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骷髏驚魂夜(十六)
◎難啃的硬骨頭◎
小酒館的門窗一直沒被惡龍媽媽打開。不過她發現自己房間的窗戶沒有關嚴實, 就坐在陽臺上欣賞骷髏們的盛大的游街慶典。
最初的緊張和驚悚過去后,她漸漸地感覺到了新奇。她坐在陽臺上好奇地觀察著底下的骷髏們,還開始試著和路過的骷髏們搭話。
周粥粥認識了一位白骨夫人和她的孩子。
她想要了解他的過去, 就開始和白骨夫人打聽。當然了,她最好奇的就是他的死因。
這并不是什么秘密,白骨夫人搖著扇子告訴了周三小姐:
曾經橫掃半個大陸的黑色恐懼不是死于戰爭和背叛, 而是到這座山谷的時候感染了嚴重的疫病。以當時的醫療技術,染上疫病就只有死路一條。
像是安德烈大公這樣的權勢滔天, 完全可以回到自己的領地治病, 再病懨懨地活上一年不成問題。但發現自己染病后, 安德烈大公選擇了點燃了一場大火,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把自己給活活燒死了。他的僚屬和追隨他的人也染了重病,一起追隨著大公死去了。
他在飛舞的烏鴉和漫天的火焰當中, 變成一具握著文明杖的骨架子。
所以山谷里死去的骷髏們都叫他偉大的安德烈。
他活著的時候十分輝煌, 死去時也不墜威名, 阻止了一場席卷大陸的疫病。
周粥粥在現代當然見過許多號稱鐵骨錚錚的男人。他們最鐵血的時候是打老婆的時候,最有骨氣的時候是吃完絕戶上位后。
但是像是骨架子大公這樣的, 可以把自己給活活燒死的男人,不可能存在于這個利己主義盛行的時代。她被這個故事所震撼, 甚至感覺對惡龍媽媽的看法都不一樣了。
周粥粥也知道了為什么山谷里的烏鴉聽骷髏們的話
因為它們的祖先吃過骷髏們的血肉,這是一種報恩。
骷髏們再次唱起贊美偉大安德烈的歌謠時,周粥粥已經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英雄總是讓人崇拜的, 她也被那種由衷的敬佩的歌聲所感染,籠罩在了一種奇妙的情感當中。
在漫天的火焰和篝火當中,她也跟著哼起了偉大的安德烈的贊歌:
在遙遠悠久的千年前, 你在王座上化作一具骨架。
但你的意志和勇敢永存于世。
骷髏們唱歌你、贊美你。
……
其實, 周粥粥本來覺得只要循序漸進, 一切都會和從前沒什么區別。她只是一時不能適應而已,慢慢的不就習慣了么。而且,她聽白骨夫人說,他還是可以變回安德烈。只是每個月圓之夜像是狼人一樣而已。
她不認為這是什么阻礙。但是聽完了這個故事后,周粥粥有種直覺:也許發現她的害怕后,惡龍媽媽可能會毅然決然地離開她。這和喜不喜歡她沒有關系,而是他的尊嚴和驕傲,可能會讓他甘愿掐滅剛剛萌發愛情的幼苗。
這座怪談里的黑色恐懼和普通人完全不同,性格堅毅而古怪。偉大的安德烈可以用烈火焚燒自己,坐在王座上等死,也可以如此對待他們的愛情。
周粥粥很難形容了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之后是一種什么感覺,有種又敬佩又棘手的感覺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樣難搞的男人。
不,他現在甚至不是活人了。
有句話叫什么來著:難啃的硬骨頭!
但周粥粥發現自己想要啃下去,因為他是會給她煎糊了牛排的惡龍媽媽。哪怕外表再如何難搞,她也想要繼續下去。
幸好,晚上惡龍媽媽還是回來給她煎牛排了。
他也沒有再展現出恐怖的一面,很平靜地煎好了牛排放在桌子上。硬骨頭露出了柔軟的一面,他語氣溫和地說:“小惡龍,月圓之夜快要結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亂跑了!
周粥粥突然意識到,這句話可能是在和她告別。
他的心是斷崖下厚重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
如果別人表現出來了一絲畏懼,這只吝嗇而古怪的恐怖怪物,就會砰地重新關上他的心門,重新建立起厚厚的心防。
果然,他很快就起身大步離開。
她追過去:“安德烈!”
但圓月高升,骷髏們的篝火晚會再次開始,歌謠再次唱起。來來往往的骨架子們阻擋了她前進的腳步。
周粥粥還是很害怕那些亂七八糟會動的骨頭們,尤其是它們有的湊過來對著她要咬掉她的頭發!可是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次要是不追上去,惡龍媽媽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她提起了裙子,拎起來了掃把:“都給我讓開!”
骷髏們如同摩西分紅海般地分開,她追著那個遠去的身影,從花田跑進了森林里。
沒有烏鴉指路的時候,深夜的森林是很容易迷路的。周粥粥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骷髏花咬掉了她的一只鞋子,她干脆把鞋脫了繼續走。
但是圓月越升越高,她走得精疲力盡,荊棘把她的裙子嘩啦破,她用力一拽,裙子就破了一個大洞。
就在和荊棘大戰三百回合的時候,輕微的破空聲,纏住她的荊棘被玫瑰花給切斷了。
不遠處的荊棘叢下,坐著一具骨架子。
優雅的骨架子大公竟然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文明杖都被他隨手放在了一邊,看起來有種泥沼般的,陰沉低落又危險的感覺。
周粥粥站在原地想了想,想證明自己不害怕他,于是干脆走過去,試著親吻他。
這一次小心翼翼的,沒有弄掉他的腦袋。
但她一時間不知道要親哪里好因為骷髏的頭蓋骨是沒有嘴,只有牙。
周粥粥只能去親他的牙,其實畫面有點驚悚,但她一閉眼,湊了過去。
文明杖輕柔地說:“小惡龍,如果你只能閉著眼睛親我的話,那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她立馬睜開了眼睛去親他,文明杖把她拽到了大石頭上:“女士,你最好現在坐好別動!
她訕訕地坐在了旁邊。
許久之后,黑暗里傳出來了聲音:“你害怕我!
周粥粥沒有否認,她很坦誠地說:“其實如果你是狼人的話,我第一眼看見你也會害怕!
黑暗里傳來了聲音:“至少狼人毛茸茸的。”
周三小姐很喜歡瑪麗柔軟的毛,如果他毛茸茸的,她大概也會像是喜歡瑪麗一樣喜歡他的骨頭可惜,他只是一具硬邦邦的骨架子!
他評價她:“你只是貪戀安德烈的皮囊!
周粥粥想說自己喜歡他的靈魂。
但她的面前立馬就出現了安德烈先生的幻象。
英俊的安德烈先生朝著她露出微笑,他一勾手,周三小姐立馬被吸引走了。他將她拽進懷里,鼻尖蹭著她的鼻尖,她立馬就想要親上去。
幻象消失了。
對面是一具陰沉的骨架子。
周粥粥:“……”
他怎么還釣魚執法呢?
不過她完全不心虛,她認真地和他分析:“安德烈,我現在才二十五歲!
她如果不喜歡漂亮的皮囊那是假話,要是她現在就可以看破紅塵,不就成修女尼姑了嗎?
文明杖點點頭:“有道理。”
“那你來找我這具可悲的骨架子來做什么?”
周粥粥從小就思路清晰,很會說服人。
她想了想,給安德烈講了從前的經歷。
周粥粥的父母從小教育她,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他們家什么事情都要以面子為先,光鮮亮麗的皮囊是最重要的。她最叛逆的時候就告訴父母她要在他們單位門口討飯,氣得周爸爸差點把她給掃地出門。但是因為擔心她真的去單位門口討飯,又把她給拎回來了。
她不喜歡自己的父母,但是在他們二十年如一日的熏陶下,她仍然和他們一樣喜歡光鮮亮麗的東西。當時的瑪麗其實是室友不要一只病貓,一身的貓蘚,還掉了一半的毛。周粥粥從未仔細看過這只小丑東西一眼。
但后來她畢業創業過得十分艱難,經常一邊打電話一邊哭,這只小丑東西就趴在她的腿上蹭蹭她。
于是等到室友不要瑪麗后,她就把瑪麗給撿了回來,養成了漂漂亮亮的小寶貝。
她喜歡安德烈,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很英俊。但是對于周粥粥而言不止于此,她喜歡惡龍媽媽還因為他帶給了她很強的安全感。她也幻想過他是個帥氣的狼人或者英俊吸血鬼。但就算他永遠是一具骨架子,她也會像是撿回來瑪麗一樣把他撿回家。
就像是她最開始也不敢碰掉毛的瑪麗一樣,她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她說:“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這個月圓之夜,森林是那樣的寂靜。
他沒有說話。
許久之后才說:“小惡龍,我只有一件衣服!
對于黑暗里的死亡生物而言,他們是強大又脆弱的。面對傷害,反應也就會更加激烈和疼痛。
安德烈可以克服千難萬險,但無法面對她的恐懼。尊嚴和痛苦會讓骨架子像是綁在山上被禿鷲不停啄食的普羅米修斯。
冬天快到了,他那件單薄的大衣擋不住凜冽的風雪,活人有皮囊和脂肪,用于保護自己。但骨架子只有一件薄薄的衣服,心臟是露在外面的。
周粥粥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他的大衣下空空如也的骨架子。
這種感覺很奇怪。
她的確是因為這具骨架子是親愛的安德烈才親近他的。
但此刻,她突然覺得這具骨頭有點惹人憐愛。
他空空如也地坐在原地,用眼眶看著她,沒有英俊的外表只有驚悚。
她知道他是用烈火把自己燒死的安德烈,是倔強的骨頭。但她此時覺得他是個可憐可愛的骨頭。
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輕輕啄了一下他的下頜骨,然后慢慢地一路啄了上去。
這樣的吻比熱情的狂吻還要動人。
因為她在試圖哄好這具骨架子。
文明杖感覺她像是一只啄他的骸骨的小麻雀。
她還涂了一些亮晶晶的唇膏,于是他的下頜骨變得非常慘不忍睹。
必須要阻止她了。
在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里,血月慢慢地發生了變化,月圓之夜終于過去了。
在她的親吻下,骨架子慢慢地變成了英俊的安德烈。他有著漂亮的下頜線和野性十足的外表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妥協。
她本來只是想要啄一下他的面頰。但是湊近他的薄唇的那一刻,他突然把她抓進了懷里,瘋狂地吻了上去。
他用激烈的、狂熱的吻回饋了她。
她感覺自己要被咬死了,野獸般的氣息將她啃噬,她抓住他的衣領想要讓他別咬她的唇,但是這完全是不可能的,她的抗議已經被吃進去了。
昨天的時候她撞飛他的骷髏頭、把他氣得發抖的時候他就想要這樣做了;蛘吒,每次氣得發抖的時候他都想要瘋狂地吻他。
他的力氣非常大,仿佛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血里,她驚慌地以為自己要被親死的時候他會給她一秒換氣的時間,然后掐著秒再次吻上去。
她的唇膏被吃得亂七八糟,嘴唇紅腫,氣息不穩地抓住他的衣襟。
這只恐怖生物彬彬有禮地問:“還想要再來一次么?”
她立馬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但那侵略性極強的目光仍然沒有放過她,她感覺到了危險,尤其是她還在他的身上,她立馬警惕地要從他身上爬下去。
但是她剛剛跑過來的時候把鞋脫了襪子很臟,所以吻他的時就把他的衣服踩得全是泥巴印。
周三小姐立馬心虛地縮起來了自己的腳。
文明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衣服,抓住了她的腿,她蹬他。他微笑:“惡龍小姐,你要給我的臉上也來個腳印么?”
她倒是想!掙不開啊。
他告訴她淑女不可以光著腳把襪子踩得都是泥巴,然后卷起袖子把她的襪子給脫了。周粥粥知道他以前經常騎馬,應該是馬鞭之類的東西用多了手,他手上的繭子磨得她腳丫子疼。她蹬了他一下,他卻沒有松手,文明杖握住了她的腳踝直接塞進了懷里。
他一把將她抱起,朝著小酒館大步走去。
周三小姐問他:“我們這算是在一起了么?”
算是妥協。
……
安德烈在烈火里沒有妥協。他是傲慢而自負的骨架子,認為這一輩子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但在周三小姐麻雀般的吻里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