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錦安在渠和驛站夜時題詞，屏風下面留下一小字，便是江，李懷瑾在她離開后，看清上面寫的字，附陸姓。

    他將這方細紗留下，一直帶在身上，連穆錦安都不曾發現，思慮這顧紋軒是賊嗎，在帳中定是翻了許久，黑夜唯見李懷瑾眼底陰郁暴戾：

    “髯龍宵吼毀山河，雪龍曦光照陸江，縱皇權禁她，她也會披云霧，睹青天，她乃人中龍鳳，為國征戰，你堂堂七尺男兒，竟在此處疑心？”

    顧紋軒平日不喜讀書，覺這些話似有幾分道理，他還未放下橫刀，正往衣裳里揣那兩頁紙，準備扶李懷瑾起來：

    “白日到黑夜，已跪四日，你想廢腿嗎？你若廢腿，她醒來，更不會要你。”

    “啊！”猝然，雪色折射在橫刀，寒光凜凜，刺入少年松懈之眸，顧紋軒垂眸看衣裳，血跡不斷流下，滴在雪花，雪瞬間被溫熱化水。

    顧紋軒仿佛身處冰川，被四面八方冰錐砸來，肺部吐納每口氣都是痛苦，忍疼痛，未曾反應過來，被李懷瑾一招制勝，他眼眸盡不可思議：

    “你...”

    被李懷瑾折斷的橫刀，抵顧紋軒頸側，書信都被李懷瑾搶走，傷口被李懷瑾猛地勾拳擊碎般，雪地中，顧紋軒似乎被拖行走，又停下來。

    風雪落在李懷瑾身上，仿佛千軍萬馬站在他身后，俯視鄙薄眼前臭小子，比他大幾歲表兄，不怒自威之神色，令人膽寒：

    “你敢刀架本王頸側，你不過是小侯爺，敢動皇族？仗著本王寵穆錦安，你分不清自己位置嗎？”

    顧紋軒捶打著李懷瑾掐緊他脖頸的手，似乎已看到閻王，覺寒風灌進胃里，快要窒息：

    “我不敢了...放手...這里的長生天，許是只保佑草原子民。”

    等許久李懷瑾才松開，顧紋軒目光呆滯，躺在雪地，剛才是差點見到他父親，父親讓他回來，還不能死，交代道：

    “快和璟曄，帶錦安回去。”

    顧紋軒終于反應過來，思忖，還是以前手段狠辣的李懷瑾，他打消疑慮，看大氅被扔在地上，跟在李懷瑾身后。

    盛安太醫還未到，顧紋軒抱一絲希望，圣旨阻攔穆錦安回盛安，他們都被皇帝攥在掌心，千里之外的賜婚還在等他，他想起琪琪格...

    月色照李懷瑾腳下之路，戰宵白疾風，濺起片片雪花，這是他過得最寒冷的冬日，周身血液都隨穆錦安困在萬年冰川。

    李懷瑾抬頭望向那輪圓月，世人皆仰其高明，但卻照不亮牙帳內奄奄一息的穆錦安，她每次呼吸，心口裂開，似能聽到少年在她耳邊呼喊聲音：

    “錦安，喝口粥。”

    幾人輪流守穆錦安，眼皮都不敢眨下，但她從未睜開過眼，莓蘿扶著穆錦安，這樣昏睡，每次喂飯時，她都吃不下，只能多喂她喝些牛奶。

    南宮御和薩可無數次診脈，皆面露難色，李懷瑾看向他們，若這世上有什么換命的方式，他此刻便可舍命，只求穆錦安醒來。

    就連草原大祭司和巫師，他都虛心求教，但毫無收獲。

    帳內只有二人，李懷瑾沉痛之時，盡量保持理智，想辦法救穆錦安才是首要，方才聽到顧紋軒那句：

    “這里的長生天，只保佑草原子民。”

    李懷瑾大腦飛速運轉，燭光寸寸照亮少年俊美容貌，智慧之光于眼瞳跳躍，他只有靠自己，推想各種可能，微微蹙眉：

    “這里的巫師和大祭司，許是只能召草原子民魂魄，要是我們在盛安，便有道士，法師。”

    李懷瑾依稀想起在盛安時，查抄沈煜山水府邸那日，夜時，銀河璀璨色，月白風清意，燈籠層曳輝，城內千家燭明，長櫻街末處，恬靜悠然之景。

    他第一次吃碗白面條，吃不下時，穆錦安不想浪費食物，曾言：

    “你不知多少孤兒，奴隸，饑年災民看見一碗面，都會去搶奪嗎？”

    穆錦安吃完他剩下的面條，二人離開時，迎面碰上一江湖術士，一襲白衣仙風道骨，精神矍鑠，約七十歲，胡須花白，但卻肚迭胸高，鴨步鵝行，他手握長桿插旗幟，濃墨一字“算”，曾言諸多：

    “姑娘，天命不可違，但眾生皆可成佛，佛渡有緣人。”

    “渡你之人，乃雪顥寒凝，臘月朔日，朝暉降世的祥龍，生時鐘鼓鏗鏘，簫管嘈喝，萬騎齊鑣，千乘等蓋。”

    “青春受謝，萬物遽只，魂乎歸來！終南白云桃花盛，魂歸故里改天命。”

    “貴人，您五行缺水，春雨霢霂興槁苗，膏潤不及枯根荄，枯根求生，需雪滋養，如霂積灌，待春方生。”

    “玉生一緣，合衾二酒，結發三絲，二人緣定三生，何時娶親，且看姑娘。”

    “鐘鼓鏗鏘，簫管嘈喝。萬騎齊鑣，千乘等蓋。不是孟冬十月嗎，何人臘月去狩獵？還是大雪天？”

    輕煙渺渺，燭光搖曳，屏風后的李懷瑾，溫柔注視病榻上的穆錦安，躺在她身邊，握她手。

    李懷瑾沉思，父王告訴過他，有一年臘月，皇室曾去終南山狩獵，母親懷胎尚只有七月，想去終南山白云觀祈福，不聽父王勸阻，隨皇室至終南山，在白云觀祈福后，又去往狩獵場，母親只偷偷持弓射中蒼鷹，卻動了胎氣。

    鐘鼓鏗鏘，簫管嘈喝，萬騎齊鑣，千乘等蓋，臘月朔日，本萬里晴空，瞬饕風虐雪，李璟曄出生，在他哭出第一聲時，暗沉天際瞬曦暉朗曜。

    李懷瑾仔細思慮，道士所言，緣定三生，但他經歷陸欽霂和李璟曄，似與她差一世。

    李懷瑾再思，青春受謝，萬物遽只，魂乎歸來！終南白云桃花盛，魂歸故里改天命。

    他與穆錦安懸崖下拜堂時，是在終南山桃樹梧桐樹下，他以前見過那棵桃樹，早已枯死，今載茂盛。

    李懷瑾溫柔注視穆錦安，指腹摩挲她臉頰，又摟緊了她：

    “青春受謝，桃花盛開，魂歸終南，逆天改命，是要帶你去終南山，才可醒來嗎？錦安，能讓我進入你夢中嗎？我想知道，你為何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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