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程錦還是懵的:“蓁蓁,我們?yōu)槭裁床话寻舶惨貋恚俊?br />
“他不會給的。”
“啊?你說秦既南嗎?”程錦茫然,“你怎么知道他不會給,你們——”
說到這,她倏然止了聲,眨兩下眼,盯著葉蓁看。
葉蓁自知失言,微頓片刻,垂眸道:“安安喜歡他,他應(yīng)該會照顧好的。”
“哦——”程錦拖長尾音。
二人回到寢室,唐雪瑩已不在寢室,估計是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了。
脫下外套,目光掠過貓砂和給安安睡的軟墊,葉蓁腦海中閃過片刻的后悔。
她打開微信,和梁從音說了這件事,向她道歉,梁從音很快回復(fù)說沒關(guān)系,沈如澈經(jīng)常抱著安安去秦既南那,放在他那里不用擔(dān)心。
放下手機,葉蓁輕輕吐了口氣,她坐在椅子上去帆布包里找昨天孟顏給她的巧克力,想分給程錦嘗嘗。
帆布包里東西不多,無非只有幾本書和手機充電器之類的隨身物,巴掌大的盒子卻左找右找也找不到。
葉蓁停下動作,仔細(xì)回憶自己是不是昨天把巧克力落在了演唱會場館內(nèi)。
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昨晚回家的時候她還吃了一塊。
在家。
葉蓁猛地從座椅上坐起來。
她吃完隨手放在了書桌上,忘記塞回帆布包里。
程錦正在對鏡刷睫毛,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嚇?biāo)牢伊耍趺戳耍俊?br />
葉蓁拿下自己的外套套上:“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程錦回頭,“你不是剛從家里回來嗎,誒——”
她的話還沒說完,葉蓁已經(jīng)匆匆離開。
兩班地鐵轉(zhuǎn)公交,太陽出來了,風(fēng)里夾雜著暖意,葉蓁跑到家門口時,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她站在門口,輕微地喘著氣,過了幾分鐘,等呼吸稍微平復(fù)之后,才掏出鑰匙開門。
鎖匙轉(zhuǎn)動,門推開的一瞬間,映入她眼簾的是客廳一塵不染的地板,延伸向前,餐桌旁垃圾桶黑色垃圾袋里靜靜躺著白色紋理印涂鴉的巧克力紙盒。
上午時分,太陽并不足以完全照進室內(nèi),空氣寂靜冷然,仿佛凝滯著薄薄的冰霜。
葉蓁腳步停在原地。
孟書華頭發(fā)挽起,黑色毛衣下的腰背清肅,目光淡淡看過來:“你怎么現(xiàn)在回來了?”
葉蓁低頭,沉默。
孟書華冷冷道:“是發(fā)現(xiàn)自己忘帶巧克力了是嗎?這么急匆匆趕回來,怕我發(fā)現(xiàn)。葉蓁,我的話你完全當(dāng)耳旁風(fēng)是嗎?”
她動動唇,還是沒說話。
“我說過無數(shù)次,不許吃甜食,葉蓁,我是否對你太寬容?”
“媽……”
“你還記得我是你媽?”孟書華嗓音冷厲,“那你爸呢,你是不是還想去書房罰跪。”
葉蓁站在門邊,門未關(guān),穿堂風(fēng)席卷過后背,隨著孟書華的話,叫人戰(zhàn)栗的涼意。
“如果再有下一次。”孟書華起身,“你也不必住校了,搬回家走讀吧。”
……
回學(xué)校路上,葉蓁接到了孟顏打來的電話。
孟顏人在機場候機,閑著無聊給她打來電話,問她把錢給那位同學(xué)了沒。
“還沒。”
“啊,你那位同學(xué)是菩薩吧。”孟顏驚訝,隨即半開玩笑,“不會是男生吧。”
葉蓁坐在地鐵上,微微頓了一下,嗯了一聲。
孟顏反而愣住了:“還真是男生!蓁蓁,那你更要記得給錢了,不然欠人情……”
“表姐。”葉蓁聽到電話里的絮絮叨叨,頭一次打斷,輕聲說,“我會給的,我現(xiàn)在有點事,晚上再打給你好嗎?”
“好。”孟顏聽出自家表妹語氣中的異樣,識趣地掛掉了電話。
地鐵呼嘯而過,停在某一站,人潮上上又下下。
耳邊恢復(fù)安靜,葉蓁閉上眼,列車行駛聲和人群的喧雜都仿佛某種白噪音,既近又遠。
她頭向后靠,心里空蕩蕩地灌著風(fēng),什么情緒都提不起來。
還需要有什么反應(yīng)呢,又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連難過傷心都多余。
葉蓁早已不記得幼時孟書華的樣子,只記得爸爸去世后,媽媽病了一場,隨即性情大變,不允許家里再出現(xiàn)任何彩色的物品。
不許她笑,不許她食甜,不許她像同齡人那樣玩樂,餐桌上日復(fù)一日出現(xiàn)的,全是爸爸生前愛吃的菜。
葉蓁幼時不懂,只是害怕媽媽,不按她的規(guī)矩行事,便會被罰跪到書房里,爸爸的遺照前。
后來漸漸長大,知事之時鄰居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入耳,說怎么會有孟教授這樣的媽媽,自己為丈夫守寡服喪就算了,還要折磨唯一的女兒。
她們的家,像是黑白電影的置景,孟顏臥室里有的玩偶玩具,孟書華統(tǒng)統(tǒng)都不許出現(xiàn)。
也不是第一次了。
耳邊響起機械女聲的播報,葉蓁睜開眼,下車,回到學(xué)校。
今天是周日,吃過午飯,葉蓁去了圖書館,她是學(xué)校圖書館志愿者的一員,要去值班整理書籍。
圖書館安靜而空曠,空氣中只有翻書聲和寫字沙沙聲,她推著小推車,按照標(biāo)號將書放回書架上,這是一項能讓人拋卻所有雜念,集中注意力的工作。
小推車?yán)锒询B的書本漸漸變空,窗外的天色也一寸寸陷入黑夜。
最后整理完全部,葉蓁去向值班的林老師歸還小推車,林老師笑著說她辛苦了。
走出圖書館,門口長長的臺階兩旁亮著燈,昏黃靜謐的光亮在學(xué)生們來往的腳步和談笑中若隱若現(xiàn)。
葉蓁沒什么胃口,回到寢室先洗了澡,出來時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好幾通未接電話,全是來自梁從音的。
她擦著頭發(fā),回了電話。
“蓁蓁?”電話那頭,梁從音像是松了口氣,“你總算接電話了。”
“抱歉,剛才在洗澡。”葉蓁將電話開了免提,用毛巾擦著頭發(fā),“有什么急事嗎?”
梁從音頓了下,口吻帶了些不好意思:“算不上急事,但可能又要麻煩你一下。”
“你說。”
“秦既南來還安安了,他說他沒什么照顧動物的經(jīng)驗,所以……可能還得麻煩你和阿錦幾天。”
葉蓁一怔:“好,我去哪里接安安?”
“他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帶著安安在我們公寓樓下了。”
“現(xiàn)在?”
“對。”
葉蓁擦頭發(fā)的動作放慢,下意識看了眼桌上的電子時鐘。
“他說他等你。”梁從音默然道。
葉蓁動動唇,應(yīng)了聲好。
掛掉電話,頭發(fā)擦了五成干,葉蓁從抽屜中找出吹風(fēng)機,轟隆隆的聲音在耳邊吹了五分鐘,長發(fā)亂糟糟地縈面,她突然“啪”地一聲關(guān)掉吹風(fēng)機,拔下插頭扔回桌面上。
身上穿的是長絨棉質(zhì)家居服,葉蓁拉開衣柜,抽出一件長過膝蓋的厚大衣往身上套,寢室門在此時被人從外面推開,涼氣冒進來,程錦搓著手說凍死了。
程錦關(guān)上門,看見她的動作:“你要出去嗎蓁蓁?”
葉蓁想到什么,手停在圍巾上回頭:“阿錦,秦既南來還安安了,正好你回來了,能不能下去接一下?”
“我?”程錦指指自己,一臉難以言說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說呢,我剛才在樓下看見秦既南了,問他要安安,他不愿意給我,說在等你。”
“所以。”程錦撇撇嘴,“只能你去了。”
葉蓁面無表情地抽下圍巾,隨手繞幾下在脖子上。
程錦嘖了一聲,幾分興奮幾分了然的語氣,上來替她捋頭發(fā):“蓁蓁,我就說秦既南對你有意思,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葉蓁回頭:“對沈如澈你可不是這幅態(tài)度。”
“沒辦法。”程錦聳聳肩,“沈如澈的名聲實在太差了。何況單論長相,我很難不為秦既南站個邊。我們院那么多女生明里暗里喜歡他,我以前沒什么感覺,剛才近距離說了幾句話,他這長相和你一樣,也太犯規(guī)了。”
葉蓁沒搭話,看了程錦一眼,低頭系著扣子。
“還有就是——”程錦眨了眨眼,“我第一次見有人能引起你這么大的情緒起伏,跟平常很不一樣。”
她皺眉,程錦已經(jīng)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我胡亂說的,外面好冷,你快去吧。秦既南凍死無所謂,我心疼我們安安。”
“那是阿音的貓。”
“罪不及子女啦。”程錦撇嘴。
雖然已經(jīng)立春,北城的晚上還是冷風(fēng)簌簌,葉蓁走到門前,才發(fā)現(xiàn)樓下的梨樹不知何時開了花,滿樹的淡白色,新雪一般。
秦既南就抱著安安坐在樹下的石椅上。
他穿著黑色連帽抽繩衛(wèi)衣,安安在他懷里很活潑,一直在抓著帽子上的抽繩玩,渾身毛色雪白,兩顆眼睛像藍寶石。
秦既南微微往后仰,雙手把安安抱起來,四只粉色軟墊貓爪在空氣中亂揮,他靠著樹笑出聲,鴉黑頭發(fā)上飄落幾片淡色梨花,連背影都是清朗柔軟的少年氣。
葉蓁腳步微停,默然注視片刻,走上前去。
秦既南仿佛如有所感般,在她靠近時就回了頭,安安趴在他臂彎里,也抬起頭沖她綿綿地喵了一聲。
葉蓁目光落在安安身上,小貓雪白可愛,單純不諳世事的樣子,對她的陌生感好像少了一些。
她微微彎腰,伸出手。
安安試探性地伸出了一只小爪子,輕輕搭在她掌心,軟綿綿的。
她安靜地看著它。
少女穿著白色大衣,羊絨材質(zhì)輕暖如霧,烏黑柔順的長發(fā)垂落在肩后,身前,絲綢一般的質(zhì)感,散發(fā)著洗護用品的潮濕香氣。
秦既南低著眸,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她臉上滑過。
安安只放了一只爪子,顯然還是有些猶猶豫豫的,葉蓁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干脆也在石椅上坐了下來。
她和秦既南之間隔了一只貓的距離,剛坐下,聽見布料摩擦聲,隨后,秦既南遞了個東西過來。
“巧克力。”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懶散清淡。
葉蓁原本不想要的,但她微一側(cè)眸,目光卻定格在方形巧克力包裝紙上。
上面印著品牌名“cluizel”。
秦既南微抬了下下巴看她,長指潔白修長。
剎那間的猶豫,身體先于大腦一步接了下來,薄薄而小巧的一片,指尖不小心觸碰到男生的指尖。
這么冷的夜里,他只穿一件衛(wèi)衣,皮膚竟然還是熱的。
秦既南明顯也感覺到了,他笑了下,自己也剝了塊巧克力放進嘴里,嘖一聲:“冷?”
葉蓁頓了下,沒理他,垂眸剝開包裝紙,苦澀的可可味很快在舌尖化開。
好苦,她輕輕蹙眉。
包裝紙翻過來,上面顯示的可可含量太高了,沒有孟顏帶給她的甜。
秦既南偏眸,捕捉到她的小動作,后知后覺:“很苦嗎?”
“還好。”她面色如常。
“下次給你帶甜的。”
“不用了。”
三個字一出,周圍空氣霎時寂靜了幾分,不過眨眼間,秦既南打破沉默,歪頭問她:“你不開心?”
葉蓁皺了下眉:“沒有。”
她察覺到秦既南的視線在她臉上微微凝睇,隨后,他側(cè)身靠近,安安從他懷里爬到了她腿上。
懷里忽然撲進溫?zé)岬娜彳洠~蓁低頭,和一雙漂亮的藍眸對視,安安仰著頭窩在她懷里,喵嗚兩聲,可愛得讓人心像冰激凌一樣融化。
她忍不住撫摸了兩下。
秦既南的聲音從一旁懶洋洋傳來:“我周六本來要去演唱會的,突然發(fā)生了點急事沒去成。”
葉蓁低著頭,不冷不熱:“關(guān)我什么事?”
他還是笑著:“失約與人,總得解釋一下。”
“我和你沒約。”葉蓁想到什么,從口袋里抽出信封,撂到秦既南懷里,“門票錢和醫(yī)藥費都在里面了,你看看少了沒。”
秦既南低頭查看,信封里裝著一疊現(xiàn)金,他笑了一聲,放回去:“我不要。”
“為什么?”葉蓁抬眸。
“我為什么要?”他靠著梨花樹干,姿態(tài)散漫張揚,“門票沒花我一分錢,我反過來收你的錢,那我成什么了?”
“秦既南,你講不講道理?”
“我怎么不講道理了?”
“我不想欠你的。”葉蓁覺得這人耍無賴的天賦真是高。
“那成啊。”秦既南瞇瞇眼笑,“拿別的東西還唄,比如你手上的銀鐲子看上去就不錯。”
葉蓁順著他的話低眼,看到自己左手帶著的素色銀鐲,那是外婆在她出生時候送的,原本是一對,后來長大了戴不下,外婆便帶著她去首飾店,把兩只重新打成一只再繼續(xù)戴。
“不給。”她冷聲拒絕。
秦既南無辜聳聳肩:“那就沒辦法了,不然你請我吃頓飯也成。”
“秦既南。”葉蓁嚯得一下起身,忍無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生氣了?”他仍舊靠在那,肩頭黑色衛(wèi)衣上掉了幾片花瓣,彎了彎唇,“我真心來給你道歉來著,怎么又把你惹生氣了。”
“你道什么歉?”葉蓁把安安探出來的頭按回懷里,面色十分不虞。
秦既南抬手捻落梨花,語氣十分認(rèn)真:“我記得剛開學(xué)的時候,阿澈還沒給安安取名字,我?guī)е诨ㄆ阅桥鲆娔悖?dāng)時我隨口胡謅了一個名字,好像不小心冒犯到學(xué)妹你了。”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胡編亂造,葉蓁壓根不信,長睫掀起:“那你還真是厲害,天底下那么多字,剛剛好就謅到了我的名字。”
“是,我也覺得很巧。”他慢悠悠地思忖,“或許這就是緣分,學(xué)妹,你覺得呢?”
回以他的是砸到懷里的信封,幾張鈔票散落出來。
葉蓁抱著安安轉(zhuǎn)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