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眼圈一紅,道:“奴婢不敢多分辨,只是那小子實(shí)在是太不像話了,平日里偷雞摸狗,又占小媳婦便宜!
“前些日子榮禧堂叫雷劈了,他還在那里說風(fēng)涼話,說是上天懲罰,說是叫咱們好好反省,還說若是給他一百兩銀子,就能幫咱們消災(zāi)解難,不然下次就不僅僅是雷劈了,得著火。老祖宗,這就是個騙子啊!
“他怎么敢的!”賈母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至少表面上看,是真給氣著了,“一百兩銀子!榮國府一日的開銷都不止一百兩銀子!”
“他就是個叫花子,沒見過世面的!兵x鴦跪著朝前挪了兩步,“林姑爺怕是也被他騙了。老太太,如今看清他真面目也不算遲,真要送進(jìn)宮里,萬一惹惱了皇帝,還要連累林姑爺!
賈母半晌沒說話,最后沉聲道:“罷罷罷,你去叫璉兒來!
鴛鴦忙起身,也不敢叫小丫鬟跑腿了,而是一路小跑去叫了賈璉來。
見鴛鴦親自來叫人,賈璉更是不敢耽誤,快步跟著鴛鴦到了賈母屋里。
賈母倒是沒避諱鴛鴦,直接吩咐賈璉,“明日拿了國公府的名帖,再支些銀子,去找戴權(quán)戴公公,把姓顧的小子送進(jìn)宮,就說是賈府獻(xiàn)給太上皇解悶的玩意兒!
賈璉管著賈府庶務(wù),忙了一天才回來,飯只吃了一半,人雖然過來了,心思卻全然不在這屋里,聽見她說話,只應(yīng)了聲是,便垂手立在一邊,完全沒話。
賈母一邊感嘆他聽話,一邊又覺得這一家子子子孫孫,沒一個機(jī)靈的。
“鴛鴦,去把林家的信拿來!
鴛鴦從五斗櫥里拿出來個木頭匣子,里頭是林如海親筆寫的信,還有一封已經(jīng)蓋好了章的舉薦信。
“給你璉二爺。”
賈璉這會兒也覺得不太對了,他收斂心神,恭敬拿了信,越看越覺得不對。
“這——”賈璉抬頭,震驚的看著賈母。
賈母點(diǎn)頭嘆氣,“我年紀(jì)大了,管不住家了。也不知道究竟怎么鬧成了這個樣子。”
國公爺死的早,賈赦賈政兩兄弟都不成器,賈璉早年也在賈母這兒養(yǎng)過一陣子,榮國府的關(guān)系,某些隱秘,還是賈母告訴他的。
賈璉下意識便道:“請老祖宗示下。”
賈母嘆道:“如今既然已經(jīng)結(jié)仇,自然是不能再和林家一起舉薦他了,真要叫他當(dāng)了官,怕是要報復(fù)咱們榮國府——”
賈璉正想說他一個欽天監(jiān)的雜官,他也配?
“如今咱們不比以往了……”賈母心酸的嘆了一聲,雖然是做戲,不過感情挺真摯的。
“只是……”賈母說了她新近想出來的理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林如海做了六年巡鹽御史,皇帝必定十分器重他,不提醒皇帝,他一樣能回京。要我說,他也別太著急了,等皇帝主動招他回京豈不更好?這么催著皇帝,倒顯得他急功近利!
“不過林家畢竟是姻親,林如海前途無量,自然要做到外人挑不出毛病來,也叫林如海無話可說,你可知道該怎么做?”
賈璉想了想,結(jié)合賈母前頭說的,“找戴公公”、“把他送進(jìn)宮”、“祥瑞”,賈璉也有了主意。
“后日是太上皇壽宴的正日子,趁這日送他進(jìn)宮,他是沒機(jī)會見到太上皇的,無非是苦等一天,送去皇莊。”
賈母欣慰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戴公公怎么說?”
賈璉思索片刻,“跟戴公公是要說實(shí)話的,只是中間要加一條,這人咱們試過了,毫無用途,又不好駁了林家的面子,只好想了這個法子,戴公公受累,這點(diǎn)銀子請您喝茶!
“如此甚好。”賈母這才放心端起茶杯來,抿了兩口參茶,只覺得這一個月來的隱忍,總算是到頭了。
“還有。”賈母挺滿意賈璉的反應(yīng),也不再試他,而是繼續(xù)吩咐下去。
“你明天送他出去,只說專門給他請了先生,教他讀書習(xí)字,另教些進(jìn)宮的規(guī)矩!
賈璉點(diǎn)頭稱是,“老祖宗放心,這事兒不會有人知道。”
“還有,伺候他的丫鬟,給他沒臉的婆子媳婦,回頭叫你媳婦尋個錯兒料理了,只是動作不要太快,一家一家來,處理干凈了,也別叫人多想!
賈璉又說了聲好,賈母吩咐鴛鴦,“前兒他們送來的秋露白,給你璉二爺帶回去!
鴛鴦提了酒,送賈璉出了賈母的院子,回來就見地上擺著個火盆,方才裝信的木匣子空了,火盆里還有沒燒完的信紙,見她進(jìn)來,賈母嘆氣道:“這些子孫,但凡有一個爭氣的……”
鴛鴦拿著火棍撥了撥灰燼,又潑了一杯水上去,把灰燼攪成了泥,連燒得是什么都看不出來了,這才回道:“寶二爺天資聰慧,又跟國公爺長得極像,還是銜玉而生,等他長大成人,必定是能撐起國公府的!
賈母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這邊賈璉回到房里,王熙鳳見他臉色不太好,手里還提著酒,故意笑了一聲,引出話題來,“還是我們二爺?shù)脤,我這天天的伺候這一大家子,還得逗老太太開心,什么都沒我的!
賈璉嘆氣,“你知道什么,這酒可是個麻煩事兒。”
方才在賈母屋里,賈母叫王熙鳳處理那些下人,賈璉知道這是不用瞞著她的意思,本來嘛,榮國府現(xiàn)如今是他們夫妻兩個管事兒,又怎么能瞞得過去?
賈璉便一五一十把賈母跟他說的話全說了。
王熙鳳一陣又一陣的心驚,身上汗毛立了起來,出了一身的冷汗。
讓她處理那些人?這擺明了是在敲打她。
而且這里頭好些人,名義上是她姑媽王夫人的,要是真的經(jīng)她手料理了,她跟她姑媽必生罅隙。
只是她王熙鳳能在賈府站穩(wěn)腳跟,依靠的是她伯父王子騰,下來是賈璉,賈母都要稍微靠后些,就更別提王夫人了。
況且榮國府除了她們王家人,還有誰能用呢?
也就剩下年過六十的賈母,還有孀居的李紈了。哦對,還有她們大房的繼妻邢夫人。
而且賈璉跟她的關(guān)系,總歸是要比跟賈母近一些的,所以王熙鳳打算再暗示一下,再說賈母也不無辜,她當(dāng)初說那些話,現(xiàn)在看來,就是故意引人誤會的。
王熙鳳嘆道:“要不怎么說是老祖宗呢……雖然老字兒排第一個,但實(shí)際上是祖宗。”
賈璉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直接就喝了。
王熙鳳也挨著他坐下,就著賈璉的杯子一起喝酒。
“原先老祖宗說要接林妹妹過來,說的是怕林姑父續(xù)弦,委屈了林妹妹,如今——我倒是好奇你那位姑姑,如何就叫林姑父情根深種了呢?”
賈璉搖了搖頭,“她出嫁的時候還沒我呢!
王熙鳳又嘆氣,“你方才說的那些事兒,有些我都不知道,有些我也沒想到,而且……”王熙鳳貼在賈璉耳朵邊上說,“這人來的第一天,老祖宗講了一下午的祥瑞死的如何慘!
賈璉震驚,猛地回頭看著王熙鳳。
王熙鳳輕輕點(diǎn)頭,“好我的二爺,我若不是喝了酒,是斷然不敢說這種話的……咱們家的這位老祖宗,怕是不想女婿高升啊!
賈璉忙給自己倒了杯酒,夫妻兩個不說話,一個是真的震驚,一個是裝的害怕,三五杯下去,酒精沖淡了心中的負(fù)面情緒,賈璉道:“這話誰都不能說。”
王熙鳳瞥他一眼,“我雖不及老祖宗聰明,可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的。如今咱們兩個還是要裝傻充愣,老祖宗說什么,咱們就辦什么!
“不過你那林姑父的確是可憐,他隔那么遠(yuǎn),如何知道宮里進(jìn)沒進(jìn)人,到時候又要被一封信糊弄過去。唯一的女兒還被老祖宗捏在手里……也不知道老祖宗是怎么跟他說的,他都五十多了吧?不續(xù)弦也不過繼。萬一——”
王熙鳳一邊嘆氣一邊繼續(xù),“林妹妹也可憐,明兒我得叫他們把碳再仔細(xì)挑一遍,把一點(diǎn)味道都沒有的銀絲碳給她送去。我也只能照顧她日常再精細(xì)些了!
“管那些事兒。”賈璉喝了酒,也有點(diǎn)暈了,借著酒勁兒,他將王熙鳳抱在懷里,“管他老太太想不想林姑父好呢,里頭這些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不過……正日子送他進(jìn)宮,你說該支多少銀子?又該給戴公公多少銀子?”
“二爺今兒是怎么了?能有機(jī)會給大明宮的太監(jiān)總管送銀子,竟猶豫起來了?”王熙鳳笑了一聲,拿出兩個指頭翻了翻,“至少三千兩!币簿褪侵,送出去兩千兩,自己留一千兩。
“那便支五千兩,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明日買給你!
王熙鳳沖著賈璉笑,聲音百轉(zhuǎn)千回的,“日子過得好好的,也沒什么缺的……對了,前兒聽說志芳齋新出了梅花點(diǎn)心,里頭有朵完整的梅花,我也想嘗嘗!
“好我的二奶奶,這隊(duì)都快排出城門口了,你可真會為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