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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不改 先帝除了先太子與我,還有一個兒……

    大?殿之中, 頓時多了許多身披孝服的宗親。

    云英身子重,走得慢,路上又要穿過命婦們的所在之處, 繞了不少路,行至殿門外時, 已過了好一會兒。

    乍見殿中的情形,下?意識感到?眼花繚亂, 連忙伸手在門框上扶了扶,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涼意, 才覺眼前清明了許多。

    “娘子,請吧。”兩名宮女站到?兩側,向她恭敬示意。

    她提著氅衣下?的裙擺, 小心地跨過高高的門檻, 一只腳踩到?地上的那一刻, 殿中眾人?仿佛有所察覺一般, 陸續朝這個?方向看來。

    云英沒有立刻抬頭,而是等自己?完全進來,站穩身子, 才抬眼對上無數道各異的目光。

    在一張張多為陌生?的男人?的臉龐中, 她很快找到?了傅彥澤。

    他站在殿中更靠門的一處,離最前方的權力核心所在仍有相當的距離,然而那清俊的身形,和超乎尋常的年輕模樣, 讓他顯得格外出挑。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碰撞,傅彥澤的面色有細微的震動,對他來說,今日同樣重要, 關系著自己?將來數十年要走的路,到?底通往何方。

    他不能讓旁人?看出自己?的異常,只得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看著地上的某處,暗暗平復自己?的心境。

    而門邊的云英也已迅速挪開視線,看向站在更遠處、更高處的蕭琰。

    他緊抿著唇,沉著一張臉,就那樣默默地看著她,目光毫不遮掩,似乎同旁人?一樣,情緒復雜,可偏偏又讓人?半點看不出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云英看著他難以捉摸的模樣,心頭也不禁感到?一陣緊張的狂跳,成敗,便在此時了。

    “穆娘子,”人?群之中,傳來一道沉而啞的厚重嗓音,“煩請上前落座吧。”

    開口的是齊慎,他急病未愈,此刻正?坐在特意為他準備的那張榻上,一張蒼老的面色帶著連日不停轉留下?的灰白?,看起來虛弱無比,然而他的嗓音聽起來,仍舊有種格外的魄力,讓眾人?十分安心。

    他一發話,云英面前的朝臣們便自發地朝兩邊退開,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她沖眾人?略行一禮,隨即行至一旁另一張空著的榻上坐下?。

    這是特意為她腹中的孩子準備的,位置雖在群臣的最前面,距離蕭琰最近的地方,卻更靠邊緣,儼然只是要她坐著,其他什么也不說、不做。

    云英還是第一次獨自一人?,走入這個?平日用來商議朝廷大?事的地方,面對這些一開口,就能左右許多人?生?死的男人?們的注視。

    就在這時,殿外又有幾?名更年邁些的宗親,在宮女、內監們的攙扶下?進了殿中,各自坐下?。就在他們的身后,丹佩和綠菱也將阿溶和阿猊抱了進來,目光尋道云英后,便趕緊走近,讓兩個?孩子坐在她的身邊。

    “皇子定要帶著小侯爺一道過來,”丹佩在云英的耳邊悄聲稟報,“小侯爺也想來見娘子,奴婢便帶著一起過來了。”

    顯然殿中其他人?也有幾?人?對阿猊的出現感到?詫異,畢竟他只是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兒,與天家?也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儀立新君之事,與他沒有半點干系,但?大?約想到?他的身份,又看他如今與皇子溶十分親近,倒也沒人?當眾說什么。

    與此同時,蕭琰也看著這邊,只是不知到?底是在看云英,還是在看其他什么人?。

    “齊相公?,”眼見眾人?落座的落座,就位的就位,徐勝率先開口,轉向旁邊的齊慎,“這個?時辰將吳王殿下?與諸位同僚聚于此處,可是又要議新君一事?”

    此情此景,昨日已有過一次,只不過,昨日看來,是齊慎獨自發起,而今日,召來更多人?,顯然是做了充分準備。

    “昨日剛議,今日又來,此事,當讓吳王殿下?深思熟慮,也給?朝中其他同僚考量權衡的工夫才對,齊相公?此舉,未免有些咄咄逼人?。”另一名將領順著徐勝的話,微含指責與不滿道。

    齊慎咳了兩聲,灰白?的臉迅速漲得有些紅,又喘了兩口氣,才緩下?呼吸,應道:“老臣慚愧,吳王殿下?從前深受先帝寵愛,父子情深,眼下?定還沉浸在悲痛之中,只是,國事不等人?,情與理之間,亦當以理為重,事關大?周國運,唯有得到?吳王殿下?的正?面答復,臣等方可安心。”

    他的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音量不算太高,卻沉厚氣定,一語畢,便有好幾?名禮部、翰林院的官員站出來附和。

    “懇請吳王殿下?以大?局為重!”

    一聲聲請求,在大殿的上空不斷回響。

    蕭琰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些人?,目光從他們的身上一一滑過,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記住他們,過了片刻,等聲音平息下?去,方冷笑?一聲,慢慢道:“齊相公要我‘正?面答復’,只是,我實在糊涂,到?底什么樣的答復,才能令諸位感到滿意?”

    齊慎沒有說話,他知道蕭琰的話還沒說完。

    果然,蕭琰頓了頓,嗓音陡然一揚,繼續道:“是不是要我為了殺害長兄,自行謝罪,最好,便是當場拔刀自戕,從此免了你們的后顧之憂,讓你們好繼續如從前那般,治國理朝?”

    通常,兩方爭斗,總還要留下?最后一層窗戶紙不捅破,好給?雙方都留下?點顏面,畢竟是天潢貴胄、國之重臣。

    但?蕭琰總能出人?意料,當著所有人?的面,就能直接將這層窗戶紙戳破。

    底下?大?多朝臣的面上都露出驚訝,乃至有些尷尬的神色,就連齊慎的表情都有一瞬間詫異,不過,他很快便恢復如常,答道:“老臣希望殿下?能尊穆娘子為太子良妾,以表遵禮守正?之心。 ”

    提到?“穆娘子”三個?字,眾人?的目光都往云英的方向看去,蕭琰也不例外。

    云英低垂著眼,面色

    不變,亦沒有半點反應,她知道,這時候沒人?需要她開口說話,她只要像一尊雕像一般坐著便好。

    倒是阿猊,對上一道道陌生?的視線,不禁扭頭看自己?的母親,小嘴微張,喚了一聲“阿娘”。

    阿溶則繃著小臉,嚴肅地一動不動,只是縮在云英衣袖之后的小手悄悄地捏住了她的衣角。

    “‘太子良妾’,”蕭琰重復一遍這四個?字,語氣充滿嘲諷,到?最后,干脆再次冷笑?一聲,“這時候替她爭起名分來了,先前大?哥在世時,可曾對諸位中的任何一個?透露過穆娘子的身份?若那時知曉懷了我蕭氏血脈的女人?,不是什么普通宮女,而是這個?女人?,你們還會為她求這個?名分嗎?”

    朝臣之中,再次有人?因他的話而感到?難堪。

    齊慎倒是坦然,承認道:“先太子此舉,的確欠妥,若當時便告知臣等,臣等必會盡力勸諫。但?如今,時過境遷,先太子已去,所留血脈,唯有此一個?,臣等當以正?統尊之。”

    “先太子的正?統,也不過是有個?東宮儲君的身份在罷了,齊相公?先前說我弒殺兄長,奪權篡位,不能擁戴我這般的小人?為新君——”蕭琰自座上站起來,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那‘正?統’的先太子,隱瞞孩子的生?母,對我這個?親弟弟痛下?殺手的賬,又要如何算?”

    眾人?的面色皆有些掛不住,青白?交加的,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倒是有人?小聲嘀咕:“先太子已去,哪里還有什么賬能算?”

    蕭琰銳利的目光掃視過去,看得那人?渾身一個?激靈,懨懨地閉了嘴,不敢再說什么。

    “不過,齊相公?既然要我有‘正?面答復’,我也不妨直接告訴諸位,”他在中間站定,四下?掃視一圈,一字一句道,“我,絕不答應,讓先太子的血脈繼位!”

    話音落下?,殿中靜了一靜,眾人?都瞪大?眼盯著蕭琰,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話,不但?沒有讓步,反而就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們的“懇請”。

    “吳王殿下?這樣說,便是當真要置臣等于不顧了嗎?”有人?上前一步,質問出聲。

    面對一張張含著驚怒的臉,蕭琰沒有半點退縮之意,而是又一次揚聲:“你們敢這樣同我叫板,無非是仗著人?多勢眾,覺得我敢殺一個?,絕不敢殺一群——”

    話到?這兒,又停了一停,眾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紛紛警惕而驚恐地瞪著他。

    “——可我敢不敢,不是你們說了算,而是我自己?說了算。”

    他是兩度在宮中當眾殺過人?的,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親眼見過。

    一時間,先前由齊慎,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帶來的底氣忽然變得不那么足了。

    站在殿內殿外的吳王府兵們,在這幾?日里一直不曾有過動靜,不論出入何處,皆輕手輕腳,盡量將動靜減到?最小,讓不少人?都快要忽視他們的存在。

    然而,這時候的他們卻像同時得到?命令一般,齊刷刷邁著沉重的步伐,將所有人?都包圍其中。

    錚然聲響,一把把配刀從刀鞘中被抽出寸許,閃出森森的寒光,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觸目驚心。

    這是吳王,從來無拘無束、行事張狂的吳王,誰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就連云英,也忍不住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緊張,面上雖還能維持著鎮定,素服之下?的身軀,卻已悄然繃住。

    兩個?孩子也莫名感到?害怕起來,一聲不吭地朝云英的身邊靠了靠。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

    他們并?非毫無準備,此處是宣政殿,從前議政理事之處,自然有天子禁衛軍在。

    然而,他們無法?直接號令,禁軍統領尚未,也無法?被他們操控。唯有吳王府兵們真正?動起手來,禁軍才可能入內救場。

    只有齊慎仍舊是鎮定的。

    他又咳了兩聲,扶著兩側的扶手,自榻上慢慢站起來。

    “殿下?的責問,都在情理之中,老臣并?無異議,若當真要開殺戒,不妨便將老臣殺了吧。”

    他說著,跪到?地上,后背挺得筆直,面對寒光熠熠的刀刃,毫無懼意。

    蕭琰之怒,在他看來合情合理,便是愿意承認這一點,已經令大?多數人?說不出話來。

    “齊相公?,死到?臨頭,仍不改意?”

    “不改,只求老臣這顆項上人?頭,能慰吳王殿下?心中的不滿。”

    蕭琰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沒有開口。

    旁邊舉著刀的府兵們也一動不動,等待著他的命令。

    片刻后,他的面色緩和下?來。

    “齊相公?為人?坦誠,令我佩服。我方才說了,絕不答應讓先太子的血脈繼位,這一點,也如齊相公?所言一樣,不改。要論‘正?統’,我想,諸位應當沒有忘記,先帝除了先太子與我,還有一個?兒子。”

    說到?這兒,在一片死寂中,他一步步走到?云英所在的那張榻邊。

    第152章 擁立 他們似乎沒有選錯人。

    低頭與抬頭的瞬間, 兩人?的視線無聲地對上。

    云英的一只手下?意識悄悄摸上自己的腹部,在?外人?看來,猶如?防御, 另一邊胳膊則將坐在?身?邊的兩個孩子緊緊地摟了摟。

    自然無人?會上前?幫她?。

    蕭琰無聲地勾了下?唇角,沖她?揚眉, 仿佛在?說?:你自找的,便是?后悔也來不及了。

    云英似乎看懂了, 提著的心放下?不少,摟在?阿溶小肩膀上的手安撫似的拍了拍, 轉頭沖他露出個安心的笑?容。

    阿溶有些害怕,面對身?形高大、氣勢逼人?的兄長,打?心底里有種畏懼和抵觸, 兩只擱在?身?上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擰著自己的衣裳, 將好好的一件冬衣擰得皺皺巴巴, 不成樣子, 小嘴亦抿得仿佛撅起來似的。

    感受到肩上的力道,他轉過?頭來,看到云英溫柔的神情, 小手這才松了松,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男人?就俯下?身?來,一把?將他小小的身?軀從榻上抱起來, 大步走上殿中高高的臺階。

    “阿溶也是?父皇的孩子,若我‘篡權奪位’,沒有資格繼位,那最合乎禮法, 最順理成章的皇位人?選,應當是?阿溶!”

    蕭琰站在?高處,俯視著底下?面色各異的朝臣們,最后,將視線落到齊慎的身?上。

    “你們都道我不會讓,可你們都錯了,我只是?絕不會讓給?先太子的血脈而已,若要擁立新君,便只有阿溶!此乃我蕭氏皇族直系血脈,與我亦有兄弟之誼,若擁他登位,我身?為?兄長,愿意竭盡所能,與諸位一道,輔佐在?側,令天下?百姓安穩度日,我大周亦能國運昌隆。齊相公,與其將希望浪費在?一個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不如?直接擁立阿溶,國不可一日無君,早些定下?,才能免去后顧之憂,不是?嗎?”

    自齊慎往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阿溶和蕭琰的身?上。

    阿溶被他們看得越發緊張。他本不是?個認生易怯的孩子,只是?如?今異常的氣氛,讓他無法像平日在?各式宮廷宴會上面對眾人?時那般自如?。

    他被蕭琰抱著,雙腿忍不住掙了掙,小手壓在?蕭琰的肩上,目光忍不住又往云英的方向看去,見到云英仍舊面帶微笑?,而阿溶則有些好奇地看過?來,他方覺得鎮定一些。

    才兩歲多的孩子,在?這樣的場合里,沒有哭鬧,已十分難得。

    齊慎在?腦中迅速考量眼下?的情況。

    這似乎是?蕭琰能作出的最大的讓步了,他唯一的堅持,就是?不能把?皇位讓給?東宮。

    對于滿朝文武而言,扶立幼帝,便意味著要有人?在?新天子左右輔政,至于到底是?哪一位皇室子弟成為?天子,便不那么重要了。

    事到如?今,他們若再不退一步,與蕭琰達成妥協,只怕一場血光之災便在?所難免了。

    天家的一對父子已經前?后故去,國喪籠罩之下?,朝廷看起來仍舊堅固,實則已再經不起又一次來自內部的重創。

    他知道蕭琰擁立幼弟,便是?要與他們爭奪輔政的權力。

    爭便爭吧,朝中權力有所制衡,各方皆有抒發政見的機會,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既然蕭琰已將話說?得這樣直白,不給?任何人?再留面子,那么他也無需再顧及“顏面”二字,與蕭琰商談,就需直來直往。

    “殿下?有如?此氣度,能顧全大局,實在?令老臣既佩服,又慚愧。”他咳了兩聲,順了順胸腔間的氣,沖著蕭琰的方向拜了下?去,“能有如?此結果,已是?對大周,對天下?百姓最有利的局面,臣無不贊同,想必,朝中同僚,也有許多與老臣意見相仿。”

    話音落下?,朝臣們面面相覷,很快,就有人?陸續站出來,對著蕭琰的方向下?拜,表示附議。

    一時間,殿中近七成朝臣都已順著齊慎的意思表示贊同,而余下?的皇室近親、權貴們,自然也沒有異議。

    蕭琰四下?掃視一眼,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抱在?懷中的阿溶放到那張只有天子才能坐的金燦燦的寶座之上。

    他彎著腰,在?那小小的身?軀上拍了拍,低聲道:“坐好咯,可別哭鼻子!”

    阿溶愣了愣,雖然沒有明白眾人?到底在?做什么,卻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努力繃著有些惶恐的小臉,一動不動。

    蕭琰揚眉,目光中流露出一點“刮目相看”,隨即站直身?子,后退一步,卻沒有退到臺階之下?,與底下?的臣子們站在?一起,而是?仍舊在?這幾節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的臺階上,屈膝跪下?。

    “臣請皇子早日登基,以慰父皇與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他已跪下?,眾人?自然也要跪。

    在?一聲聲請君登基的洪亮話音里,小小的阿溶手足無措地望著烏泱泱俯身的人?群,到底有些忍不住,眼眶開始泛紅。

    他一手緊緊抓住坐榻的邊沿,拼命壓抑著涌上心頭的情緒,轉頭去看旁邊不遠處的云英和阿猊。

    云英在?方才的那陣動靜中,也已被兩名宮女攙扶著從榻上下?來,一道跪在?地上。只是?,她?沒有似旁人?那般,完全伏低身?子。

    因懷著胎兒,她?沒法再彎腰,在?旁人?看來,并不怪異。趁著這個時候,她?悄悄抬起頭,再次沖阿溶露出安心的笑?容,隨即抬起一只手,手心向上,做了個“請起”的姿態。

    他是?皇家子嗣,生來尊貴,一歲多時便學禮儀,最常用?的,便是?這個在面對朝臣們向自己行禮時,請他們免禮起來的姿態。

    他很快反應過?來,如?往常一樣,手心朝上,微微抬起,說?出了“請起”二字。

    脆生生的兩個字,盡管底氣有些不足,嗓音也不算太洪亮,但在?安靜的宣政殿中,仍舊讓許多朝臣們都聽?到了。

    對于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小兒來說?,如?此鎮定,實屬難得。

    他們似乎沒有選錯人?。

    冬日里,天黑得極快,等這一出鬧完,大殿之外,夜幕已經完全降臨。

    余下?還有許多瑣事需要商議,但已無需阿溶與云英在?場。

    兩名宮女仍舊將云英攙著,從旁邊退出宣政殿外,這一次,大臣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復雜了許多。

    很快,丹佩和綠菱也帶著阿猊與阿溶兩個出來。

    兩名宮女還要相送,被云英笑?著婉拒了。那邊,尤定已經親自帶著人?,抬了步攆過?來,將三人?接回宜陽殿中。

    路上,阿溶到底沒忍住,趴在?云英的懷里,將壓抑了許久的情緒釋放出來。

    起初,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淚,很快,小嘴一張,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

    阿猊在?旁邊呆呆看著,說?:“哥哥哭了。”

    云英一手摟著阿溶,在?他背上安撫地輕拍,一手則將阿猊拉近一些。

    阿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捏著母親塞過?來的帕子,在?阿溶掛滿淚珠的臉上笨拙地擦拭。

    “阿猊擦擦,哥哥不哭!”

    阿溶的哭聲頓了頓,隨即忽而像打?開了閘門似的,哇哇大哭起來,引得跟在?步攆旁的幾人?也頻頻側目。

    “阿溶乖,等哭完就好了,”云英在?他一塌糊涂的小臉上親了又親,“往后,阿溶便要做皇帝了。”

    那時,再要有這樣能痛快地哭出來的機會,就很難了。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便消了聲,只時不時地抽一下?。

    他自己揉揉眼睛,用?帶著濃重鼻音的稚嫩嗓音問:“什么是?做皇帝?”

    有這樣的一問,實在?太正常。

    云英想了想,說?:“阿溶的皇父,便是?曾經的皇帝,還有太子大哥,原本,也是?要做皇帝的,阿溶便是?要做太子大哥原本要做的那個人?。”

    阿溶懵懵懂懂,仍舊對“皇帝”二字,毫無概念,可是?想到太子,卻有了些感觸。

    他與蕭元琮素來親近,這幾日,也隱約有點知曉,蕭元琮已再也不會回來了,能做太子哥哥要做的那個人?,聽?起來沒什么不好。

    抬步攆的,都是?東宮的內監,腳力不錯,抬得也算四平八穩,走動之間,極輕微的搖晃幅度,像宜陽殿的搖籃似的,兩個本就累極的孩子很快就困了。

    等回到宜陽殿時,兩人?已徹底沉睡過?去。

    丹佩和綠菱一人?一個將他們抱了進去,留下?云英站在?步攆旁,沒有跟著進去。

    事到如?今,一切終于朝著她?所期待的方向發展,讓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眼下?,她?感到一直壓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包袱已經卸下?大半,被堵了許久的復雜情緒,隱隱有沖破閘門,發泄出來的趨勢。

    可是?,她?忽然不知該往何處發泄。

    “娘子,”尤定也沒有跟著進殿,將抬步攆的幾人?遣下?去歇息后,便站到云英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問,“是?否要進去用?晚膳?時候不早,娘子想必已經累了。”

    方才在?路上,他已聽?丹佩和綠菱說?了宣政殿中發生的事,正有些擔心她?會因為?沒能為?腹中的孩兒爭得更多機會而失望難過?。

    云英看了他一眼,很快察覺到他的心思,搖頭說?:“我便先不進去了,先將晚膳給?他們送去吧。”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目光恰好看向南面的殿閣。

    “我先去瞧瞧靳將軍吧。”-

    宣政殿中的議事又持續了大半個時辰。

    天子登基的具體事宜自然不可能在?這樣的場合中全部商談妥當,大部分差事都交給?禮部,按照典籍中記載的慣例、步驟,操持典禮。

    他們最關心的,是?到底由誰來輔政。

    蕭琰與齊慎二人?自然當仁不讓,是?輔政大臣之首,尤其蕭琰,在?齊慎的默許和退讓下?,已隱隱有了要以王兄的身?份攝政的意思。

    另外,他同時以齊慎年邁,精力難濟為?由提議,由齊慎和眾臣商議,再推出兩人?,分列左右二相之位——自鄭居濂倒臺后,齊慎便成了朝中唯一的宰相,再增加二人?,也在?情理之中,既是?輔佐,也是?分權。

    齊慎對此并無異議。

    他唯一的堅持,便是?要遵照先太子生前?的意思,讓探花郎傅彥澤擔任帝師之職。

    徐勝等人?自然要反對。

    傅彥澤年紀太小,資歷太淺,先前?阿溶只是?個尚未封王爵的皇子,由他來擔任啟蒙之師,尚能說?得過?去,但如?今,皇子要成為?天子,再由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官來擔任帝師這樣重要的職位,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蕭琰并未強烈反對。

    他只是?神色莫測地看一眼傅彥澤,淡淡說?了一句:“既是?早就定好的,我自沒什么好說?的。只是?,小傅大人?到底年輕,難免心高氣傲,往后要做帝師,可得時時掂量自己的身?份才好。”

    這話說?得莫名,畢竟,傅彥澤在?大多數朝臣的眼中,都已足夠謙遜虛心、沉穩踏實。

    只有傅彥澤知道這話里的別有用?意。

    議事結束后,他沒有跟隨眾人?一起離開,而是?在?齊慎的示意下?,單獨送其前?往專供其歇息的屋子。

    齊慎沒有多說?其他,只是?在?臨近臺階的地方停下?腳步,望向遠處沒有月亮的夜空。

    “一眨眼,已是?年尾,明日天再亮時,便是?新的一年了。”他雙手背在?身?后,在?冷氣里咳了兩聲,一口口熱霧就那樣散開在?夜色中,“從光,將來,扶持新君左右的重任,我便交到你的手中了。”

    人?至暮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冥冥中,卻好像又開了一竅,對許多人?和事,有了一種說?不清的感應。

    譬如?,他感到自己已到了油盡燈枯之際,也感到眼前?的年輕人?,將會是?下?一個能站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的眾臣

    之首。

    舊歲的寒冷夜色里,傅彥澤站得筆直,第一次沒有多說?一句自謙之詞,沉聲道:“下?官將竭盡所能,不負大相公今日之托。”

    第153章 坦白 別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

    傅彥澤看著齊慎進屋后, 沒有直接回到宣政殿附近專設給官員們歇息的地方,而是一個人在寒風里?站了片刻。

    他試圖獨自消化胸腔間激蕩的情緒。

    那種激蕩,源自于再次親身經歷了朝廷的一場巨變, 也源自于自己即將踏上?曾經最向往、最憧憬的那條路,同時, 還夾雜著幾分無端而微弱的迷茫和彷徨。

    也許,就?是在這種難以理清的情緒, 催動著他的腳步最終轉了方向,朝著東宮的方向走去。

    昔日的另一個權力中心, 如今越發顯得?門庭冷落,連守門的內監都只剩下一個。

    等幾日后,新君繼位, 從這里?離開, 這里?便要?陷入長久的, 也許是十幾年?, 甚至二十年?的沉寂,直到下一位儲君誕生,入主此處, 才會再次恢復人氣。

    “傅大人, 這時候就?過來了,可?是來看望靳將軍的?”守門的內監從門房內迅速出來,挫著感受到寒風的手?,面帶微笑, 好聲好氣地詢問。

    他大約也感受到了宮中不同尋常的氛圍,對自己的前程正感到渺茫,言談舉止間,頗有些?無奈的感慨, 見傅彥澤在這種時候,仍如此頻繁地往來東宮,心中已自發將其歸入“自己人”中。

    其實傅彥澤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來做什?么的,見他這般問,便點頭答道:“正是,敢問內官,今日太醫可?有來瞧過?”

    內監一面向一旁讓開道,一面笑著答道:“瞧過了,想來情況是不錯的,尤總管說了,傅大人是東宮重臣,當來去自如,大人快進去吧,外頭冷,奴婢就?不耽誤大人的工夫了。”

    他說著,朝著某個方向虛虛指了一指,示意其走小路。

    先前尤定已交代過,這幾日,傅大人過來不必阻攔,只是不要?大張旗鼓,盡量讓他走小路進出。

    傅彥澤心領神會,按著內監指的方向快步行去。

    一路上?空空蕩蕩,幾乎不見人跡,一直到靳昭歇的那間屋子附近,才遠遠見到尤定。

    看來那個女人也在。

    她?累了一天,又在宣政殿中看了那么一出,回來之后還要?安撫兩個孩子,應當筋疲力盡,卻還要?來這兒看望靳昭,傅彥澤的心里?有說不出的苦澀。

    尤定一看到他,便笑著迎上?來:“傅大人!可?是過來看望靳將軍的?如今穆娘子正在屋里?,等了好一陣子,靳將軍才醒,想必還有話要?敘,勞煩傅大人到屋里?暫歇稍等。”

    大冷的天,自不好讓人在外面等,便他這樣伺候人的內監,衣裳里?也帶著暖爐,在掩了一半門的小隔間里?聽候召喚。

    傅彥澤只好依言跟著他進了緊鄰的一間小屋,經過那道緊閉著的門時,他的目光忍不住瞥了瞥從里?頭透出來的明黃的燈光。

    “這兒有熱茶,”尤定沒有久留,斟了一壺熱茶留下,便出去了,“大人用些?。”

    屋里?很快靜了下來,除了外頭忽高?忽低的風聲,一切都如死了一般寂靜。

    傅彥澤獨自在榻上?呆坐片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從冬夜寒風的呼嘯聲中,慢慢分辨出別的動靜。

    那是女人溫柔的說話聲-

    “還要?不要??”隔壁的屋子里?,云英一手?捧著一碗熬得?極碎的羊肉湯餅,另一手?則拿著勺,在碗里?攪動一下,舀出一勺來,仔細吹了吹,又遞到靳昭的唇邊,“還是再用兩口吧,你近來消瘦了許多。”

    靳昭沒有說話,目光有些?為難,但見她?已舀了過來,到底還是就?著她?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他白日又昏睡了許久,大概是這幾日太過煎熬,他這一覺睡得?極沉,再不似先前那般,時刻警惕著,就?連云英進屋,守在他的床邊,他都不曾察覺,直到兩刻前,才自然醒來。

    他不知她?在榻邊到底等了多久,問她?,她?只說才來不久,可?他分明在睜眼時,看到她?忍不住掩著秀口打哈欠的樣子,雙眼都熬得?泛紅了,怎么會不久?

    此刻,他簡單梳洗過后,靠坐在軟墊上?,由著她?一口一口喂湯餅,就?這么吃下去大半碗。

    其實吃了小半碗,便已飽了,畢竟,他這幾日不時發燒,整個人昏沉無力,除了湯藥,便只飲了些?米湯、雞湯,根本沒吃過什?么東西,胃口自然小了許多,與往日不可?比擬。

    聽到“消瘦”二字,他的目光不禁往一旁架在案上?的一面銅鏡望去。

    鏡中映出他憔悴無比的模樣。

    胡子拉碴的面龐上?,顴骨凸出,眼圈虛浮,發絲亦干枯而雜亂,哪還有平日的半分英武之氣?

    而反觀她?,懷著身子,雖也有幾分憔悴,可?面容飽滿,底色亦是白里透紅的,整個人宛如一朵嬌養在溫室之中的富貴花,竟讓他一瞬間覺得耀目,不敢直視。

    “好了,”他又吃了兩口,實在有些?吃不下,總算再次搖頭,“已夠了,再吃便該腹痛了。”

    他試著含笑用輕松的語氣同她?說話,可?嘶啞的嗓音聽起來仍有莫名的凄苦感。

    云英自然感受到了他的意圖,心中發酸的同時,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收回雙手?,身子朝他的身邊挪近半寸,自己捧著那剩下的小半碗湯餅吃了起來,絲毫沒有嫌棄與避諱的意思。

    “今日便罷了,”她?的聲音里?帶上?一點含糊的鼻音,“明日可?要?多吃些?。”

    靳昭張了張口,似乎想說點什?么,可?片刻后,只道了一個“好”字。

    他到底無法拒絕她?的好意。

    聽到他的回答,云英似乎一下高?興了許多,抬頭沖他露出溫柔的笑容,默默吃完那小半碗湯餅后,將碗勺擱回食盒里?,便重新坐回榻邊,自然地拉住他的一只手?。

    “我如今的胃口大了許多,”她?的面色因湯餅的熱度而變得?更加紅潤嬌艷,“竟半點也沒吃飽,一會兒還要?再加餐一頓才好呢。”

    靳昭麻木的手?心里?像被忽然塞進來一團柔軟,慢了一瞬,才感受到溫熱細膩的觸感。他本想收回自己的手?,可?也不知到底出于何種心態,竟就?那般收攏五指,將她?的柔荑包裹起來。

    他似乎能察覺到她?掩在平靜表面之下的復雜情緒。

    說是喜悅、歡欣,也不盡然,似乎還有說不出的心酸與感慨。

    他緊了緊五指,沉聲問:“近日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云英一聽他問,便覺鼻尖一酸,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去。

    “今日在宣政殿中議了新君之事。”

    靳昭的目光一凜,先仔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并?無恐懼、憂慮的情緒,這才問:“可?是出了什?么變故?吳王……是否遭到了齊大人他們的反對?”

    他雖遠離中央朝廷已有一年?之久,但大體的局勢還算清楚,尤其過去那么多年?,他一直身在其中,很快便能摸到端倪。

    云英點頭:“齊大人要?等我腹中孩兒出生,知曉是男是女,再擁立新君。”

    靳昭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齊相公是殿下的恩師,感情非同一般。”

    接著,他看著她?的雙眼,問:“但吳王殿下沒有答應,最后結果?也未讓齊相公如愿,對不對?”

    云英再次點頭:“吳王擁立阿溶為新君,齊相公他

    們也答應了,登基大典已在籌備之中。”

    靳昭被她?的話驚了一驚,隨即很快接受了這個結果?,認真?地看著她?,想要?辨別她?的情緒。他總覺得?她?看起來不算高?興,甚至還有些?沉悶。

    這種沉悶,似乎并?非因為她?想要?為自己腹中孩兒爭一爭,最后希望落空而感到的失望,而是有別的什?么東西,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透不過氣來。

    他握著她?的手?指忍不住動了動,揉至她?的手?心,穿過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這是發自內心的自然反應,沒經太多思考,更沒什?么目的。

    云英仿佛受到了觸動,指尖動了動,待他手?心、指節間的粗糙感傳遞過來時,她?的眼睛眨了眨,直直地望進他的眼里?。

    “是我,”屋里?仿佛忽然靜了下來,她?輕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顯得?格外突兀,“這個結果?,是我在其中主動促成的。”

    話匣子一開,便再難收回,她?干脆老老實實,將自己這幾日里?,從打探消息,到籠絡傅彥澤,再到應對吳王懷疑的過程,一點不落地對他說了出來。

    這才是真?正壓在她?心里?的重擔,如今說出來,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許多。

    “你會覺得?我是個心思深沉、滿是算計的惡毒女子嗎?”她?被他握著的手?開始覺得?緊張,仿佛擔心下一刻,他就?會因為看清了她?的真?實模樣而對她?失望透頂。

    “為什?么這樣說?”

    云英目光垂下,看著他的手?背,忽然發現他手?上?的皮膚有幾處泛著異樣的光澤,那是冷熱交替后,要?長凍瘡的樣子。

    “其實,早在殿下咽氣前,已替我在吳王面前爭了活路,吳王也答應了,不會為難我和腹中的孩子,或者,即便沒有此事,我想,吳王也不會對我和腹中的孩子趕盡殺絕——我沒有性?命之憂,卻還是偷偷地謀算,踏入了這盤棋中。”

    她?想,大多數人,不論?男女,都不喜歡心機太深沉的女人,若這個女人還試圖染指國家大事、朝廷局面,便更是罪不可?恕。

    從前,蕭元琮是第一個看透她?本心的人,他喜歡她?的聰明與貼心,所以能容忍她?無傷大雅的算計,她?總覺得?蕭琰也是如此。

    如今,一個“無傷大雅”,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所作所為。

    “別人的看法我都可?以不在乎,只有你……”

    也不知是聽到了她?話里?的什?么,靳昭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片刻沉默,直到云英等得?開始忐忑,才搖頭。

    “我是從邊疆一路來到京都的,這二十多年?里?,見過太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所求。草原上?的兒郎想成為勇士,娘子人人想嫁給勇士,普天之下的百姓,人人都想過更好的日子,滿朝的文武大臣,也鮮少有不求仕途通達的。你沒害過什?么人,何以用‘惡毒’這樣的詞來說自己?”

    從當初與她?分開時,他便冥冥中有感應,她?會走上?一條與從前完全不一樣的路。幸好,在分道揚鑣之后,她?仍舊愿意將自己最隱秘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靳昭實在說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說毫不震驚,自然不可?能,然而更多的,卻是忐忑。

    他也有事情還未告訴她?。

    “其實我也有話要?對你說,”他垂下眼,握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又松了一分,嗓音也變得?更加沙啞,“我……以后恐怕再不能站起來了。”

    第154章 因果 一切因果,早在多年前便已注定。……

    傅彥澤不?知道自己在這間屋子里到底坐了多久。

    一墻之隔的屋子里, 男女的對話還未結束,他卻已無心?再聽下去。

    所以,從頭至尾, 她在乎的,都還是只有靳昭一個人罷了。他做了那么?多, 也就是個稍有些用處的棋子。

    只是她十分慷慨,使?喚、利用他的同時, 給?足了“獎賞”,許了他無量前途。

    沒什么?不?滿足的, 更不?該再埋怨什么?,就這般沿著?路走下去便好。

    他面?色變得恍惚,擱在案上的手指動了動, 恰好碰到那茶盞的邊緣。原本熱得有些發燙的瓷盞, 此刻已近涼透, 只余最后一點點溫度。

    他不?想?再等下去, 自尋難堪——也許她并不?覺得難堪,他亦不?該看得太重,可打心?底里, 他還是想?留下最后一分體面?, 不?用說得太清楚。

    茶盞被捧起,幾?乎沒了溫度的茶水被一氣飲下,緊接著?,茶盞被放回原處, 他從榻上起身,打開屋門,跨了出去。

    “傅大人?”尤定以為他等得不?耐煩,趕忙上前來?, 說,“應當快了,要不?,奴婢這就去,提醒娘子與將軍一句?”

    傅彥澤搖頭,眼里雖還有未褪去的彷徨和恍惚,面?色卻已恢復如常。

    “不?必勞煩內官,只是今日宮中給?百官一晚的假,我也多日不?曾回去,若再不?走,只怕誤了時辰,宮門關了,便來?不?及了。”

    說完,不?等尤定再說什么?,行了一禮,便快步離去。

    尤定看著?他挺拔的背影,總覺得他雖看起來?腳步沉穩,并無異樣,可不?知為何,隱隱還透著?一種教人感同身受的失落和孤寂。

    “真是……”等人走遠了,尤定到底忍不?住,長長嘆了一聲,低低道,“孽債啊……”

    他這幾?日算看出來?了,穆娘子從前在太子身邊一聲不?響的,實則私底下極有手腕,早有了不?少擁躉,難怪當初能從一個小?小?的婢女,一步步爬上來?,變成先帝親封的孺人。

    看來?,他也不?必擔心?她因為沒能幫自己腹中孩兒爭得機會而有怨氣,憑著?她的本事,興許這些本就在她的打算之中。

    小?皇子無父無母,只對乳母最親近,將來?小?皇子繼位,她雖得不?到“太后”的位置,可分量,卻絕不?會輕多少。

    想?到這兒,他站直了身子,長長出一口氣,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又不?知過了多久,殿門終于再次打開,云英低著?頭,從殿中出來?。

    尤定趕緊迎上去:“娘子出來?了,方才傅大人來?過,娘子吩咐過,對傅大人不?必過分防范,奴婢便請大人在隔壁稍等,大人大約等得久了,想?趕在宮門關閉前回家一趟,便先走了。”

    他說著?,抬眼看她的神色,卻忽而發現她那雙盈盈的眼竟然?泛著?紅,仿佛才哭過一場似的,不?由愣了愣,趕緊低下頭,不?再多話。

    屋外有冷氣襲來?,云英方才哭得鼻尖發紅,鼻腔微堵,被這般一激,忍不?住抽了口氣,輕咳一聲。

    尤定嚇了一跳,忙道:“娘子要不?還是進屋去,奴婢這就回去再取一件衣裳來?!”

    她還懷著?胎,可受不?得風寒,得萬分小?心?地?呵護著?。

    云英搖頭,將氅衣裹緊,半點透不?進風來?,沿著?檐下的長廊,朝宜陽殿的方向行去。

    她的腦袋還有些混亂,不?受控制地?回想?著?方才靳昭的話。

    他說,今日太醫過來?,再次給?他的雙腿施了針,自腰腹以下,他的整個下半身,仍舊沒有半點感覺,太醫無奈地?搖頭,告訴他,這般情形,將來?應是不?能再站起來?了。

    他還說自己以后便是半個廢人,再配不?上她,要她不?要再牽掛他,不?要再將感情與心?思都浪費在他的身上。

    她止不?住地?難過。

    靳昭是那么?好的人,那樣一個原本能擁有大好前程的勇猛武將,不?論是留在京都,還是遠赴地?方,都能大展一番宏圖,為何偏偏要遇到這樣的變故?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要將滿腔的痛惜,都責怪到蕭家的那對兄弟身上,若不?是他們二人相爭,又怎會將無辜的他牽扯其?中?

    可他卻說,怪不?得任何人。

    過了那個瞬間,她也明白過來?,的確怪不?得任何人。

    若當初沒有太子救他,他根本活不?到如今,太子若不?想?爭,便不?會待他那樣好,他若不?想?報答太子,便也不?是他了。

    報答過從前的恩情,往后才能毫無負擔地獨自活下去。

    而太子與吳王相爭,亦是自二十年前,就由先帝埋下的禍根,一切都由不?得任何一個人自己做主。

    一切因果,早在多年前便已注定,非他們每個人自己所能左右。

    他說:“你不?必因我而有所顧忌,云英,我們早就分開了,不?是嗎?你大可憑著?自己的意愿,追求你想?要的一切,人也好,地?位也罷,只要你想?要,就不?用在乎我的看法。”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一定已經猜到她與蕭琰,還有傅彥澤之間的另一層糾葛,他再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不?用對他感到愧疚。

    這便是靳昭,沉默寡言,不?聲不?響,卻比任何人都透徹、寬容。

    云英望著?深邃的夜空,再度吸了吸氣,試圖用外頭的寒冷,來?壓下心?中那紛亂的酸楚情緒。

    此刻不?是為情所困的時候。

    她只放任自己片刻的迷失,便很快整理好一切,恢復冷靜。

    “傅大人走前,可還留下什么話?”

    尤定搖頭說沒有,但謹慎起見?,將見?到傅彥澤后的一切都細細說了一遍,交給?云英自己判斷。

    她淡淡應一聲,回頭看向尤定方才指的傅彥澤待的屋子,慢慢明白過來?,他應當聽到了她與靳昭之間的對話。

    雖然?沒什么?不?能讓他聽到的東西,但是想?必他聽后,心?中總要有些不?舒服,中途離開,應當就是就是這個原因了-

    登基大典就定在五日之后。

    這五日里,原本籠罩在宮中的緊張氣氛,隨著?新君人選的確定而松懈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國喪之下的匆促繁忙。

    禮部和宮中六局其?實早就在為此事做準備,只是,先前對局勢的預料,都在太子和吳王之間決出一位而已。

    新的天子袍服,本是按著?太子的身量制的,哪怕最后是吳王登頂,那寬松的衣裳,應當也仍是穿得下的,不?曾想?,最后摘得大位的,竟是個還不?到三歲的小?皇子。

    尚服局少不?得要連日為其?連日趕制吉服,幸好小?衣裳做起來?花費的工夫要少許多,唯有上面?的圖騰刺繡,要繡娘們日夜不?休,一針一線繡上去,天子頭冠亦需要匠人們仔細打磨、雕刻,十分辛苦。

    就連阿溶也要為此做許多準備。

    除了每日清早,要像先前一樣到先帝和先太子的靈位前行禮祭拜,他還得跟著?禮部的官員們學習規矩,以免到時在登基大典上出太大的差錯。

    云英身為乳母,帶著?宜陽殿的下人們,日日陪伴在阿溶的身邊,讓小?小?的他不?至于感到孤單和害怕。

    “云英,”中間歇息的時候,阿溶毫不?猶豫地?噠噠噠跑到云英的榻邊,踮著?腳尖張開雙臂,“抱抱!”

    云英沒法將他直接抱起來?,只能伸出一條胳膊,從他腋下繞到后背,尤定最有眼色,正好從后面?過來?,搭了把力,將阿溶托起到榻邊上坐下。

    云英順勢沖尤定點頭,以表謝意,接著?摟住阿溶,拿了案上的牛乳,一點點喂給?他。

    阿猊也跟在身邊,見?狀比母親還勤快,拿著?小?帕子從榻上跳下來?,抬手伸到阿溶的眼前:“哥哥擦擦!”

    皇家的禮儀繁瑣極了,阿溶再聰明懂事,也很難不?感到枯燥乏味,幸好有他們陪著?,才沒當眾哭鼻子。

    禮部的官員們也頭疼極了,想?破了腦袋,也沒法將禮儀變得更簡單,此刻,又聚在大殿的另一側靠近門的地?方,一邊擦汗,一邊緊張地?低聲商議。

    尤定站在旁邊,不?時留意著?那邊的動靜,忽而見?殿外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刻上前兩步,在云英的耳邊低聲提醒:“娘子,吳王殿下來?了。”

    云英剛將阿溶喝去大半的牛乳拿走,接了阿猊遞來?的帕子為其?擦了把臉,聞言抬頭,往殿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穿著?孝服的蕭琰,在兩名親衛的隨同下,踏入殿中。

    他顯然?也看到了她,一進來?,目光便先向她這邊看來?。

    兩人的視線有一瞬間相對,云英有些不?確定,他到底是在看她,還是在看她懷里的阿溶。

    下一瞬,他便已挪開視線,停在那幾?名禮部官員的面?前,似乎對她這兒毫無興趣。

    云英也收回視線,不?再有別的反應。

    這兩日,與齊慎一樣,蕭琰不?時會過來?看看這兒的情況,畢竟事關新君,是整個蕭氏皇族的顏面?,他即將成為攝政王,又是新君的兄長,于情于理,都要親自關心?。

    然?而,他沒有一次與她多說過一句話,更沒再私下見?過她。

    說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是當真太過忙碌,連這點工夫也抽不?出來?,還是暗暗賭著?氣,有意避開,又或者,是有了別的什么?打算,云英覺得自己有些猜不?透,隱隱約約的,甚至覺得這似乎是在給?她時間,讓她想?明白一些事情。

    不?過,她也沒有因此而感到焦慮,更不?打算為難自己,仍舊日日按部就班地?過好。

    “還是再換一塊汗巾吧,”她伸手在阿溶的脖頸后面?探了探,又摸到了點濕意,“明日,還是將里頭的衣裳換薄一些,殿里熱,雖是冬日,也別捂出毛病來?。”

    另一邊,禮部的官員們也正低聲同蕭琰說著?話。

    “小?皇子這兩日已大體適應了,只是禮節到底繁瑣,對皇子而言,有些困難——臺階太高?,下官們方才商議,到時還是要請內官將皇子直接抱上來?更為穩妥。”

    另一人則道:“不?錯,皇子年幼,到大典那日,恐要累著?,到時,還得請宜陽殿的幾?位內官在皇子左右隨侍。”

    “也好,”蕭琰不?知在想?什么?,有片刻走神,但很快恢復過來?,又看了眼阿溶,同時讓自己盡量別再往那個女人身上看去,“一切都要顧著?阿溶,他年紀小?,精力有限,能從簡的,只管從簡,到時記入檔冊,交門下批過即可。”

    他說著?,迅速挪開視線,又同幾?人簡單交代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還不?是時候。

    他想?,在登基大典后,一切塵埃落定,他大權在握,她得償所愿,到那時,他們之間要走向何處,也該說清了。

    第155章 自請 自請離京。

    年關就在這樣?沉重而低迷的氣氛中悄然過去。

    從宮廷到民?間, 除了祭拜、悼念,都沒了往年一貫的歡騰喜慶,在一片白茫茫中, 度過這個辭舊迎新的時節。

    然而,年前最慘淡低沉的幾日過去后, 萬物便似迎來了轉機。

    先是那斷斷續續,不是飄上半個時辰的白雪徹底停了。

    都說瑞雪兆豐年, 新春之前的雪,凍死去歲的蝗蟲留下?的蟲卵, 預示著?新歲幾可免去蝗蟲大災,迎來豐足的收成。

    接著?,便是夜半驚現?滿天紅光。

    那是多年來罕見的大吉之兆, 據說史官記載, 大周開國太祖尚在微時, 便早有傳聞, 言其出生之時,天邊紅光萬丈,異象不斷, 如今, 新君將立,又有朝臣與無數百姓親眼目睹此天象,立刻引起極大的震動。

    一時間,那種被國喪沉沉壓住的低落情緒, 終于被沖天的喜氣驅散大半,在眾人看來,這似乎意?味著?,就連老天也贊同這般安排。

    云英站在宜陽殿外高高的臺階上, 看向遠處冰雪初融的廣闊天地時,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

    當真是上天注定的。

    “大人都想好了?”她輕聲開口,望著?眼前裊裊的白霧,語氣不禁也變得柔和,“眼下?還?在年節里,天寒地凍的,道路亦難行?,何不再等上些?時日?”

    這話是對傅彥澤說的。

    就在阿溶被定為新君之后的第二日,他便直接向門下?、吏部,還?有他所屬的翰林院、左春坊一同上疏,自請離開京都,前往地方任職。

    門下?省由齊慎掌管,很快便批復下?來,命其前往西南的蜀州任職。

    蜀道之難,聞名古今,此去千難萬險,不知幾何。

    “年關已過,天氣便要?轉暖,再過不久,就要?春耕,”傅彥澤站在她的

    身側,與她一同面?向更廣闊的天地,低垂著?眼,情緒平靜地回?答,“這是全天下?最緊要?,也是百姓最關心的事,臣既要?往地方任職,主一方事,自不能連這樣?的事都耽擱了。”

    云英側目,看著?他沒什?么?表情的面?龐,遲疑片刻,還?是直接問?了出來:“那日的話,大人都聽見了,可是因此埋怨于我?”

    傅彥澤聽到“那日”兩字,目光有了細微的波動,似乎被激起了某種敏感?的情緒。

    然而,他到底更擅忍耐,只?是一瞬,便將異樣?的情緒壓了下?去。

    “沒有,臣沒有那樣?的意?思,只?是為了將來能更好的效忠朝廷,履行?教導皇子?溶的職責,才自請離京。”

    他說著?,語氣中透出一種凜然。

    “臣憑科考入仕,僥幸得先太子?與齊相公等的賞識與信任,一入仕便在朝廷中樞,委以重任,臣出身寒微,雖資歷淺薄,卻明白凡事都要?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走上來,方能穩當。為官者,當解民?間疾苦,若一步登高,忘了根本,只?會害了蒼生。所以,臣才趁著?皇子?年紀尚幼,還?未到開蒙之年,自請往地方上任職,如此,也不枉先太子?與齊相公的賞識與栽培。”

    其實,他也還?想說,她亦對他有所冀望。

    可是也不知怎么?,就是憋在心里,說不出口。

    云英聽他又是一番合情合理,仿佛滴水不漏的理由,便知他心里的確還?憋著?點氣。不過,照他的意?思,到地方上,應當至多一兩年而已,等阿溶滿了三歲,先要?由尋常識字的內官帶著?,念些?千字文、百家姓等,算孩童的開蒙,再到四歲,必要?由他這個欽點的老師來教,到那時,他必得留在京中為官。

    想到這兒,她沒有勸阻,只?問?:“那,何苦又要?去蜀州這樣?的地方?”

    說完,不等他回?答,她便先答了:“我聽說,那兒不但地勢險要?,還?有與京都和中原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尋常官員去到那里,若不了解情況,只?怕要?吃不小的苦頭,稍有不慎,還?會被當地土人合力趕走,常人輕易不敢接那處的差事,大人卻主動上疏,可也是為了更好地歷練自己,好不負伯樂們的期望?”

    傅彥澤抿著?唇,悶不吭聲,她說得不錯,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個,可除此之外,還?有點不好言明的私心——他想證明自己。

    證明自己不是只?會讀書文章的那點紙上功夫,不是只?懂大道理而不會實干,不是只?有靠著?上面?的抬舉和賞識,才能有一席之地,所謂的“仕途抱負”,也不只?是說說而已。

    便是當個棋子……他也要是無可替代的,最重要?的那一枚。

    這話,他當然不會直接說出來。

    “時間緊迫,臣這兩日便要好好收拾,只?等登基大典一結束,便即刻啟程離京,恐怕不能再親自前來,向娘子?請辭。往后,便托娘子好好照料皇子。”

    他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樣子?,云英自不會勉強。

    “既然如此,便在這兒與大人先行?道別了,”她轉過身,正面?對著?他,撐著?肚子?,沖他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大人一路保重,我……與皇子?會在京都等著?大人榮歸。”

    傅彥澤目光顫動,喉間仿佛被什?么?東西哽住了,許久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抬手阻止她的行?禮,只?是別開眼,避了避她的視線,片刻后,才沖她拱手,啞聲道:“也請娘子?……自己一定保重,女子?生產不比其他,定要?當心,這幾日勞累過度,娘子?千萬好好休養歇息——”

    說到這兒,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然失言,驟然收住,再不說什?么?,轉身踏著?臺階離開-

    很快便到登基大典這日。

    國喪期間的祭奠之儀暫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新君繼位之上。

    宜陽殿中,阿溶一早就被喚醒,開始穿戴天子?冕服。

    因延英殿中還?在辦喪儀,所以,阿溶的寢居暫還?未挪過去,仍留在宜陽殿中。不過,這兩日在尤定他們的安排下?,大多衣物、用具都已收拾得差不多,只?等正月末,國喪過去,便要?搬去延英殿中。

    云英陪著?他和阿猊兩個睡了一晚,也大清早便醒了,親自替阿溶穿戴。

    天子?冕服本就繁復沉重,做成孩童的大小,繡娘們頗費了許多工夫,絞盡腦汁,才做到既符合規矩儀度,又將能省的贅飾統統省去。

    可饒是如此,仍舊復雜得令人頭疼,光是要?檢查每一層衣裳是否都穿對了順序,便費了好一陣工夫,眼下?,又要?將外面?小龍袍上一個個用來固定的扣子?檢查、扣好。

    云英正就著?兩盞燈燭,仔細地將兩邊的衣襟對攏,而坐在她身邊的阿溶,已經又睡了過去。

    孩子?柔軟的小身子?就這么?歪斜地靠在她的懷里,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平緩的起伏而不住顫動,一雙小手,一只?原本環在她的腰后,此刻已無知無覺地滑落下?來,另一只?則松松地搭在她的胸口。

    這是孩子?依戀母親的本能。

    云英忍不住低頭,又在他軟嘟嘟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接著?,分出點心神去看一旁的阿猊。

    本還?擔心阿猊因此而有幾分醋意?——這孩子?平日比她更親近阿溶,也因從小寄養在別人家里,鮮少對母親有獨占欲,但有時若自己的需索沒有被關注到,也會發?些?小脾氣。

    誰知,這孩子?同阿溶一樣?,困得眼皮早就耷了下?去,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枕上,無意?識地一口口吞著?丹佩喂過來的肉羹,仿佛隨時都會直接倒下?,呼呼大睡。

    她忍不住笑?了聲,低聲示意?丹佩留心些?,別讓阿猊嗆到,便又繼續給阿溶整理衣裳。

    阿猊雖有侯爵在身,但年紀太小,又未任官職,論理,新皇登基這樣?的場合,是沒有資格去的,是禮部的官員們為了讓阿溶更安心,便特意?在宣政殿中給阿猊也安排了一個角落中的位置,由兩名內監帶著?,既不耽誤大典的規矩,又能讓阿溶一轉頭就能看到更多熟悉的人。

    若不是這樣?的場合實在不適合讓女子?出現?,禮部那幾名官員定會將云英也直接請去。

    天光漸亮,金色的晨曦自遠處的天際一點點爬上來,預示著?今日天氣晴朗。

    等一切準備妥當,時辰也已差不多,云英也穿戴整齊,親自將兩個孩子?送往宣政殿。

    直到這時,孩子?們才完全清醒過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看起來像是完全不緊張接下?來的大典一般。

    倒是云英,隨著?離宣政殿越來越近,心口開始跳得越來越快。

    她一直忍著?,沒讓自己變得太啰嗦,要?叮囑的話,都早已叮囑過了,不必在這時候嘮叨,沒得惹孩子?們厭煩。

    很快,他們的步攆在離宣政殿不遠的地方停下?。

    云英先小心地下?去,才讓兩個孩子?也跳下?來,就見到二道宮門處,有許多朝臣也正往這邊快步行?來,殿外寬闊的平地上,更是已站了不少提前感?到,等待大典開始的大臣們。

    就在離大殿前臺階最近的地方,蕭琰正和兩名負責指引的禮部官員站在一處,面?色肅然地說著?什?么?。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他不經意?間抬頭,順著?部分人的視線望去,恰好對上云英張望過來的視線。

    他的身形頓了頓,隨即低聲同那二人說了句話,緊接著?,三人便快步朝這邊行?來。

    “勞煩娘子?親自將皇子?送來。”

    兩位官員先給云英行?了禮,隨后便向尤定等人點了點頭,彎腰蹲身,恭恭敬敬地詢問?阿溶,是否可以進宣政殿。

    阿溶拉了拉云英的衣角,抬頭看她。

    “阿溶去吧。”云英無法完全彎下?腰,只?能稍側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有阿猊與尤定陪著?,很快便好了。”

    兩個孩子?這便在無數人的注視下?,被禮官們帶走,而從方才起,就一直沒有出聲的蕭琰,到這時才站到云英的面?前。

    “你想進去嗎?”他沒有提別的,卻問?了這樣?一句,“親眼看著?他站上去,這是你要?的結果。”

    云英聽到最后那句話,忽而抬頭,對上他沉靜得看不出什?么?情緒的目光,問?:“我是女人,你能讓我進去嗎?”

    蕭琰搖頭:“我做不到,這是規矩,由不得我說了算。我只?能讓你到正殿的后方去,遠遠地看著?。”

    朝政大事,不由女子?插手,尤其是她這樣?一個至今未在皇家有直接名分的外人。

    既然無法像其他人那般光明正大地進入宣政殿,她何必要?去看?

    “不了,”她笑?著?搖頭,“都是按部就班的禮節罷了,看與不看,都不會再改變結果。”

    “是啊

    ,都是一樣?的結果了。”蕭琰看向遠處,目光中有一絲悵惘,這也是他的選擇。

    時候差不多,云英不好再停留,沖他行?了禮,要?離開:“殿下?若沒別的事,妾便先回?宜陽殿。”

    “等等,”他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此時此地并不合適,“等這兒結束,我會去宜陽殿,你與我之間,該將話都說清。”

    他一如既往地單刀直入,并不見半點優柔之色。

    云英怔了怔,心道等了數日,終于該走到這一步了。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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