這讓他如何能夠接受?讓人燃起希望,又將希望狠狠破滅,所謂殺人誅心,竟然應驗在他自己身上。
麻煩的事不止這一件,這日,皇帝深夜急召他入宮,夜間急召,這種事情,以前從未有過,梁珩臉色凝重,衣冠整齊,就入了皇宮。
皇宮書房中,皇帝臉色陰沉,他案幾上,放了一個匣子,他對梁珩道:“太子,打開這個匣子。”
梁珩依言打開,瞬間嚇得后退一步,原來那匣中,竟然是皇帝派往西州監軍的特使韋開頭顱。
梁珩瞠目結舌:“這……”
皇帝道:“顏鈺殺了韋開,她居然敢殺朕派往西州的監軍,她居然敢殺朝廷一品大員!”
梁珩不可置信:“這顏鈺是要造反?”
皇帝冷笑:“不止顏鈺要造反,五十萬西州軍,都要造反!”
他甩給梁珩一封奏折:“你自己看。”
梁珩撿起奏折,奏折上,顏鈺一字一句寫明,說她攜西州五十萬將士叩首圣上,請求圣上釋放西州主將陸朗,若陸朗有任何好歹,五十萬西州軍將為陸朗報仇,揮師南下。
顏鈺還寫道,若圣上愿意釋放陸朗,那她與霍青、魏陽等三十七名將領,愿獻上頭顱,以償擅殺監軍之罪。
皇帝怒道:“五十萬西州軍,居然全都愿意跟著顏鈺造反,無一人后退,就為了救陸朗,五十萬人,全都愿意為了陸朗謀逆,連家人生死還有名聲都不顧了!這陸朗在西州,竟然威權至此!”
梁珩道:“父皇,兒臣去西州監軍時,就已發現西州軍只知陸朗,不知皇家,原想著借此機會,將陸朗凌遲處死,以警示西州軍,但沒想到,他在西州根基如此之深,顏鈺等三十七人,為了他能活命,居然愿意獻上頭顱,呵,三十七人,西州參將,總共也就三十七人,這不就是在跟父皇您表明,陸朗屬下的所有參將,沒有一個人愿意接替他成為西州將軍,而是全部愿意為了他成為謀逆罪人,此人收買人心的功力,可見一斑。”
皇帝愈發憤怒:“他昔日在京城時,就擅長收買人心,一個侯爺之子,整日和殺豬打鐵之輩混在一起,去西州時,也有四十六人愿意陪他赴死,早知如此,朕當初就應該加倍防范,不將西州五十萬大軍盡交他手,否則,也不至于養成今日的禍患!”
梁珩安撫皇帝道:“父皇,當初大梁的心腹大患,乃是北戎,誰又能想到陸朗居然包藏禍心,擁兵自重,將這五十萬西州軍,收買成了他的私兵呢?”
“如今說什么都晚了。”皇帝道:“若殺陸朗,顏鈺等人無人彈壓,只怕真要造反。”
梁珩思索片刻,道:“父皇,兒臣認為,此刻不宜殺陸朗,但也不宜放,否則,豈不是顯得朝廷被西州軍要挾,軟弱無能?”
“那你有何主意?”
“先將這封奏折送予陸朗,再讓他寫封書信,勸誡顏鈺等人,已做緩兵之計。”
“然后呢?”
“然后,再放出風聲,說西州軍不顧北戎卷土重來的風險,為了陸朗一人,居然要謀反,置國置民于不顧,讓天下百姓,徹底唾棄西州軍士,民心憤慨之下,顏鈺等人再想造反,可就要權衡一二了。”
皇帝點頭:“倒是個主意,就按照你說的辦吧。”
“是,父皇。”
皇帝頓了頓,又道:“珩兒,有人跟朕告狀,說你近日四處搜尋方士,你這是做什么?”
搜尋方士,此事可大可小,前朝武成帝,就因為太子搜尋方士,施行厭勝之術,而廢了太子,這告狀之人,顯然用心惡毒。
梁珩不動聲色,說道:“父皇,兒臣的確有搜尋方士,但只是想見見寶姝的魂魄,如若父皇不信,可嚴刑拷打那些方士,兒臣問心無愧。”
他說的堅定,皇帝也信了七八分,他說道:“寶姝已經死了六年了,你何以還念念不忘,甚至還為她招魂?”
梁珩臉色黯然了下:“兒臣的確不應為一女子傷神,父皇教訓的是。”
皇帝本想再教訓幾句,但看到梁珩臉色黯然,又想起了他的母親凌妃,于是也心中黯然了下,梁珩思念蕭寶姝,他何嘗又沒思念過凌妃?這些年,雖有沈晴這些年輕貌美的妃嬪陪伴,可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到底還是陪他共過患難的凌妃。
只不過,凌妃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他九死一生得來的皇位,所以他才辜負對她的誓言,不愿立她為后,才導致她憤而自盡。
罷,罷,罷,梁珩思念蕭寶姝,不愿再娶,又搜尋方士,給她招魂,這些荒唐事,就都隨他去吧,等再過時日,他身邊總會出現水靈靈的新人,只盼到時,能讓他忘懷蕭寶姝吧-
三更。
梁珩從皇宮離開,他坐在馬車上,撐著頭,目光陰鶩。
顏鈺和西州軍居然敢造反,看來他真是看低西州軍了,原以為他們會顧忌家人性命,也不會為了陸從風從功臣變成逆賊,但沒想到,五十萬人,居然沒一個人退縮,真是豈有此理!
陸從風這一輩子,都堅守一個“義”字,為了這個“義”字,他明明有數次機會,可以挾西州軍逼宮,要求皇帝廢掉他這個太子,為蕭寶姝和蕭太傅報仇,可是,他都為了一個“義”字,不愿意讓西州軍成為謀逆罪人,更不愿意讓西州軍背上千古罵名,這才導致他鋃鐺入獄,幾近身死。
如今,西州軍也為了這個“義”字,悍然起兵,只為了救出陸從風,哼,西州軍和陸從風,倒真是相互奔赴,義薄云天,可笑,真可笑。
大梁皇族,以忠孝治天下二百年,大梁百姓,忠君思想,深入人心,西州軍一旦造反,就算再驍勇善戰,也會被天下群起而攻之,受萬人唾棄。
而這些,顏鈺不知道嗎?西州軍不知道嗎?他們知道,但就算九死一生,罵名滾滾,他們也要造反。
既然這樣,那就趁此次機會,徹底鏟除陸朗和西州軍,解決這個心腹大患。
只要陸朗死了,再也不會有人和他爭蕭寶姝了,就算蕭寶姝的魂魄如今不知去向,沒關系,他可以繼續找,十年找不到,他就找二十年,二十年找不到,他就找三十年,他就不信,傾全國之力,他還找不到蕭寶姝。
梁珩想著,忽然馬車停了下來,梁珩不悅道:“為何停車?”
車外侍衛答道:“殿下,有一女子,當街攔路。”
“既然攔路,趕走便是。”
侍衛諾諾道:“殿下……屬下不敢。”
不敢?梁珩慍怒,他掀開車簾,想知道這攔路的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讓侍衛不敢趕走,他見到那女子身穿一襲鵝黃衣裙,戴著帷帽,身影翩翩,扶柳細腰,宛若神女下凡來。
梁珩剛要開口呵斥,忽見那女子撥開帷幔垂下的面紗,輕紗中,她的面容若隱若現,眉如遠黛,目如點漆,傾國傾城,不外如是。
梁珩一怔:“你是……寶姝?”
◉ 第 113 章
但他又突然想到, 蕭寶姝早已跳河自盡,遺體也被燒成了灰燼,又哪來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
不, 這世上,的確有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就連聲音,也和她一模一樣,而這個人, 是他親手締造的。
梁珩皺起眉, 怒道:“不,你不是寶姝, 你是九姑娘。”
她是那個卑賤的寧安戲子, 那個被他換臉換成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九姑娘,那個被他派去西州做暗探潛伏在陸從風身邊卻一去不回的九姑娘。
那女子幽幽道:“是,我是九姑娘。”
就是那個以常樂之名, 假扮蕭寶姝,留在陸從風身邊, 性情瘋癲的戲子, 她本是暗探, 卻在和陸從風的相處中對他暗自傾心,她想借著自己的那張臉得到陸從風,卻驚訝的發現陸從風身邊的那位云七娘,就是蕭寶姝借尸還魂, 她在確定陸從風對蕭寶姝心意后明了自己再無一絲希望,于是大醉了七天七夜, 最終卻決定成全陸蕭二人, 并對二人和盤托出梁珩讓她冒充蕭寶姝, 伺機對付陸從風的陰謀,為陸從風做完這最后一件事后,她便帶著對陸從風的情意,遠赴西域佛國,瀟灑離去。
梁珩臉上劃過一絲失望,他剛想冷冷質問九姑娘,為何去西州一去不回,是不是已經向陸從風透露了什么?未料九姑娘卻又道:“但是,我也是蕭寶姝。”
梁珩失聲笑道:“你一個贗品,也配提蕭寶姝三個字?”
九姑娘并未反駁,只是吟道:“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寫到水窮天杪,定非塵土間人。這首寫在百年好合圖上的詩,如今,到底是圖已毀,詩已盡。”
她每說一句,梁珩神色就震驚一分,這是當初蕭寶姝寫在百年好合圖上的詩,這九姑娘,如何會知曉?
難道她,真的是蕭寶姝?-
梁珩將九姑娘帶回了太子府,她氣質談吐,無一不像蕭寶姝,就連走路的樣子也一模一樣,只是梁珩隱隱之間,總覺得她還是有一絲陌生感。
九姑娘譏嘲地彎起嘴角,連譏嘲的神情,都和蕭寶姝一模一樣,她坐于一張古琴前,隨手撥弄琴弦,彈的,卻是以前經常和梁珩合奏的那曲春江花月夜,琴音如流水般從她指尖淙淙流淌,就和當初蕭寶姝彈奏時一樣精妙絕倫,梁珩恍惚間,就好像看到了當初和自己琴簫合奏時的蕭寶姝。
一曲彈罷,九姑娘抬眸,嘲諷道:“怎么?你還懷疑我不是蕭寶姝?”
如果說之前梁珩對九姑娘是不是蕭寶姝還有五分懷疑,但這曲春江花月夜彈完后,他已經只有兩分懷疑了,蕭寶姝彈這首曲子的時候,向來喜歡在原曲譜上多加幾個顫音,而九姑娘彈時,也一模一樣,梁珩就在對蕭寶姝失而復得的喜悅,還有對這個九姑娘的兩分懷疑這兩種情緒中拉扯,他問:“你既然是蕭寶姝,又怎么跑到九姑娘的身上去了?”
九姑娘瞥了他一眼,冷冷道:“當日,玉琢要殺我,白綾環頸之下,我魂魄離體,在外飄零多時,卻剛好碰到九姑娘遇到歹人劫財,被一劍穿胸,拋尸荒野,我魂魄便附在了她體內,重新蘇醒了過來。”
她說著,慢慢扒開衣襟,露出劍傷:“如若不信,你一看便知。”
那劍傷是新傷,甚是猙獰,梁珩愣了一愣,他不由道:“那歹人為何要劫她財物?她一個戲子,哪有那么多銀兩?”
九姑娘笑道:“你怎知她身無長物?她也未曾告訴過你,她曾經假扮蕭寶姝,潛伏在陸從風身邊,但事情敗露后,就倉皇卷走將軍府銀兩,逃之夭夭。”
梁珩又道:“寶姝恨我入骨,她既然借尸還魂附在九姑娘身上,又怎么會心甘情愿回來?”
九姑娘瞪著他,半晌,道:“你若不是抓了表哥,我決計不會愿意回來。”
從她口中聽到“表哥”二字,雖然梁珩現在對她仍然有兩分懷疑,但是卻依舊妒火攻心,他來回踱了幾步,又冷冷道:“誰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蕭寶姝,說不準是你瞧他俊俏,在西州就看上他了,如今又為了救陸從風,故意編造謊言,說什么蕭寶姝還魂在你身上。”
九姑娘瞪了他,片刻后,忽苦笑一聲:“喜歡你,卻不能喜歡你,想見你,卻不能見你,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梁珩驚愕,這句話,乃是六年前,他在皇宮家宴后,半醉半醒之間,和蕭寶姝吐露出的真心話,他還告訴她,“我梁珩,只喜歡蕭寶姝一人”,那日芙蓉帳內,暖度春宵,兩人度過了一段你儂我儂的日子,只是蕭寶姝因為害羞,再未提過那天晚上的事了,而那夜兩人的私語,也成了只有他們二人知曉的秘密。
梁珩步步走到九姑娘面前:“你……真的是寶姝?”
九姑娘頷首。
她是蕭寶姝,她沒有魂飛魄散,她仍然存在于這個世上。
梁珩心中激動萬分,他抱住蕭寶姝,眼眶發紅:“寶姝,你真的是寶姝,你又回到我身邊了,我向你發誓,從今之后,不會再發生玉琢那種事情了,我已經處置了她,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絕對不會……”-
只是,蕭寶姝雖然回來了,但是卻對梁珩十分冷淡,梁珩為了討她歡心,特地去市集中搜羅她喜歡的小玩意,比如走馬燈,泥人之類,以前蕭寶姝最喜歡這些東西的,但這次她看到精巧的走馬燈時,卻興致缺缺,梁珩問道:“你不喜歡這個嗎?我讓人再去買個新的。”
蕭寶姝阻止:“你買再多,我也不會喜歡的。”
梁珩臉色一變,他知道蕭寶姝接下來要說什么,但是他不想聽,可蕭寶姝偏偏要說,她說道:“只要你放了表哥,我可以以后永遠呆在你身邊。”
梁珩動怒:“你要我放了陸從風?簡直是癡心妄想,他犯的是謀逆大罪,我如何能放他?”
蕭寶姝冷笑:“他謀沒謀逆,你最是清楚。”
梁珩語塞,他頓了頓,道:“寶姝,你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邊,我們不要再因為無關緊要的人爭吵了。”
蕭寶姝并沒有理睬他,只是道:“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都說西州軍要造反,西州軍若真要造反,哼,我看你一時之間,也不會殺陸從風。”
蕭寶姝向來聰慧,她說的的確不錯,梁珩一時之間,是殺不得陸從風,否則激怒了西州軍,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他冷冷道:“我就算殺不得他,我也不會放他,你想和他雙宿雙棲,做夢吧。”
蕭寶姝氣結,她咬著唇,瞪著梁珩,片刻后,忽道:“好,你不放他,那我只有一個要求,你放了云七娘,讓云七娘進大理寺去照顧他。”
梁珩愣了一愣,事實上,當蕭寶姝還魂到九姑娘身上后,他就數次對云七娘動了殺機,既然蕭寶姝還魂到了其他人身上,那何必還要留著云七娘呢?
蕭寶姝道:“我知道你想殺了云七娘,但是殺不殺她,對你無關緊要,如今表哥并不知道云七娘不是我,他在獄中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無人照料,我心如刀割。”蕭寶姝說到這里,眼中已經淚花點點:“我既然沒有辦法親自去照料他,那就讓云七娘去照顧他,如果他真的無法逃脫厄運,那臨死前,讓他能以為和我死在了一起,對他來說,也是樁幸事。”
梁珩臉色陰沉,他心中慍怒,又夾雜了幾分嫉妒,的確,陸從風并不知道云七娘的魂魄已經回到她自己軀體,現在的云七娘,就真的只是云七娘,而不是蕭寶姝,可是,他仍然不愿意將這一點憐憫施舍給陸從風,他討厭陸從風,是他搶走了蕭寶姝,他恨不得他馬上死。
蕭寶姝看出梁珩心中所想,她苦笑一聲:“你連一點假象都不愿意施舍,梁珩,你真是狼心狗肺,也罷,反正表哥如果死在了獄中,我也不會獨活,就算你萬分防范,你能防得住一個心存死志的人嗎?”
她這話倒是嚇到了梁珩,蕭寶姝個性剛烈,倒是真能做出尋死這種事,可他才剛剛尋回她,不能讓她馬上就失去希望,而云七娘,一個弱質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去守衛森嚴的大理寺,去了就去了,反正時機一到,他就殺了她便是,梁珩咬牙,他思忖片刻,道:“好,我答應你便是。”
◉ 第 114 章
云七娘自然是不愿意去大理寺服侍陸從風的, 她哭哭啼啼道:“那陸從風不是被我毒死了嗎?我如何能去服侍一個鬼魂?”
梁珩見不得她這副哭啼軟弱的樣子,他現在根本不會將這個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懦弱少女和蕭寶姝聯系起來,他冷冷道:“你放心, 孤給你的毒酒,并不致命,陸朗還沒有死。”
“沒死?不致命?”云七娘瞪大眼睛,她抹了把眼淚:“那為什么還要我送毒酒給他呢?”
這自然是梁珩為了試探她到底是不是蕭寶姝了,但是她居然能為了自己活命, 將毒酒送給陸從風喝, 所以她斷然不會是蕭寶姝了。
梁珩定是不會告訴云七娘這只是一場試探了,他只是不耐煩道:“你到底去不去?”
云七娘趕忙搖頭:“我不去……我送了毒酒給他, 他肯定恨死我, 萬一他殺了我怎么辦……”
梁珩冷笑:“他才不會殺你呢,他還以為你是蕭寶姝呢,蕭寶姝對他做任何事情, 他都可以原諒,所以, 你只要繼續假裝是蕭寶姝, 就能保住性命。”
云七娘還是哭哭啼啼搖頭:“我不去, 萬一他識破了呢……”
梁珩再無耐心,他道:“你若不去,孤現在就殺了你。”
他一字一句說罷,云七娘都嚇得不敢哭了, 她收住眼淚,哆嗦道:“我……我去……我去。”-
云七娘戰戰兢兢就去了大理寺, 梁珩派人跟著她, 探子和梁珩回稟, 說云七娘從踏進大理寺開始就一直在哭,想必是嚇壞了,這倒符合她一貫的性格,也在梁珩意料之中。
大理寺的監牢內,陰森黑暗,血腥味、腐臭味撲鼻而來,探子口中一直在哭的云七娘,此刻正在抽泣,她瞥了眼監牢鐵門,鐵門的小孔處,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她。
她回過頭,然后一邊抽泣,一邊取出帶來的傷藥,陸從風靠在墻上,半昏半醒,都沒有察覺到她進來了,他的境況顯然十分不好。
云七娘拿著傷藥,就開始為他清理創面,藥粉灑在創面上,劇烈的疼痛讓陸從風漸漸清醒過來,他見到云七娘,顯然是吃了一驚,但云七娘卻拉住他的手,她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地上,然后她在他手上寫著:“我,是,寶,姝。”
是的,她是蕭寶姝。
根本沒有什么蕭寶姝的魂魄離體,也根本沒有什么云七娘的魂魄回來,她仍舊是蕭寶姝。
當日梁珩在獄中,刑囚陸從風,逼迫蕭寶姝承認自己借了云七娘的身體還魂,并告訴她他將以謀逆之罪處死陸從風,眼見陸從風危在旦夕,可蕭寶姝卻被困在太子府中無法相救,蕭寶姝心急如焚,便想出一條脫身之計。
這計策,第一步就是激怒玉琢,誘使她對自己下殺手,玉琢果然因為嫉恨之情,下令勒死她,如果梁珩再遲來一點,只怕她真的會被玉琢活活勒死。
她那時已經想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玉琢真殺了她,大不了她就和表哥共赴黃泉罷了。
還好梁珩來的夠及時,她只是被勒暈,并沒有死,朦朦朧朧中,她聽到梁珩跪在她身旁,喃喃說著:“那日寧安詩會,動了心的,不止你一個人……這些年,我日思夜悔,終于換得你回來,但是,你卻又離我而去,縱然我身為太子之尊,能手握無邊江山,這一生,又有何意趣?”
他還對她說:“若你能夠回來,我愿舍去我的性命,永墮阿鼻地獄,只要你能回來……我什么都愿意舍棄……”
不,她才不愿管他此生能不能再有意趣,她也不愿管他是會墮阿鼻地獄,還是會永世不得超生,還有他是不是在寧安詩會就對她動了心,她都不想管,她只想救陸從風,只想救那個和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表哥陸從風。
為此,她不惜以自身性命為餌,引玉琢殺她,誘梁珩踏入這個局。
弄玉軒內,尸身血海,梁珩暴怒之下,殺了玉琢和所有人,為了讓蕭寶姝能夠醒來,他不惜親上東玄山,跪了三天三夜,但等回的只是云七娘,而不是蕭寶姝。
他以為蕭寶姝的魂魄煙消云散,卻不知,那所謂重生的云七娘,內里的三魂七魄,仍舊是蕭寶姝。
蕭寶姝裝作軟弱愛哭的云七娘,習慣性格,她一一都更改,但是梁珩疑心不消,他覺得她是蕭寶姝,她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騙他,于是他帶她去祖父墓前,威逼她要將她祖父挫骨揚灰,只為了逼她承認自己就是蕭寶姝。
蕭寶姝雖然心如刀割,但卻仍然沒有承認,她只能一遍一遍在心中和祖父告罪,若她此時承認了,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了,祖父若在天有靈,定然也會原諒她的。
幸好,臨川公主及時趕到,這才阻止了梁珩。
只是梁珩仍然不甘心,他又逼迫蕭寶姝毒殺陸從風,若蕭寶姝不愿意將毒酒送給陸從風喝,那便泄露了她真實身份,蕭寶姝只能賭,她賭梁珩不會在此刻讓陸從風死,西州未平,顏鈺諸將未除,陸從風現在還不能死,她想,若她賭錯了,那她便跟著陸從風一起死吧。
還好,她賭對了,毒酒,是假的。
氣急敗壞的梁珩終于相信了她不是蕭寶姝,他差點殺了她,但又因為顧慮蕭寶姝的魂魄也許還會歸來,還是沒有殺她,此刻,遠在西域佛國的常樂,也趕到了。
梁珩斷然不會想到,常樂的所謂蕭寶姝的魂魄還魂在她身上的話,全部都是謊言,常樂就是常樂,她之所以能夠彈蕭寶姝的曲子,能夠和蕭寶姝的習性一樣,都是因為她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在離開西州之前,她刻意觀察了蕭寶姝的舉止,又觀察了她彈琴的方式,這才學的惟妙惟肖。
包括讓梁珩認定常樂是蕭寶姝的那句私房話,是因為常樂離開西州前,曾詢問蕭寶姝,希望蕭寶姝能將她和梁珩之間的事情,事無巨細,包括房事,都告訴她。
常樂對蕭寶姝說道:“陸將軍忠義守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但是君子往往是斗不過小人的,梁珩此人,陰狠毒辣,無所不用其極,若有朝一日陸將軍陷在他手,或許我可以扮作于你,緩頰一二。”
蕭寶姝雖因為陸從風在西州威望過盛,時常擔心,但也不想好不容易脫身的常樂重回泥潭,她婉言謝絕,說讓常樂好好在西域佛國生活,她和陸從風的事情,就不必掛心了。
常樂急了,說道:“你就算不告訴我,等有朝一日陸將軍出事,我照樣會去救他,到時候我若扮成你,梁珩認出我來,害了我性命,這可要算在你頭上。”
蕭寶姝仍然好言相勸:“你何必非要賠上自己性命呢?好好活著不好嗎?”
常樂苦笑搖頭:“我一生飄零,孤苦無依,唯有陸將軍,不嫌棄我出身低賤,也不嫌棄我是個暗探,他真真正正將我當成一個人,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將我當成一個人過,而不是當成一具滿足他欲望的身體,陸將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愛慕他,今生既不能在他身旁服侍,那若能為他而死,也是一樁幸事。”
“可表哥他定然不希望你如此……”
常樂坦然道:“士為知己者死,豫讓殺趙襄子,也并非智伯所愿,一切皆為常樂一人所愿,蕭姑娘,你不必再勸了。”
蕭寶姝無奈,只好答應了常樂,她卻在內心祈求,希望事情不會到達這種地步,希望告訴常樂的私隱不會讓她用到,但卻沒想到,一切來的這么快。
她答應常樂所求后,將與梁珩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包括芙蓉帳內竊竊私語都告訴了常樂,梁珩以為,兩人的閨房之語,蕭寶姝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所以相信了知曉這些的常樂,是蕭寶姝還魂而來,但他卻不知道,早在六年前,蕭寶姝知曉他的欺騙后,他的一切,對于她來說,都和敝履無異,就算是房事,也沒什么不好對他人提的,不過是被一個負心薄幸之徒欺騙,失了身,失了心罷了,難道還要因為那一點貞潔之念,對這些事羞于啟齒嗎?
所以蕭寶姝事無巨細告訴了常樂,而遠赴佛國的常樂,在得知陸從風出事后,也第一時間趕到了京城。
她到京城后,馬上就聯絡上了臨川公主,而從臨川公主的口中,她也得知了,梁珩帶蕭寶姝去毀蕭太傅的陵墓,而蕭寶姝,似乎有點不對勁,梁珩似乎在逼迫她承認自己是蕭寶姝,而不是云七娘。
常樂馬上就想到,蕭寶姝應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在裝作她不是蕭寶姝,而是云七娘,既然如此,那她從蕭寶姝那里問到的一切,學到的一切,應該能派上用場了-
大理寺的監牢,蕭寶姝在默默流淚,但她并沒有太多時間傷感,也許梁珩很快就會發現太子府的常樂,其實是在假扮蕭寶姝,那時常樂命運如何,可想而知,常樂在用自己的性命給她和陸從風爭取時間,所以她要快,她要盡快帶陸從風出大理寺。
◉ 第 115 章
深夜。
監視蕭寶姝的探子已經不耐煩, 回去稟報梁珩去了,大理寺的監牢里寂靜無聲,蕭寶姝的眼淚滴到陸從風的手心, 她低聲呢喃解釋:“表哥……我是寶姝,我之前送毒酒給你……”
未料陸從風卻道:“不必說了,我都知道。”
“你……”
“無論你身在何方,我都能認得你。”陸從風道。
因為認出了蕭寶姝,所以在她送毒酒給自己的時候, 依然毫不猶豫地喝下, 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中,他知道, 寶姝做這一切, 都是有緣由的,他只需要配合即可。
無論在什么時候,他都無條件地相信蕭寶姝。
不管她的容貌是蕭寶姝, 還是云七娘,只要見到她, 他都能認出她, 在桑州如此, 在京城也是如此。
因為那是和他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啊。
蕭寶姝抽泣起來,她仍舊因自己被迫送毒酒給陸從風覺得難過:“我那時候,真的很害怕……”
“不要怕, 我不是沒有死嗎?”
“你還說……要不是梁珩不想在這時候殺你,你早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陸從風微微一笑, 他問:“所以, 到底是發生什么事, 你要給我毒酒?”
蕭寶姝靠在陸從風懷中,一五一十,小聲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陸從風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常樂,她會有事嗎?”
“我不知道。”蕭寶姝搖頭:“她向來機敏,也許能夠逃脫。”
陸從風黯然:“因我一人,連累西州軍反叛,常樂身陷險境,我情何以堪?”
“這并非是你過錯。”蕭寶姝安慰他:“如果梁珩和圣上不對你下手,西州軍也不會反,常樂也不會從佛國回來,所以說到底,是他二人疑心太重。”
陸從風苦笑,他這些時日在獄中受盡磋磨,身上遍體鱗傷,心中郁結之氣,更是難解,他喃喃道:“我不想讓天下大亂,西州軍成為叛軍,所以才屢次拒絕五皇子的拉攏,沒想到因我厚葬連曄,被圣上猜忌,哐啷入獄,五十萬西州軍,竟然為我一人,掀起叛亂,如今天下已亂,就算我身死族滅,只怕他們也在劫難逃。”
他此生最重一個“義”字,因這個“義”字,雖然對梁珩痛恨入骨,但也不愿挾西州軍逼宮,廢梁珩太子之位,只因他與西州軍情同兄弟,在他心中,西州軍都是浴血奮戰擊敗北戎的功臣,怎么能因他個人恩怨就將西州軍卷入廢儲之事,英名盡喪呢?卻未想到,梁珩搶先一步,借連曄一事污蔑他謀反,將他下獄,西州軍聞訊憤然起兵,終究成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但若時光倒流,他仍然會厚葬連曄,連曄不是大梁的叛徒,他只是被卷入宮廷陰謀的戍邊將領,他不應受到那種待遇,所以對于自己做的一切,陸從風從未后悔。
陸從風郁郁之下,牽動身上傷口,不由疼的倒吸一口冷氣,蕭寶姝一慌,她問:“是傷口又裂開了嗎?”
陸從風搖頭,蕭寶姝知道他身上的傷,遠沒有他心中的傷來的疼痛,他在內疚,也在自責,自責自己讓西州軍成了叛軍,自責因為他一人,而讓西州軍的父母妻兒有可能會遭受殺身之禍。
蕭寶姝輕聲道:“表哥,士為知己者死,你不后悔厚葬連曄,顏鈺等人,也不會后悔為你起兵反叛,你以至誠之心,對待西州軍,他們也愿意為你肝腦涂地,假若你死在了大理寺中,西州軍群龍無首不說,顏鈺等人,必遭屠戮,所以你不能死,如今事態,只有你才能力挽狂瀾。”
她所說的,陸從風何嘗不知,自從顏鈺和西州軍殺皇帝監軍,舉兵反叛,事情就已經是個死結了,皇帝疑心深重,根本不會放過顏鈺和西州軍,只怕他們會落得和連曄父子一樣的下場。
陸從風道:“幾日前,梁珩曾讓我給西州軍寫勸降文書。”
蕭寶姝有些緊張,這的確是梁珩的作風,既然西州軍是為陸從風反叛的,那讓陸從風寫勸降文書,如果陸從風不寫,那就是有意縱容,掀起兵戈,如果他寫了,就是背棄西州軍,真是一招好算盤,蕭寶姝不由問:“表哥,那你寫了嗎?”
陸從風搖頭:“沒有。”
他雖不想讓西州軍成為叛軍,但如今西州軍已叛,事實無法改變,他再寫招降文書,就算西州軍降了,又有什么好下場呢?
蕭寶姝道:“不寫是對的,為今之計,只有你逃出去,回到西州,才有和圣上談判的籌碼。”
陸從風點頭,既然已成事實,那再在這里黯然神傷,也沒有什么作用了,蕭寶姝一來,和他互訴衷腸,知道她逃離了梁珩掌控后,他也略微安心了點,于是道:“寶姝,你說得對,我不能死在這里,否則,西州軍和常樂,就真的斷無生機了。”
蕭寶姝見他終于又振作了起來,她也心中高興,是的,表哥從來就不是一個甘于消沉的人,她說道:“表哥,顏鈺心思縝密,我猜她一定已經派人秘密潛入京城,準備營救你了,你身上有沒有可以和他們聯絡的信物?”
陸從風搖了搖頭:“我身上所有物件,都被搜走了,并沒有和他們聯絡的信物。”
“那可如何是好?”蕭寶姝有些焦急,顏鈺認得她,可是顏鈺派來的西州軍不一定認識她啊。
陸從風忽撕下自己一塊衣襟,他動作一大,傷口又裂了開來,他忍痛蘸著傷口上的鮮血,寫下“見字如見吾”五個字,又在上面寫下“陸朗”二字,遞給蕭寶姝:“有我的手書,他們應能認得你。”
蕭寶姝點頭,她細心將這血書藏好,陸從風又問:“可是,你怎么能出大理寺?”
蕭寶姝一笑:“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翌日,蕭寶姝便借口說帶來的傷藥用完了,要出去買。
梁珩派來監視她的探子不耐煩,說差人送來便是了,蕭寶姝卻道:“這些傷藥,我要親自去藥鋪抓了才放心。”
探子還是不愿意,蕭寶姝便紅了眼眶:“殿下說了,讓我好好照料陸將軍,如果他死了,我自然是活不下去,你們也難逃其咎。”
探子面面相覷,是的,西州軍反叛,陸從風現在可不能死,他們想去請示梁珩意見,但派去的人只說梁珩整日和府中那來歷不明的女子呆在一起,聽說那女子長相極美,和以前的太子妃長得一模一樣,梁珩現在根本無暇管其他事,更別提這種小事了,探子咬咬牙,便準備和蕭寶姝一起出大理寺抓藥。
一路上,他們盯蕭寶姝盯的很緊,蕭寶姝磨磨蹭蹭,進了幾家藥鋪,都借口藥材不全,等招招搖搖走遍了大半個寧安城,才走進了一家藥鋪抓藥。
兩個探子都嫌累,于是坐在藥鋪外面的茶館喝著涼茶,歇息起來,藥鋪里面,藥鋪老板低著頭,在幫蕭寶姝研藥,他不咸不淡說道:“你這傷藥分量要的這么多,看來那病人傷勢很重啊。”
蕭寶姝點頭:“遍體鱗傷,體無完膚,能不重嗎?”
藥鋪老板抬頭看了她一眼:“這是犯了什么罪搞成這樣?”
“謀逆之罪。”蕭寶姝道。
藥鋪老板搗藥的手頓了頓,他面色不悅:“謀逆之罪是要誅九族的,還輪的到你來抓藥給他治傷嗎?小小年紀,滿口謊話。”
蕭寶姝笑了一笑:“自然是因為他如今還不能死,所以才輪得到我出來給他抓藥治傷。”
藥鋪老板臉頰肌肉跳動了下:“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
蕭寶姝望了望左右,確定無人,才從懷中掏出陸從風血書,展開給那藥鋪老板看了看。
那老板大驚失色:“你是陸將軍的人?”
蕭寶姝又將血書收起來:“不錯。”
陸從風交友廣闊,京城之中,販夫走卒,屠狗打鐵之輩,都是他的朋友,蕭寶姝在六年前,就知道他在京城,還認識一家安林藥鋪的老板,她曾聽他提過,這老板名叫林五,俠肝義膽,是一個值得結交之人,陸從風這次回京城,還去找他喝過酒,所以她這次出來,先想到的,就是這藥鋪老板。
林五顯然很是激動,他低聲問道:“陸將軍如今怎么樣了?”
蕭寶姝黯然道:“你看我配的這些傷藥,就知道他如今狀況了。”
林五憤怒不已,他一拳砸到柜臺上:“陸將軍為大梁出生入死,就換來這種結局。”
蕭寶姝噓了聲,她看了看左右:“我不能在這里呆太長時間,我只想知道,現在京城中,有沒有可以救陸將軍的人?”
林五道:“我去見過臨川公主,只是她被困在公主府,又沒有兵馬,是沒有辦法救出愛子的,不過,我聯絡了京中一些朋友,大家都愿意為了陸將軍而死。”
蕭寶姝點了點頭:“我猜除了你們,西州軍應該也有一些人已經潛入京中,若要找他們,去大理寺旁邊找就行了,他們定然日日在那徘徊,林老板愿意的話,能否幫忙聯絡?”
林五一口答應:“這包在我身上。”
◉ 第 116 章
果然如同蕭寶姝所料, 顏鈺秘密派了一些西州軍潛入京城,只是京城現在風聲緊,為了避人耳目, 只有二十人混了進來,他們日日就在大理寺旁邊徘徊,指望著能夠救出陸從風,只是大理寺守衛森嚴,縱然他們每個人都身經百戰, 有萬夫莫敵之勇, 也沒辦法從大理寺將陸從風救出來。
還好,林五來了, 他還帶來了陸從風的血書, 這些西州軍見到陸從風血書,一個個都激動不已:“將軍還活著,太好了, 不過這血書,是怎么傳出來的?”
林五道:“這血書是云姑娘給我的, 她僅憑陸將軍提過我幾次, 就對我極為信任, 還將血書托付給我,她這般信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負她。”
一個西州軍道:“將軍為人,也是這般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云姑娘是他愛侶, 自然也就隨他性子。”
林五點頭:“既然如此, 我們就商議商議, 怎么救出將軍吧。”-
蕭寶姝找林五倒真是找對了,這人雖是個文縐縐開藥鋪的人,但是膽識勇氣,都是一等一的,他六年前也本想隨陸從風去西州,只是家中還有八十歲老娘奉養,也就沒去了,如今他母親已去世,他更加毫無牽掛,盡心盡力為陸從風籌謀了。
除了這二十西州軍,林五還找到了京城中陸從風的朋友,陸從風本就喜歡結交販夫走卒之人,仗義每多屠狗輩,這些人是最重義氣的,他們根本不信陸從風會謀反,反而認定陸從風是因為功高蓋主,被皇帝陷害,于是一個個都義憤填膺,就算拼了身家性命,也要救出陸從風。
林五便暗暗在京中整合一支數百人的隊伍,一行人商議之后,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劫獄-
兩日后的深夜,京城各地,都遍燃大火,甚至皇宮附近都被人縱火,戍守京城的衛隊都傾巢出動去救火,連大理寺的看守都被拉走不少,整個京城,一片兵荒馬亂。
大理寺的監牢中,陸從風和蕭寶姝卻渾然不知,蕭寶姝細心給陸從風上完藥,幫他穿好衣服,她眼眶發紅,咬牙道:“梁珩下手實在太狠了,就算他再怎么恨你,你母親好歹也是他姑姑,他簡直不是人。”
陸從風安慰她道:“皇家向來沒什么親情可言,何況我還是他表親。”他皺眉:“我如今,最擔心的,就是母親了。”
蕭寶姝猶豫了下,道:“我今日跟那些看守打探,他們說,舅母幾日前就被圣上召進皇宮,至今未出。”
陸從風嘆了口氣:“名為召見,實為軟禁,西州軍謀反,圣上他這是不放心,想要再握個人質在手里。”
蕭寶姝咬了咬唇,說道:“表哥,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舅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子,他應該不會傷害她性命的。”
話雖如此,但是她自己都沒有底,皇帝為了奪位,兄弟都殺了個干凈,甚至干出了弒父的事情,那他,真的會放過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子嗎?
兩人都不說話了,忽然間,喧囂陣陣,蕭寶姝驚道:“外面這是怎么了?”
二人側耳傾聽,只聽囚室外,均是刀劍兵戈的聲音,還不斷傳出獄卒的慘叫聲,陸從風道:“有人劫獄。”
蕭寶姝喜上眉梢:“定是林五來了!”
話音未落,只見有幾個西州軍一路殺了過來,砍斷囚室外的鎖鏈,踹開鐵門,他們一見到滿身傷痕的陸從風時,先是一驚,然后個個哽咽出聲,單膝跪下道:“將軍,是屬下來遲了,讓將軍白受許多苦楚。”
蕭寶姝攙扶著陸從風站了起來,她忙道:“現在不是請罪的時候,快走!”-
京中燃起大火的時候,梁珩正在與常樂對酌,他說道:“難得你會主動邀我來這弄玉軒。”
常樂學著蕭寶姝清清冷冷的樣子,她冷冷一笑:“我只是想問你,到底準備將我表哥怎么樣。”
梁珩飲了一杯酒:“謀逆之罪,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常樂道:“既然如此,那他死后,我也就跟著他去了。”
梁珩并未說話,事實上,他與常樂相處幾天后,已從一開始的深信不疑,到越發起疑,她雖口口聲聲說是蕭寶姝還魂而來,但是梁珩卻并未在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感覺,這與當初云七娘不同,當初云七娘雖然面貌與蕭寶姝完全不同,可他一見到云七娘,就總不由自主地想到蕭寶姝,但是常樂出現后,他卻并未如此。
只是常樂會彈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琴聲,愛好習慣,都和蕭寶姝一模一樣,并且和他說了一些只有蕭寶姝和他才知道的閨房密語,他才深信不疑了常樂,但幾日相處下來,卻越發覺得不對勁了。
梁珩放下酒杯,突然對常樂說道:“寶姝,不要再提陸朗了,孤不想聽,孤想和你對弈一局。”
蕭寶姝的棋藝,向來是和梁珩不分伯仲的,而常樂從未學過棋,就算短時間突擊,也達不到和梁珩一樣的水平,這不像彈琴,模仿蕭寶姝只彈奏一首曲子就行了,所以,如果常樂和梁珩對弈,定然會露出破綻。
常樂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她冷笑道:“我可不想與一個無情無義之人對弈。”
梁珩默然,他忽道:“你就真的那么喜歡陸朗嗎?”
常樂道:“是,我喜歡他,就算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但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明明是孤。”
常樂譏嘲道:“你配和陸朗比嗎?至少陸朗不會因為仇恨,放任我被夾斷手指,灌啞喉嚨,他更加不會親手將妻子送上妓船……”
“不要提這些事!”梁珩驀然站起,他極力想忘記自己曾經對蕭寶姝的傷害,仿佛他忘記了,這些事情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和蕭寶姝就能重新在一起了,可是現在常樂又提了,而且是用著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聲音,說著這件事,就如同蕭寶姝在控訴著他的薄情一番,這讓他心中郁結之氣難解,常樂只是冷笑,梁珩平復著情緒,才緩緩坐下,看著那張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說道:“寶姝,以前的事,是孤不對,殺母之仇,孤也不想報了,孤如今只想和你重新在一起,寶姝,忘了吧,求你忘了吧。”
但是常樂卻用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聲音尖銳道:“忘?沒有哪一個女人,會原諒自己的丈夫親手將她送上妓船,殿下想忘,但蕭寶姝一輩子也忘不了。”
“你!”梁珩十分惱怒,他郁結之下,又不敢傷害蕭寶姝,于是自顧自一杯杯灌著酒,很快他就有些醉意了,醉眼朦朧中,他喃喃道:“是,是孤親手將你送上了妓船,但是這六年來,孤也無時無刻不在后悔,孤也想著,如果時光能夠倒流,那孤絕不會如此傷害你,可時光如何又能夠倒流呢?寶姝,你我之間,難道真的沒有回旋余地了嗎?”
常樂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
梁珩忽苦笑了聲,他說了聲:“罷了”,然后便喝下幾杯酒,很快他就趴在桌上,醉的不省人事。
常樂看著大醉的梁珩,眼神漠然。
忽然門外傳來急促敲門聲,侍衛一直喊著“殿下”,似乎很是焦急。
常樂過去開門,問:“怎么了?”
侍衛見是她,有些局促:“娘娘,屬下有要事要稟報殿下。”
常樂道:“殿下歇息了,你告訴我便是。”
“可這……”
“不想說,那便不要說了。”常樂說罷就準備關門,侍衛急切道:“請娘娘代為稟報,就說京中四處,都燃起大火,只怕這火情不太尋常。”
“知道了。”常樂點點頭,然后便關起了門,走到梁珩身邊。
她推了推梁珩,梁珩還有沒有反應,看起來真的醉的很是厲害。
常樂悄悄從袖中拿出早已藏好的匕首,然后靠近梁珩,她手心都在冒汗,只要這一匕首下去,梁珩就會死于非命。
不過,假若梁珩死于非命,那她自然也逃脫不了。
可常樂早已把生死拋擲云外,何況,梁珩已經愈來愈懷疑她了,他遲早會知道自己不是蕭寶姝的,與其那時候死,倒不如現在死的有價值一點。
常樂抓住匕首,就準備將匕首刺向梁珩。
但明明大醉的梁珩,卻忽然清醒了過來,他抓住常樂的手腕,一推,便將她推倒在地。
他眼神森寒,神情清明的壓根就不像喝醉的樣子,常樂恍然:“你是在裝醉?”
梁珩頷首:“不錯,區區一壺酒,怎么能讓孤大醉?”
這時幾個侍衛聽到動靜,急急推門進來,見到這情景,頓時都嚇了一跳,這位和太子妃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是想行刺?
不過那些侍衛還是記著要事,于是跪下向梁珩稟報:“殿下,京城四處燃起大火,似乎是有人有意縱火,京兆尹、衛軍營都亂成了一團。”
梁珩驀然想到什么:“快派人去大理寺查看。”
“是。”
“來不及了。”被梁珩推倒在地的常樂忽然道:“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陸將軍走了,你是阻擋不了的。”
梁珩大怒:“這一切,都是你們事先安排好的?不,你不是蕭寶姝,你是誰?”
常樂似笑非笑:“我是何人,殿下還不清楚嗎?”
“你是九姑娘?”
常樂頷首,她嗤笑道:“我當然是九姑娘,被你換臉換成蕭寶姝的九姑娘,而你心心念念的蕭寶姝,其實還是云七娘,這次是你,親手將她送到大理寺,送回到陸朗身邊,呵,可笑你太子殿下自負聰明,沒想到會被兩個女人耍的團團轉吧。”
“賤貨!”梁珩咬牙切齒:“你對孤說的那些閨房密語,你是如何知道的?”
常樂無所謂地聳聳肩:“自然是蕭寶姝告訴我的。”
“她連這些都告訴你了?”
“你以為這些密語,是你和她的回憶,這些濃情往事,她是斷斷不會告訴其他人的,那你就錯了,對于她來說,這些回憶,都如同敝履,為了陸朗,她隨時可棄,你也不會想到,我和她在西州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她就將這些密語和盤托出了吧?當時她說起來的神情,可是十分惡心呢。”
常樂的話,簡直是殺人誅心,梁珩都快氣瘋了,他抽出劍,指向常樂:“賤貨!”
“對,我這個戲子,在你眼里,就是下九流的賤貨,根本不算個人,不過,就連我這個賤貨,都傾慕的也是陸朗,而根本看不起你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太子呢。”常樂咯咯一笑:“你永遠,永遠都比不上陸從風。”
梁珩氣極之下,就準備一劍劈下,但看到常樂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時,他又突然下不了手了,這張臉,他是花了好大功夫,才讓西域游醫將它換成功,這是蕭寶姝的臉,那眉眼,都是蕭寶姝的影子,這張臉,曾和他花前月下,焚香煮茶,常樂這賤人固然死不足惜,可殺了常樂,沒了這張臉,他還能從哪里去回憶和蕭寶姝的那些美好?
梁珩略微猶豫,常樂卻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譏嘲道:“殿下看來是舍不得我這張臉,但這張臉,不是我的,我是常樂,我不是蕭寶姝,常樂不屬于你,蕭寶姝也不會屬于你!”
說罷,她忽然舉起匕首,劃向自己的臉,片刻間,那張臉鮮血淋漓,毀于一旦。
在場眾人都驚呆了,梁珩眼睜睜地看著常樂毀了自己容貌,毀了那張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那張他費盡多年心血,遍尋名醫,才將她換得的一模一樣的臉。
梁珩怒不可赦:“你!”
他要殺了這個戲子,這個賤貨!
但常樂卻并沒有給他機會,她毅然用匕首自刎,血濺三尺,死在了梁珩面前。
梁珩看著她血肉模糊不能分辨的臉,蕭寶姝的眉眼,沒了,全部沒了,他氣得哆嗦,罵道:“賤人!這個賤人!”
侍衛跪了一地,不敢出聲,梁珩指著常樂:“把這賤貨尸首給孤拖去喂狗!”
侍衛將常樂尸首拖出,梁珩氣得眼前發黑了好一陣,才想起大理寺的事,于是立刻道:“其余人等,隨孤去大理寺!”
◉ 第 117 章
林五帶著陸從風蕭寶姝, 一行人且戰且退,已經退到京城城門。
城門處,城門已經關閉, 而衛軍營已經追了過來,衛軍營是皇帝嫡系,負責守衛京師,領頭的將領執刀喝道:“陸朗,你竟敢越獄, 若不束手就擒, 休怪衛軍營無情了!”
林五一行人此時已經折損一半,余下的, 也都身上帶傷, 陸從風更是受傷頗重,要靠蕭寶姝扶著才能勉強站立,那衛軍營領頭將領見狀, 便想立下頭功,先擒住陸從風, 于是指揮眾人沖鋒, 自己則騎著馬, 手執大刀,向陸從風方向奔來。
蕭寶姝扶住陸從風,焦急道:“表哥,我們快撤!”
兵荒馬亂, 陸從風耳邊殺聲陣陣,這卻似乎讓他重回西州的時光, 他忽哈哈大笑, 對林五道:“林五, 你尚未見過我上陣殺敵吧?”
林五心領神會,他將手中□□拋向陸從風,喊道:“愿意一見!”
陸從風接住□□,蕭寶姝唬的心神俱烈:“表哥,你身上還有傷,不要胡來……”
陸從風卻將她推向林五身后,笑道:“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他手執□□站立,面前就是已經縱馬越來的衛軍營將領,那將領仗著馬匹精壯,拿著大刀,就向陸從風肩上砍去。
陸從風雖被刑訊的遍體鱗傷,但他在戰場多年,一身本事,都是尸山血海中練出來的,他曾身中三箭,仍然縱馬一槍挑落北戎漠北王,其驍勇善戰,世間無人可敵,更別提這靠著裙帶關系上位的衛軍營將領了。
陸從風大笑一聲,就輕松避開大刀,然后□□如游龍般,穿胸而過,一槍便刺落了那領頭將領,那將領驚愕倒下馬匹,他臨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連一招都敵不過身受重傷的陸從風。
在場西州軍都興奮不已,大聲叫好,一只受傷的雄獅,那也是獅子,又怎么會被耗子打敗?陸從風這定北大將軍,還有他在西州無可匹敵的威望,都是他一刀一槍拼出來的,那端坐皇位,只會陰謀算計,子弒父、弟殺兄的梁氏皇族,又怎么能和他相比?
陸從風翻身上了馬匹,然后將林五身后的蕭寶姝撈上馬背,他對林五和其余人喝道:“搶馬,出城門!”
“是,將軍!”
眾人紛紛殺敵搶馬,一行人縱馬狂奔向城門,前方城門緊閉,后有追兵,正當眾人準備強行破門的時候,忽然門卻開了。
原來是守門的守正開了城門,守正大聲道:“陸將軍,十年前,我妻子被宣平侯世子當街調戲,是你救了她,今日,我還了這份恩情。”
陸從風勒住馬,道:“多謝,只是你開了城門,也逃不了罪責,不如隨我一起走吧。”
那守正搖了搖頭:“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日開了城門,已是叛君了。”
說罷,他竟然橫刀自刎了。
陸從風愕然,但他也理解那守正,他救了守正妻子,守正開城門,算是報恩,但是守正又一直接受的是忠君思想,開城門,又算背棄君王,進退兩難,他便橫刀自刎,既報了恩,也算盡了忠。
陸從風抿了抿唇,心中是五味雜陳,忠君報國,這何嘗不是他的想法,可是自從連曄拿出遺詔,盡訴皇帝弒父奪位的真相,直到他因遺詔下獄,西州軍起兵,一步步,推著他走向謀逆的道路,君不正,臣何往?
他身后蕭寶姝安撫地摟住他的腰,低聲道:“表哥,若日后我們能夠生還,定好好報答這位守正大人的恩情。”
一句話倒是驚醒了陸從風,他揮鞭打馬,對身后眾人道:“走!出城門!”-
拼殺間,陸從風的隊伍已經折損大半,數百人的隊伍只剩下二十人了,一行人快馬加鞭奔到京郊外,但馬匹都因為勞累口吐白沫摔倒,林五急道:“陸將軍,沒了馬,我們遲早會被追上。”
陸從風略一沉吟,說道:“我們若走官道,定然會被抓住,不如走小道。”
陸從風自幼在京城長大,對京城附近道路十分熟悉,他帶著眾人,深一腳淺一腳,決定從小道回西州。
只是走到離京郊五十里外,忽然馬蹄聲陣陣,陸從風和林五對視一眼,一行人都抽出刀劍,只見黃沙滾滾,一隊穿著黑衣的男人縱馬而來,對陸從風道:“陸將軍,我家主人想請將軍一敘。”
陸從風執劍問:“你家主人是誰?”
“主人說,將軍一去便知。”
蕭寶姝不放心,對陸從風道:“表哥,小心有詐。”
領頭的黑衣人笑道:“云姑娘,如今太子殿下帶著衛軍營數萬人,正在四處搜捕你們,你們覺得你們能逃得掉嗎?”
蕭寶姝一驚,梁珩竟然親自出馬了嗎?她瞪著那些黑衣人:“所以你們是和太子一伙的?”
那黑衣人搖頭:“如果我們是太子一伙的,現在來的就是衛軍營了。”他又對陸從風道:“陸將軍,你乃世間猛將,難道怕赴約嗎?”
陸從風一笑:“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見見你家主人。”-
黑衣人帶著陸從風等人,一路竟然來到了京郊的相國寺。
相國寺是國寺,香火鼎盛,就連皇帝都會每年親自過來禮佛,達官貴人在此清修的,更是不計其數,蕭寶姝扶著陸從風,兩人都是暗暗心驚,這神秘人,到底是什么人?
相國寺后院,黑衣人帶著陸從風和蕭寶姝,來到一間雅致的禪房,禪房外面蟬聲陣陣,大樹遮天,黑衣人敲了下兩下禪房的門,畢恭畢敬道:“主人,陸將軍和云姑娘來了。”
陸從風和蕭寶姝對視一眼,蕭寶姝推開房門,扶著陸從風走進去,只見禪房內,一美貌女子笑吟吟地合上手上佛經,道:“陸將軍,云姑娘,好久不見了。”
陸從風和蕭寶姝一驚,原來這美貌女子,竟然就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沈晴。
陸從風來京城時,沈妃曾經三番四次想拉攏他,想借助西州軍的勢力,和他聯手對抗梁珩,陸從風卻不想將西州軍拉入儲位之爭的漩渦中,于是拒絕了她,沈妃不死心,又從蕭寶姝下手,暗示她如果她能說服陸從風,她便能說服皇帝,讓他同意她和陸從風的婚事,不過蕭寶姝也嚴詞拒絕了她,之后皇帝卻莫名同意了她的婚事,聽說是沈妃吹的耳邊風,蕭寶姝也不知道她是打的什么算盤,明明自己拒絕她了,她卻還是幫忙了,不過很快,她被梁珩搶親,陸從風有下了獄,蕭寶姝也無暇再去想這件事了。
今日,沈妃卻在這相國寺私會他們這些逃犯,蕭寶姝警惕道:“沈妃娘娘,你想做什么?”
沈妃施施然站起,她笑道:“我自然是想救你們了。”
“救我們?”
沈妃點點頭:“如今衛軍營傾巢而出,你們還沒到西州,就會先被抓住,為今之計,就是躲在這相國寺中,等待風聲過去,相國寺是國寺,地位超然,而我又是圣上寵妃,奉圣旨在此短修,替圣上和大梁祈福,斷然不會有人想到,我會在這相國寺中窩藏大梁的逃犯。”
蕭寶姝和陸從風面面相覷,陸從風沉聲道:“敢問娘娘,為何要冒著殺身之禍,相救陸朗?”
沈妃輕輕一笑:“這真的是殺身之禍,說起來,我身為圣上寵妃,的確沒有趟這趟渾水的理由。”
蕭寶姝問:“既然如此,娘娘為什么要趟這趟渾水呢?”
沈妃頓了頓,悠悠道:“陸將軍是因為連曄遺詔才下的獄吧?”
陸從風不由道:“你如何得知?”
“作為寵妃,那圣上身邊,必然會有我的耳目。”沈妃笑道:“否則,我又怎么能摸得清圣上的喜好脾性?”
蕭寶姝問:“你關心遺詔做什么?”
沈妃反問:“遺詔上寫了什么?”
陸從風道:“所以娘娘是為了得到遺詔,才救我們的嗎?”
沈妃嘆氣:“如果你愿意將這份遺詔給我,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陸從風瞧著她,忽然搖了搖頭。
沈妃驚訝:“你可知,若你不將遺詔給我,那你只能走出這相國寺,連著你這千嬌百媚的未婚妻云七娘,都會落入梁珩的天羅地網之中。”
陸從風道:“連曄為了這份遺詔,從西州將領,成為大梁叛徒,亡命奔走北戎二十余年,他以命相托,將這份遺詔贈予我,只為了讓我能有朝一日,洗脫煦衍太子的冤屈,還煦衍太子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我又怎么能為了自己活命,而將這份遺詔拱手送到陰謀算計之人的手里?”
“好一個陰謀算計之人。”沈妃道:“看來你十分鄙視我沈晴的為人。”
陸從風默然不語,他牽起蕭寶姝的手:“七娘,我們走吧。”
沈妃卻阻止了他:“陸將軍,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將遺詔給我嗎?”
陸從風搖頭。
沈妃幽幽嘆了口氣:“我明白了,連曄的托付之人,也和他一樣的脾氣。”
蕭寶姝從她的話語中,卻聽出了言外之意:“你認識連曄?”
“何止認識。”沈妃道:“那數次傳消息到北戎,讓你和陸將軍三番四次遭到北戎刺殺的大梁內應,便是我。”
◉ 第 118 章
陸從風和蕭寶姝都驚訝出聲:“是你?”
其實陸從風起初有懷疑過梁珩, 但他又覺得梁珩不會做出背叛大梁勾結北戎的事情,所以這個內應,他一直沒猜到是誰, 卻沒想到,竟然是身為皇帝寵妃的沈晴。
陸從風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勾結北戎,對沈妃又有什么好處,他不由問:“你為什么這么做?”
沈妃大大方方承認:“陸將軍曾在太子府宴會上討要云七娘, 而太子竟然猶豫, 不想割愛,我得知此事后, 就覺得可以利用云七娘, 讓太子和陸將軍反目,所以故意透露消息給北戎,讓北戎前去截殺你, 又讓北戎人截殺時故意留下云七娘,好讓你順理成章懷疑太子, 只是兩次都沒有成功罷了。”
“你就為了讓我和太子反目, 居然勾結北戎?”
沈妃點頭承認:“圣上對太子雖有不滿, 也寵溺六皇子,但那只是想敲打敲打太子,他從未動過易儲心思,如若你和太子撕破了臉, 你為了保命,定然要命西州軍架空圣上, 廢黜太子, 所以我的目的, 并不是太子,而是圣上。”
蕭寶姝不由道:“你是圣上寵妃,圣上被架空,對你有什么好處?還是說,你已經另結交了靠山,想趁圣上失勢,借機謀權?”
沈妃道:“你以為我費盡心機,就是為了謀權篡位?”
“難道不是嗎?”蕭寶姝鄙夷道。
沈妃搖頭:“不,我只是想報復圣上,讓他以命償命,僅此而已。”
“以命償命?”蕭寶姝和陸從風對視一眼:“你和圣上有仇?”
“仇恨似海。”沈妃道:“不過,是我對他仇深似海,他卻渾然不知。”
蕭寶姝和陸從風都是大惑不解,陸從風問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仇恨?”
沈妃沒答,只是嘆了口氣,然后微微一笑:“陸將軍,你雖不愿將遺詔給我,但我仍愿意冒著殺身之禍,將你藏匿在這相國寺。”
“這是為何?”
“因你剛說的一句話,你剛說,有朝一日,會洗脫煦衍太子的冤屈,還煦衍太子一個清清白白的名聲,這話,算不算數?”
陸從風答道:“算數。”
“好。”沈妃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拼了命,也值得了。”
陸從風疑惑:“莫非你是為了煦衍太子,才愿意救我?”
“是。”沈妃頷首。
“你是煦衍太子舊人?”
沈妃搖頭:“我與煦衍太子只有一面之緣,從未相識。”
見陸從風和蕭寶姝疑惑,沈妃娓娓道來:“那已是二十七年前的舊事了,二十七年前,我還是一個五歲孩童,那年青州大旱,我父母都被餓死,我只能淪為乞丐,餓的奄奄一息之際,恰逢煦衍太子奉命來青州賑災,太子悲天憫人,菩薩心腸,他見我餓臥于地上,不嫌棄我臟污,反而將我抱回府衙,贈予我飯食,我才得以活命,這一飯之恩,沈晴畢生難忘。”
原來沈妃多年前被煦衍太子救下,所以她才愿意搭救因煦衍太子遺詔入獄的陸從風,陸從風道:“莫非你也是因為煦衍太子,才要報復圣上?”
沈妃眼中,浮現濃重的悲哀,她斂容道:“煦衍太子是個難得的好人,更是一個合格的太子,他來青州賑災,救下了千千萬萬個百姓,但是他卻因為奪嫡之爭,被當今皇帝用計斬殺于仙陽鎮,身首異處,死后還被冠上謀逆的罪名,貶為戾庶人,妻子兒女也被斬殺的干干凈凈,這不該是他的結局,煦衍太子對我有一飯之恩,我自然要為他報仇。”
蕭寶姝不由道:“難道你是為了替煦衍太子報仇,才進宮侍奉圣上的?”
沈妃道:“我雖然沒念過什么書,但也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我知道煦衍太子的死,和當今圣上脫不了干系,但是我出身寒微,無權無勢,又怎么能向皇帝復仇呢?唯一的辦法,只有憑借我僅有的姿色,進宮服侍皇帝,我十四歲進宮,進宮時,皇帝有凌妃,我不得寵,不過沒關系,我可以等,終于等到凌妃死了,我也慢慢得到寵愛,成為妃位,可是,是當妃子,還是當皇后,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想替煦衍太子復仇罷了。”
蕭寶姝聽的不由惻然:“你就為了一飯之恩,賠上自己的所有人生,值得嗎?”
沈妃笑:“陸將軍就因為厚葬連曄,幾乎死在了大理寺,這又值得嗎?”
陸從風道:“豫讓刺趙襄子,聶政刺韓王,沒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應不應該。”
沈妃坦然道:“是,我覺得我應該為煦衍太子復仇,所以賠上人生,也沒什么不值得的。”
陸從風和蕭寶姝默然,原以為沈妃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子,和那些后宮干政的寵妃也沒什么不同,但萬萬沒想到,她入宮,她爭寵,竟然都是因為幼時煦衍太子的一飯之恩,而煦衍太子,可能連她這個人是誰都不記得。
仗義每多屠狗輩,沈晴雖然沒念過書,出身低微,但是她卻比很多公卿貴族,都知道“義”字怎么寫。
陸從風頓了頓,想到她勾結北戎,三番兩次讓北戎截殺自己的事情,他又問道:“你既然要為煦衍太子復仇,為什么又要勾結北戎?你出賣消息給北戎,就不怕北戎南下,禍及天下人嗎?”
沈妃嗤笑了聲:“天下人與我何干,大梁又與我何干?這皇位,是梁氏皇族坐,還是北戎人坐,對我,又有什么區別?”
“可你是大梁人,你勾結北戎,就是形同賣國。”陸從風道。
沈妃咯咯笑道:“賣國?哼,連曄也這么說過我,我想和他聯手,借助他妻子靈鶴公主的勢力,殺了皇帝,為煦衍太子復仇,可他怎么說的,他說他就算被皇帝害的身敗名裂,也不會做出賣大梁的事情,這個人,都被皇帝害到成為大梁人人唾罵的叛徒,全家老幼,都被皇帝殺了個干凈,結果居然還不愿意借助北戎勢力報仇,他可真是愚蠢。”
陸從風分辨道:“連曄將軍不是愚蠢,他只是始終記得自己是個大梁人。”
“大梁人?”沈妃搖搖頭:“煦衍太子為大梁鞠躬盡瘁,青州旱災、利州蝗禍、邴州瘟疫,他都親自前去賑災,所救生靈,何止千千萬?他夠對得起大梁人了,可是他死之后,又有誰為他伸過冤?還不是一個個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是大梁人對不起他,既然如此,我又為何顧忌不將戰火引到大梁境內?救我性命的,是煦衍太子,我還他一人恩德便罷,其他人,我管不著!”
沈妃話語偏激,陸從風想反駁,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就算反駁,也說服不了沈妃,因為沈妃只想還煦衍太子一人的恩情,這大梁其他人,沒人救過她,也沒人幫過她,她為何要管其他人?她從小沒有念過書,不知道家國情懷的道理,她只懂她要報恩,所以他無論搬出多少大道理,都不可能說服沈妃的。
陸從風于是嘆口氣:“沈妃娘娘,你有你的道理,但是,我卻永遠無法認同你。”
沈妃一笑:“無妨,正如連曄,也從來不愿認同我,可這并不妨礙他每次來京師,我都想盡辦法藏匿他,只要你是皇帝的敵人,便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愿意冒著死罪,將你藏匿在這相國寺。”
陸從風道:“多謝。”
沈妃頷首:“你好好養傷吧,這些時日,你們就安心呆在相國寺吧,等待風聲過去,我會將你們送往西州的。”-
沈妃走后,蕭寶姝環顧四周,這間禪房布置的很是雅致,琴棋書畫都有,桌上也放著傷藥,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布置的,蕭寶姝不由對陸從風道:“表哥,這沈妃娘娘值得我們信任嗎?她應該不會轉身就將我們賣給梁珩吧?”
陸從風搖頭:“不會的。”
“你為何如此肯定?”
“她如果要出賣我們,完全沒必要冒著危險將我們藏在這,所以我相信她的話,她要報復皇帝,她要我回去起兵,逼皇帝退位,這樣她就能報仇了。”
蕭寶姝喃喃道:“她這人真是奇怪,因為煦衍太子的一飯之恩,就入宮向皇帝報仇,看起來倒像是有情有義的人,可是,她又勾結北戎,做了很多惡事,所以她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好人壞人,哪能那么簡單區分?”陸從風道:“只能說她在做覺得自己覺得正確的事罷了,至于這些事,我們怎么看,她不在乎。”
蕭寶姝點頭:“人性復雜,可見一斑。”她轉開話題:“那表哥,我們這些日子,就呆在這相國寺吧,既然她答應送我們去西州,應該不會食言。”
“只能先這樣了。”陸從風道。
他看向屋外,沈妃娉娉婷婷的背影似乎剛剛消失在視線中,她身上幽香似乎還留在這間屋子里,他不由有些茫然,連曄為護住煦衍太子的遺詔,家破人亡,姑祖父因為知道煦衍太子被殺的真相,心灰意冷憤而自盡,沈妃因煦衍太子的一飯之恩,舍棄一切進宮報仇,更別提這二十余年來,因煦衍太子而死的大臣百姓了,所以這煦衍太子,到底是何人物,能夠讓這么多人,心甘情愿為他而死?
◉ 第 119 章
藏匿在相國寺的時候, 陸從風也曾問過沈妃臨川公主是否安好,沈妃告訴他,皇帝的確是想拿臨川公主做人質, 但他也的確看重與臨川公主的兄妹之情,所以目前為止,臨川公主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陸從風稍稍安了點心,他又問沈妃常樂的下落,卻得知常樂因為行刺失敗, 已經自刎而死了, 她死之時,還用匕首劃破自己的面容, 梁珩氣急敗壞之下, 讓她尸首無存。
陸從風得知之后,驚愕萬分,那個性格古怪身世坎坷的戲子常樂, 就這般死去了嗎?
恍惚間,他想起常樂離開西州時, 為他唱的最后一場戲。
那一天, 常樂身姿窈窕, 她咿呀唱著:“偶然間,心似繾,在梅樹邊,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 陰雨梅天。”
香魂一片, 陰雨梅天。
他不斷回想著那日常樂旖旎幽怨的眼神, 她本可以不用回來的,她可以在佛國安穩地過著日子,可是她卻為他回來了,還落得尸首無存的下場。
常樂,是為他而死的。
包括在京城來救他的那些西州軍和林五等人,也死傷慘重,他們本可以在京城過著他們安安穩穩的日子,可是他們卻沒有,他們放棄了父母妻兒,毅然決然,為他赴死。
陸從風內疚之下,又是憤怒,又是羞慚,如果他沒有那么魯莽,沒有那么低估梁珩,他就不會入獄,那常樂他們,就不會死了。
陸從風心情郁卒,喝的酩酊大醉,醉夢中,他想起了煦衍太子。
煦衍太子在連曄力勸之下,仍然決定回京,如果他知道他死之后,連曄為此躲藏多年,皇帝因為忌憚他屢掀大獄,刑罰愈發殘酷,他會不會后悔?
陸從風全然不顧自己傷勢,一杯接著一杯地喝,直到蕭寶姝奪走他的酒杯。
蕭寶姝紅了眼眶:“表哥,我知道你難過,但是,你也不能不顧自己身體呀。”
陸從風道:“若不是我,他們都不會死。”
“可是這根本不怪你啊。”蕭寶姝道:“罪魁禍首,難道不是皇帝父子嗎?”
“但若不是我一時大意,梁珩根本就沒有得手機會!”陸從風道:“假如,在娶親當日,我沒有將你弄丟,我就不會激憤之下中了梁珩圈套,我沒有中圈套,常樂他們就不會死!”
陸從風從來沒有在蕭寶姝面前表現的如此激動過,蕭寶姝愣了愣,但是她片刻后,就回過神來:“表哥,我知道,你向來是一個把朋友兄弟看的比自己還重要的人,你的這么多兄弟朋友為你而死,你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可是,你沒必要怪你自己,如果真要怪,那你就怪我吧,是我在成親當日,沒有發現來迎親的是梁珩的人,你再要怪的話,那就怪我六年前,沒有聽你和祖父的話,非要嫁給梁珩,我不嫁的話,就不會有這么多事了。”
蕭寶姝也越發激動起來,她索性坐下來,奪過陸從風的酒壺:“你要喝的話,我陪你喝,是我有眼無珠錯愛了梁珩,一切罪魁禍首,都在我!”
她說罷就拿酒壺往嘴里灌,陸從風一把奪了下來,他扔了酒壺,酒壺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蕭寶姝驀然站起,她哭道:“你為什么不讓我喝?如果沒有我,祖父他們也不會死。”
陸從風一把將她抱入懷中:“對不起。”
他不應該只顧著自己痛苦,而忘了蕭寶姝,明明寶姝才是最痛苦的人,蕭家弄成這樣,常樂慘死,她也會自責,也會難受,但是她忍著難受來安慰自己,他卻只向她傾訴自己的痛苦,他不應該這樣!
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應該保護她,他不應該讓她反過來擔心他。
陸從風在蕭寶姝耳邊喃喃道:“寶姝,我不會再自暴自棄了,我要回西州,我要救出母親,我要為常樂和所有枉死的人復仇。”
蕭寶姝淚眼婆娑:“我會一直陪著你,西州軍也不會背叛你。”
“圣上,他不配做一個皇帝。”陸從風一字一句道:“一切因由,都是他的野心而起,他弒父殺兄,他不配坐在那個皇位!”
什么忠君尊君,臣民要恪守本分,當一個皇帝得位不正,因為恐懼,因為猜忌,就掀起多起大獄,將一個本來為國盡忠的將軍逼的遠走北戎,身敗名裂,又將另一個為國盡忠的將軍囚禁獄中,受盡折磨,全然不顧北戎會不會借此反撲,他就不配再當大梁的皇帝了。
君仁,臣忠,君不忠,臣何必再忠?-
陸從風心灰意冷之下,已決定不再忠于皇帝,他重新再振作起來,蕭寶姝見他轉變,也心中不由安定,她最怕的就是表哥因為內疚而一蹶不振,但還好,他仍舊是那個積極灑脫的陸從風,他會將這些傷痛埋在心里,但卻不會整日沉溺在這些痛苦之中,讓這些痛苦將他徹底擊垮。
正如當初她跳水自盡,他傷心欲絕,但還是選擇投身于西州戰場,一步一步,成了西州軍的主帥,相比于梁珩卻永遠困在了蕭寶姝自盡的噩夢之中,無法自拔,還去搜羅和蕭寶姝長的相像的女子,這份偏執,直接害了如同常樂這般的許多女子,這或許,便是陸從風和梁珩的最大不同吧。
藏匿在相國寺的時候,陸從風也沒有一昧地等待沈晴救他,沈晴雖然答應將他送到西州,可是萬一事情有變呢?萬一沈晴暴露了呢?陸從風便讓一個西州軍喬裝打扮,沿途去打探各地關卡,自己則和林五等人削竹為箭,以防萬一。
蕭寶姝也想幫忙,她雖然不會制作兵器,但卻會制作糕點,陸從風等人削竹削的累了,她便端上自己做的茶點點心,她在桑州多年,做的點心也如同江南水鄉的風景一般婉約清麗,比如她用竹筍做的綠竹糕,晶瑩剔透,聞之還有竹葉清香,林五都沒見過這般精致漂亮的點心,他拿起一個塞到嘴里,然后不由豎起大拇指道:“唔,云姑娘,這點心,味道可真不錯。”
蕭寶姝嘻嘻一笑:“林大哥,喜歡吃就多吃點。”
林五嘿嘿道:“那可不行,都吃完了,陸將軍吃什么?”
蕭寶姝臉頰一紅:“我給他留了呢。”
林五不由打趣陸從風:“陸將軍,云姑娘真是蕙質蘭心,溫柔可人啊,不愧是江南水鄉出來的姑娘。”
陸從風卻道:“林大哥,我這未婚娘子,她不姓云。”
林五愣了愣:“不姓云?”
陸從風望向蕭寶姝:“寶姝,我想告訴所有人,你到底是誰。”
蕭寶姝還沒答話,他又道:“還有,我想完成我們沒有完成的婚宴,我要在這里和你成親。”
◉ 第 120 章
陸從風做出這個決定, 是因為不想再隱瞞蕭寶姝的身份了,之前隱瞞,那是怕梁珩發現, 如今梁珩已經發現,那到底還有什么可藏的?云七娘是云七娘,蕭寶姝是蕭寶姝,他想讓她回歸真正的身份。
他向林五等人說了蕭寶姝是借云七娘的身體還的魂,眾人皆嘖嘖稱奇, 以前都在話本里聽過借尸還魂這種事, 沒想到倒真發生了,這也是蕭寶姝命不該絕, 而且她和陸從風的緣分未斷, 所以才會有這一段奇緣。
至于真正的云七娘,已經被欺凌至死了,說起來她倒真是可憐, 自小就不受父親重視,還被家中兄妹欺負, 以致于委屈之下, 投水自盡, 但至少蕭寶姝還魂回來后,幫她向云老爺和八娘母女報了仇,她在九泉之下,應該可以安息了。
陸從風向眾人說出蕭寶姝身世, 他也準備在這相國寺和蕭寶姝成親,他對蕭寶姝道:“寶姝, 你母親葉娘子不在這里, 我母親也不在這里, 沒有她二位見證,你愿不愿意在這里和我成婚?”
他問的時候,蕭寶姝正在拿糕點給林五吃,蕭寶姝默不作聲,陸從風急了:“是不是我太魯莽了?你不愿意在相國寺與我成婚?”
蕭寶姝臉色飛起紅暈,她瞪了陸從風一眼,然后撇開話題,只是招呼林五吃糕點:“林大哥,你削竹箭削的這么久了,肯定累了,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陸從風更急了:“寶姝,我知道在這里成婚是有點委屈你了,但是我們能不能逃出相國寺都不知道,前路漫漫,生死未知,我想早點和你成婚,了卻一樁心事。”
他說的誠懇,蕭寶姝卻反過來瞪了他一眼,陸從風見狀,十分沮喪:“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在這里和我成婚。”
“我不是不愿意。”蕭寶姝忽道。
“那是?”
他話一問出口,蕭寶姝已經含羞帶怯瞪了他一眼,然后跑進禪房,順便重重關了門。
陸從風呆若木雞:“寶姝這是怎么了?”
林五在后面探頭探腦,他嘻嘻一笑:“陸將軍,你打仗行,但是這揣摩女子心思,是真的不行。”
“此話何解?”
“蕭姑娘不是不愿意,她是害羞了。”林五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問人家愿不愿意嫁給你,人家當然害羞了。”
“原來是這樣。”陸從風恍然大悟:“那我私下再問表妹。”
“可別。”林五勸道。
“為何?”
“向女子求婚,要講究意境。”林五道:“看咱們這些大男人在這里劈竹子,累的一身臭汗的,這就是沒有意境,山青水綠,鳥語花香,那叫有意境,像蕭姑娘這樣的才女,肯定喜歡有意境的場景。”
陸從風聽后,細細琢磨,他不由豎起大拇指:“說得對!我再尋一個時機,向表妹求婚。”-
只是陸從風冥思苦想,也不知道什么叫有意境的場景。
他整日就和蕭寶姝藏匿在這相國寺,還有和林五等人一邊做兵器,一邊還警惕有沒有追兵,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又哪來什么風花雪月的意境?
所以當他趴在床上,蕭寶姝為他背上上藥的時候,他嘴里還在念叨著:“意境?意境?”
“意境?”蕭寶姝稀里糊涂的:“什么意境?”
陸從風這才驚覺自己說漏嘴,忙道:“沒……沒什么。”
蕭寶姝撇撇嘴,然后又仔細為他背上傷勢上藥,他從大理寺逃出已經十幾日了,背上鞭痕還是沒有好,一道道傷痕,橫七豎八,猙獰的和蜘蛛網一樣,皮肉往外翻卷著,蕭寶姝都不太忍心看,每次上藥的時候,她都會心疼的和揪起來一樣,她看著都受不了了,那表哥在受刑的時候該有多疼。
蕭寶姝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她也沒說話了,陸從風感覺到她的沉默,他翻身起來,不出所料看到蕭寶姝紅了的眼眶。
他不由微微一笑,然后去給蕭寶姝拭淚:“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蕭寶姝擦了下眼尾,聲音有些低:“你那時候,疼不疼?”
“都過去了。”陸從風道:“而且這些都是皮外傷,以前在西州受過的傷,比這重一百倍的都有。”
“怎么會……”蕭寶姝嘟嘟囔囔:“比這還重一百倍,那不就是直接死了。”
陸從風一笑:“在西州受的,都是傷筋動骨的傷,大理寺的傷,看著重,但也沒那么疼。”
“你就哄我吧。”蕭寶姝摸著他胸口被烙鐵烙的傷疤:“我才不信。”
陸從風見哄不好她,只好轉移話題,他撫摸著蕭寶姝的眼睛:“乖,別哭了。”
蕭寶姝抽泣了聲,說道:“我也不想總是在你面前哭,總是讓你擔心,但是我忍不住。”
陸從風道:“可別,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咱倆就像小時候一樣。”
他提到小時候,蕭寶姝回想起那段時光,不由笑了笑:“我也真想回到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整天就只想著玩,那時候,祖父、姑父,還有我父母,他們都還在……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人就越來越少了,煩惱也越來越多了,如果可以,我真不想長大,我想永遠留在小時候。”
陸從風道:“但是人總是要長大的。”
蕭寶姝瞪了他一眼:“你總是這么煞風景,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會不會說甜言蜜語啊?”
陸從風犯了難:“我只是說了實話……”
“實話不中聽!”
陸從風撓了撓頭:“那我應該說什么呢?”
“你還要我教你?”蕭寶姝真是恨鐵不成鋼,她不由推了下陸從風:“你這個大老粗,回去和你的西州軍過一輩子吧!”
蕭寶姝一推,陸從風背磕到了墻上,剛涂藥的傷口也磕到了,他不由皺眉,“唉喲”叫喚出聲。
蕭寶姝唬了一大跳,她手忙腳亂地扶著陸從風:“怎么了?撞到傷口了?都怪我都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疼……”陸從風臉都白了:“好疼。”
“我看看……我看看……”蕭寶姝整個人都慌了:“是傷口又裂開了嗎?”
她要去看陸從風背上傷口,卻被陸從風一把擁入懷中:“現在不生氣了吧?”
蕭寶姝這才恍然大悟:“你騙我?”
“沒騙你……的確挺疼的……”
“胡說!你就是在騙我!”蕭寶姝氣咻咻道:“你什么時候學會騙人了啊?”
她氣得在陸從風懷中開始掙扎起來,但是陸從風卻將她抱得更緊了,蕭寶姝掙脫不開,她生氣道:“你跟誰學的,都學會騙我了,你放開我!”
蕭寶姝在他懷中不斷掙扎,陸從風索性壓住她的手,將她壓在榻上,道:“別打了,等會被來寺中的香客發現了。”
他上身□□,一身肌肉精壯,身上疤痕橫七豎八,他壓著蕭寶姝的手腕,男人英俊的臉龐和呼吸聲近在遲尺,一雙眼眸亮晶晶的,燦若繁星,蕭寶姝被他壓在榻上,她望著他的臉,忽然結巴起來:“你……你先放開我。”
“不放,放了你再打我怎么辦?”
他英俊的臉龐愈發近了,蕭寶姝都能看到他下巴青青的胡茬,和聞到他身上像青草又像竹葉的男性氣息,她臉頰飛起紅暈,結結巴巴道:“我不打你……你……你先放開我。”
“不放,你以前也總這么說,但放開了你又會動手。”陸從風干脆利落地拒絕了她。
蕭寶姝惱羞成怒,陸從風壓著她,臉近在咫尺,她索性抬起頭,咬向他的下巴。
本是想狠狠咬他一口的,但是這一口咬上去,莫名又變成了輕輕啃噬,和一個吻。
她輕輕咬著他的下巴,然后又往上親了口,親向他的唇,如蜻蜓點水般,又戛然而止。
她得意地看著他呆若木雞,鉗制著她的手也放開了,蕭寶姝得意洋洋:“這下放開了吧……”
話音未落,忽然陸從風又壓了上來,他摟住她的腰,然后欺身吻了上來。
他不太會親吻,沒什么技巧,只會笨拙地親著她的鼻子,親著她的下巴,然后親著她的嘴唇。
蕭寶姝閉著眼,她被吻的暈暈乎乎,陸從風也吻的暈暈乎乎,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張著嘴,唇舌交融在一起。
那瞬間,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他和她,仿佛已經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陸從風才放開蕭寶姝,蕭寶姝面色緋紅,她咬著唇,也不知道自己明明是給陸從風擦藥,怎么就暈暈乎乎就和陸從風親上了。
她又羞又怒,一把推開陸從風,然后翻過身,背對著他,小聲道:“你輕薄我。”
陸從風不解了:“我剛剛親你的時候,你也沒有抗拒啊,怎么就變成輕薄了?”
蕭寶姝更加惱怒,她捂著耳朵:“別說了!你就是輕薄我!”
陸從風恍然大悟,心想表妹說他輕薄,定然是覺得成親前就這般,實在太過不尊重她了,于是道歉道:“表妹,是我不好,是我錯了。”
蕭寶姝道:“你知道你自己錯了就好。”
陸從風誠懇道:“為了以后不犯這種錯誤,我們今天就成親吧。”
“啊?”
“成親后,這就不叫輕薄了。”
“你……”蕭寶姝捂著臉:“你是存心氣我的吧?”
“真的啊,成親后,這就叫夫妻應該做的。”
“我才不跟你做這些事呢!”蕭寶姝氣咻咻道
陸從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道:“表妹,你是不想跟我成親嗎?”
“不想!”
陸從風愣了愣:“你不想啊……”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我們這種境地,的確不應該成親,而且在這里成親,是委屈你了,你不想,也是應該的……”
他話還沒說完,蕭寶姝忽然坐了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蕭寶姝眼神都不敢看他,她臉頰紅的都可以滴血了,她咬唇羞道:“我沒覺得委屈,我要跟你成親!就在這里,就在今天!”
陸從風愣了:“寶姝……你是說真的是假的?”
蕭寶姝嘆氣:“陸朗,你除了會打仗,還會干什么啊?”
“寶姝……”
蕭寶姝忽仰頭,親了他一口:“你聽好了,我愿意在今日,在相國寺,在這里和你成親,不管你是什么境地,不管你是囚犯還是大將軍,不管你是在侯府還是逃亡路上,我都愿意做你陸朗的妻子,不離,也不棄,你聽明白了嗎?”
陸從風聽后,他半天才回過神來,回神之后,他高興地一把摟住蕭寶姝:“聽明白了,聽明白了!寶姝,謝謝你愿意在這種境地嫁給我,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