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憑本事生的病
二月二十是林黛玉詩詞小課堂第一次開課。
前頭在御書房就商量好的,因為林家地方不太夠,主要因為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僅僅是有個來聽課的姑娘,跟著姑娘的人也不少。
比方丫鬟婆子每人至少兩到四位,馬車兩輛,車夫兩到三名,畢竟是姑娘出門,還得有男仆跟著等等,頭一次來不放心,興許還得有長輩,至少也得有個兄長。
所以說是二十位姑娘,來的人興許不下兩百。
車夫男仆這些,可能人送到了就走,等上完課再來接,但是丫鬟婆子是肯定要一直跟著的。
當初安國府剛建府的時候,下人不過一百出頭,剛剛好維持安國府正常運行,如今一年多過去,人數也不過一百七,這么多人對安國府也 是個挑戰,更別是林家。
畢竟林家可沒有太監鎮場子,更加沒錦衣衛看門。
二月十九晚上,顧慶之把林黛玉跟向氏一起接了來,又帶林黛玉去看了看明日講課的屋子。
“先是花園里的臺晶閣,三層,四面開窗,光線好,還有春風拂面,邊上還有挺高一顆楊柳,若是風大一些,枝條還能吹進去。”
林黛玉便瞧他一眼,“那明兒風大不大呢?”
“可以大。”顧慶之認真的說。
林黛玉一笑,“難為你費心了。”
從臺晶閣出來,兩人又往湖邊去,“蘭江舫,雖然在水上,不過下頭是磚石砌的平臺,也不怕風浪,更加不會搖晃,水邊景色更好。”
“不好。”林黛玉搖了搖頭,“那么多人呢,況且也不知道性情,萬一有調皮的,又或者不太穩重的,不小心掉水里,那你怎么辦?”
“前頭還有——”
林黛玉打斷了他,“就在前院尋個不大不小的院子,正房我們拿來講詩,廂房給丫鬟婆子歇息就成。開始講的都是基礎,真要到借景抒情或者寓情于景還早著呢,再說了,也不好叫那些人進你安國府的后花園。”
她說著說著,臉上就帶了點恨鐵不成鋼,“你那么精明一個人,安國府又在西苑對面,你怎么就敢放那么多人進來?”
顧慶之欲言又止,他其實還是安排了不少錦衣衛的,還又從京營借了幾個人的,只是……
他痛痛快快的點頭,“多謝師姐教我,是我考慮不周。若是沒有師姐,我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這樣鄭重的態度,給林黛玉鬧了個大紅臉,她把頭一偏,小聲道:“后日我約了米姑娘放風箏,去年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還說她是京城里風箏放的最好的一個,后日我們約了比試,得有風。”
顧慶之應了聲,“肯定有風,師姐放心。”
說到自己喜歡的放風箏,林黛玉很是雀躍,“我這次準備了兩百丈的線,我肯定能放過她。”
兩百丈?這不都六百多米了?一里多地啊。
“還能看見嗎?”顧慶之懷疑的問。
“這有什么看不見的?”林黛玉興致勃勃道:“再說還有線拽著呢,就算看不見,手里線繃著,風箏總還在的。你又想什么呢?”
顧慶之神色木然,他能想什么?
當代人又有哪個沒看過這種比喻的:我就是你手里的風箏,不管飛得多高多遠,只要你一拉線,我總會回到你身邊。
顧慶之都想扇自己兩巴掌了,這都什么土味情話尬味文學?
話說師尊什么時候出來,這日子他快過不下去了。
“我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最近……”林黛玉說到一半就頓住了,“我記得你們欽天監不是還跟著太醫院合作出了一本黃歷?上頭不是按照二十四節氣列了推薦食譜和藥膳進補?我記得來的路上你還說晚上是豬肝菠菜粥,還有拿松子玉米燉的鵪鶉,另還有新鮮的木耳。你全忘了不成?”
“也不能說全忘了。”顧慶之扭捏了一下,甚至想要不要喬裝打扮跟著錦衣衛去貢院輪各班。
他雖然覺得他喜歡林黛玉這事兒吧,肯定是要告訴林黛玉的。
但是他也得考慮時代背景,在絕大多數人眼里,父母之命才是正統,況且這還是他師尊,所以得先告訴林大人一聲。
總不能趁人家父親不在,而且這位父親還對自己信任有加,把家都交給自己照看了,然后自己去跟人家閨女表白了。
這就不是個事兒啊!
要么再去跟忠順王說一聲?
忠順王畢竟主持了自己冠禮,名義上也是親近的長輩了。
“就是想起來忠順王了。”顧慶之又拉了個出來擋槍的,“前兒他托我辦事——”
顧慶之腦子飛快轉著,只說“托我辦事”是不行的,得找個具體一點的理由,不然怎么聽都是托辭。
“他府上的琪官兒,嗓子不是不太好嗎?王爺想是直接放出去,還是再過兩年。我是覺得不如問問琪官兒怎么想,是置辦些田地呢,還是給他搞個戲班子當班主。”
“這我就不知道了。”林黛玉道:“我倒是聽不出來他嗓子不行,上回他唱得可好了。”
“有些地方已經唱不上去了,戲本子上已經劃掉了幾出戲。”
“那你趕緊去吧。”林黛玉輕輕推他一下,“別叫王爺等你。”
“我真走了?”顧慶之內心慌張,臉上卻都是留戀。當然這留戀肯定是真的。
是個人,但凡有的選,都會選跟林黛玉一起吃飯吧……
忠順王都四十好幾了,日子過得又不太克制,樣貌也不太好看來著。
但是他究竟是說了什么,才走到了跟忠順王一起吃飯的地步呢?
“趕緊去吧!”林黛玉跟他擺擺手,“我想要什么就吩咐了,不用擔心我。”
顧慶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林黛玉嘆了口氣,也往里頭吃飯的花廳去了。
原先安國府伺候她的丫鬟跟了上來,道:“您還住原先那屋,東西都是收拾好的。大人又置辦了個魚缸鑲進去了,魚還是他親手釣的呢。”
林黛玉腳步一拐,就往原先那小院去了,“就說我有事兒,叫太太先吃吧。”
倒也不是要跟向氏一起吃飯,她們兩個一起吃飯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主要就是問候一句,還有什么比“吃了嗎”更平常的問候嗎?
向氏被安排到了林如海原先住的院子里,連帶林如海的兩個妾。
原先林如海還是有幾個妾的,不過有兩個年紀大了,不想遠離故土,林如海卸任巡鹽御史之后,她們就回到了林家在蘇州的老宅,年輕的這兩個跟了過來,不過這倆年紀都比向氏還大上兩歲。
聽見林黛玉差人送過來的問候,向氏淺笑道:“我知道了,也叫姑娘別耽誤太長時間,按時吃飯。”
傳話的丫鬟出去。
向氏身邊的梁媽媽不免嘆了一句,“真不像榮國府養出來的姑娘。”
原先她還總擔心沖突啊,壓一頭啊什么的,不服氣啊什么的,哪知道來了大家都淡淡的,各過各的日子,還挺舒服的。
“是啊。”向氏也嘆了一聲,“先頭打聽消息,說這家姑娘被榮國府養了六七年,我還擔心她拿她母親壓我。”
榮國府的名聲不太好,這也挺正常的。
賈家是金陵一霸,位于護官符之首,來了京城就換了風格了?這肯定不可能。
無非就是京城有權有勢的太多,賈家惡霸不起來罷了。
梁媽媽又道:“那……雖然沒證據,但是也該跟國公爺說一聲才是。賈家……萬一呢?”
向氏皺了皺眉頭,感慨道:“那一會兒請國公爺來一趟,我親自告訴他。”
不過這會兒顧慶之已經到了忠順王府了,忠順王剛吃過晚飯,見了他來,不免驚訝一下。
“這點……飯點都過了,你總不能是來吃飯的吧?”
大家都很熟了,還一起合伙賺銀子,顧慶之也沒客氣,他嘆了口氣,“唉,我想求娶林姑娘為妻,只是我師尊還在貢院,我這個愁啊。”
“我說上回陛下怎么——”忠順王嘻嘻笑了兩聲,“你不好意思?不敢開口,我幫你說?”
“千萬別。”顧慶之道:“萬一我師尊誤會了怎么辦?我可不想拿權勢壓人,我打算讓我師尊高高興興的把女兒嫁給我。”
忠順王嘆了口氣,道:“那我就幫不上你了,我一個王爺,我看上誰沒有不答應的。”
顧慶之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這次來是有正事的,你府上琪官兒打算怎么辦?”
那知道這三字兒一說出口,忠順王臉色就變了,“哼,他如今是攀上高枝兒了,他那褲腰帶是北靜王送的,還是茜香國的貢品。”
“這不能算高枝兒吧,北靜王不過一個郡王,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等尹大人尋著錯兒,他可就不是世襲罔替的郡王了。”
忠順王哼哼兩聲,“怎么不是高枝兒?我養戲子就是荒唐是不學好,他養戲子就是風雅之舉。我不如他。我府上戲子那個不是到了年紀就好好的給置辦了產業送走了?就這么一個琪官兒,眼皮子淺!”
“不對——”顧慶之忽然反應過來,“北靜王把貢品給了一個戲子?這不合適吧?我忽然有了個計劃。”
北靜王不安分,尹恩立也的確是查到了他某些違法行為,可問題是他是世襲罔替的郡王,是有免罪資格的,尋常人要流放十年的罪,擱北靜王身上,充其量就是罰俸三個月到半年。
這樣的罪名也不是不能發,皇帝就打算等這次科舉過后開始處理北靜王,也給宗室提個醒,手別伸到不該伸的地方。
這么一說,忠順王也來了興致,北靜王處處壓他一頭,踩著他刷了不少聲望,包括前頭所謂的他在上一任北靜王靈堂上不敬的傳聞,忠順王哪里咽得下這口氣,“你只管說,要我做什么,我都給你辦得好好的。”
“這計劃的終極目標,就是要造成北靜王羞辱大魏同僚,羞辱茜香國的事實。這不能算是污蔑,他把茜香國的貢品送給戲子,茜香國上供的都是什么?咱們大魏朝得了貢品的都有誰?不是后宮的娘娘,就是高官的家眷。再說什么人能用貢品,他一個世襲罔替的北靜王能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忠順王皺著眉頭,“你說得不錯,找御史彈劾他?”
“這是后頭的事兒了。”顧慶之道:“一開始要先把事情炒熱,比方北靜王拿那貢品當聘禮,想從王爺手里要走琪官兒。咱們要炒的熱度,是忠順王跟北靜王爭琪官兒,那貢品是定情信物。”
忠順王皺著眉搖頭,兩下就笑了起來,“這算計他躲不過去!你都是怎么想出來的。”
顧慶之攤手,這可都是當年稍微關注點娛樂圈積累下來的素材啊。
“三十六計啊,王爺,您也該讀點兵書了,聲東擊西。”
兩人很快商量了細節,約定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大早朝的時候,顧慶之拖住北靜王,忠順王送琪官兒去北靜王府。
忠順王笑瞇瞇的搓手,“我原本還覺得琪官兒這人不安分,我又不是不肯放他,可若是這事兒能成,我不僅給他置辦田地,還給他置辦個戲班子。”
“那北靜王可真的要被氣死了。”
“這又不關我的事兒。”忠順王很是坦誠,“自打他誣陷我在他爹的靈堂上失儀,我就恨不得跟他不死不休了,我名聲這么壞,就是打他起的。可惜……我爹死的晚,不然——”
對上顧慶之“我覺得你有問題”的眼神,忠順王小聲道:“這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嗎?”
這邊商量完事情,又吃了頓“便飯”,顧慶之回到了安國府,一回去,就見書房伺候的小廝道:“大人,向夫人說有要事相商。”
“先去說一聲,我稍稍洗漱過后就去。”
怎么都是名義上的長輩,打扮整齊才好見的。
不多時顧慶之到了向氏院子外頭的正廳里,“夫人。”顧慶之行禮道。
“國公爺請。”向氏也很是客氣,而且一句廢話都沒有。她都沒招呼梁媽媽上茶,直接就開口。
“昨天我家里來了人,說是榮國府給我家里遞了消息,榮國府想收我做干女兒。”
顧慶之都被驚到了,榮國府怎么還有精力瞎折騰?
花朝節那一天,錦衣衛扮成盜賊,送賈母出城轉了一圈,今兒這才二月十九,滿打滿算也就七天。
向氏家里距離京城大概兩天左右的路程,昨天來的消息……賈寶玉這就好了?賈母怎么不擔心賈寶玉了?
可見錦衣衛辦事兒也不牢靠。
事后錦衣衛也來詳細回報過的,三車的人,總不能去嚇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吧,況且她還是國公夫人。
后頭車上的丫鬟婆子,嚇了也沒什么意思,況且賈家一千多下人,賈母能把誰放在心里?
那就只能往賈寶玉身上招呼了,據說當時嚇得挺慘,原以為能養上個把月的,這才幾天啊。
向氏又道:“沒有字據,就是來人傳了個消息,又說叫我等著,很快就能有機會了。來的是個婆子,還許了些金銀珠寶田地等物。我想著……老爺是三月底的生日,怕是他們要動些手腳。我只跟國公爺說了。”
顧慶之道:“夫人不用擔心,賈家再折騰都不可能如愿,她們就是丑角,演戲來給您解悶的。回頭我叫錦衣衛幫忙看著您家里。至于林大人那里,也有我看著,況且京城……真要對著干,我會怕誰呢?榮國府更加不足為懼。”
向氏輕松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國公爺了。”
顧慶之起身告辭,向氏也轉身回了內室。
出了院子,顧慶之一笑,覺得這向氏也是個好人,能看出來林家誰當家做主啊。
這么忙忙叨叨,一天就過去了,第二天一早,顧慶之先去找了尹恩立,從他這邊傳消息去向氏娘家附近的衛所,等回來,來學詩的人也到了兩位了。
顧慶之在外書房等著,若是有家長來的,他也得稍微迎一迎。兄長之類的就不用他這個安國公出面了。
也不知道他師姐給別人上課是什么模樣。
等到中午吃過飯,來學詩的人三三兩兩的告辭了。
顧慶之去了書房,見林黛玉手里端著茶杯,小口小口的抿著。
“說了一早上話,嗓子都有點啞了。”抱怨中帶著炫耀,很明顯她還挺開心的。
“去拿蜂蜜水來,還有胖大海羅漢果。”顧慶之一邊吩咐,一邊道:“我竟然沒提前想到這個。”
林黛玉沒順著他的話題往下,而是道:“有三個是來湊數的,下次應該就不來了,再上一次課,看看她們都是什么水平,我想給她們分成兩個班。作詩也不是日日都能做的,人多了我也教不過來。一個月上一次就行。”
顧慶之頓時松了口氣,“一次就很好了,別累著。”
“哪有那么容易累著?你這人,最近奇怪得很。以前還跟我說累點好,累點睡得好,人也充實,不會每天無所事事,還覺得我騎馬練習的不夠。如今干點什么你就擔心。”
顧慶之心里又咚咚咚跳了起來,他反差竟然如此之大嗎?他也不想的啊,他控制不住啊。
“那咱們去騎馬?”顧慶之故意道。
“明天要跟米姑娘放風箏去呢。”林黛玉眼底又升起了懷疑,“我若是胳膊酸了,我還怎么放風箏?”
完蛋,又矯枉過正了。
不過林黛玉倒也沒在意,而是道:“你也歇了好幾日了,我今兒也知道正常人作詩是個什么水平,等明兒我放風箏回來,你就該好好讀書了。四月還有殿試呢,府試也得提前,父親臨走的時候還專門囑咐我,要盯著你別叫你生事兒。”
“也不知道師尊什么時候回來?”
“今兒都二十了,也考完了,上回你還說以往改卷子差不多十天出頭的樣子,送父親進貢院的時候,你嘆息說下次見面都要三月了,父親氣得想打你來著。”
林黛玉聲音越來越小,“你是不是病了?叫喬太醫來看看?”林黛玉揚聲叫道:“衛公公,衛公公,請喬太醫來。”
顧慶之沒攔住,他也沒想攔,請太醫來看看也好,免得他編出更加離奇古怪的謊話來。
就是北靜王這突來橫禍,雖然跟他不做人有很大關系,但是要沒他師姐,好日子興許還能過幾年。
林黛玉嗓子略有點啞,顧慶之索性也不說話了,很快衛公公就請了喬太醫過來。
林黛玉剛叫了一聲“喬太醫”,喬太醫就麻利坐在了林黛玉對面,笑道:“姑娘嗓子略有嘶啞。”他又一掃杯中之物,加上太醫對藥材敏銳的嗅覺,“如今這個就很好,稍稍喝兩天就行。”
林黛玉看著已經擺在自己面前的脈枕,斜著眼睛瞟了顧慶之一眼,站起身來道:“不是給我看,是安國公。”
顧慶之老老實實在林黛玉讓出的位置上坐下,手一伸,便回想著這幾日林黛玉是怎么說他的,“有點記不住事兒。”
才說了一條,就被林黛玉打斷了,她輕輕在顧慶之背上一推,“你別說話,太醫號脈呢。他……除了記不住事兒,口味也有點改變,性子比以前古怪了,像是受驚了一樣,有的時候看起來忐忑不安的。”
總結的真好。
不多時,喬太醫診好了脈,道:“大體上沒什么問題。”
一瞬間,顧慶之覺得林黛玉輕輕搭在他背上那手似乎是攥緊了拳頭。
“我也覺得我沒什么事兒。”顧慶之連忙道。
喬太醫道:“脈象略有些快,可能是太累了,春天的祭祀也不少。也有稍稍上火的跡象,不過春夏交際,上火很是正常,不是壞事兒。”
林黛玉松了口氣,“還請太醫開個方子。”
喬太醫斟酌片刻,很快開了方子出來。
林黛玉拿來一看,見都是些金銀花、決明子或者大青葉這種平日里代茶飲的東西,心放下一半,“我叫他們熬藥去。”
顧慶之送喬太醫出來,解釋了一句,“其實我也沒什么不舒服的。”
喬太醫號脈的,如何看不出來,他道:“若是那湯藥不好喝,加些陳皮冰糖調調味道也是可以的。不想喝也行,粥里加點綠豆都是一樣的。”
顧慶之的眼神頓時就有點哀怨了,“那您應該寫在方子上啊。”
喬太醫捋了捋胡須,笑瞇瞇的走了。
等藥熬好,林黛玉親自帶人端了藥碗過來,又拿了一匣子蜜餞。
“喝藥吧,一會兒涼了就更苦了。”
那能怎么辦呢?憑本事生的病。
顧慶之端起藥碗,一口就干了。剛放下碗,嘴里就被塞了個蜜餞,“良藥苦口利于病,別嫌苦,吃個蜜餞就不苦了。”
很難說是藥苦難受,還是猝不及防被人往嘴里塞東西那一下更難受。
顧慶之下意識就吐了個槽,“你至少讓我漱個口再吃蜜餞吧?很難不懷疑你是來折騰我的。”
林黛玉忽得輕松起來,笑道:“真不愧是太醫,一碗藥下去,你就好了許多了。”
與此同時,順天府尹謝大人跟錦衣衛指揮使尹大人也到了宮里,跟皇帝回報上次有人狀告安國公縣試作弊的案子。
這兩人神情都不太自然,互相對視一眼,由皇帝心腹尹大人先開口了。
“陛下,這案子——”尹恩立把心一橫,道:“是榮國府誣告安國公。”
皇帝啊了一聲。別的不說,這事兒鬧得挺大,差點三法司會審了,最后竟然是榮國府下的手。
尹恩立也無奈極了,原以為能查出點什么來,如今……有種殺雞用了牛刀的憋屈感。
“榮國府二房下人鄭華,給分安賭坊五百兩銀子,叫賭坊給宛平縣捕快石大治下套,石大治在縣試時是負責維持考場秩序的。石大治輸了五十兩銀子,又被威脅去揭發安國公科舉舞弊。”
“據石大治說,他當時就是想把事情鬧大一點,不然他一家子怕都要遭了賭坊的黑手。”
沒等皇帝說話,尹恩立自己先吐槽起來,“就這么點事兒,明明白白擺在臺面上,三天就查完了。后來臣等幾個都不太相信,怕是里頭疏忽了什么線索,就又查了一遍,結果的的確確就是榮國府下人誣告。榮國府二房太太給的銀子,一共給了三千兩。據那鄭華說,是因為二房太太想叫安國公安生一點,別總找她兒子麻煩。”
皇帝都不知道該嘆息什么了,他甚至想說,如果這三千兩不是被貪了兩千五百兩,而是全都用來下套,興許就沒這么容易查出來了。
尹恩立沒精打采的,順天府尹謝大人見他不說話了,便又解釋一句,“后頭這幾天其實是在查分安賭坊。賭坊屢禁不止,背后總有人撐腰,怕走漏消息,這才等查完了才上報。”
不管怎么說,雖然安國公這事兒沒什么功勞可分,可賭坊有啊。
尹大人看不上這等功勞,他看得上。
皇帝強打起精神,“宣安國公進宮。”
第72章 全公公二臨榮國府
顧慶之一進御書房,就瞧見錦衣衛的尹大人跟順天府府尹謝大人一左一右站著。
這兩人同時負責,又跟他有關的案子,顧慶之行過禮,便問道:“告我縣試作弊的幕后主使查出來了?”
尹恩立笑道:“正是,也是個老——”
他原想說老對手的,可才吐出來一個字,就想榮國府何德何能可以稱得上是對手?
“老朋友,榮國府。”尹恩立把查出來的東西大體跟他講了講。
“倒也不是很意外。”顧慶之道,主要是京里自詡跟他有仇的也沒兩個。
顧慶之也有兩個懷疑對象的,先去掉太上皇跟北靜王,“我原先還以為是僧道神婆這些人,不能是最大的廟宇,他們距離上頭近,他們不敢。下頭小打小鬧的也不敢。只有中間的,沒多少敬畏之心,又覺得自己天下第一,才會覺得是我搶了他們生意。”
謝書峰笑道:“安國公所料極是,中間牽線的賭坊,就是和尚開的。”
和尚開賭坊?
“也不是真和尚。”謝書峰斟酌道:“您知道的,原先寺廟不事生產,全靠信眾布施,可他們還有龐大的廟產,廟產可是全不收稅的。”
這個顧慶之知道,歷史上好幾次限制僧道,嚴格管控度牒發放,就是因為這個。
苦行僧不說,絕大多數寺廟也能一心向善,但有總有那么幾個廟,能占上幾十萬畝的地。
“陛下體恤百姓,幾年前就開始削減廟產,從去年起,就限制每位僧眾的地最多不能超過五十畝。陛下很是寬厚,五十畝地,能養活一家七八口人,還能有結余。”
謝大人說兩句就夸一句皇帝,不過有了顧慶之的高級夸之后,這等夸獎皇帝倒是能很清醒的聽了,不過清醒歸清醒,下臣的好意,皇帝還是領了的。
“謝大人查案辛苦,全公公,查人去御藥房拿一包參茶來。謝大人保重身體,好好為朕效力。”
謝書峰喜笑顏開,賞東西倒是其次,主要是皇帝這么一賞,是必定有記錄的,等年末吏部考評,他的評語又能往上竄一個檔次。
謝書峰謝恩,繼續給顧慶之講這里頭的關節。
“對一般人來說,五十畝地足夠用了,況且廟里的地,多半是不用和尚自己種的,有信眾幫他們種,只是原本無限的廟產,如今只剩這么一點,肯定是有人不滿意的。所以……有些廟里的和尚,難免動點別的心思。”
“佛語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些廟里,土地收益幾乎沒剩多少,難免也要收些剃了頭的能出銀子的江洋大盜。可這些人是沒有度牒的,藏在廟里還好說,出來難免要被發現,可讓江洋大盜吃齋念佛也是不可能的,加上又要賺銀子,難免就要重操舊業了。”
賈家的王夫人就是個整日吃齋念佛的主兒。
顧慶之點頭,“賭場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們之所以能成江洋大盜,就是因為他們干的買賣都不合法。”
皇帝等他們說完,道:“朕打算清理寺廟道觀尼姑庵。方才安國公說的很是在理,大廟信眾多,人來人往上香的更多,難免也有些勛貴高官要去,犯不著收留江洋大盜,一旦出問題,那是掉腦袋的事情。”
“山野小觀生活清苦,全靠自己維持生計,若真有江洋大盜去這等地方,朕倒是信他們放下屠刀了。”
“尹恩立。”皇帝叫了一聲,“你去僧錄司跟道錄司,拿十人以上五十人以下的名錄,先把京城周邊寺廟道觀跟尼姑庵過一遍。若有來路不明之人,一旦查清,只要是作奸犯科之人,收回他們的度牒,立即還俗。”
尹恩立喊了一聲遵旨,皇帝又問顧慶之,“愛卿覺得榮國府該怎么處置好?”
顧慶之卻沒先回答這個,而是道:“陛下,賭坊歷朝歷代都不合法,不如……”
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今兒抓住的這兩人,一個是宛平縣的捕頭,雖然連吏都不是,可百姓商戶都要叫他們老爺,還能舒舒服服養活一家老小,雖然三代不能科舉,可百姓里識字的十個里也沒一個。”
“還有一個,是國公府的管事,雖然是下人,可生活比絕大多數百姓都要過得好,也有人伺候。這兩個,都算是絕大多數百姓一輩子都夠不上的人。可如今,他們沾上賭——”
顧慶之一拍手,“啪”的一聲,“什么都沒有了。不如叫他們游街吧。讓押解他們的吏員好好說一說,他們原先是干什么的,如今卻只能發配邊疆了。也算是個警示。”
游街示眾是衙門常用的手段,再輕一點的還有在衙門口枷號示眾,總之來看熱鬧的人不少。
順天府尹猶豫了一下,提醒道:“宛平縣令……”
雖然消息靈通的肯定知道是誰的屬下,但是官場也有潛規則,如果連上司一起說,那肯定是要擴大打擊面了。
“只說他是捕快就完了,不用提宛平縣令。”顧慶之快速道:“至于榮國府的下人,我是這樣想的。從衙門出來,說他是賈家下人,京里姓賈的人家很多吧,不是指名道姓吧?”
御書房幾人都點了點頭。
“轉過兩個彎,說他是某國公府的管事。國公府也很多吧?也不是指名道姓吧?”
皇帝下意識看了一眼全公公,全公公再次顯示了一個大太監應有的素養——百科全書。
“京里姓賈的國公就只有兩家,寧國府跟榮國府。”
“我說完了。”顧慶之道,“橫豎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
皇帝還記著寧府那超規格的葬禮呢,而且還來了那么多的賓客,皇帝當時覺得這是跟他示威,雖然這示威挺好笑的。
皇帝笑了兩聲,看著謝書峰,謝大人道:“臣明白了。”
“至于他們誣告我縣試作弊。”顧慶之仔細回憶了一下大魏律里相關內容,道:“雖說是賈家二房夫人告我,不過卻不好直接判二夫人的罪,她大小也是個誥命,有免罪的資格,不過大魏律里也有父債子償這一條,叫她兒子擔責吧。”
“她兒子并無官職在身,更無功名……我想想,他告我縣試作弊,如果告成了就是我在這位縣官任期內不得縣試,縣令任期一般三到五年,就按照四年算好了。”
這時候倒是沒人提京城這兩個縣令,能做一年都是長的,大家都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
“民告官,告不成罪加三等,我又是超品的國公,再加三等,算下來就是……四屆不得科考。”
科舉說屆,那就是按照最后殿試算,也就是三年一屆,四屆就是十二年。
顧慶之嘆了口氣,“希望他好生讀書,臥薪嘗膽十二年,若是能考中進士——我見過那寶玉,樣貌極佳,說不定能中探花呢。若他真能考中,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皇帝笑瞇瞇看著他的國公,道:“愛卿說得好,若是他真能上殿,朕必定許他一個探花!”
御書房里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賈寶玉在京里絕對不是無名之輩。
他是古往今來頭一個銜玉而生的,這名頭就夠唬人了。
他小時候,賈母怕他不好養活,還叫人用紙寫了他小名到處張貼,不僅如此,還在窮苦人家宣揚寶玉的名字,就為了讓他們多叫幾聲,為的就是叫賈寶玉沒病沒災的好生長大。
皇子都沒這么搞過。
算上小孩子頭幾年不記事,京里但凡年紀超過十五歲的,或多或少對榮國府那位小名叫寶玉的、銜玉而生的貴公子有些印象,更別說成人了。
賈寶玉從小就出名,販夫走卒倒也擺了,但凡稍微有能耐的,有時候好奇心起來,也會打聽打聽賈寶玉的消息。
榮國府下人嘴又從來都跟嚴沾不上邊,所以賈寶玉的成長經歷,御書房幾個人都知道,沒人覺得他能考中。
尹恩立甚至還表情夸張的問道:“你為什么要獎勵他?”
“因為我心地善良?”顧慶之才說完自己善良,就又提了個不太“善良”的提議。
“不過榮國府……上回才因為管教下人不利鬧出事兒來,如今又來一次,可見上次的教訓沒吃夠,還把陛下的話當耳旁風,不如再降一等?”
皇帝絲毫沒有猶豫,直接就點頭了。
不大不小的事情商量完,顧慶之回到家里,天已經黑了,內書房伺候的小廝道:“林姑娘說明日要早起去放風箏,今兒就不等您回來了,她早早睡了,還有這藥,林姑娘吩咐我們一定看著您把藥吃了。”
隨著他示意,顧慶之看見桌上擺的湯藥,放在 水套里,還是溫的。
不僅如此,旁邊還擺了漱口用的杯子跟水,還有一個小盤子,里頭放了三顆蜜餞。
顧慶之上前二話不說,一口氣干了湯藥,又漱了漱口,這才把蜜餞放在嘴里。
“八甜二酸,真心好吃!”
第二天一早,早起的不僅有林黛玉,還有全公公,沒錯,今兒趕個大早去榮國府宣旨的還是他,理由也很簡單,上次沒發揮好。
皇帝自然是向著從小陪著自己的全公公的,所以全公公想去,皇帝也沒阻止。
辰時剛過,全公公帶著嶄新的面貌,卷土重來了。
春天的早上,榮國府郁郁蔥蔥,人不說怎么樣,至少植物還是生機勃勃的。
賈寶玉被狠狠嚇了一頓,這兩天還有點驚弓之鳥,但是他白天越發的依賴賈母,晚上越發的依賴襲人,兩人都很滿意。
王夫人屋里,她正小口的喝著素粥,因為又發了大宏愿要吃七七四十九天的素,賈母體諒她,也就不叫她伺候了。
鄭華家的在一邊伺候,還笑道:“我替我們家鄭華謝太太的恩。”
鄭華已經好幾日沒回來了,鄭華家的猜他八成又死在哪個相好的肚皮上了,可還得幫著瞞著,不然叫太太知道他一得了賞賜就出去撒銀子,該要覺得他張狂了。
王夫人放下勺子,道:“蘭哥兒的那兩個奶娘,打發了?”
“打發了。”鄭華家的肯定道,其實王夫人的意思也不難猜,她道:“不是我非要背后說人閑話,珠大奶奶本就是個寡婦,原該清心寡欲的守孝的,那兩個奶娘長得一副狐媚子的模樣,怕是要把人帶壞,蘭哥兒又大了,珠大奶奶又管不住她們,可不就該夫人幫她嗎?”
王夫人嗯了一聲,“她雖然害死我的珠兒,可我待她已經夠寬厚了,若是尋常家里,寡婦是連門都不叫出的,不少都是直接叫上吊的。”
鄭華家的正要說話,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傳話的人都沒進屋,直接在外頭喊,“請二老爺二太太趕緊換了大妝,上回那個公公又來宣旨了!”
王夫人的院子在賈政內書房北邊,是個左右跨院,西邊是王夫人和三春住著,東邊住著賈政的兩個妾。
從她院子出來,夾道的西北邊,小小的三間屋就是李紈的住處,再往北一個大院子,則是鳳姐兒的住處。
也就是說,傳話的人在王夫人院子這么一喊,李紈能聽個大概,傳話的人再去喊鳳姐兒跟賈璉的時候,李紈還能聽個大概,這么一湊,她跟賈蘭都聽了整個。
“活該!”賈蘭紅著眼睛,惡狠狠地道。
李紈忙把他嘴捂上,“你不要命了!”
賈蘭眼淚吧嗒就滴了下來,落在李紈手上,她猛地一縮,把賈蘭放開了。
“我就兩個奶娘。什么叫年紀大了不用吃奶?鏈二叔的奶娘如今還在他屋里伺候,她怎么不把賴嬤嬤也攆走!”賈蘭壓著牙,聲音越發低了,“寶二叔屋里光丫鬟就十八個!我兩個奶娘礙著誰的眼了!”
李紈嘆了口氣,賈蘭忽然也不說話了,母子兩個對視一眼,“活該!”賈蘭又來了一句。
全公公這次來,還提前請教了宮里的老太監,總之他已經不是上回那個懵懂無知不知道怎么要銀子的全公公了。
他捧著圣旨站在那兒,冷眼瞧著賈家下人準備香案。
“再去催催。”全公公冷著臉道:“怎么?要叫咱家等你們家主子吃過飯再來傳旨不成?”
下人嚇得一哆嗦,立即便有三個人跑了出去,叫人倒是在其次,誰擱這兒待著誰難過啊。
這次跟上次不一樣,這次來的最早的,是年齡大了,已經沒多少覺的賈母,扶著她的是一早就起來,要趕在日出時分在觀音前念佛經的王夫人。
全公公掃她們一樣,繼續陰陽怪氣道:“叫咱家一頓好等,上回來傳旨就這樣,是覺得咱家不傳旨就沒法走,所以叫咱家等等也無妨?橫豎回宮晚了,也是咱家受罪,剛好解了你們榮國府的氣?”
賈母上回被錦衣衛那么一頓演,如今是堅韌了許多,再一想背后是顧慶之這個乞丐,她不免又生出點不服輸的勇氣來,所以她回應的語氣不太軟的。
“公公嚴重了,我們榮國府畢竟是當年陪著老皇帝打天下的,如何——”
“怎么?你們是不是想說這大魏朝也有你們一份?”全公公斜著眼睛,尖著嗓子喝問道。
如今可不是士大夫跟天子共治天下的年代了,賈母再生氣,再糊涂,也不可能在這等大事兒上犯渾,她忙跪了下來,王夫人一個沒拉住,差點也被帶倒了,不過婆婆都跪了,她也只能跟著跪了。
全公公冷笑一聲,道:“我聽說你們府上管家,家里有個挺大的院子,山山水水的風景秀麗,咱家也想置辦個院子,你們說置辦在哪兒好呢?”
賈母咬牙,并不敢用力,畢竟她這把年紀,嘴里牙也不太穩當了。
如今人人都把榮國府當肥肉,誰都想咬下一塊來。可……家里沒一個爭氣的,寶玉年紀還小,她能怎么辦呢?
她只能盡力支撐,直到寶玉有了出息。
賈母從袖口抽了個紅封出來,“公公既要置辦宅子,這些算是我們榮國府的賀禮了。”
全公公笑了一聲,接過紅封,兩個指頭一搓一撐,信封就開了,他把銀票抽出來一看,里頭兩張五百兩的銀票。
雖然有點少,不過誰叫賈家人多呢。
“你這老婦人的確懂事,不像咱家上回來,你那二兒子還把紅封扔在地上叫我去撿,他也配?”
“我那二兒子雖有其祖遺風,卻性子木訥,又不會說話,還望公公海涵。”賈母又奉上個紅封。
兩千兩了。
全公公接了,又笑道:“這話不對吧,他祖父不就是第一代榮國公?跟著老皇帝打天下的那一位,怎么就性子木訥不會說話了?你這么編排祖宗,祖宗知道嗎?”
賈母不敢多說,心里已經罵開了,這不過就是個托辭,你笑兩聲過去就算完了,銀子都收了你還想怎樣?
“不過也難怪,你還宣揚你們府上那寶玉像他祖父呢,他祖父就該是你先夫了?嘖嘖,你先夫可是國公,太上皇專門給的體面,叫他多襲了一代國公的。”
全公公嗤笑兩聲,“你畢竟也是史侯之女,若是先夫真像他這孫子一樣,不讀書不成器還好色是個窩囊廢,史侯肯定不會把你嫁進賈府的。”
賈母年紀大了,雖然有墊子,但是跪了這許久,腿都木了,腰也疼了起來。
王夫人一邊聽全公公埋汰自己唯一的兒子,不由得在心里咒罵起了全公公,又求起了菩薩,叫這個口舌生瘡的爛太監早點死。
全公公諷刺了賈母兩句,賈政也到了。他上前行過禮,跪在了賈母身邊。
全公公兩步踱到他身邊,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我聽說你們府上管家,家里院子風水極好,咱家也想置辦個院子,你說置辦在哪兒好呢?”
賈母氣急,這死太監是想再來一遍不成?
不過賈政就不是交際場上的人,平日里又正經又古板,別說他沒聽懂,就是聽懂了他身上也沒帶銀子啊。
賈政猶豫了一下,道:“聽說有個叫山子野的老先生,素會畫園林圖樣的,公公不妨找他問問。”
“哦?不知道請這山子野畫一張圖,作價幾何啊?”
賈母聽不下去了,她打斷了賈政,又從袖口里抽出個紅封來,“公公要置辦宅子,這是我們榮國府的賀禮。”
全公公又笑了兩聲,三千兩了。
如果說一開始的笑是諷刺,方才這一聲是真的覺得有點開心,“你這老婦人是真的懂事兒。”
賈母木然道:“多謝公公夸獎。”
這句話說完,賈璉跟王熙鳳兩個也急匆匆過來了。
一見全公公,賈璉就打了個寒顫,不自覺就放滿了腳步。
王熙鳳察覺有異,忙拉了他一把,兩人一起到了全公公面前。
別的場合王熙鳳敢放肆的笑,可如今……
她規規矩矩的跟賈璉一起,跪在了第三排。
全公公嘻嘻一聲,又兩步踱到這兩人身前,“咱家想置辦個院子,只榮國府小一半大小就行,你們說,咱家置辦到哪里好呢?”
你有完沒完!
賈母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帶火了,她又從袖口抽出一個紅封來,“請公公笑納,這是我們榮國府的賀禮。”
全公公不說話,接了紅封站在一邊。
很快,每天晚上都是喝酒玩小老婆,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賈赦也來了。
他面上浮腫,腳步虛浮,略顯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全公公笑著迎了上去,笑道:“聽說大老爺尋了個色藝雙全的可人兒,還是揚州來的,咱家身邊也缺個妥帖的人,不知道——”
“公公!”賈母叫了一聲,從袖口抽出最后一個紅封,“公公……”至少這次,她是真的服軟了,“這是我們獻給公公取暖的賀禮。”
全公公接過紅封,嘆了口氣,道:“咱家的確是不配,聽說大老爺那可人兒花了三千兩銀子呢。”
賈母回頭,咬牙切齒道:“誰身上還有銀子,全給我掏出來!”
賈璉身上帶了五百兩,賈赦也有五百兩,王熙鳳又從她荷包里翻出一張疊的小小的兩百兩的銀票,這茬算是過去了。
全公公好生站在香案側邊,打開圣旨,念了起來。
這圣旨跟上回的圣旨并沒什么區別。
總結來說,就是賈赦的爵位再降一級,罰俸一年,賈政的官位也再降一級,罰俸一年。
不過賈政從正六品降到正七品,工部就沒合適他的缺兒了。
全公公道:“陛下心善,想著你年紀畢竟大了,又是功臣之后,還是太上皇賞賜的官位,便給你找個清貴的地方,太常寺典簿,如何啊?”
賈政面如死灰,叩謝隆恩。
官位升降倒是其次,問題是太常寺是五寺之一,歸禮部管,專門負責宗廟祭祀。
顧慶之是禮部尚書,祭祀也歸他管。
不如辭官算了!賈政不可避免生出這個念頭,而且越來越強烈。
“還有。”全公公道:“瞧咱家這腦子,竟忘了讓你們把府上寶二爺也叫來。”
被一個四品的太監稱爺,這算是大嘲諷了。
全公公也不等他們問,“府上寶二爺代父受過,他狀告安國公縣試舞弊,民告官還是誣告,你們也明白的,陛下的意思,他四屆不得科考。”
跪在地上的人亂成一團,賈母先撐不住了,直愣愣的就往后倒,口中還喃喃叫著:“寶玉!我的寶玉!”
全公公覺得奇怪,“不是,你們真覺得他能考上?可我聽說他連《大學》都沒讀完呢。”
“我沒有,我——”賈政扭頭看著王夫人,“是你!是你!你好得很!你真的好得很!”
他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王夫人平日里吃齋念佛的,本就沒什么體力,再說又是個深宅夫人,一巴掌就扇得她栽倒在地,還扭過去半個身子。
賈赦聽了這等刺激的消息,原本就沒睡好的他,心咚咚跳了起來,跳得他整個人都軟了,他支撐不住,翻著白眼也栽倒了地上。
邢夫人死死掐著他人中,大喊道:“叫太醫去!趕緊叫太醫來!”
賈璉跟王熙鳳倒是神色如常,只是這時候鎮定攬事反倒不妙,事后老太太想起來,必定要說他們兩個沒真情實意,不關心家里的。
他們兩個隱晦的對視一眼,都裝出慌張的神色來,王熙鳳大哭起來,賈璉趴在賈赦身上大聲叫著父親,一時間倒是把別人的聲音都遮住了。
全公公小聲道:“那咱家走了?”
沒人理他。
全公公嘆了口氣,聲音大了些,語重心長勸道:“你們說這是何必呢?非得跟安國公作對,你們要是真找出錯兒來,那也就罷了,既然是誣告,人家安國公又是寵臣,還是錦衣衛,你們說你們圖什么?是日子過得太安穩了不舒服?唉……走吧。你們好好想想,你們祖宗傳下來的爵位還能降幾次。”
出了榮國府的大門,全公公臉上的憂郁一掃而空,笑瞇瞇捏著那都快難不住的紅封。
“乖乖,六千兩百兩銀子,怪不得那賈赦當初被國公爺糊弄,敢說自己家資好幾百萬呢。”
“咱家算算。”全公公伸出手來,“如今已經是三等爵了,再降一等是四等,再降就得去掉世襲了,之后就是奪爵,咱家還能來三次。”
旁邊小太監陪笑道,“公公說得是,真希望榮國府小心安生些,不然犯個大錯一下子就奪爵了,以后該怎么辦啊。”
全公公笑道:“說得不錯,以后記得提醒我,有空就來賈家看看,好生管著他們,別叫死的太早。”
圣旨下來,賈家是愁云慘淡的,但也不是沒人開心,比方賈蘭跟賈環兩個就挺開心的。
賈環就跟趙姨娘說,“他不中用了,老爺總該給我請個先生了吧。”
李紈倒是沒這么樂觀,她跟賈蘭道:“如今你寶二叔十二年不能科舉,你祖母怕是又要不開心了。”
賈蘭笑嘻嘻的,“管她呢,我聽說祖父把她臉都扇腫了,還說要休了她。”
李紈聽得膽戰心驚的,“如何休得掉?她給你曾祖守過孝的。”
不過賈家最慘的倒不是臉腫了沒法見人的王夫人,也不是大出血的賈母,而是躺在床上起不來的賈赦。
“是驚悸之疾,得好生養著,不能動怒,也別再進女色了。”王太醫肯定地說。
這叫賈赦如果做得到,他一想他好好的爵位,如今因為二房接連被降了兩級,他就靜不下來。
不過這些跟顧慶之都沒太大關系,他聽過一耳朵,感慨一下自作孽就算完事兒了。
因為林如海出貢院了。
“怎么提前了這么許多?”顧慶之匆匆忙忙叫人備車,親自往貢院去了。
衛公公還說著打探來的消息,“據說是提前就謄抄好了卷子,一考完立即就開始判了。”
“這一群老先生還挺有上進心的。”顧慶之笑道。
車子很快到了貢院,這些官員當初都是錦衣衛接來的,按理也該是錦衣衛送回去的,或者按照以往的規律,也是家人算準時間來接的,不過這一次提前許多日子,誰的家人都沒料到,除了顧慶之這個天天在皇帝身邊待著,消息務必靈通的寵臣。
所以安國府的車子一到了貢院,林如海就得了許多羨慕嫉妒的眼神。
“如海兄收了個好弟子啊。”
顧慶之客氣的上前一一打過招呼,想著一會兒要說什么,又覺得他給師尊長臉,他師尊心情應該挺好的……吧?
下人跟著錦衣衛進去收拾林如海當初入貢院帶的物品,林如海則是上了馬車,跟顧慶之兩個對面坐著。
“逆徒!”林如海一上來就喝道,“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
他從進貢院中途被請出來之后,就開始膽戰心驚,之后天天吃著宮里御膳房的手藝,還天天都有一句顧慶之的關心,他就更心慌了。
顧慶之本就有點心虛,畢竟林黛玉如今還住在安國府沒被送回去呢。
“岳父大人!”顧慶之脫口而出就是這些日子練習了好久的稱呼。
“你叫我什么?”林如海不可置信瞪圓了眼睛。
顧慶之又是一驚,不免換了跟林黛玉一樣,撒嬌時才會叫的稱呼。
“爹爹?”
第73章 你怎么知道我師尊答應把女兒嫁給我了
馬車里安靜的都能聽見車轱轆連接處一圈一圈劃過車軸的聲音。
糟糕!
要完!
失策了!
顧慶之雖然打算要盡快告訴林如海的,但是快到這個地步是他自己也沒預料到的。
不過快刀斬亂麻也的確是解決手段。
顧慶之坐直了身子,鄭重其事跟林如海道:“師尊大人,我想求娶府上千金為妻。”
“你、你、你!”林如海指著他鼻子連著叫了三個你,又驚又氣,也沒說出別的來。
他既然還沒組織好語言,顧慶之就先來了。
“我雖然當過一陣子乞丐,但也是身家清白,我原先是桑家村人,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以種田養蠶為生,自小也讀過書的。后來被鎮上的富商張鏡誠害得家破人亡,如今仇也報了,這些師尊都是知道的。”
“得陛下恩寵,現在我是欽天監監正、錦衣衛千戶、禮部尚書、安國公,家中有田莊四個,共計七千畝地,都是靠水的田地,其中五千五百畝是陛下賞的,一千五百畝是我這兩年置辦的,我給佃戶定的租子是四六分,我田莊里也絕對不會有餓死的人。”
“另外還有在西山腳下的溫泉山莊一個,玉泉山腳下的山莊一個,師尊都去過的。”
“還有商鋪四個,酒樓一個,除了安國府,我還在京里還置辦了兩處宅院,都是三進的小院子,已經租出去了。”
“另有現銀四十萬兩,黃金三萬兩,庫房還有不少東西不好估價,一會兒我把冊子給師尊看。”
這些家產,自打顧慶之起了想要求娶的林黛玉的念頭,就叫家里幾位管事兒的把各自負責的部分都統計了一遍,如今正好說給林如海聽。
“我跟師姐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林如海連著改了五天的卷子,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叫他反應稍微有點慢,他還沉浸在顧慶之的確是斂財高手這件事里,就聽見了“一起長大”四個字。
“怎么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了?”林如海喝問道,但還是那句話,他如今有點累,中氣就沒那么足了。
顧慶之笑道:“師姐的及笄宴是我給辦的,那不就是師姐小時候我見過,成人了我也見過,這還不是一起長大?我們也一起騎過馬,一起吃過梅子,怎么就不是青梅竹馬了?師尊要是不認,我這就給師姐那棗紅小馬改名字叫竹馬。”
林如海冷笑兩聲,“你繼續說。”
“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師姐嫁進來不用侍奉公婆,更加沒有難纏的妯娌跟小姑子,她想干嘛就干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睡到幾點就幾點——”
看見林如海表情不太好,顧慶之忙又補充一句,“偶爾!太醫也說了,養生之道,需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師姐若想管家,就叫她管,她若是不想管,我家里管事兒的是太監,不夠還能問陛下再借兩個。”
林如海又嗤笑道:“陛下倒是寵信你。”
顧慶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師尊……婚后我也不會拘著師姐,她想出去,她想干嘛都可以。師尊也可以住到安國府啊。”
林如海失笑,“你倒是敢想。”
嚴肅的話題說完了,下頭就要說點不太嚴肅的了。
顧慶之嘻嘻笑道:“我是師尊唯一的弟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當日拜師的時候師尊也說了,從法理上咱們可是父子。那我將來的婚事,不也得師尊操心?我要娶妻,師姐要出嫁,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如我們兩個湊一對,肉爛在鍋里,不管是嫁妝還是彩禮,都能免了,也不必師尊勞心勞力,舍了誰都不舍得。”
最后這句話邏輯有點奇怪,不過林如海如今腦子轉得慢,還沒整明白。
顧慶之又道:“再說叫師姐外嫁,您也不舍得呀,更何況整個大魏朝都找不出來像我這么適合師姐的男子了。”
顧慶之說完就跟林如海眨了眨眼睛。
說實話,他自打起了念頭,也仔細想過的。
古代女子嫁人,雖然公主也能在十幾個里頭挑,也能跟人先認識了再決定,可排在前頭的無非就是表哥、青年才俊,父母熟識的人。
他一人就占了兩條。
況且把女兒嫁給年輕有為的弟子,這不挺正常的嗎?
他覺得他師尊不說仔細想過,肯定也是動過這個念頭的。當初他師尊生病的時候,也說過要他以后照顧他師姐。
怎么照顧?
又沒說結為兄妹,那肯定就是夫妻了唄。
“師尊覺得如何?師尊若是猶豫,不妨換個角度想,我是您唯一的弟子,我的親事也得您管的,我如今看上了林大人家里的女兒,您得幫著探探口風吧。”
林如海狠狠瞪他了一眼。
顧慶之又嘻嘻笑了兩聲,這么搞他師尊一定不會人格分裂的。
“師尊。”顧慶之又嘆了口氣,“賈寶玉那樣的你都能看上,榮國府那樣的龍潭虎穴你都舍得師姐嫁進去。我這樣的你竟然還要猶豫?我又不要你家產,我只要師姐。果然人不能太好。”
顧慶之故意這么說,果不其然,林如海很是不好意思,連眼神都有點飄逸。
這就是他師尊一生的黑歷史,能尬得摳出帶花園的大宅子的黑歷史,算是被顧慶之拿捏住了。
“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
“岳父大人!請受小婿一拜。”顧慶之跪坐在車廂里,直接就給林如海行了個大禮。
然后又往過蹭了蹭,“小婿給師尊捏捏肩膀?師尊閱卷累了吧?明兒咱們去西山泡泡溫泉,再把師姐帶上?”
林如海猶豫了半天,低低嗯了一聲。
顧慶之一個高興,下手就有點重。
林如海一躲,板著臉道:“這是你五十多歲老岳父的骨頭。”
只是說完他就覺得自己是不是答應的有點快?這就岳父了?
不過看著顧慶之咧著嘴笑,又想起女兒如今過得很好,那他這個當父親的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但是拿腔作調也是要的。
“前頭你還勸我,叫你師姐晚點嫁人。”
顧慶之這會兒開心的,要不是馬車有頂,他能飛到天上去。
“不著急,就算師尊您今兒答應了,明兒就拿了庚帖去欽天監,三書六禮走下來也得一年呢。況且我師姐還沒答應嫁我呢,我總得問問她吧?我總得等她點頭吧?”
林如海掃他一眼,還是挺好奇的,“她若是不同意呢?”
“那我……過兩天再問?”
林如海又笑了,“我還以為你能出什么好主意。”雖然他覺得黛玉說不的可能性不大,最多也就是害羞跑了,可這話他是不會跟這個蹬鼻子上臉的小婿說的。
“罷了,回頭我幫你問問。”林如海高深莫測的說道。
“師尊可別。”顧慶之忙拒絕了他,“您開口,就成父母之命了,難免有點威逼的嫌疑,我得親自去說。”
“你方才還讓我幫你去林家探口風呢。”林如海頓時生出點他似乎參與度不大的挫敗感來。
顧慶之驚訝的看著他,不會真分裂了吧?
“師尊,你就是林家家主啊。”
林如海惱羞成怒就來了一句,“我不同意!”
“晚了。”顧慶之笑道:“岳父大人再受小婿一拜!”
林如海莫名就生出點離愁別緒來,他一聲長嘆,“女兒要出嫁啊……”
顧慶之便嚴肅道:“師姐出嫁之后,師尊也可以住到弟子家里啊,弟子伺候師尊。”
什么離愁別緒啊,風一吹就散了。
林如海笑道:“我自打那天被從貢院請出來,再回去就是一天比一天心慌,如今看來,是應在你身上了。”
其實……可能……真要說是他身上,也不能算全錯。
一見他這個若有所思又心虛的模樣,林如海果然又慌了,“逆徒!你還干了什么?”
顧慶之想了想,小聲道:“賈家老太太想帶著寶二爺來使壞,我叫人把他們送出城了,當天就回來了!一根頭發都沒掉。”
賈寶玉雖然被連番恐嚇到有點尿褲子,但頭發真的沒掉,這也不能算是他說謊……吧?
林如海嘆息一聲,“賈家……罷了,下不為例!”
顧慶之道:“師尊英明,那家人沒什么可聯系的。對了,他們還派人去向夫人家里,說是賈母想認向夫人做干女兒。”
林如海挺白一張臉頓時漲紅了,“她怎么敢的!”
顧慶之松了口氣,所以這個說事兒的順序也很重要,“師尊莫要擔心,我讓錦衣衛幫忙看著了,而且賈家如今怕是也沒閑工夫管別的了。”
“嗯?”
“原來誣告我作弊的,正是賈家二房的王夫人。不過她身上有誥命,又是個婦人,所以叫她兒子帶她受過了。賈寶玉有十二年不能參加科舉。”
林如海道:“自作孽不可活!”
“賈家管教下人不利,爵位又被陛下降了一級,二老爺也去了禮部做典簿了。”
林如海哼了一聲,“他們是怎么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行了。”林如海道:“秀才還不是,就開始賣弄學問了?”
他不過進貢院快二十天,就出了這許多事情,也怪不得他心慌,如今聽顧慶之一說——
“還有?”林如海才放下去的心又開始慌了,“不到二十天啊,我就走了不到二十天,你不是天天都要去欽天監,每天還要陪陛下吃飯,還要時不時去祭祀天地祖宗?你怎么這樣能折騰?”
“就……最后一件事兒了。”顧慶之端正坐好,“師姐……師尊你也知道的,在御書房那會兒,不是好些人都想跟著她學詩嗎?客人來的有點多。”
林如海嘆道:“這也不能全怪你,總歸是件好事兒。”
“就……師姐說街上變戲法的您從來不叫她看,還說變戲法的都是拐子,我就請了宮里的戲法班子,師姐可喜歡了,還說要看第二次。”
“也行吧。”
顧慶之頭也不抬,“后來……忠順王帶著一家子也來了。琪官兒,您知道的,做生日不能沒戲班子吧。我想反正都請了,就又去教坊司請了一隊樂師。”
啊?
“上簪的是慶陽公夫人。”
他就說!那么好的席面!
“你坐過來些,為師有話要告訴你。怕什么,為師一把年紀了,還能打你不成?為師沒那個力氣啦哈哈哈哈哈。”
好在車夫及時救了他們家安國公。
“大人,到家了。”
馬車剛剛停穩,顧慶之就跳了下來,他舒了口氣,要不怎么說人多的地方安全呢。
自家的馬車,肯定不可能把人放在大門口,都是停在院子門口的,顧慶之剛下來,聽見動靜的林黛玉就快步走了出來。
“爹爹。”
才探了個頭出來的林如海頓時就背上了爹的包袱,他嗯了一聲,笑道:“叫我看看你瘦了沒有?”
林黛玉兩步走到跟前,又問:“爹爹累不累,先用些東西再去洗漱吧?”
林如海又嗯了一聲,忽然覺得不太對,興許是住得太久了沒發現,他都走進院子里了,才察覺這不是他林府啊。
這是安國府啊!
怪不得心慌呢,林如海回頭狠狠瞪了一眼顧慶之,他竟然趁自己不在,把自己女兒騙來了?
都這樣了,顧慶之如何不明白他這眼神是什么意思?
其實不僅僅是師尊的女兒,還有——不對,這怎么能是騙呢!
林如海已經轉過頭去跟林黛玉說話了,“怎么又住進安國府了?”
“先前教人作詩,咱們家里地方不夠大,就來安國府了。后頭又跟米姑娘去放風箏,她家住城北的,從這邊走近,后來……”林黛玉想了想,“放了一天風箏挺累的,就歇了兩天,之后就下雨了,然后爹爹就回來啦。”
林如海笑得很是柔和,他女兒長大了,都能嫁人了——林如海又回頭瞪了一眼顧慶之,板著臉沉聲道:“這兩日的功課呢?拿來叫我看看你偷懶沒有!”
顧慶之應了聲,又跟林黛玉眨眨眼睛,轉身往自己書房去了。
林家父女兩個進了屋,林黛玉小聲道:“爹爹,您也別總說他,您去貢院這些日子,咱們家里全靠他照顧。又是在安國府,當著安國府的下人。”
林如海心酸的笑了兩聲,心想:如今我說他,他不知道該多高興。
“行了,你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也好好歇歇。”
林黛玉點頭嗯了一聲,又道:“桌上有百花糕,我生日那天他們就做了這個,挺好吃的。今兒這個是新做的,父親也嘗嘗。”
雖然說要休息,但是真要休息也休息不起來,畢竟才做了個這么大的決定,林如海叫了林滿來,道:“安排人回去說一聲,把我這些年給姑娘攢的嫁妝……可以運來了。”
林滿立即就笑了,半真半假問道:“是運咱們林家還是直接運安國府?”
“自然是——”林如海說了一半就頓住了,“你怎么知道是慶之?”
林滿又笑:“不是他還能是誰 呢?老爺同他一起回來,然后就說要嫁妝。”
“萬一是同我一起閱卷的同僚們呢?”
能這么問,那就肯定不是啊。
“國公爺待咱們姑娘多好?姑娘跟他一處也總是笑。”林滿一邊說,一邊又想起從前去賈家那次,“原先也見過姑娘的,文文靜靜的像是個大姑娘,可如今想想,那不是開心的模樣。”
林滿把林如海傷心勾起來,他自己反而笑了,“再說了,姑娘那及笄宴辦得極好,又來了不少客人,高官、勛貴和宗親三個圈子的人都有,就算以前還有兩個對咱們姑娘有意的,以后也要被勸住了。”
林滿遲疑起來,“不是老爺吩咐的?咳,我還以為是老爺默許的。”
林如海呵呵了好幾聲,“不愧是連全公公都自愧不如的安國公啊。”
但是他這態度,林滿也不在意,嫁女兒嘛,他又不是沒嫁過。
林滿躊躇滿志出去,吩咐人套了馬車就回去林府,安排人手回蘇州了。自家老爺太太夫人留在安國府,他肯定是放心的,還是辦姑娘的嫁妝更重要些。
尤其那萬工床,走陸運顛簸,怕是有所損傷,可一般的船還真不好運,興許還得安國公找找關系。
林如海雖然斗志昂揚想要挑一挑顧慶之在功課上的刺兒,不過他為了早點出來,五天都沒怎么好好休息了,吃過飯就是一陣又一陣的犯困,哈欠也是一個接一個的打,連帶著屋里其他幾人也都一邊打哈欠一邊流眼淚。
這種情況還挑什么刺兒呢?先睡覺吧。
只是臨走前林如海還要撂個狠話,“一日之計在于晨,明早再考你。”
不過第二天早上,都快午時了,顧慶之中間還去了一趟欽天監和禮部,順帶拐去太常寺,想關心一下某家庭略有變故的新進員工,當然這位新進員工可能是心理建設還沒做好,聽說一直沒來,等他回來安國府也沒見林如海起來。
“真是累了。”顧慶之嘆息道。
他跟林黛玉兩個站在院子門口,林如海貼身伺候的小廝進去瞧了瞧,出來笑道:“林大人睡得極香,還打鼾呢。”
林黛玉瞧他一眼,顧慶之便道:“要么請太醫來看看?”
“先叫睡醒了再說吧。”林黛玉有點生氣道:“以前閱卷子要十天呢,如今就看了五天,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想要討好陛下,逼得大家一起累起來。”
睡夢中的林如海打了個極其響亮的噴嚏,小廝很有眼色的又跑了進去,出來后道:“給林大人又加了一床薄被子。”
午時剛過,林如海醒了,顧慶之忙叫人去請了喬太醫來,雖然林如海覺得自己沒什么問題,不過就是累著了,但是見弟子一副擔心異常的模樣,心里倒是暖暖的,好生坐那兒叫喬太醫給診了脈。
“沒什么大問題,就是累得有點虛,或者這幾日大吃幾頓,或者拿枸杞人參黃芪泡水,每日喝上兩杯就行。”
見顧慶之一副擔心的模樣,追著喬太醫出去,林如海跟林黛玉道:“他這個樣子,總叫我擔心我又得了什么重病。”
原是吐槽,可誰想林黛玉一聽這話,眉頭都皺了起來,“爹爹……”
“吃藥吃藥!這就吃藥!”林如海道:“今兒有什么吃的?睡了這許久,還真餓了。”
“冬筍跟豆腐燉的魚頭,還有烏雞,我叫他們端菜來。”
另一邊,顧慶之跟著喬太醫到了偏廳,林大人又沒什么病,多吃多睡幾天就能補回來,這樣子肯定是安國公有話要吩咐。
喬太醫也不寫方子,站在一邊等安國公吩咐。
顧慶之先是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師尊答應把女兒嫁給我了?”
迎著喬太醫驚訝的眼神,顧慶之心說糟糕,原本想說的不是這個來著。
喬太醫家里幾輩子都是太醫,情商高,應急預案也有的,他立即就笑了出來,“恭喜大人!”
“的確是喜事。”顧慶之硬生生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我是想有沒有叫男子不生育的藥?”
喬太醫“啊?”了一聲,帶著一腦門子的小問號看著顧慶之。
“有沒有叫男子不生育的藥?”顧慶之又重復了一遍。
喬太醫忙低下頭來,小聲道:“容我想想。”
醫學發達的年代,都不能保證生孩子百分百的安全,更別說是古代了。
產婦死亡率高達15%,嬰兒死亡率高達30%,他可不想冒這個風險。
除了這個,他其實還想跟林如海說他不納妾來著,只是這話說出去肯定沒人信,所以與其給個沒人相信的承諾,不如用一輩子來證明。
顧慶之正盤算呢,那邊喬太醫已經有了想法,他道:“大人,您知道的,我們家世代都是太醫,前朝最后那幾十年,征戰不休民不聊生,和親數不勝數,尤其是廢帝曾在民間藏匿數年,后來又有不少人打著是他兒子的名義舉旗造反。”
顧慶之點了點頭。
“還有康誠將軍,據說他放了韃子入關,就是因為韃子的姑娘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后來戾帝便叫太醫院研制了避子丸。吃一丸大概能保證三到四個月。”
顧慶之松了口氣,不然他就要很不靠譜的常年跟芹菜大蒜等等為伍了。
“這事兒別跟別人說。”顧慶之吩咐了一句,又說了他早就想好的理由,“你也該知道五弊三缺,我已經死了父母兄弟,無子算是剩下幾個里頭最好的結果了。若是宣揚出去叫許多人知道,縱然我得上天垂憐,也要怕老天爺抹不開面子降罪。”
喬太醫應了聲是,也不敢多說什么,猶猶豫豫一步三回頭出了安國府。
第74章 師尊大棒打下來,師姐發覺我倆是鴛鴦了
喬太醫出林家的同時,王太醫也進了榮國府。
自打上回賈母一行三輛車被拉去看了看城外的風光,他就是兩日來一次。
賈寶玉的受驚是受在明面上的,好在人年輕,底子也好,又是長得最快的時候,能用猛藥,好得也快。
賈母明面上雖然沒受多少驚嚇,但是內里憋著氣,不發出來就得積累在心里成燥火,最后把自己當薪柴燒了。
王太醫這邊還沒給看好呢,賈家的爵位就又降了,這次又有個大老爺躺在床上了。
“大老爺這病反反復復的。”王太醫給賈赦號完脈,又調整了方子,道:“還是吃兩日,后日我再來換新的。”
賈璉擔心道:“反反復復?父親他……不管用什么藥,太醫只管開來便是,我們總能尋到的。”他慌得都有點結巴。
王太醫笑道:“二爺不必擔心,反復也不能完全算是壞事,什么是反復?那是吃了藥好了,然后又不好了,證明藥是管用的。二爺平日里別叫大老爺過于擔心,別老叫他動怒,放寬心,吃不了幾副藥就能好。”
賈璉算是稍微放下心來,可別擔心不要動怒?這……
他打起精神送了王太醫出去,回來就看見王熙鳳跟邢夫人坐在一處,邢夫人拉著王熙鳳的手,紅著眼睛掉眼淚,王熙鳳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賈璉眉頭一皺,耐著性子道:“好生安慰太太,我父親好著呢!只是他正養病,你勸太太也去別處勸,別在他面前說,免得叫他擔心。”
這話說的是王熙鳳,實際指的是邢夫人。
邢夫人自然是能聽明白的,她是繼妻,娘家也沒人,賈赦萬一真死了,她以后就得看賈璉的臉色過日子,她低低嗯了一聲,拉著王熙鳳的手,“咱們去我屋里說話吧,我才得了兩匹緞子,正好給你做衣裳。”
王熙鳳倒是挺得意,還跟賈璉挑了挑眉毛,只是兩人成親多年,哪里還有什么新鮮感,早就成了老夫老妻,王熙鳳又一直想壓著賈璉一頭。
再加上她也奔著三十去了,平日里又忙,縱然是賈家上下都夸她長相眉毛,但是到底不比二十歲時嬌艷了。
賈璉又是個好色且喜新厭舊的。
所以王熙鳳這得意的模樣,叫賈璉看了就挺煩的。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強壓別人呢。”
賈璉進了內室,賈赦躺在床上,蠟黃著一張臉,有氣無力的靠在床邊,手里端著茶杯,小口的喝著溫水。
如今要吃藥,別說參湯了,連茶都不能喝了。
“父親怎么起來了?我扶你躺下。”
“都躺了那么久了,頭暈腦脹的,正好靠靠,你去把窗子打開半扇,也叫我吹吹風。”
賈璉有點猶豫,不過想起方才太醫吩咐“如今天氣也熱了,時常透透氣”,便過去打開了窗子。
“過來坐。”賈赦拍拍床邊,道:“坐近些,你爹我如今病著,倒是沒多少力氣大聲說話了。”
賈璉莫名有點難受,小心過去坐了。
他以前覺得這個爹不行,一事無成不說,還不能討老太太歡心,連累他也總被罵。但如今賈家江河日下,他也慌,他更是覺得沒這個混蛋爹在前頭擋著,他跟王熙鳳能頂過誰?
老太太偏心二房,賈府如今被二房占著,他爹若是真的不在了,他就真是榮國府打雜的了。
頂著襲爵的名義打雜,伺候二房……怎么說呢,傀儡都比他強。
就算如今鴛鴦暗地里是他的人了,可一樣不能見光啊,這就是個暗棋,得等老太太先死,才能曝光。
他都不敢跟鴛鴦有點什么,怕萬一搞出孩子來不好收場。
況且鴛鴦比他更怕叫人知道。按照鴛鴦有意無意透露出來的那幾句話,老太太可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賈赦忽然嘆了口氣,道:“趁我如今還精神還沒糊涂,有些話我說在前頭。”
賈璉更慌了,“父親一定能好的!”
“誰說我要死了!”賈赦不耐煩道:“以前我覺得你是個傻子,被王家女人迷昏了頭,又一心向著你二叔,被人當跑腿的使喚也樂呵呵的,除了女人不想別的。可如今你都快三十了,圣人也說三十而立,正好趁著這機會,給你說說賈家的事兒。”
雖然被狠狠刺了一刀,不過賈璉心情反而好了些,“父親請講。”
“賈家是開國的四王八公,當年跟著太祖皇帝頭一個攻入京城的。打仗發財,這道理你也該知道,開國這一仗,咱們家里大概得了六百多萬兩銀子。”
“啊!”賈璉一驚,可隨機就皺了眉頭,“父親,這……若是只有七百萬兩銀子,這幾年不能過得如此奢華吧?就說我管庶務這些年,進項最多的一年不到十萬兩,平常也就是五六萬兩,可花出去的——”
賈璉算了算賬,尤其是修房子等等大事,“肯定過兩百萬兩了。有時候二房賬上支銀子,還不叫我知道。”
“你也不算太傻。”賈赦嘲笑道:“聽我給你細講。當年家里置辦房子家產,還有跟寧府一起置辦的祭田,安置族人的族產等等,花了快兩百萬兩銀子——”
他稍微一停頓,掃了賈璉一眼,賈璉忙接上,“還有五百萬兩。”
賈赦點頭,“你曾祖和你祖父,都身處高位,又得當時的皇帝寵信,也沒怎么花積蓄,縱然有幾個女兒出嫁,不過加上進府的主母嫁妝,也沒虧多少。”
賈赦說到這兒不由得嘆了口氣,“只是你祖父死了之后,老太太當家,下頭人許是覺得她是個婦人,逐漸開始糊弄了,貪銀子成風,她也不管。你也不想想,賈家是軍功起家的,要是這么治軍,哪兒還有大魏朝呢?你看看隔壁寧府,你珍大哥過得再荒唐,銀子都是花在自己身上的。”
賈璉以前日子過得順心,自然是不多想這些事情的,可自打去了一趟揚州,就再沒順心過,以前不在意的事情,如今也漸漸變得重要起來。
“父親說得是,咱們家里叫二叔占了去,下頭人難免也要有學有樣,有老太太壓著,不叫咱們管,二房又覺得橫豎不是他們襲爵,這才把家風帶壞了的!”
這表態賈赦倒是還算滿意,他又道:“我若是真死了,沒人擋在你前頭,這些事兒你怕是永遠都不知道了。總之你襲爵之后,若是公賬里沒有兩百萬兩銀子,那就肯定是被二房貪去了。賴家,還有四大奶媽家里,二房的幾個陪房,外院的管事,銀子多半就在他們手里。”
賈璉猶豫了一下,別說將來,如今怕是都沒有。
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親爹又交了底兒,這些事情保不齊就是他祖父臨死前告訴他爹的。
“父親……可我聽鴛鴦的意思,好像是老太太不想家里太有錢,怕子孫不上進,所以才撒手叫下人貪銀子的。”
賈赦有點噎,裝窮促進子女上進,這道理是能說通的,但是下人貪銀子,也沒耽誤賈家奢靡啊。
“你信?”賈赦皺眉道:“我雖然貪財好色,可我也知道貪財好色不好,你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可你看看寶玉那個樣子,他是真被教歪了。”
賈璉也覺得這個說不通,這么拐彎抹角的來,總不能嚴格管家,教子孫上進,是會被砍頭的?
“鴛鴦還說了什么?”賈赦問道。
“說……老太太放縱下人,是為了他們在外頭囂張跋扈,幫賈家豎起面子來,不然沒了當家的男人,外人要輕看賈家的。”
“這……還有呢?”
“還有,公中沒銀子,是為了從管家的主母手里掏出他們的嫁妝來。”
“啊!”賈赦猛地坐了起來,一聲略顯痛苦的呻吟,又靠了下去,“怪不得,怪不得!當年你母親生你時難產,你祖母二話不說,非要說是我小老婆太多把她氣得。后來沒兩年她就病死了,我收拾她留下來的東西,嫁妝都成了空殼子,我還以為你母親家里——”
“不愧是老太太。這是他們欠你的!”賈赦忽然來了力氣,“你母親的嫁妝填進去了,你母親的命也填進去了,如今你媳婦的嫁妝也要往里頭填!這家產必須得是我們大房的!”
賈璉被他這一番話激得又氣又怨,正要表決心,外頭來了小廝,低聲道:“二太太的陪房鄭華家的被攆出去了。”
“就只是攆出去?”
小廝剛進屋,賈赦便問道:“她那陪房連累賈家降爵降官,只是攆出去?老太太當初打死人的狠勁兒呢?”
小廝道:“說是二太太白天跪在賈母屋前,夜里跪在二老爺屋前,又有寶二爺一起跪著,老太太先松口了,二老爺也只說把人攆出去,一件東西都不叫她拿。不過是二太太親自送她上的馬車,又說叫她男人被發配邊疆可憐,叫她們一家子先去她莊子上待著。”
“你出去。”賈赦冷笑道,小廝倒退著出去,賈赦看著賈璉,“這肯定是二房跟老太太商量好的,他們想氣死我。一個下人,就是他們全家死光,又哪里配得上我的爵位呢?二房的確是心狠手辣,老太太也的確是偏心眼。”
賈璉經過這許多事兒,也不像當初那么得過且過了,他思忖道:“我覺得……以后怕是還有的降。二房那官職算個屁?捐個五品的官,只要名聲不做官,也不過兩千兩銀子,就是四品的知府,撐死也就兩萬兩,加上疏通關系給上頭的,五萬兩打住了。可咱們若是沒了爵位,那不就是老太太當家全憑她說了算,到時候官府也插不進手來,咱們可就是全憑人揉捏了。”
賈赦氣得面色潮紅,道:“我不過是想要該我的東西,他們非但一分不給,還想全拿去,那咱們就一拍兩散,看誰更難過。扶我起來,我要給陛下上折子!”
另一邊,林如海吃了飯自覺好了許多,招呼人收拾東西,第二天一早就搬回了林家。
在給顧慶之定了一份略顯夸張的學習計劃之后,他叫了林黛玉來。
“你還想不想讓慶之考中秀才了?”林如海表情嚴肅問道。
這樣鄭重的語氣,偏又暗含了三分指責,仿佛他考不中狀元——不,是秀才,就是她的錯一樣。
林黛玉一下慌了神,道:“父親,怎么——我如何不想他考中秀才?”
林如海稍顯夸張的松了口氣,“他上回縣試排名二十六,這個排名,府試中不中兩說,但院試是肯定中不了的。不進則退這個道理你也該明白的。”
林黛玉點了點頭,還以為她爹是故意詐她,輕松道:“前頭我說過他的,縣試考完休息三天,就又要開始好好讀書的,他也的確是好好讀書了。”
林如海恨鐵不成鋼看著她,“好好讀書?你生日宴辦得那樣大,他怎么好好讀書了?后頭你又要教人作詩,這不得提前幾日準備?你叫他怎么讀書?”
林黛玉頭一低,不說話了。
“慶之看著風光,實際卻沒什么根基,朝中文武百官看他都不順眼,雖然還有個忠順王,可忠順王又哪里來的好名聲呢?你若不想他如浮萍一樣,無依無靠的漂泊,就該知道有個功名對他來說是最好的。”
“爹爹,我知道錯了,我一定……不那樣了。”
“唉……”林如海嘆了一聲,“我如何不想你開開心心的?可你纏著他去騎馬的時候,人家在讀書,他陪你出去逛街的時候,人家還在讀書,就是你教他作詩,你一天才教幾首?就顧著聽他插科打諢了。”
林黛玉眼圈都有點紅了,林如海忙又清了清嗓子,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也是懂的。他已經是個國公了,科舉對他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之物,若是不趁著這次機會一舉考中秀才,你還盼著他再刻苦讀一年不成?”
林黛玉低低嗯了一聲,真說起來也的確是這個道理,可是她平日里跟人在一起,只覺得顧慶之性子堅毅,表面上看著嘻嘻哈哈的,但是內里十分可靠,也不至于像父親說得那樣不堪。
“況且有賈家鬧那一檔子事兒,他如今也算是出名了,保不齊下回的卷子還要被拿出來念,他如今可一點假都做不成。我想你也盼著他好的,他還要主持祭祀,還有桃花汛、春汛、夏汛、伏汛還有秋汛,都少不了讓他上祭臺的,他哪里還有時間讀書?”
這么一算,顧慶之的確是很忙,而且這么一忙起來,里頭也的確是她最不重要了。
林黛玉黯然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也不是不叫你理他。”林如海又覺得自己似乎說得有點嚴厲,又補救道:“下回他來,還得是你看著他讀書,只是要嚴厲些,先過去八月的院試再說。過兩日父親帶你出去,先去廟里上香如何。”
林黛玉沒精打采說了聲好,出了書房,垂頭喪氣往自己屋里去了。
去廟里上香好沒意思,她不想去廟里。
上回顧慶之還說西苑有個超高的用結實的榆木做的秋千,蕩起來能有一丈高,還說已經跟陛下說過了,下次帶她進去玩。
還說云寧郡主要趁著清明那兩日辦個踏青會,說是要選儀賓,到時候也帶她去撐個場面。
還有,就是他專門去訂制了一力跟兩力的小弓,還說等她練好了,能用四力的弓,秋天就帶她去打獵。
這哪一條不比去廟里上香有意思?
“你可一定得考中!”林黛玉咬牙切齒地說。
書房里的林如海如今心情很是復雜,要說他完全沒動過把女兒嫁給顧慶之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動了這心思,跟顧慶之動了這心思,也是不一樣的。
雖然他信任弟子也信任女兒,但他畢竟是個父親,信任跟嚴防死守不沖突的。
林如海也覺得自己挺奇怪的。
早先說要把女兒嫁給賈寶玉的時候,雖然賈母叫他別說,怕叫黛玉生了心思,可他還是堂而皇之就這么說出來了,甚至還能說兩句怎么相處,怎么當家做主,怎么叫他聽話,但是現在……
就算不提顧慶之想要自己告訴黛玉,他也沒說出來。
就根本開不了這個口。
林如海覺得這是顧慶之的問題。
這人太會說了,連太監都比不過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就能忽悠人跳進坑里,沾了一身泥不說,還覺得他是為了自己好。
總之那天雖然還算開心的答應了,連去運嫁妝的人都出發了,但是今天怎么想都不是事兒。
他竟然沒有刁難女婿的嗎?
這不應該啊。
所以必須得考中秀才!
其實林如海也是想過要么叫他至少考個舉人,可……還是那句話,安國公主業是祭祀,到時候來勸他的八成就是皇帝了。
林如海嘆了口氣,他忽悠不住顧慶之,他也怕下次再提這個話題,他連婚期都能定了,那就只能忽悠自己女兒了。
好在女兒還是很聽話的。下回去哪兒上香呢?大佛寺?聽說他們那佛修得足足三丈,是京里最大一尊佛像。
這天早上,照例是欽天監、禮部跟祭壇一輪游下來,顧慶之往林家吃午飯去了,下午就是做林如海給他布置的功課。
只是吃飯的時候,林黛玉情緒似乎有點低落,胃口明顯不太好。
“師姐這是怎么了?”顧慶之問道:“咱們出去走走?也開開胃。”
林黛玉輕微的撇了撇嘴,“你趕緊去讀書吧,若是這次考不上,你師尊就不叫我跟你說話了。”
說完這個,林黛玉忽然眉頭一皺,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是這念頭不過一晃而過,快到她沒抓住。
“不至于吧。”顧慶之笑道:“不說話也行,師姐會唱歌嗎?以后咱們唱著說。”
林黛玉被他逗笑了,“就你會貧嘴。你師尊叫我好好看著你,還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距離府試也就一個月,你平日里又那么忙,看書的功夫本就沒有多少,你用點心。”
“我知道了。”顧慶之道:“我看書一直很專心的,師姐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歸知道,你才讀了多久的書,能考過縣試足以證明你又刻苦又用心,可是你師尊總覺得你還在偷懶。”林黛玉說完便挽了袖子給他磨墨,“趕緊讀書,不許說話了。”
顧慶之讀書自然是用心的,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林黛玉身后跟著丫鬟進來,還端著茶點等物,道:“差不多該歇歇了。”
顧慶之活動兩下,一看那茶點就笑了,全都是林黛玉愛吃的,平日她倒是做的沒這么明顯,今兒很顯然是中午沒吃飽。
林黛玉瞪他一眼,拈了點心拿手帕墊著。
甜的東西總歸是能叫人心情變好些的,“你師尊不叫我跟你多說話,怕你不好好讀書。”
“這話怎么說的?師姐難不成是紅顏禍水?”
林黛玉一抬下巴,“我是紅顏你是禍水。”
顧慶之笑了好幾聲,“下個月殿試,你可想去看看傳臚大典?”
“進不去的吧?”林黛玉明顯有些意動,可怕也是真怕,“哪里能叫女子進去呢?”
“其實想看還是挺容易的。”顧慶之道:“我跟你說說都有什么人參加,你就知道我安排你混進去還是挺容易的。”
“不說官員跟進士,剩下還有陛下的儀仗隊,光太監就得好幾十個,下來還有錦衣衛,金甲衛士和紅纓衛士,人數也上百了。還有教坊司的樂師,這是三年一次的傳臚大典,樂師人數就比登基跟立太子少一點,加一個你一點不嫌多,而且還有宮女兩邊站著呢。”
顧慶之上下打量她兩眼,正經道:“你這小身板,肯定不能扮衛士。”
“去你的。”林黛玉笑道:“我爹爹不讓我跟你——”
她忽然頓住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兩番打量下來,臉上忽然有點紅,聲音也跟蚊子似的。
“你師尊說你根基不穩,文武百官看你都不順眼。”
“這是誰胡說八道來著,我明明——”可是看著對面林黛玉這從來沒有過的神情,扭捏臉紅還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
“我師尊叫你跟我避嫌?”顧慶之不可置信的問。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林黛玉臉上更紅了。
師尊啊師尊!
什么叫豬隊友?故意的吧?
他還想著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至少要準備個賞心悅目的好禮物,也要等氣氛融洽水到渠成,他還想去訂上五車煙火呢,如今全被師尊破壞了!
顧慶之飛快清了清嗓子,“師姐,你可愿意嫁與我為妻,我一定好好對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我——”
情緒激蕩間,顧慶之也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這書房亂糟糟的,桌面上還都是稿紙,一盅茶的功夫前,他還在背冷冰冰的朱子集訓,可是對面的人足以補償所有的不合適。
有她在,屋里就好像有了光。
“……我想娶你為妻。”
“你怎么能——”林黛玉忽然嚶了一聲,雙手捂著臉就跑了。
第75章 你挺好的
“你慢點跑,別捂著臉了,看著桌子,仔細——”
砰!
林黛玉的腿撞在門邊上了。
原本就是情緒激動,這一下更是直接把眼淚撞出來了。
“疼。”她無意識叫了一聲,又下意識回頭找顧慶之。
顧慶之兩只眼睛都在她身上粘著,林黛玉這一轉頭,兩人的視線就對上了。
林黛玉又是一陣的熱血上涌,頓時就想跑開,可這會兒膝蓋疼腿還軟,頭甚至還有點暈,她手撐在門上,只能虛弱的說了一聲,“你別看我。”
“我不看你,你好點沒有?腿還疼不疼了?”顧慶之偏過頭去,急急問道。
“我……”林黛玉想叫丫鬟進來扶她回去,只是又不想叫人瞧見自己如今這模樣,她臉上燒得厲害,耳朵也是燙的,雖然沒鏡子,可不用鏡子也能猜到臉上紅得不成樣子。
“你倒是扶我一下啊。”林黛玉小聲埋怨道。
顧慶之反而有點不敢,畢竟如今他問心有愧了,自打那天察覺自己心意之后,他反而不敢跟人接近。
顧慶之伸了一條胳膊出去,林黛玉雙手抓著他胳膊,抓住了又覺得燙,松一點又走不穩,磕絆兩步又走到了椅子邊上坐了下來,只是……
“你背過去,你別看我!”
“我——”
“你也別說話!”
顧慶之安安靜靜坐著了,林黛玉這才稍稍放松下來,伸手摸了摸膝蓋,又活動兩下,其實也沒那么疼,似乎能走了。
可是……有點不甘心,她咬了咬唇,又覺得沒人話說更加別扭。
“你……”就說了這一個字兒,林黛玉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腿還疼嗎?”顧慶之輕聲問道。
“疼。”林黛玉都沒猶豫,直接就選了這個答案。
“你既然還能動,骨頭肯定是沒問題的,等會兒叫人去太醫院請個醫女來仔細瞧瞧,不過才撞上,要到明天才好用舒筋活血的藥,一會兒我叫丫鬟準備轎椅給你抬回去,也別多動。”
顧慶之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通,林黛玉小聲嘀咕一句,“倒也沒那么疼,我力氣也不大,以前也撞過的,一會兒就好了。”
“喝不喝茶?我給你倒杯茶?”
林黛玉又嗯了一聲,捧著茶杯在手里,大小有個事兒做了。
顧慶之有點為難,上來就問人要不要結婚是有點太快了,可古代這大環境,要是說“咱們兩個先交往,你看看我合不合適你”這類話,那妥妥就是采花賊調戲姑娘,往登徒子那邊去了。
“師姐覺得我還有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顧慶之引了個較為隱晦的頭。
林黛玉臉上又是一紅,這叫人怎么說?
你挺好的?她說不出來。
你不好……可他真的挺好。自打他去了揚州,她真的很好,她從來沒這么好過。
“你去問我爹爹!”
“我——”顧慶之嚴肅正經的說道:“總歸是要你覺得好才行。”
這回答并不叫林黛玉滿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點氣惱,“若是我覺得你不好呢。”
“那我可就要孤獨終老了。”
林黛玉的心情猛地往上又竄了一檔,“你都問過我爹爹了。”她聲音越來越小,臉上才下去一點的紅暈又開始發燙了,“我同不同意……”又有什么關系。
“總歸要你 滿意的。”顧慶之輕輕道:“原該先問師姐的,可若是不先過了明路,不叫長輩知道,就又成了私相授受,就算這事兒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我知道師姐是質本潔來,又過得通透坦蕩。我已經問心有愧了,我不愿意師姐也問心有愧。”
“你……別叫我師姐,你哪里比我小了?你就會捉弄我。”似乎是說完覺得不妥,顯得太過親昵,林黛玉忙找補了一句,說得甚至還帶了點怨氣,“父親同意了,我又不能怎么樣。”
顧慶之從她這撒氣里聽出點撒嬌的意味來。
他咧著嘴笑了,“又沒交換庚帖,師姐若是不愿意,也沒什么干系。不說公主能挑駙馬能挑兩年,就是尋常女子成親,也是圈一個范圍好些人慢慢找的,也不礙著什么。也沒幾家是頭一個相看的就同意,好女百家求,誰求到是誰的本事。”
跟林黛玉自然是要她同意的。
至于前幾日跟林如海,身份不一樣,就是另一種說法了,要是不表決心甚至要夸大一點說你只能把女兒嫁給我,未來岳父一瞪眼一說不行,他立即就說無所謂,大家繼續挑,不愿意也可以,那……就是真的是憑本事單身了。
“你!”林黛玉猛得站起身來,氣道:“你就會捉弄人!你——”她眼圈忽得一紅,這次是真撒氣了,口不擇言道:“你的確不是第一個,第一個是榮國府寶二爺。”
顧慶之發覺自己挺喜歡她撒氣的,有了底氣才能撒氣啊。
“你提他做什么?”顧慶之道:“他們那可不是求親,他們那是騙親。師姐,我只對你一個人這么好。咱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誰跟你青梅竹馬了!”林黛玉心又忽快忽慢的跳了起來,都是他鬧得!
林黛玉狠狠瞪他。
至少又敢跟他眼神對視了,顧慶之道:“好好好,咱們不是青梅竹馬,是我對師姐一見傾心二見鐘情三見——”
“你別說了!”林黛玉慌忙打斷了他,“你別問我,你真討厭。你去問我爹爹去,哪有跟姑娘家直接說這個的?”
“師尊都同意了。”顧慶之笑道。
“我不知道。”林黛玉又站起身來,這次腿是一點不疼了,她快步往外走,又要回頭來說話,“你好好讀書,不許偷懶,晚上爹爹回來是要檢查的。”
“你看著路!”
一聲悶響,這次撞得是另一條腿。
顧慶之忙上前又伸了胳膊,覺得自己真的是操碎了心。
好在這次她走得慢,應該也不怎么疼了吧。
這一下把林黛玉撞得有點晃神,她原本就是晃神才撞上去的,她為什么晃神呢?
林黛玉嘴角翹了起來,“你挺好的,你問我——你不用問我。”
顧慶之也跟著笑了起來。
林黛玉說完這一句,又拿帕子遮了遮臉,慌忙沖了出去,不過就沖了兩步就又慢了下來,她可經不起再撞一次了。
疼是不疼的,就是很丟臉。
“師姐。”顧慶之又叫了一聲,“我想吃春筍燉雞。”
“就知道吃。”林黛玉回頭瞪他,又虛弱的補充了一句,“你好好看書。”
“師姐。”顧慶之又叫:“你說師尊叫我一定考中秀才,是不是因為考中了他才肯松口?師姐想叫我考中嗎?”
這次林黛玉理都沒理他,連手都不帶抬一下的,腳步都亂了節奏,扭頭直接走了。
顧慶之回去書房,坐在書桌上嘻嘻笑了好幾聲,又低聲念了兩句“林黛玉”,只覺得生活從未如此美好過。
“好好讀書!”
申時剛過,林如海回來了,檢查完顧慶之的功課倒是挺滿意的,只是自家閨女完全不帶抬頭的,說話也小聲小氣的,兩句話就要臉紅,弟子嘛,嘻嘻嘻說話都帶著笑意,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倒是我思慮不周,引狼入室!”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引得林黛玉又是滿臉通紅,話都說不出來轉身走了。
顧慶之覺得人家姑娘都同意了,他都占了大便宜了,自然不能再說什么是老岳父說漏嘴,師姐又太過聰明的緣故,他老老實實低頭站在林如海面前。
“是我不好,請師尊責罰。只是師尊別說師姐,都是我的錯。”
“你能有什么錯?”林如海呵呵了好幾聲,忽得又嘆氣,“我雖然放心你……不過成親不能太早,前頭你也是這么說的。”
顧慶之忙點頭,“師尊說的是,我能娶到師姐已經是三生有幸,其余全憑師尊吩咐。”
林如海答應歸答應,但嫁女兒,總歸是各種不適應,看女婿也有點各種不順眼。
一想把女兒嫁出去,他就有點想反悔,而且沒有庚帖沒有婚書,只是口頭這么一說,連反悔都談不上。
但是再一想幾個想跟他結親的同僚家的兒子,還有京中勛貴子弟,他又覺得顧慶之還真的是最好的,女兒不嫁給他嫁給誰呢?
懷著這等復雜的心情,林如海揮了揮手,“走吧,等考中秀才咱們再說別的。”
不過從第二天開始,林如海倒是不叫他天天來了,只讓他三天來一次。
“你年紀也大了,讀書是給自己讀,我想也不用我天天催你,三日來交一次功課就行。”
顧慶之不免有點惋惜,原先還沒說破的時候,雖然也不是天天都去林家,天天都去見林黛玉,但是不能跟不想差別還是很大的。
不過真要說起來,可能是師尊這幾日別扭,師姐見了他又要害羞,過些日子興許能好一點。
他們還有那么些地方沒去呢,還有一月兩次的詩會,騎馬還不熟練呢,還要為了秋獵練箭呢。
顧慶之按捺住性子,空余時間全拿來讀書了,他也知道當人女婿跟當人弟子是不一樣的,弟子興許能歡脫些,當女婿總歸是要穩重的。
到了三月的第二次大早朝,顧慶之也去了,大早朝是形式多過內容,一般來說就是能上朝的都來露個臉,算是榮耀,朝上多半是說些封賞鼓勵之類的話題,很是輕松,時間也不長。
顧慶之早就跟忠順王商量好的,他去拖著北靜王,忠順王把已經起了他心的蔣玉菡送去北靜王府。
以前都是北靜王拿忠順王刷名聲,如今忠順王也打算借著這個機會,把北靜王拉到跟自己同一個水平,同臺競技。
顧慶之還在想用什么借口呢,畢竟兩人沒什么交情,只能尬聊。朝上就有人給他遞刀子了。
賈赦托人上了折子,也就是前頭顧慶之的提議,借陛下收階梯人頭稅的機會表忠心,說自己家里奴仆太多的確不像話,要帶頭削減奴仆數量。
只是錯過前頭機會,這折子略有些不倫不類的,不過賈赦這折子明顯是請高手寫的,說拖了這么久是因為五內俱焚,焦急的生病了。
但畢竟是符合皇帝心意的,皇帝當場就叫禮部跟戶部去商討此事,要求是定個章程出來,什么級別家里的仆人能用多少,以后就是定例了。
等下了朝,顧慶之笑瞇瞇沖著北靜王過去了。
“王爺。”顧慶之一拱手,“四王八公以王爺為尊,沒想王爺如此深明大義,竟然開了這個口,真乃百姓之福。”
北靜王挺好看一張臉,生氣也絲毫不顯得丑,他道:“安國公謬贊,我如何能有這個本事?我北靜王府雖然同榮國府也有些交情,只是畢竟是祖上的事兒,我同他們倒是不相熟的。”
顧慶之故作驚訝看著他,“上回北靜王還說要替榮國府說和?難不成是假的?”
北靜王冷著一張臉,“本王是個熱心腸,見不得有人不和。”
“王爺這脾氣,適合做調停使者啊。”顧慶之一拱手,“本官愿向陛下進言,聽說爪哇國與真真國不和,都是鄰居,王爺不如走一趟,以和為貴嘛,本官也覺得王爺說得對。”
北靜王見他這樣子越發的生氣了,一下朝就堵他,這不是耀武揚威這是什么?
賈家能上折子,八成是這人教唆的,原本四王八公結成一片,人多勢眾,又是大功臣之后,皇帝不好下手,被他生生咬開一個口子——擔不得事兒的又不止榮國府一家,以后怕是更要形單影只了。
“調停使?”北靜王冷笑,“本王口才如何比得上安國公?京里誰不知道安國公一張好嘴,又是神仙下凡,陛下還有意封你為國師。國師啊,誰去調停都如不你去。”
“哪里就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顧慶之是知道拉扯該怎么拉的,總之不能跟著他的話題往下走,得扯開個稍有關聯的新話題,還得氣著人。
顧慶之靦腆一笑,“陛下真要封我為國師了?王爺是如何知道的?這可真叫人開心——”他嘴角又往上裂了裂,笑得很是燦爛,一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模樣,“我是真的,咳,王爺想必也是替我開心的吧?”
北靜王的怒氣又往上加了兩個點。
這時候,忠順王已經準備了東西,把蔣玉菡送去北靜王府了。
忠順王這個人,雖然名聲不太好,但都是私德這方面的,京里從來都沒有他欺壓百姓的傳聞。
所以怕歸怕,看熱鬧的人也有。
叩開北靜王府的大門,忠順王帶著人進去了。
北靜王雖然不在,可太妃跟王妃都在。
坐在明堂里,忠順王誠懇的說,“水溶既然喜歡這戲子,直接說便是了,何必旁敲側擊的私下勾引人?我大小也算他堂叔,如何能拒絕他?如今倒好,京里生生傳出來我們叔侄兩個爭一個戲子的話,二馬同槽難不成是什么好名聲?以后又該如何相處?”
其實原本的傳聞是忠順王待琪官兒不好,所以琪官兒才轉向北靜王,有點風流韻事那個味道,只是明面上看是風流韻事,可實際卻是在踩忠順王。
不用說,還是北靜王故意的。
不過打今兒起,傳聞就要變成兩人同爭戲子,忠順王讓了之后不舍得,三天兩頭找借口來看了。
聽見這等話,太妃跟王妃兩個面面相覷,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忠順王冷笑,還裝呢。他一抬手,下人拿了個木匣子來,里頭裝的正是那茜香國進貢的大紅汗巾子,“這是兩人的定情信物,我也給拿來了,兩位收好。”
說罷他便以袖掩面,裝作難過的模樣,快步出了北靜王府。
榮國府里,賈赦的病差不多養好了。借著這勁兒,他也精神了不少,雖然如今還不敢喝酒,也不敢跟小老婆太過親近,但暢想美好未來還是敢的。
“咱們就變著方兒的把賈家往死里弄!看誰弄得過誰!”他以茶代酒自己干了三杯,“看誰先死!”
外頭的寧榮街上,一輛不新不舊的馬車緩緩駛來。
拉車的馬只有一匹,除了車夫,車上還有兩位姑娘,賈元春跟抱琴。
賈元春神色復雜極了,而且越靠近榮國府,她就越害怕,剛出宮的時候,她還時不時掀了簾子看看外頭,還能跟抱琴說笑兩句:“跟咱們進宮時相比也沒差多少。”
可如今進了寧榮街,別說掀簾子了,她都縮到后頭,背緊緊貼著車廂了。
“姑娘。”抱琴叫了一聲,“已經到了寧榮街了。”
賈元春抖了一下,閉上了眼睛,再睜開之后,整個人都堅毅了不少,“宮里什么樣,不能告訴家里,免得老太太跟老爺太太擔心,報喜不報憂的道理你也是懂的。尤其是——”
她是被趕出來的。
如今已經是第三批宮女出宮了,頭一批,皇后就曾暗示她要放她出去。
賈元春那會兒裝沒聽懂。
到了第二批,皇后幾乎是明示了,賈元春跪在皇后面前說自己長在宮里,不想出去,又吹了冷風裝病。
她好歹是個女史,皇后又心善,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她。
如今到了第三批……皇后是臉面都不要了,問都不帶問一句的,直接就把她加到了出宮的名單上。
她不甘心!她都在宮里待了十多年了,她最好的青春年華全都耗在了宮里,她怎么能一事無成的回來?
老太太該怎么看她?太太又該怎么看她?
“姑娘,到了。”抱琴小聲道。
賈元春仿佛盔甲上身一般,一瞬間挺直了腰背,“去叩門。”
抱琴正要下去,元春一把拉住她胳膊,卻什么都沒說。
抱琴道:“姑娘是思念家人,自請出宮的。”
“去吧。”元春松開了手。
王夫人正在佛堂里念佛,許是哭得多,她臉上是浮腫又蒼白,整個人從里到外都露出種了無生趣的麻木感來。
外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聽聲音像是吳興家的,王夫人停下手中木槌,剛要訓斥,就聽見自己陪房道:“姑娘回來了!大姑娘回來了!”
大姑娘這個稱呼,只能是元春——元春回來了!
王夫人幾乎是彈了起來,不等站直就因為起得太快頭暈,吳興家的忙上前扶住她。
“元春?是我的元春嗎?”
吳興家的紅了眼眶,“是大姑娘回來了。”
王夫人幾乎是拖著吳興家的就往外走,她的女兒啊,她十幾年沒見的女兒啊。
整個榮國府不說沸騰,但也是人聲鼎沸了,賈母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
探春第一個站了起來,“大姐姐回來了!”
迎春反應慢了半拍,她跟元春年紀差了十歲,元春進宮的時候,她才六七歲的樣子,又是一個大房庶女,一個二房嫡女,原本也沒什么交情的,可連探春都能高興成這個樣子,她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該怎么表現的。
“咱們去迎一迎她吧?”
寶玉就更是開心了,他小時候是元春親自叫他讀書寫字的,長姐如母就是他跟元春的關系,兩人是真的親近。
他直接就跳了起來,跟賈母笑道:“老祖宗,大姐姐回來了,真好。”
薛寶釵就更不用說了,她原本就是打著進宮選女官的名義進京的,她也跟著站了起來,笑著問惜春,“你怕是對這大姐姐沒什么印象了吧?咱們一起去看看。”
賈母滿臉是笑,眼眶都有點紅,“回來就好!一別十年,沒想她還能出來,都去接她,都給我去接她。”
只是等屋里人都出去,賈母臉又掉了下來。
出宮?一事無成的出宮了?
在宮里耗到二十五,什么都沒落著,成了個老姑娘,然后出宮了?
縱然是宮女,得寵的出來也是能有一官半職的。
比方教坊司的姑姑們,女監的看守牢頭們,這些都是女子能做的,更有的宮里直接給安排了婚事,做個五品官的繼妻也是個好前程,再不濟也該有些金銀珠寶賞賜。
賈母瞇著眼睛,她不能真的什么都沒落著吧?
元春進宮就是女史,她豁出去老臉求的前程,十年了,她不能一點都沒上進吧?
賈元春是在二門口遇見自己母親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母女兩個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一個喊著你受苦了,一個喊著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
這么哭了片刻,家里姊妹和寶玉也都到了,一個個都是大姐姐叫個不停地。
王夫人抹了抹眼淚,道:“先去見你祖母,給她磕了頭,我叫她們準備你愛吃的東西,再叫她們燒熱水給你洗洗。”
被一群人簇擁著,元春到了賈母院子里。
她畢竟在宮里待了許久的,見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東西,又是灰頭土臉的回來,就更加主意這些細節了。
一路走過來,家里裝飾并無什么變化,祖母屋子后頭雖然又起了新房子,可擺設家具還是老一套。
所以榮國府這些年其實也沒站住。
都沒出息那就不怕了,她又有宮里這些年的經驗,不怕掌不住榮國府。
元春一下子就輕松許多,進了屋子就兩步奔到賈母面前,跪在地上抱住她膝蓋。
“老太太,我好想您!”
一屋子人全都跟著哭了起來。
第76章 母親,我給你出個好主意
元春哭得情真意切,她能不難過嗎?
她一個千金之軀,國公府嫡女,年紀輕輕就被親祖母忽悠進宮奔前程,在宮里干伺候人的活兒一干就是十年,還要遭冷眼遭排擠,真放開了哭,她能直接把自己眼睛哭瞎。
“祖母!”元春悲切叫道:“您不知道我有多想您。”
一邊丫鬟早就拿了溫熱的濕帕子等著,這邊一開始說話,就把帕子遞了過來,元春動作麻利給賈母擦了擦臉。
“娘娘心善,我求了她半年多,這才跟著第三批宮女一起出來,祖母——”元春破涕為笑,“你想不想我?”
屋里人都看著呢,再說賈母也不可能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問她“你什么都沒落著”,那她就不是孫輩眼中慈祥的老太君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賈母用力拍著她的背,“人年紀大了,就盼著一家團圓,只要你回來,別的我什么都不求。”
這邊哭了一通,又相互安慰一番,賈母道:“你們大姐姐才回來,也該叫她歇歇,等晚上吃飯再說話吧。”
真要說起來,探春才是賈家姐妹三個里頭最有眼色的,她知道什么該給林黛玉臉色看,也知道什么時候該給薛寶釵臉色看,更加知道太太跟元春有說不完的話。
她笑道:“我就先不陪太太跟大姐姐回去了,我想叫寶玉幫我帶些小玩意兒。”
王夫人果然笑道:“你就喜歡這些東西。前兒他們才拿了個西洋來的八音盒,一會兒我叫玉釧兒拿給你。”
迎春跟惜春兩個雖然沒這么伶俐,但是學樣子總歸是能學會的,兩人當下也又端起茶杯來,坐在賈母屋里不走了。
元春緊緊挽著王夫人胳膊,王夫人還想說什么,可元春畢竟宮里待得久,尤其是她這身份她這處境,十年下來,她比所有人都謹慎都明白隔墻有耳。
“母親,咱們回去再說吧。”
兩人回到王夫人屋里,水都是燒好的,母女兩個也沒什么好避諱的,元春洗漱,王夫人就在屏風邊上坐著。
如今真沒了外人,王夫人一肚子話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了。
“這些年……你還好吧?”
元春恨不得掉眼淚下來,她哽咽道:“我不好。我當年還不到十五,小小年紀我知道什么?祖母說榮國府把我錦衣玉食的養大,無憂無慮過了這許多年,也該我報答榮國府了。”
王夫人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當年元春養在老太太院子里,她那會兒還管著家里,這些事情她是一概不知。
她都跟王家的人說,幫元春留意著有沒有合適的男子,結果一轉眼,她女兒進宮當宮女去了。
再說是女官,那無非是好點的宮女。
就像老太太屋里的鴛鴦,縱然能被人叫一聲“鴛鴦姑娘”,她也不是自由身。
“你祖母……防著我呢。”王夫人道:“你弟弟,包括后來你這些妹妹們,都在老太太院里養著。若不是你姑姑的女兒來了地方不夠,也不會又把她們挪我院子里。”
王夫人又把林黛玉來了,包括薛家來的事兒跟元春講了一遍。
說到林黛玉,就不能不提林家,連帶著還有顧慶之,以及這兩年賈家的爵位一降再降,還有她那個如今被降到七品官,還要罰俸兩年,時不時就告假不去衙門的親爹賈政。
說安國公就滿是怨恨,說大房的爵位降了就是幸災樂禍,說到賈政,就是恨鐵不成鋼了。
雖然私貨挺多,不過元春明里暗里的問兩句,王夫人又不可能騙自己親閨女,這些事兒也叫元春問了個清楚明白。
元春越發心潮涌動了,早知道就該跟著第一批宮女出宮! 大房年近三十還無子,她親弟弟雖然被祖母養廢了,但她弟弟長得好,又會作詩,人又溫柔體貼,從修身齊家來說全都是缺點,可換成入贅呢?這就全都是優點,一樣能成她的助力。
去年開始,宮里的醫女立女戶,宮女也能立女戶,元春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背靠榮國府,她是不打算立女戶從頭開始的,但是她可以招贅,要是運作的好,榮國府就是她的了。
頭一步,就是叫母親百分百信她,百分百的幫她,下來就是一步步的鏟除異己。
“母親,祖母其實不是防你,她防的是王家。后進門的鳳姐兒,她都多大了?老太太真要喜歡她,就該叫她歇歇先生個兒子才是,老太太將來八成要找個史家的姑娘進來。”
“史湘云!”王夫人忽然道:“我看老太太有意叫她跟寶玉作配。”
元春搖了搖頭,“老太太最中意的其實是林姑娘,您想,當初她來,把我三個妹妹從祖母院子里搬出來,你說她們會不會開心?縱然不會表現在明面上,但私底下對那林姑娘肯定是有所怨言的,小姑娘哪里掩飾得住?林姑娘受了委屈,是不是要跟一起同住的寶玉更好了?她跟寶玉可是一起住了六七年的。從她來賈府,老太太就是想叫她跟寶玉的。”
王夫人嘆了口氣,“我總以為是你姑姑的原因。你祖母疼你姑姑,人盡皆知。”
元春道:“母親,這話我只跟你說,你舍得把我嫁去外地,一隔三千里,從此再也沒法見面嗎?京城里是真的沒人配得上我那姑姑?非得叫她遠嫁姑蘇?”
王夫人頓時就覺得頭暈目眩了,她嫉妒了賈敏這都……三十多年了,可被女兒這么一說,她甚至有些同情賈敏了。
“這些事兒也是我進宮之后才想明白的。”元春幽幽道:“祖母心狠手辣,誰也不知道她真心在哪兒。縱然是現在疼寶玉……母親也該多想想,她是不是又想拿寶玉做什么了。”
“真要疼寶玉,是該叫寶玉讀書的。”王夫人道:“也不能寵溺到這個地步。還有你三個妹妹……管家也是真的學得不多。”
元春披上衣服,從屏風后頭繞出來,王夫人上前給她包了頭發,半晌感慨道:“若不是你……我這幾十年竟真的像是傻子一樣。”
母女兩個拉了手,元春道:“母親,我也是進了宮,才明白誰對我最好。母親……”
元春又掉了兩滴眼淚下來,“當年祖母說進宮就能配皇子,就算當不了正妃,有榮國府在后頭,至少也是個側妃。我當年……我的確是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可我進了宮才知道,我當過宮女的,我如何當正妃?母親,你屋里的丫鬟都是父親的,連寶玉都沒份的,我在皇后宮里啊……又怎么敢跟皇子來往?縱然是我不要命了,又有哪個皇子敢陪著我一起死?”
王夫人死死拉著元春的手,也跟著一起掉眼淚。
“祖母只說進宮如何好,只說我有機會飛上枝頭,卻沒告訴我如果不成功又會怎么樣?她騙我進宮,非要把我送去皇后宮里,是奔著叫我給皇帝當后宮去的,我也是后來才想明白這個道理的。我原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母親了——”
母女兩個又抱頭痛哭起來。
半晌,王夫人收了淚,“還好如今你回來了……我遭了你父親嫌棄,你祖母如今也看我不順眼,你弟弟——”
王夫人猶豫一下,“這話我也只跟你說,你弟弟被你祖母寵溺成那樣,你父親又從來不管的,就是叫他科舉,他也考不上的,如何都成了我的錯?你祖母八成背地里也說我害了他前程,如今你弟弟與我竟不如從前親近了,他如今就聽你祖母一人的話。”
“不過十二年。”元春忙安慰道:“若是真能臥薪嘗膽苦讀十二年,也是件好事。”
王夫人冷笑,她如今也有些埋怨寶玉,尤其女兒回來,說話處處順心,她就更煩寶玉了。
這兒子不愧是老太太養大的,跟她是一點不親。
“他也就乖了兩日,你瞧他那樣子,哪有一點想要刻苦讀書的?整日就是陪著老太太解悶,要么就是跟著幾個姐妹一起玩耍,前頭還有個伴讀,如今那伴讀死了,他竟是完全不讀書了。你父親也不管他。”
這不是更符合她的利益?
元春想了想,道:“母親不過犯了點小錯,要不是祖母非要討人厭,那安國公也犯不著跟咱們家里結仇,當初是老太太起的頭,她如今是神隱了。”
王夫人期待得看著元春,元春故意皺起眉頭,想了好久才道:“母親是王家人,咱們先從王家下手,叫王家全力支持母親。”
王夫人略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跟你舅舅……再說還有鳳姐兒。”
元春一笑,“母親,您是不是忘了什么叫聯姻了?生下能繼承家產的兒子,那才叫聯姻,您有兒子,您還有孫子,您能開枝散葉,您才是維系王家跟賈家關系的人,王熙鳳算什么?她沒兒子,她可太容易解決了。”
“她慣會管家的,下頭人她也能壓住,沒兒子也沒人敢說她。”
元春又是一聲嗤笑,“我給母親出個主意。您給舅舅寫信,說王熙鳳無子,眼看著就往三十去了,老太太有意找史家的姑娘給大房當良妾,您覺得這樣不行,叫他趕緊再找個王家的女孩子進來先占上位置,將來生了孩子記在王熙鳳名下,也是有王家血脈的。”
王夫人略一思忖,就點了點頭。
元春又道:“下來是王熙鳳,也是一樣的說辭,跟她說你們兩個都是王家的人,原該是一張嘴說話的。再說說寶玉的婚事,如今林姑娘肯定是不行了,薛姑娘——我記得母親剛說鳳姐兒不喜歡薛姑娘?”
“的確是不喜歡,鳳姐兒從不主動招呼她。”
“那就是薛姑娘配不上寶玉,老太太有意叫湘云跟寶玉一起,就跟她說未來的寶二奶奶是史家的人,你也不愿意。再問問她,若是老太太給她屋里塞一個史家的人,她敢不敢管?她管不管得住?”
王熙鳳年紀大了,還無子,這都是事實。
史湘云跟寶玉好,這一樣是事實。
史家人口眾多,護官符上也有“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的說法。
再說老太太從自己娘家找人,這就很合理。
王夫人聽了這話,不住的點頭,“好我的兒,以后就你給我出主意了。”她又撇了撇嘴,“老太太當初給林家寫信,說要你弟弟給林家入贅。”
她忽得一頓,眉頭一皺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這是鳳姐兒叫人傳出來的消息,也是故意激我幫她打擂臺呢。”
王夫人明顯不想叫寶玉入贅,不過元春不在乎這個,她計劃天衣無縫,一步步走過去,到時候再看,橫豎只要她能管著賈家,給弟弟娶個老實的夫人養著他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母親以后可別說林姑娘跟寶玉了。安國公是什么人?您不知道,當初安國公借了宮里的戲法班子給她辦宴席,還請了皇后娘娘的母親給她上簪,那是人人都羨慕的,這樣心意誰比得上?宮里娘娘恨自己女兒太小,太妃們恨自己女兒出嫁了,不然哪里輪得到林姑娘呢?”
王夫人卻生出點別的心思來,尤其是元春方才的一頓分析,還有那個無比真實,還能把所有人繞進去,能幫著她再次站出來的主意,叫王夫人又生出點自信來,好像自己女兒什么都行。
“其實,我也不是那么……討厭你林妹妹。”王夫人都沒敢跟元春對視,“你弟弟喜歡她,她是林家獨女,你林姑父雖又娶了個生過兒子的寡婦,可誰知道他還生不生得出來?將來林家家產怕不全都是她的?她身子又不好,肯定是管不了家的,她身子不好,一年半年都出不了門,從入秋一直咳到春天的。她身子真的不好,你是沒見過她,細細窄窄一條,她就是能懷上,她也是生不出來的。女人生孩子就是進鬼門關,出不出得來全看老天爺。”
王夫人又強調一遍。
元春如何不明白王夫人什么意思?但是害人性命謀人錢財這事兒,也是不能明說的。
“母親以后再別提這話了。”元春表情嚴肅地說:“有安國公看著呢,縱然不結親,他也是林家的弟子。別跟老太太似的,熱血上頭就沖上去了。”
王夫人強行挽尊道:“咳,雖說是安國公,可……也不能總叫他欺負咱們。”
“母親快別這么想,您這是著了老太太的道了。”元春又阻止道。
王夫人嘆氣,“的確,當初就是老太太一口一個乞丐,才叫咱們府上上下都瞧 不起他,這才結了怨的。”
元春輕松笑道:“母親若真要報復,或者真要娶林姑娘進門,也不是沒法子的。”
王夫人果然看她,元春繼續道:“如今安國公跟林家姑娘還沒說定,親事也算不得數。林姑娘又在咱們家里住了許久,舊物肯定是能找到兩樣的,老太太跟林家寫信,信里肯定也提過這事兒,到時候拿著東西去林家,只說兩小無猜私定終身,他們也沒辦法。林大人是清流,他是要信譽的,他得認這個。”
“這……怕是要結怨吧?”
“安國公這樣的人家,關系眾多,又是皇帝寵臣,想報復是必定要魚死網破的,所以我才勸母親以后再別提這事兒。”
元春面帶微笑,說著逼死人的計策:“若是等他們結親的消息公布,再拿著東西去告林家一女兩嫁,咱們家里不是還有個林姑娘貼身的丫鬟?再把這丫鬟收進寶玉屋里,那林姑娘削發為尼都是好結局,她只能上吊以表清白。安國府一樣要被踩在地上,縱然皇帝寵信他,他也剩不了幾分臉面了。沒臉面怎么做官?”
王夫人驚得目瞪口呆,見了女兒這等自信的模樣,各種計策不過信手拈來,越發的信任她了。
“這事兒咱們不提,咱們還是先說跟鳳姐兒聯手的事兒吧。”
元春又是一笑,“這可不是聯手,這是把她攆出去,叫母親成為賈家唯一的王家人,好叫舅舅只支持母親一個。”
“怎么就……怎么就能把她攆出去?”
“怎么不能把她攆出去?七出三不去,無子、善妒、多言,真算起來,她怕是也有惡疾,不然怎么會生不出兒子來?況且她不可能沒有私產。三不去,她有娘家可回,也不曾為公婆守孝,前貧賤后富貴這一條她也沾不上,反而是她嫁進來之后榮國府一直走下坡路,這證明她八字跟榮國府不和。”
王夫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這……總歸都是王家人,她也叫我一聲姑媽的,我也是為了她好——不如先給你舅舅王子騰寫信說說吧。”
就在榮國府混戰開始的時候,林黛玉的第二次詩詞小課堂也開始了。
原先就說好在安國府的,參與的人也不少,倒是不好改地方。
早上,林如海送了林黛玉過來,顧慶之親自去接。
“師尊,師姐。”
林如海表情比以往嚴肅兩分,林黛玉一直半低著頭,打招呼也不抬頭看他了。
只是顧慶之心情一樣很好。
原先看過憂郁不安的林姑娘,后來見過活潑可愛的林姑娘,如今這個害羞會臉紅的林姑娘他也很喜歡。
“師姐怎么也不來騎馬了?回頭又得從給馬喂胡蘿卜開始重新熟悉。”
不等林黛玉有什么動靜,林如海咳咳兩聲,“我還在呢。”
顧慶之疑惑道:“師尊也讓我教您騎馬不成?”
林黛玉噗嗤一聲笑出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爹爹,我下午想學騎馬。”
林如海清了清嗓子,“為父教你。”
這下輪到顧慶之笑了,“師尊,師姐是想我教她騎馬。”
我字兒還重讀了,林如海狠狠瞪他一眼,“走!我今日專門輪休了,不日就要府試,我來考考你功課。”
說完又吩咐林黛玉,“你去教你的詩,不許分心。”
三人在前院分開,顧慶之跟林如海往書房去了。
“師尊倒也不必這么防著我。”顧慶之坦率地說,“原先怎樣,如今還怎樣就是。原先我帶師姐出去,倒不見師尊跟著。”
林如海呵呵兩聲,“我先給你出兩個題,做好了再說別的。”
結果不止兩個題,一早上五篇八股做下來,又被師尊催著要快快快,顧慶之只覺得頭暈腦脹,腦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林如海卻挺滿意的,“就是要這樣做成習慣才好,習慣成自然。”
他是按照院試的要求出題,顧慶之文章做成這樣,已經很是可以了,府試肯定能過。
不過說是肯定不能這么說的,不重視不盡全力如何能好好考?
“從明兒起,每天早起先做五個題目,我都給你出好了,我當年在書院,這個時候一天是要往十篇文章寫的。”
誰說古人不玩題海戰術的?
顧慶之往椅子上一靠,手里拿著是西域口味的三泡臺,別的不說,這茶里放了冰糖的,腦力活動之后正好喝上一碗。
糖分下肚,腦袋也沒那么暈了,顧慶之坐直身子,鄭重其事道:“師尊,還有一事,我得先告訴你。我很有可能無子。”
昨兒喬太醫親自過來,說方子找到了,藥也配好了,既然有了把握,顧慶之今兒就跟林如海交底了。
“你——”林如海很是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為何不早說!”
為什么?自然是因為順序不對了。
他在林黛玉的生日宴上察覺到自己心意,很是心慌意亂了好幾天,原本應該是先去問喬太醫有無辦法,等確定之后,跟林如海正式說的時候就該說自己無子的。
可誰料林如海一個厲喝,他就先說了自己想求娶林黛玉。
如今順序反過來,的確是顯得他心機頗深還先斬后奏了。
“師尊,師姐生日宴上,我察覺到自己心意,那幾日心慌意亂的,沒等想明白,就被師尊套出話來。”顧慶之站起身來,老實低著頭,“師尊可知道三弊五缺?”
這說得是算命之人泄露天機,必受上天懲罰。
林如海點了點頭。
顧慶之一抬手,“風來。”
不過三五息的功夫,就有小風吹過窗戶,連桌上的紙張也跟著一起飄動。
林如海驚疑的看著他。
今天是個多云的天氣,下雨也很是方便,顧慶之又是一聲:“雨來。”
天上轟隆隆幾聲,片刻之后便是小雨下來。
林如海抵靠在椅子背上,甚至又離顧慶之稍微遠了些。
他求雨這樣快?他干嘛天天去祭臺?他逗人玩?他真的是人?
林如海不免也有些慌張,這樣神異的表現,別說無子了,就算他說他是神仙下凡歷劫,林如海也是信的。
顧慶之道:“師尊,我很難跟凡人生出孩子的。可除了師姐,別人我也不想娶。不過師尊放心,一年之內,我必定叫全大魏朝都知道我是神仙,我跟凡人生不出孩子來。”
林如海眉頭一皺,“不行,若是你宣揚的全天下都知道你無子,想與你結親的人怕是要從前門排到崇文門去了。”
見顧慶之不明就里,林如海咬牙切齒又吐出兩個字來,“過繼。你無父母兄弟,姐妹也一個沒有,若是無子,孩子就得從妻族過繼。”
“這點師尊倒是不用擔心,若是師尊不同意,我也沒有娶別人的打算。”顧慶之便又把壓力給到了林如海身上,“況且師尊當初也無子,不也一樣過來了?”
“正因為我無子……”林如海嘆氣,“香火祭祀又該如何?”
“陛下已經開始修皇陵了,我死后陪葬皇陵,師尊好好干說不定也能撈著個位置。”顧慶之又道:“況且女子生產危險,有多少死在生孩子上,又有多少因為生孩子留了病根,勉強撐了幾年一樣是撒手人寰。”
這……
“玉兒她母親多年無子,我知道她過得苦。”林如海嘆氣道,“后來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確實是留下不少病根,后來孩子死了,她郁郁而終……”
林如海背過身去,“你去問玉兒,這會兒詩社應該完了,我沒什么可說的。”
第77章 我知道我應該喜歡孩子
第77章
林如海這個父親同意,再跟林黛玉說就是合情合理,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顧慶之應了聲,正要轉身,就聽林如海又道:“你那風來雨來的招數,別在玉兒面前使。”
“師尊說的是。”
林如海語氣里還有點刻意掩蓋住的無奈,“你既然想娶她,想舉案齊眉,最好就別叫她怕你。這等神異之處……哼。”
顧慶之倒也聽得明白,他嘻嘻一笑,上前舉了一邊靠在墻上用來擺放香爐花瓶等物的窄案臺,練了這許久,顧慶之自然也是超群的。
案臺舉過頭頂,顧慶之笑道:“師尊,你就說能不能舉案齊眉吧?”
“你這逆徒。”氣沒憋好,話說出來非但沒氣勢,反而笑了出來,林如海揮揮手,“去吧。”
顧慶之一路走到林黛玉上課的屋子,才進去,就見她手里捧著水杯小口喝水。
空氣中還有點甜思思的味道,很明顯這水是胖大海羅漢果泡的,等放溫之后還加了冰糖。
顧慶之不由得笑出聲來,林黛玉見他笑,自然也明白他想到了什么。
“活該。”林黛玉嬌嗔道:“那藥苦不苦?好不好喝?”
“不苦,甜的。”別人說這等話,顧慶之總覺得有點油膩,可到自己了,才知道油膩算什么,腦子根本不嫌油膩,嘴也一樣。
林黛玉把頭一偏,選了個她覺得能叫顧慶之冷靜些的話題,“爹爹罵你沒有?”
可她又不知道林如海方才經歷了什么,這話一出口,顧慶之就笑道:“爹爹問我能不能跟你舉案齊眉。”
林黛玉的臉肉眼可見的便紅了,“你就沒個正經!”
顧慶之便又選了個窄案臺舉起來,又走到林黛玉邊上坐下。
林黛玉見他這樣子,害羞就成了好笑,帕子輕輕一撲,柔聲道:“趕緊放下來吧,怪沉的。”
顧慶之把案臺放好,又坐在林黛玉身邊,說實話,他也是有些膽怯的,不然不會要先扯些別的。
生不了孩子這事兒,他能極其有自信的跟林如海說,可對上林黛玉,他就——
他想給林黛玉最好的,但是他覺得最好的,跟林黛玉最喜歡的,肯定不一樣。
“你想說什么?”林黛玉問道。
還是叫她看出來了,也還是叫她先問出來了,顧慶之略顯得忐忑道:“我……大概是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我不可能有后代,我能祭祀天地,能求雨,總是該有些缺陷的,我父母雙亡,兄弟姐妹一個也沒留下,就像卦師的三缺五弊一樣。”
顧慶之略顯得語無倫次說了一大堆,說完他就仔細看著林黛玉,可是……
她怎么看起來像是輕輕松了口氣似的?
“我……”林黛玉抬頭看他一眼,嘴角一翹,只是這笑看起來不是很開心,反而有點不安的意味。
“我其實……我可能沒有那么喜歡孩子,我……好像也沒那么想……有孩子。”
林黛玉也說得吞吞吐吐。
可這兩句話,已經足夠顧慶之松口氣了。
“我怕——”林黛玉長吸了一口氣,道:“我母親過得很不好。自打我有印象起,她就是常年藥不帶停的。”
林黛玉伸了手指頭出來,一件一件數著。
“她生我的時候都過了三十五,雖然有了我之后,也不算無子,可我畢竟不是兒子,她依舊是郁結于心憂思過度,常年吃著疏肝解郁理氣安神的藥,這藥她從二十歲出頭就開始吃了。聽嬤嬤說,原先是一年吃上一兩個月,等過了二十五,就是一年只停一兩個月了。”
“還有求子的藥,有大夫開的,也有廟里庵堂或者道觀里求來的香灰符紙。”
林黛玉神色黯然,顧慶之不敢開口,害怕打斷她的思路,更怕打斷她的勇氣。
他從未細想過林黛玉幼時的生活,他覺得她小時候生活得很好,可如今再仔細想想,那句“充作男兒教養”,若是有了兒子,又為什么會把女兒當兒子養呢?
她可以是被當成女兒養,但是養得眼界寬闊,也讀四書五經,更是時常出門,比男子還強,但當成兒子養,就還是心酸。
林黛玉又嘆了口氣,“母親過了三十五才生產,生我生了兩天,又傷了身子。嬤嬤說幸虧我生得瘦瘦小小,不然母親……她又加了調養身子的藥。”
“再后來我有了弟弟。母親很是高興,連藥都停了,身子也好了許多。可是后來弟弟死了,母親一下子就垮了,吃了一年的藥也沒治好,后來——后來母親死了。”
林黛玉眼圈紅了,“母親生病臥床修養那一年,我在她身邊侍疾,她常說女子命苦,又說外祖母生了二子一女,她要好好吃藥養好身子,她應該還能再生個兒子。”
眼淚掉了下來。
“再后來她連床都起不來了,時常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我,說把我生成這樣,從小就身體不好,又常年吃藥不斷,將來必定也是子嗣艱難,日子也要跟她一樣的苦。”
林黛玉抹了抹眼淚,“她又教我,將來嫁了人,只管多給夫君納妾,孩子都叫妾室生去。等孩子兩歲,看著健康的再抱在身邊,這樣給了體面,也不怕有人說我善妒。母親還說生孩子就是踩在鬼門關上生,能回來幾個,又或者母子全進鬼門關,又或者沾了鬼氣,沒兩年就又得回去鬼門關,誰也不知道。”
“師姐。”顧慶之小聲叫道。
林黛玉紅著眼圈,沖他擠出個笑容來,這次不用好像可能這等含糊的詞語了,“我不喜歡孩子,我也不想生孩子。”
她別過頭去,聲音哽咽道:“母親后來糊涂了,又怨恨起外祖母來,說她不該把自己嫁到林家,林家命中無子,怎就叫她擔了干系。”
顧慶之輕輕嘆了口氣,瞧林如海對賈敏那又懷念又愧疚的模樣,就知道賈敏不是真糊涂,不過是……只在自己女兒面前發泄。
可這又能怪誰呢?
賈敏最后郁郁而終,跟林如海也有很大關系。
顧慶之站起身來,站在林黛玉身前,伸手在她背后輕輕拍著,又稍稍用力,叫她頭埋在自己胸腹處,“哭吧。”
先是小聲啜泣,后頭就是放聲大哭了。
“母親一輩子都為了孩子這兩個字活著,別的什么都比不上生育和子嗣。我看她活得這樣難過,這樣苦。我知道我應該喜歡孩子,可——”
顧慶之輕輕拍著她背,“沒人應該喜歡孩子。人活著也不應該是為了孩子。我不喜歡孩子,我只喜歡你。”
林黛玉不說話了,不過哭聲卻沒停,顧慶之一下下輕撫著她的背,也不說話。
過了許久,林黛玉漸漸止住了哭聲,正要抬起頭來,就看見自己手里那帕子。
沾了淚,又被她捏在手里一頓揉搓的,早就皺成一團了,帕子都能成這樣,她的臉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她又把臉埋了進去,指頭輕輕戳了戳顧慶之,“你轉過臉去。”
“師姐好狠的心,你這是想讓我把頭扭掉啊……”
林黛玉破涕為笑,松開顧慶之,“轉過身去。”
顧慶之依言轉身,又聽林黛玉吩咐道:“去叫丫鬟打些熱水來,我洗洗臉。”之后便是一句威脅,“不許叫人知道,你也不想人說,是你把我氣哭了吧?”
顧慶之笑出聲來,“知道了,師姐真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呸!說什么胡話呢。”林黛玉在他背上輕輕一推,“趕緊去,萬一爹爹尋來了,我可不幫你遮掩。”
顧慶之一邊嘆氣一邊走,“是的,全靠師姐幫我遮掩。”
林黛玉臉上有點紅,等顧慶之出去,左右一看,就在靠墻放的百寶閣上尋著個銅鏡,她上前一照,臉上哭得一塌糊涂,眼睛還腫了,甚至連頭發都有點亂。
“怎么就能哭成這樣?”林黛玉很是疑惑的嘆了一句。
梳子是一般女子都會貼身帶的東西,要么在頭上別著,要么在腰間的小荷包里。
林黛玉拿了小梳子出來,稍微歸攏了頭發,只是眼睛腫得挺厲害,“一會兒還得叫他拿些冰來。”
顧慶之動作很是迅速,林黛玉這邊剛把頭發打理好,他就端著水盆進來了。
林黛玉不想叫他瞧見自己臉腫眼也腫的樣子,她背過身去,又叫他把水盆放在桌上,又道:“眼睛腫了,再拿些冰來敷敷。”
顧慶之應了聲好,轉身又出去,只是才邁出屋子,就又立即進來,手里端著個小盆子,里頭放著一層冰塊。
“倒是貼心。”林黛玉夸他一句,顧慶之也不多待,又道:“我再叫他們端些溫水來,師姐哭了這一趟,是該多喝點水了。”
林黛玉聽他調侃自己,臉上不免又有點熱,等她把自己打理好,又叫了顧慶之進來,這才瞧見他衣服上一片深色的水漬,不用說就是自己哭得。
“怎么也不知道換件衣裳。”林黛玉小聲忸怩道,又飛快別開頭去,眼神更是飄忽不定,看看房檐上的精美的雕刻,飛速瞧一眼顧慶之的前襟,又努力想從自己手上的白瓷杯子上找點瑕疵出來,再去掃一眼他前襟。
“一會兒就干了。”顧慶之笑道:“換身衣服豈不是叫全府都知道師姐哭了?如今還能裝是師姐潑了我一身茶。”
如今他們兩個是有了父母之命,又有心意相通,有些話顧慶之也敢說了。
林黛玉呸他一聲,“你敢當我爹爹面說?”
“我只跟師姐說這些。”油膩膩的情話真是百說不厭。
“油腔滑調的。”林黛玉嗔道。
怎么說呢,雖然他師姐也說他油腔滑調,但是人家是笑著說的。
顧慶之算是明白了,說什么不重要,關鍵看兩人是不是心意相通。
“還有這個。”顧慶之又拿出本書冊來,雖然有封面,也切好了書,但是沒印什么東西,像是半成本。
“這是什么?”林黛玉一邊問,一邊拿過來看。
“是師姐的詩集。就是師姐哭得稀里嘩啦的時候送來的。他們先做了個樣書,叫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可改進的地方。”
“這能有什么改進的呢?”詩集拿在手里,林黛玉滿臉笑意,尤其是那雙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才哭過的緣故,亮得好似晴朗夏夜的星辰。
“國公爺盯著,又有陛下首肯,東西肯定是用得最好的。”
“師姐還得起個號呢。”顧慶之道,“起個響亮的,能流傳千古的號。”
“你也不早說。”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個,她又不是不知道發詩集要取號,奇奇怪怪的。但是問她什么號,她想過的,也沒想出什么好的來。
況且這兩月……心思也沒往這上放。
“你幫我想一個?”林黛玉跟顧慶之眨了眨眼睛,道:“人人都說你鬼主意多,這必定難不倒你。”
顧慶之笑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背了他那首打油詩,“天子腳下好風光——”
林黛玉一下子就把臉捂住了,“快別提這個了,你出去再別說是我教的你,我丟不起這個臉。”
顧慶之特別喜歡她這個笑起來的小模樣,面頰微微帶紅,露出半口小白牙來,別提多可心了。
“我起不了,安國公正堂上的匾還是金玉滿堂四個大字,我還等著師姐嫁進來,幫我寫個雅致的匾呢。”
這次林黛玉臉紅的速度,可以用“刷的一聲”來形容,“說正經事兒呢。”
顧慶之就又清了清嗓子,“我想的,無非就是福壽安康、平安喜樂又或者長命百歲。”
“那便叫長明,取自長命的諧音。”林黛玉眼波流轉顧盼生輝,“我也想……長命百歲。”
顧慶之非常想知道,她那個停頓,原先是想說什么,但是慢慢來也很有吸引力。
顧慶之便道:“是得長命百歲,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師姐多做些詩,等過上幾百年,就是大魏朝著名的女詩人,我師尊就是平平無奇的大魏朝高官,唯一值得稱贊的就是中過探花,所以樣貌應該不錯,至于我……好一點就是方士,差一些就是靠奇門遁甲哄騙了皇帝的野道士。”
“你還騙了大魏朝著名女詩人。”林黛玉笑了起來,“他們還得猜你必定口齒伶俐,不然怎能騙到皇帝,還能騙到著名女詩人。”
顧慶之湊近了些,“師姐是被我騙來的嗎?”
這會兒天氣都有點熱了,他一湊過來,林黛玉就覺得空氣中彌散著熱氣,“好好說話呢,你也好生坐著。”
因為太過喜歡,所以想要接近,但同樣是因為太過喜歡,所以越發的敬重,顧慶之坐直了身子,又道:“晚上咱們吃什么?”
這話題轉得安全到有點尷尬,林黛玉笑道:“都行,我不挑的。你不許告訴我爹爹——”
顧慶之忙道:“那肯定,這是咱們兩個的小秘密。”
林黛玉點頭,“還有一件事兒……爹爹說要帶我去廟里上香,我不想去來著。”
“知道了,我先去把師尊打發了,一會兒再來陪師姐說話。”
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誰叫你陪,你好生讀書去吧。晚上——”她指了指自己眼睛,“晚上晚些吃飯,等我眼睛不腫了才好見人。”
“這個簡單。”顧慶之笑道:“我只答錯兩道題,師尊保管想不起來吃飯。等你覺得能見人了,再叫人來催吃飯就成。”
“就你會出主意。”林黛玉拿了詩集,“我去里頭看了,你趕緊去讀書。”
顧慶之又去了外書房,只見林如海背著手站在窗邊,面色不虞,很是有兩分愁苦的滋味。
顧慶之笑道:“師尊愁什么呢?”
“還能愁什么?”林如海瞧他這面色紅潤,眼睛明亮的樣子,也知道一切都如他愿了,笑道:“愁你這個不聽話的弟子。”
顧慶之上前行了個大禮,“岳父大人,咱們讀書吧。”
猛得來這么一下,林如海稍顯不適應,不過反應過來,倒是神色如常受了他的禮。
兩人又坐在書桌前,其實顧慶之原先也想叫他師尊嘗嘗什么叫壓力的。
比如把子嗣的壓力全都還給林如海,比方:顧家無子,咱們兩家就全靠師尊再生了,不管生什么,只要是個孩子就行,女孩子一樣繼承家業。
只是他待自己人一直是表里如一的,況且林如海也有可能受不了這等玩笑,那就——
“你又發什么呆。”林如海疑惑道。
顧慶之故意道:“爹爹,過兩日我能帶師姐出去逛逛嗎?”
林如海呵呵兩聲,“過兩日我去廟里上香,你們兩個跟著一起。”
得,把自己也砸進去了。
另一邊,王家最大的靠山王子騰,如今的日子不太好過。
從他升了九省統制,奉旨查邊算起,如今已經四年多了。
九省統制啊,九個省的武官全都歸他管。
巡撫才能管一個省,就是總督,最多也不過管三個省,他能管九個,大魏朝快三分之一的武官,而且還都是邊軍。
剛升九省統制的時候,王子騰是躊躇滿志,只覺得兩趟輪查下來,再回京城,兵部尚書都配不上他,他能直接以武官的身份入閣,上一個武官入閣,還是大魏朝剛建立那會兒。
這可是莫大的榮耀,說不定還能給王家再封個爵位呢。
可幾年下來,他才查了七個省,王子騰覺得這事兒快要干不下去了。
什么九省統制?這哪里是一個人能干完的活兒?
尤其是最近,跟他走得近的幾個官員,不是明升暗降,就是直接乞骸骨回家去了。
特別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張大人,從都察院調到了詹事府任詹事榮養去了。
左都御史是正二品,詹事雖然是詹事府最高的長官,但只有正三品,所以皇帝又給他加銜了太子少師,從一品。
看著是升了半級,而且不管是詹事府還是太子少師,這都是輔佐太子的輔官,從龍之功,能一步登天的職位,可問題是如今沒有太子啊。
皇后倒是有兒子,可這兒子還正學走路呢,他要什么太子少師?不如多給他兩個奶娘。
況且張大人這把老骨頭,都活不到那個時候。
還有就是他上本保舉的賈雨村,如今還在吏部選官,這就不合理。
皇帝這是什么意思?他這是要卸磨殺驢啊。
看著面前皇帝發來的密信,表面上是關懷,是問他累不累苦不苦,還說有什么要求只管說只管提,可實際上……
“這是催命符!陛下要辦我!”
王子騰失眠了好幾日,他舍不得權勢,更想升官,可如今這場面,真要忤逆皇帝,后頭指不定來的是什么呢。
“怎么辦呢?”
查邊本就辛苦,王子騰這兩年的確是老了許多,這幾日下來更是憔悴,他如果倒下去了,他王家怎么辦?
這兩年有他護著,王家沒人敢欺負,可如果他倒了,王家就跟肉似的,別說狼了,就連他們家里的狗都要來咬兩口。
除非……
王子騰又想起他幕僚前兩日提的主意,“若是大人病死在任上,朝廷是只能有嘉獎的。再舍出點利益,旁支管不了那么多,只護住主家就成。”
京城里,皇帝也在想王子騰。
“他若是老實辭官,朕給他留兩分臉面。”皇帝沒好氣道。
他面前的桌上,放著兩疊王子騰的罪狀,一疊是錦衣衛查出來的,一疊是賈雨村送上來的。
錦衣衛查的,就全是王子騰的,賈雨村的這一份,其實就是:我當金陵府尹這些年幫金陵四大家為非作歹的詳細記錄。
“這些人——”皇帝點了點賈雨村送上來的那疊罪狀,“還真以為朕是搞派系不成!他當金陵府尹,幫賈史王薛四家掩蓋了多少罪狀,還跟賈家連了宗,難不成要朕嘉獎他?”
顧慶之跟尹恩立對視一眼,小聲道:“陛下想叫他辭官,想必也沒那么容易,有官職護著,逢罪減三等,他又是從一品的高官,還能再減一減,官員又能用錢免罪。若是他沒了官職,他家里這些人——”
顧慶之挑了兩張出來,“雖然罪不至死,但——去嶺南可能有點近,得去瓊州了。”
也就顧慶之敢這么說了,尹恩立松了口氣,小心附和道:“這姓賈心思頗深。況且這東西也不是他親自送的,他是先找了個機會跟錦衣衛交好,后來請人喝酒,裝作醉酒把東西漏出來的。真算起來,這東西是咱們錦衣衛偷的。”
“這就不算自首。”顧慶之無奈道:“陛下就算想給他獎勵,臣要也攔一攔的。這獎勵該是錦衣衛的,這是錦衣衛憑本事得到的線索。”
尹恩立偷偷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這么一說,皇帝高興了些,又嘆道:“朕……一開始封王子騰做九省統制,的確是有累死他的意思,有總兵有巡撫還有總督,況且還有太監欽差,上頭再加個九省統制也沒什么意思,除了名頭好聽,就是叫他多跑跑路。”
當著自己人的面,皇帝也很是坦率,“就算累不死,兩年下來他也得累病,到時候換個清閑的職位給他。雖然當日朕登基,不能算是他的功勞,可他是京營節度使,若他真的出兵,也不知道如今會變成什么樣子。”
“九省統制,他一個人怎么做得下來?四年多了,還有兩個省沒去過,這多耽誤事兒,他就不能上書請辭?”尹恩立道:“我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可真要管,我也只管京城的錦衣衛,不然我得累死。”
“要不怎么說權勢迷人眼呢。”顧慶之也嘆道。
皇帝下定決心,“宣他回京。叫兵部侍郎簡鎮川去巡察剩下兩省。”
榮國府里,在宮里當了十年多女史的賈元春暫時還不知道外頭跟宮里一樣,并不能事事都如她的意。
她如今住在賈母院子里,一排五間的正房,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發現了鴛鴦的隱秘。
賈元春甚至都開始感謝自己在宮里十年那些人的打壓了,不然她不能像今天這么耳聰目明。
她坐在自己屋里,笑瞇瞇看著面如金紙、滿頭冷汗的鴛鴦,“你也不想叫人知道你私下跟璉二爺來往吧?我聽說璉二奶奶善妒,她能饒得了你?”
鴛鴦腿軟,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大姑娘……”
元春一笑,“就算不提璉二奶奶,你是老太太身邊第一得意的丫鬟,老太太必定是會給你找個好歸宿的。我想璉二爺想必就是她給你找的好歸宿了?”
鴛鴦心如死灰,抖得元春都能聽見她上下牙打架的磕絆聲。
“大姑娘……老太太知道的,家里……不太好,璉二爺跟璉二奶奶管家,老太太說可以稍微幫幫他們。”
元春笑得更開心了,“沒想我祖母這樣體貼,還叫你幫著璉二爺泄火。”
第78章 互相演戲互相坑
聽見泄火二字,鴛鴦再說不出話來了。她幾乎是攤在哪兒,全然沒了反應。
元春眉頭一皺,心想這鴛鴦膽子怎么這樣小?就不能跟她談談條件?
她 是想用鴛鴦的,她真沒想把鴛鴦嚇成這樣,傻了還怎么為她所用。
元春上前扶起鴛鴦,笑道:“鴛鴦姐姐,你看你,我不過跟你玩笑兩句,你怎么就當真了呢?”
她拉著鴛鴦,兩人膝蓋抵著膝蓋在羅漢床上坐下,頭也湊得極近,肩膀幾乎貼住,若是不知道她說什么的人,八成覺得親姐妹也不過如此。
“我覺得這事兒也不能怪你。”元春拉著鴛鴦的手,輕輕拍著表示安撫,“我還在家里時,你就是老太太身邊得寵的大丫鬟,我進宮都十年了。我記得你比平兒還大些?”
鴛鴦如今也稍微回過了神,怎么說呢,只要不是當場死了,不管是誰,總歸是要想一想該怎么逃脫的,哪怕是從一個坑里跳進另一個坑里。
她點了點頭,謹慎道:“大姑娘說得是。”
“老太太雖然是我親祖母,不過這事兒還是她想的不夠周到。你是她身邊的大丫鬟,如今又管著她院子,還有她手里許多東西。咱們府上雖然能放人出去,就像周媽媽的女兒,就放出去自行聘嫁了,可你這樣的身份,是出不去的,這你應該也能想到。”
鴛鴦又點了點頭,照例還是那一句,“大姑娘說得是。”
元春也不在意她這消極的模樣,繼續柔聲道:“配小廝就更不可能了,哪個小廝配得上你呢?況且你管著老太太院子,也不能叫你配小廝,就是賴管家的兒子,也配不上你,你將來肯定是要配給主子的。”
這點鴛鴦也明白的,她那會兒能跟賈璉好上,也是因為想到這一點,但她嘴上說得卻是:“大姑娘,奴婢不配。”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咱們家一向最是體恤下人,哪來的什么奴婢不奴婢的?連我都要叫你一聲鴛鴦姐姐的。”元春笑道:“主子嘛,配兩位老爺,是委屈了你,下頭一輩的,寶玉年紀小了些,璉二哥倒是正好。我想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
鴛鴦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她天天伺候老太太,她可以肯定老太太沒這個意思,就算心里有,也從來沒露出來過。她活了這二十幾年,從來沒聽老太太流露出任何要給她配人的意思。
元春見她這個緊張的模樣,笑得越發從容了。
“有句俗語,你也該知道,聘為妻奔為妾,有老太太發話,這事兒才能辦,不然你們這偷偷摸摸的,叫老太太知道……璉二哥不好說,你大小也得去半條命。”
鴛鴦似乎是憋不住了,她長長的吸了口氣,“原是我做錯了事,老太太責罰,我受著便是。”
這個反應,倒叫元春覺得輕松了,她故意怒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呢?再說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知道?不過熬兩年,你去給璉二哥做正頭娘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難不成真想死不成?”
元春說了這一大堆,鴛鴦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只是她又覺得元春說得太多,又要拿腔作調的,平白耽誤工夫,她嘆了口氣,道:“我如何做得璉二爺的正頭娘子?大姑娘別拿我說笑了,你想叫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你如何做不得?”元春卻還要激她的野心,道:“如今這璉二嫂,不曾產子,又善妒,休了她也不是什么難事兒。等她走了,璉二哥就算續娶,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不成?你看看咱們府上的邢夫人,再看看隔壁府上的尤氏,哪個你管不住的?”
鴛鴦皺了皺眉頭,元春慢悠悠道:“到時候你只能要生下兒子來,不過是洗一洗身份,隨便找個秀才舉人認個爹,也不費什么功夫。你覺得呢?”
鴛鴦長舒一口氣,“大姑娘想叫我做什么?”
元春這才說話,“你是咱們府上最有權勢的丫鬟,在誰身前都有臉面的,我想叫你給璉二嫂子找些麻煩,拖住她,叫她管家沒那么容易。”
真不愧是王家人,鴛鴦嘴角微微翹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鳳姐兒若是一個人沒法管家,那能叫誰管呢?
“我知道了。”鴛鴦點頭道。
元春又道:“還有,老太太屋里的東西,我也想要。”
鴛鴦眉頭一皺,元春笑著威脅她,“我聽說前一陣大老爺想納你為妾,你詛咒發誓的不肯,說寧可死了寧可當姑子去,你也小心些,若是叫大老爺知道你跟他兒子好上了,他可沒我這么好說話。”
這就是個傻子!王家祖傳的傻子!
鴛鴦心里涌出一陣陣的狂喜,她詛咒發誓?她那是當著人跟大老爺表忠心!
“我知道了!”鴛鴦站起身來,冷著臉道:“大姑娘還是先準備好人手吧,至少也得從老太太院子里搬出去,不然你干什么跳不脫老太太的眼睛呢?”
她一甩手,直接走了,元春也不在乎她這無禮的態度,臉上依舊是笑容,輕聲道:“我的好祖母,你可不知道嫁人對姑娘來說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能安她的心,那她就不會對你忠心了。”
與此同時,思考了許久的襲人,也進了王夫人的院子。
聽見寶玉貼身伺候的大丫鬟襲人來,王夫人從里頭出來,襲人忙上前行禮,又笑著叫了聲“太太”。
畢竟是自己親兒子,傷心失望也都是一陣一陣的,就跟賈政似的,病中凄涼時覺得要撇開寶玉,可等病好了,也就這個兒子了。
王夫人也是差不多的心態,加上這還是襲人第一次來求見她,王夫人也擔心是不是寶玉怎么了。
“寶玉這兩日睡得可好?天氣漸漸熱了,夜里要勤快看著,別叫他貪涼踢了被子。”
襲人陪笑道:“太太放心,屋里人伺候都很是上心。我又繡了幾個新奇的肚兜哄他穿上,斷是涼不著肚子的。”
王夫人嗯了一聲,“他們素日里都說你體貼,我也放心你,寶玉你好生看著。”
襲人應了聲,又說:“當不得太太夸,這原是我們這些做丫鬟的本分。”然后她就微微皺了眉頭,面露忐忑之色。
“當著我的面,你有什么不好說的?”王夫人沉聲道。
襲人低下頭來,小聲道:“前些日子寶二爺受驚,金釧兒拿來那藥,叫什么安神定志丸的,寶二爺吃完了,我想著若是太太這兒還有,不如叫寶二爺再吃幾日。”
這藥王夫人常吃的,里頭加了人參等物,能解心煩驚恐。
“寶玉怎么了?”王夫人皺著眉頭,“誰又嚇唬他了?”
“沒有沒有!”襲人忙辯解道:“寶二爺……這幾日總做夢來著,夢里……夢里叫林姑娘。”
王夫人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哼來,“還有呢?”
“也就叫兩聲林姑娘,別的沒有了。”襲人小心應道,“我是想……寶二爺跟林姑娘從小一起長大,二爺又是個純良的性子,林姑娘如今雖然搬出去了,可二爺總是傷心,又記掛著林姑娘。二爺如今又該是好好讀書的時候,可他總往對面林姑娘的舊屋去,一坐就是半天。況且二爺年紀大了,老太太院子里又有那么些聰明伶俐的丫鬟,不如叫寶二爺搬到外頭去住。”
這話倒是挺符合王夫人的心意的,寶玉如今越發的只拿老太太的話當圣旨了,這可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
“難為你有這樣的心思。”王夫人嘆道:“這家里上上下下,有一個算一個,也沒幾個敢勸寶玉讀書了。”
襲人低頭害羞一笑,又道:“還有一件事兒要回稟太太。這事兒原不該我說的——”
王夫人臉上是關切,心里卻想什么叫不該她說?這擺明是要告狀了。
“林姑娘如今也回不來了,她那屋里的丫鬟是不是該另尋去處了?雖然咱們家里也不差這點銀子養著那些人,林姑娘如今又是縣主,原該敬著的,可那幾人如今天天哭著說想林姑娘,寶二爺那性子,您也知道的,一天能有半天去勸人別哭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襲人低著頭,又道:“還有老太太院里和二爺屋里的幾個丫鬟,二爺既然想林姑娘,有幾個為了討好二爺的,總學著林姑娘說話,別的活兒也不干了,像刺繡這等活兒,我手笨,若不是求了寶姑娘幫忙,怕是也沒這么快就能繡出肚兜來。”
王夫人點點頭,“我知道了,難為你想的這樣多,寶玉身邊就該有你這樣一個妥帖人照顧的。你且去,你好生照顧寶玉,我必定不負你。”
襲人又行了禮才離開,在院子門口又跟從老太太院子里過來的元春打了個照面。
元春進了屋,問道:“方才那是寶玉身邊的丫鬟?那個叫襲人的?”
“你事情辦得怎么樣了?”王夫人一邊點頭一邊問道。
元春笑道:“辦妥了,我跟她說要趕走王熙鳳,又說老太太屋里的銀子我也要,這樣就能安撫住她,她必定猜不出我要的其實是她的位置。等她跟王熙鳳掐起來,再把她跟璉二爺有染的事兒爆出來——母親,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你可選好了?”
王夫人點頭道:“若是沒了鴛鴦,金家也不能管著榮國府的老宅,我已經叫人去金陵等著了。至于老太太院子里,鴛鴦這丫鬟老太太培養了十幾年了,她若下去,她空出來的缺兒得填兩三個人進去,一個琥珀,一個崔嬤嬤,這兩個是能管事的,我已經叫人去打點了。”
元春笑道:“母親,榮國府既然要靠著王家生活,這家自然該是母親管的。”
王夫人嘴角一翹,道:“今兒一天都是好事兒,方才那丫鬟,過來跟我說擔心你弟弟因為思念林姑娘,要跟她留下來的丫鬟鬧出點事兒來,正好前兒你說要把紫鵑捏在手里,我想不如趁這個機會,咱們把她要過來,讓她伺候你。”
“誒呦,那襲人看著笨笨的挺老實,沒想倒是個會告狀的。”
“還不止呢。”王夫人嘲笑道:“她還告了刺繡的人——我想想,寶玉屋里有個丫鬟刺繡手藝非常好,原是賴嬤嬤買的,后來給了你祖母,老太太又把她給了寶玉,叫她負責寶玉屋里的針線,長得還有兩分像你林妹妹,好像是叫晴雯的。”
“她把這兩人攆出去……她是想做寶玉的姨娘不成?”元春反問道,“不過當丫鬟的,姨娘的確是好出路。”
“她們這三個人,襲人、紫鵑和晴雯,就算加上寶玉屋里的所有人,這襲人才是最好打發的。”王夫人感慨道:“寶玉屋里是肥缺兒,用的多是家生子,還有管事的孩子,有林之孝家里的,還有管廚房的柳嬸子的女兒。紫鵑也是家生子,晴雯雖然是外頭買來的,不過還有賴嬤嬤的關系,又有老太太的臉面,這襲人……原先也是老太太的人。”
元春笑道:“可她如今投誠了,便是母親的人了。”
“回頭我就把她份例掐了,掛我名下。”王夫人略顯得意,“她是外頭買來的,不牽扯什么,到時候攆出去就行,我連贖身銀子都不要她的,只說給她臉面。”
“再說就算寶玉如今喜歡她,知道她來告狀,還能繼續喜歡她?咱們家里透風透得跟窗紗似的,她沒邊沒沿的來我屋里,然后那兩人就走了,還是放在你名下,她說她是來給寶玉求藥,也得有人信。”
元春回來這些日子是住在老太太院子里的,那些風言風語聽著,又見襲人來告狀,她倒是覺得,這襲人不是想當寶玉的姨娘,而是已經當了姨娘。
但這就跟她沒什么關系了,不過她是寶玉的姐姐,若繼續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又說自己一點風聲不知道,那就有點假了。
元春道:“母親,我得從老太太院子里搬出來,不然那院里都是老太太的人,住得忒不爽利了。”
王夫人笑道:“寶玉這個年紀,有些人家都已經定親了,的確是不好再住在后院了,就是說給老爺聽,這理由也夠了。他那外書房就在老太太院子前頭,叫他搬過去也不礙著他給老太太請安,他還有個內書房就在我院子前頭,到時候一起修整了給你住便是。”
元春緊挨著王夫人坐下,又摟著她胳膊,“母親,我想住你院子里,叫三個妹妹搬去老太太屋里不好嗎?”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王夫人輕輕拍著她胳膊,“可你也得有自己的屋子,你看寶玉,雖然住在老太太屋里,內書房外書房都有,你也得有個院子,不然要叫人看輕的。”
“那我也不好占寶玉的屋子。”元春依舊是一臉不愿意。
王夫人嘆氣道:“如今是沒辦法,老太太養了一堆的閑人,又要看我不順眼,攆走我三房人了……唉,我都五十多了,還要受婆婆的氣,將來給你找,咱們找個沒婆婆的。”
元春往她懷里一鉆,“先不著急,我想再家里多住些日子,橫豎都這么大了。”
母女兩個又說起閑話來,賈母屋里,鴛鴦已經跪在了賈母身前。
“老太太,是我不小心,跟璉二爺交接的時候,被大姑娘看見了。”
賈母眉頭一皺,“怎叫她知道?”
賈母什么心思,鴛鴦能猜個七七八八,不能丟臉排第一,尤其是不能在王家人面前丟臉,所以她堅定極了。
“老太太,我想著大姑娘是二房的人,二房已經住了正房了,若是叫二房知道璉二爺這事兒……怕是鬧開來榮國府都得丟臉,我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別的主意了,就跟璉二爺親近了一下,糊弄過去了,大姑娘八成要猜我跟璉二爺……不干不凈了。”
鴛鴦說著便情真意切的哭了起來,她是真緊張也是真害怕,過不過得去就看這一遭了。
老太太平常就偏心二房,二房的心早就大了,要是真知道老太太背地里幫著璉二爺變賣家產,一旦鬧出來,那榮國府連表面風光都沒有了,就徹底落魄了。
賈母眉頭皺著,半晌才道:“我知道了,難為你了。快別哭了,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你是不得已。”
鴛鴦又掉了會兒眼淚,這才漸漸好了,她又道:“老太太,我想去跟璉二奶奶也說一聲,別叫她——”
“不行。”賈母阻止了她,“你說分量不夠,我來說。你也不必避諱璉兒,該怎么還是怎么。”
鴛鴦又給賈母換了茶水,這才放心出去,下來就是跟大房通個氣兒,給大姑娘也找點事兒,別一天到晚生事,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鴛鴦就不信大姑娘在宮里也敢這么來。真是的,當了十幾年宮女,還給她當出優越感了不成?
皇宮里頭,因為沒兩天就要府試了,顧慶之今兒來跟皇帝請辭,明兒起就不進宮了,直到考完試。
皇帝笑道:“這次作詩得好好作,可別再來個天子腳下好風光了。”
被調侃了許多次,顧慶之這條神經已經粗大了起來,他笑道:“那便是天子腳下風光好,城里城外都是寶。”
“你是真跟打油詩干上了。”皇帝大笑起來,又問:“后頭兩句呢?”
“還沒想好呢,打油詩也不好做啊。”顧慶之嘆氣道。
“朕就納悶了,林姑娘那詩集朕也看過的,她怎么就能教出來你這等徒弟?你怎么就是不開竅呢?”
“唉……”顧慶之又嘆一口氣,“有些人就是不精通作詩啊!就像有些人就是不精通祈雨一個道理。”
皇帝翻了個白眼,“朕知道了,你好好考試,正好你那邊考完就是殿試了,也叫你來熏陶熏陶,沾點才氣。”
顧慶之從皇宮里出來,原本他回家是走午門的,不過今兒是專門請辭來的,時間還早,他便拐了個彎去了北門,打算看看考場。
順天府就在皇城北邊,距離倒是不遠,若是從他家里走,差不多也就七八里地,而且這一圈都能繞著護城河走,這一條路別說考生了,就是小官都不敢走,所以這次考試他能住家里了。
皇宮北門出去,兩邊都是太監的衙門,顧慶之一出來,就不少太監跟他打招呼行禮。
顧慶之都好生應了,才拐過萬歲山,他就見到一個眼熟的太監,印綬監的聞公公。
印綬監管的是印信等物,比方免死符等等,顧慶之的御前行走牌子,包括上次去揚州帶的如朕親臨牌子,也都是他們管的。
兩人相互拱了拱手打過招呼,顧慶之笑道:“聞公公這是要出宮?”
聞公公笑道:“搶了個好差事,還沒謝謝國公爺呢。”不等顧慶之問,他便解釋道:“前陣子榮國府的大老爺,如今是三等爵的賈赦,上折子說自家不像話,下人太多,又說要裁剪下人,陛下聽了很是開心,還說要嘉獎他們。只是這許多日子過去,也不見他們動手,我正好順路去提醒提醒他們。”
顧慶之笑了兩聲,“公公辛苦。全公公去了他們家兩次,頭一次都被糊弄得沒拿到辛苦銀子呢,還是后來尋了個別的理由找補回來些。”
“聽大總管說了。”聞公公笑得很是開心,“我今兒帶了不少人,肯定不能被他們糊弄過去。”
顧慶之看看天色,又道:“這都未時了,上回還聽全公公說過,他們家慣會耽誤功夫的,去傳了兩次旨意,哪次都是全公公等他們。”
“這個也聽說了。”聞公公笑瞇瞇的,“好在這次去不是傳旨,說了就走,絕對能在宮里關門前回來。”
“那我就先祝聞公公一路順風,金玉滿堂。”
安國府正堂掛的匾就是金玉滿堂,聽見這祝福,聞公公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他道:“我也祝安國公金榜題名,旗開得勝。”
兩人在北門外分開,顧慶之的馬車雖然停在南門,但他這張臉,刷個馬車一點問題都沒有。
馬車一路向北往考場去了,顧慶之想的卻不是府試,而是榮國府。
榮國府原本有兩次回血的機會。
第一次是林家跟薛家的家產,這回的是錢。
第二次是賈元春封賢德妃,且不說這賢德妃還是個貴妃里頭究竟有什么貓膩,但至少在外人看來,他們家地位上去了,王熙鳳還喊賈璉做國舅爺呢,這又給他們的政治生涯回了一撥血。
可如今呢?
林家家產他們別指望了,賈元春也出宮了,至于薛家的家產……薛寶釵挺精明一個人,也狠得下心拉得下臉,以前給的也就罷了,以后不能再給了吧?
原先賈寶玉是傻了,她才有機會當寶二奶奶,而且不說三書六禮了,基本就是沖喜去了。
這就跟買漲不買跌一樣,能叫薛寶釵沖喜,那證明賈家還是有地位的,可如今賈家跟薛家是越發的門當戶對了……不知道薛家什么時候跳船。
連薛家的家產都吃不到嘴里,賈家還能堅持多久呢?
但這事兒能怪誰呢?就是想續命,自己也得稍微奮斗一下吧,不能全靠吸親戚的血吧。
顧慶之去考場轉了一圈,又坐著馬車往林家去了,林如海還沒回來,顧慶之便去找了林黛玉。
“師姐,過兩日我府試,能在林府借住嗎?順天府在大興地界,安國府在宛平縣,要繞路呢。”
林黛玉不說把京城逛了個遍,但是重要場所在哪兒,她也是知道的。
“順天府雖然在大興縣,可距離宛平縣交接處連一里都沒有,你那安國府也是一樣,就在西苑對面,直來直去的怎么就繞路了?”
“一里地也是路,萬一我起來遲了呢?”
“你沿著皇城根走,騎馬去,一刻鐘都不要。”
“師姐好狠的心。”
林黛玉笑了起來,雖想壓著嘴角,不過還是沒壓下去,“我給你出個主意,保管你遲不了。你去找全公公,叫他在內官監給你尋個住處——內官監就在北安門里頭,從北安門出去到順天府,三里地都沒有,走著去都行,還舒筋活血了呢。”
顧慶之也笑了起來,裝作猛虎撲食般朝林黛玉撲了過去,“我若做了太監,師姐怎么辦?”
林黛玉繞著大柱子躲他,“你若做了太監,可真是省事兒了,再不用科考,爹爹能歇歇,我也不用擔心你又做出什么傳世佳作來叫人笑話我。”
兩人繞著大柱子來了一出超長版秦王繞柱,有兩圈顧慶之故意慢慢走,被林黛玉套圈之后還又推了他兩下,“你快點。”
一直到林如海回來。
“咳咳,你們干嘛呢!”林如海板著臉道。
兩人一起停了下來,這時候,林黛玉肯定是叫爹爹的,所以顧慶之故意跟她一起,整整齊齊叫了“爹爹”。
林黛玉紅著一張臉瞪他,“誰是你爹爹?”
顧慶之便又雙手握拳,恭恭敬敬來了一句,“岳父大人。”
“誰是你岳父大人?”林如海一甩袖子,嘴角的笑也沒壓住,“真是無法無天!”
第79章 老太太病得快死了
等吃過晚飯,就是臨考前的最后一個流程了,去給孔圣人上香。
林如海挺想去的,只是在顧慶之快瞪出來的大圓眼睛下敗退了。
“呵呵,平日里爹爹叫得好聽,去廟里上香推三阻四的,不一樣是上香。”
林黛玉臉上微微一熱,掩飾一般催顧慶之,“你快些,一會兒天黑了。”
“師姐還怕黑不成?”顧慶之疑惑地問道。
林黛玉原本正要上馬車,聽見這話,剛提起來的下擺又放了下來,也不忘回頭瞪他,“明明是你怕黑,我是為了你著想來著。”
“是我怕黑。”顧慶之大大方方承認了,“師姐一會兒護好了我,別叫小鬼兒把我捉走了。”
雖然是打趣兒,不過兩個人都樂此不疲的,林如海倒也不是故意,但是聽見了總不能裝聽不見吧。
“趕緊走吧,孔廟可不近,也不知道你圖什么,從順天府大堂直接去孔廟,遛彎我都嫌近,你非得回來再去。”
林黛玉臉上又是一熱,“就是,這么喜歡坐馬車不成?”
林如海聽不下去了,親自上前給兩人掀了馬車的簾子,“趕緊走。”
雖然這會兒路上人多,不過顧慶之能繞著皇城根下頭走,拉車的又是四匹高頭大馬,速度快也穩當,真跑起來一個時辰也能上兩百里地。
就是真這么跑,馬就先廢了。
不多時,馬車到了孔廟前停下,又是錦衣衛的人先上去叩門。
顧慶之從后頭拿了個長條形的木匣出來,林黛玉笑道:“也不至于貢這許多大山楂丸。雖然今年有會試還有殿試,還有小三關的考試,先師畢竟已經成圣,哪里受不起這些供奉呢?”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孔廟,顧慶之道:“這可不是大山楂丸。”
他眼神示意圣人像前的祭臺跟他腳下的貢品,“你瞧,也有許多人送了大山楂丸。”
林黛玉笑道:“這倒好,大家各送各的,也不沖突。”
顧慶之把木匣子放在圣人腳下,又跟林黛玉一起上了香,都又出來,林黛玉問道:“你供奉了什么?”
這明顯是沒想出來。
“你猜?”顧慶之笑著問道。
林黛玉下意識便是:“你猜我猜不猜?”
“那……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不猜。”
林黛玉笑了起來,“我快不認得猜這個字兒了。”
誰說不是呢?
顧慶之道:“我今兒供奉了一柄杖劍。”
“怎得送這個,孔圣人是儒家——”沒等說完,林黛玉就住嘴了。
“大儒歸大儒。”顧慶之笑道:“可他游歷春秋列國,總不能是靠著一部論語吧?孔武有力說得不就是這個,孔子武力超群,力氣還很大。”
“才不是呢。孔武有力說的是……也不能算錯。”林黛玉有點恍惚,“先師可不姓孔,先師姓子,孔是氏。史書里要說過,先師身高九尺,比你高多了。”
顧慶之道:“所以我上供一柄杖劍,難道先師不庇佑我?”
“你這都哪兒冒出來的主意?”
顧慶之道:“自然是讀論語讀出來的。書里說他用的是杖,還有人說越王曾賜他青銅劍,不過可以肯定,先師曾教學生劍、矛、盾。還有書里說先師有一柄佩劍,名曰紫薇,這個是后頭人寫的,我覺得可能性不大。所以我貢了個杖劍,平常拿在手里是杖,抽出來就是劍。”
“你竟然能從論語里頭看出來這個?”疑惑過后就是笑了,“倒是也挺好的。”
顧慶之笑道:“那可不,先師武力超群,論語里也寫了,什么早上知道路,晚上你就死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林黛玉小心問道。
“對對對!你也這么覺得吧?”
林黛玉推了他一下,嗔道:“哪有你這么解釋的。”
“還有……我想想,孔子不說話,用怪力把人打到精神失常。”
“子不語怪力亂神?”林黛玉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這話真的耳熟,“原先我住榮國府的時候,賈家人就經常這么說你來著。”
顧慶之攤攤手,“我還是留手了的,沒像先師那樣叫他們精神失常。”
笑得太激烈,就得拿帕子擋著嘴了,林黛玉一手展著帕子,一手來推顧慶之,“你少說兩句吧,可別真寫到卷子上。”
“科舉哪兒能考這么簡單的呢?”顧慶之一邊說,一邊順著她的力道往角落一倒,頭還碰到了車廂上,發出不大不小一聲咚。
“疼不疼?你也不知道躲。”林黛玉忙湊過來就要拉他。
顧慶之道:“還有一句,叫我思念的人還未曾給我來信。”
林黛玉原本就笑得面上粉紅一片的,聽見他說這個,紅上又添了熱,“沒個正經的。”可不免還是順著他的意思一想,“吾斯之未能信?”
顧慶之也笑了起來,“瞧瞧師姐這論語讀的,舉一反三可太熟練了。”
林黛玉白他一眼,“馬車這樣快,你可坐好了,別一會兒掉出去了。”
顧慶之立即敲了敲前壁,又跟車夫道:“慢些走,我暈車。”
林黛玉嘴角翹了起來,眼神飄忽不定的又問了一句,“還有院試呢,院試你上供什么?”
顧慶之正正經經地回答道:“自然是我讀過的論語,也叫先師看看,我多么用功,書都翻爛了。”
雖然說是考場距離不遠能住家里,不過保險起見,顧慶之還是在考場附近找了住所。
內官監雖然能住,不過不太吉利的樣子,所以顧慶之借住在了順天府衙門里,早上還能叫去考場監管的衙役叫他起來。
有種住在學校家屬樓,聽著早操廣播聲再起床的爽快感。
府試一共考四天,第一天默寫經貼,也是那種隨便抽兩三個字出來,叫你寫上下文的為難人考法。
第二天考雜文,好消息是在幾種文體里抽,這次沒抽中詩賦,顧慶之松了口氣,不用編打油詩了。
最后兩天考策論,中間還要在考場睡一晚上。
策論簡單來說,就是議政,并且向國家提建議,所以答題時間長達兩天,也就很好理解了。
顧慶之最拿手的就是這個了。
從他認識皇帝以來,他提的建議全都被皇帝采納了,無一例外。
總之若是考不過,顧慶之依舊打算查卷子,還打算請皇帝評評理。
不過府試嘛,連秀才都不是,題目不難,也不會在大層面上問怎么治國,這一次的題目是關于頂罪的,也就是如何解決“宰白鴨”。
顧慶之打算分三個層面來解決這個問題,首先是犯罪的人,這波人能找到人替他們頂死罪,那肯定非富即貴。
其次就是頂罪的“白鴨”們,或者為了錢,或者被威脅。
最后就是法律制度,其實他前頭提的法律條文的詳細解釋,也能從一定程度上杜絕這類問題。
正當顧慶之打草稿 列提綱的時候,鴛鴦親自到了林家。
鴛鴦是個年輕的姑娘,又哭得臉腫眼腫凄凄慘慘的,林家人自然不會有多少警惕心,放她見了林黛玉。
鴛鴦一進去就淚眼婆娑給林黛玉跪上了,“老太太病了,連藥都吃不下去,糊里糊涂連人都認不得幾個了,睡著了還喊您母親的名字,求姑娘回去看看吧。”
林黛玉“啊”了一聲,鴛鴦見她沒立即起來跟著回去,便又哭了起來。
“這些日子家里過得艱難。爵位降了好幾層,下人不服管教,主子們又總生病,鳳姐兒又才小產,亂糟糟的也沒人管著,老太太逞強出來管事,沒兩日就給累病了。”
鴛鴦是真的緊張,臨出來賈母跟她三令五申的強調:“這次一定得把她請回來!這次姓顧的小子去科舉,最后一場連考兩天,他出不來的!”
“我也不怕你知道,你跟我這許多年,家里的關系你也明明白白。別的不說,你看我去過誰家?又有誰來咱們家?”
賈母幾十年不出門的,賈家還能有什么關系?
隔壁東府的珍大爺倒是天天酒宴不帶停的,很是有一幫子紈绔子弟做朋友。
可說句不好聽的,誰家叫整日只知道飲酒作樂的紈绔子弟掌權呢?
賈家說是四王八公,可大家都在走下坡路,北靜王到還一直世襲罔替,可如今他被陛下盯著,自顧不暇,哪里顧得上別人呢?
再說原本他跟賈家有來往,是因為賈家是一等爵,可如今賈家是個什么模樣,用落日余暉來形容都是抬舉他們了。
下來就是賈家的姻親了,稍近一些的就是王家跟林家。
王家也不大好,陛下派了新的欽差去巡邊,又召回王子騰,好在大魏朝幅員遼闊,王子騰一路回來也得好幾個月,中間說不定還能有轉機。
賈家唯一還能扒上,并且能扭轉局面的姻親,就只有林家了。
這是賈家的救命稻草,鴛鴦深知這一點,不僅僅從老太太嘴里知道,也能從王熙鳳跟賈璉那邊聽見點消息。
王熙鳳說林姑爺快要入閣拜相了。
賈璉也說三等爵保不住這么多好鋪子。
鴛鴦還聽見過一次老太太說后悔,不該把老國公爺的幾個庶女遠嫁,也不至于到如今連個人都找不到,托關系都沒有門路。
“姑娘,你去看一眼老太太吧。就看一眼。你也在老太太院里住了六七年,老太太待姑娘是真心真意的,寶二爺跟姑娘們都陪著姑娘解悶,就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奴婢求您了。”
鴛鴦一邊說一邊磕頭,林黛玉是在外頭偏廳見她的,地上沒鋪毯子,而是上好的青石磚,幾個頭下來,鴛鴦額頭就紅了,她也不在意,有種要把腦漿磕出來的孤注一擲的決心。
有這等決心,那磕頭的聲音就很滲人了,林黛玉站起身來,道:“我叫人備車,你也別磕了,我這就跟你回去看看。”
林黛玉出去準備,鴛鴦倒沒起來,臨來的時候老太太就吩咐了,“只當我馬上就死了。”
老太太要死了,她鴛鴦還能輕松得起來?所以還得繼續跪著。
林黛玉叫人安排馬車,又點了幾個丫鬟婆子陪著。
她眉頭微皺,因為顧慶之逮著機會就要說兩句賈家人多么多么不好,多么會算計人,多么會搞陰謀詭計,林黛玉剛才一聽見鴛鴦說老太太病了,下意識反應就是不能吧?
別的不說,怎么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在安國公進考場之后重病呢?
而且……鴛鴦后頭也表現得太過急切了。
不是說老太太生病她不能著急,而是……林黛玉身邊兩位至親都曾經病過,當時她的心情,如今想起來依舊歷歷在目。
鴛鴦過于有生氣了。
但是……林黛玉覺得自己也不是以前那個沒的選,只能幽怨躲在屋里的林姑娘了,她也想看看她外祖母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林黛玉點了四個丫鬟,四個婆子,還有護院四個,一共三輛馬車往賈府去了。
這樣的排場,鴛鴦見了也是一肚子感慨,也不怪老太太要抓死林姑娘。
不多時馬車到了賈府,又從側面進去一路停在了二門口。丫鬟扶著林黛玉下來,護院等在二門口,鴛鴦引著她們一路往賈母院子里去了。
上回想去林黛玉生日宴沒去成,賈母其實是憋著氣在心里的,那會兒想的還是看誰拗得過誰,可前兩日宮里來了太監,她才知道她大兒子沒跟任何人商量,背著她給皇帝上了折子,要削減賈府下人。
賈母倒是沒覺得這是她偏心眼的緣故,也不覺得這是因為大房氣不過一直給她跟二房當墊背的,畢竟偏了都好幾十年了,這就跟呼吸喝水一樣自然,她是察覺不到的,而且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親兄弟就該互相扶持。
所以這事兒的原因,賈母歸結到了她壓不住賈赦上。那她為什么壓不住賈赦呢?因為她權勢不足。
如今賈家還想要權勢,那就只能靠林黛玉了。
賈母換了個思路,那就裝可憐,死死抓著林黛玉。
只要林黛玉跟她一條心,她如何報不了仇?哪里找不到機會給那乞丐使絆子?
別說林如海娶了繼妻,就是他當了駙馬,林黛玉也一樣是她賈家的血脈!
林黛玉一路進了賈母的院子,遠遠的就聞見了濃濃的藥味,丫鬟正擱院子里熬藥。
再往里走,進到賈母住的這一進,側間坐著賈家幾個姑娘,還有賈寶玉。
一見她來,幾人都站了起來,叫姐姐叫妹妹的都有。
“老太太可好些了?”林黛玉輕聲問道,也不知道為什么,當著顧慶之她能中氣十足的大聲說話,一到賈家,就還是想裝一下。
元春是老大,按理是她先說的。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抽泣道:“倒是能吃下飯了,只是人總是一陣清醒一陣糊涂的,上午還拉著我的手叫姑媽的名字。”
林黛玉很是煩這個,動不動就是多么思念她母親,她母親過得不好,難道老太太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若真的想她,不管是去廟里還是去庵堂里請人寫個牌位,平日里上上香,是什么要誅九族的大罪嗎?
“這……”林黛玉故作憂傷皺起了眉頭,“若是真見到我母親……不如去廟里求兩個符掛在床頭吧。”
這年頭,不管是道家還是佛家,都有規整的見鬼流程的。
總之鬼沒強到一定程度,身子沒弱到一定程度,是見不到鬼的。
幾個姑娘紅了眼圈,賈寶玉更是一聲“祖母”,就直接沖到了里間。
很快,里頭就傳來賈母的聲音,顫顫巍巍的,“是我的玉兒回來了嗎?”
“祖母醒了!”元春一聲驚喜的呼喊,伸手便去拉林黛玉,“咱們進去!”
林黛玉反應挺靈敏的,尤其又學了騎馬射箭,加上顧慶之時不時假裝撲一撲她,她下意識一避,就給躲開了。
“進去吧。”她腳步一抬,先進了賈母屋里。
要說賈母,的確是憔悴了不少,又刻意的裝病,臉上慘白一片,頭發也不藏了,滿頭白發亂糟糟攤開在枕頭上,加上滿是藥味和屋里人紅著眼圈的啜泣,林黛玉一見之下,也紅了眼圈。
“外祖母,你……也得好好保重身子。”
賈母手一伸,擠出個笑容來,“快來叫我看看。”
林黛玉走到她床邊坐下,賈母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許久不見你了,的確是長高了些,是個大姑娘了。只是以后說話可別這么靦腆了,祖母也不能天天護著你,你要自己為自己著想了。”
這話……聽得林黛玉一陣恍惚,還有兩句槽想吐。
屋里丫鬟上了茶水,賈寶玉坐在床腳,也不說話,眼淚汪汪看著賈母。
賈母這次裝病,那是力求跟真的一樣,所以不多時,賈赦賈政兩兄弟也來了。
賈赦如今雖然好了,可身體大不如前,每日也吃著太醫開的補養藥方,還是坐著轎椅來的。
賈政照例是先去太常寺小半天,然后以母親生病為由請假回來。
待一一行過禮,眾人又分別坐下。
賈赦嘆了口氣,道:“我前兒說的親事,你們覺得如何?元春都過了二十五了,平常姑娘這個年紀,孩子都能生三四個了。”
這話本不該在沒出嫁的姑娘面前說的,只是賈赦哪里管得了這些?
賈母如今又裝病,半糊涂半清醒的,更加不好說他,屋里一時間竟然安靜了下來。
賈赦又道:“這人叫孫紹祖,他爺爺是咱們家門生,世襲的武官,也算是世交了,年紀剛過二十五,跟大姑娘也般配,這人我原本是給迎春看的,樣貌魁梧,騎馬射箭也都是一等好手。”
這完全就是賈赦找的坑,孫紹祖是大同府人,武官都是世襲,有點像錦衣衛,有的時候是光有個名號,想要正經管事的職位,還得找人活動。
孫紹祖就是來京里活動想補個缺兒的,賈赦還收了他銀子的,只是沒想他這爵位轉瞬之間就連降兩等,但是銀子是不可能退的,那怎么辦呢?把人變成女婿唄。
賈政眉頭一皺沒說話,王夫人卻清了清嗓子,客氣道:“這人既然這么好,還是留給迎春吧,我們元春當姐姐的,怎好搶妹妹的婚事?”
邢夫人一笑,跟了上來,“可如今你們家元春不出嫁,后頭的姐妹也沒法嫁人啊。老太太病得這樣重……”
邢夫人故意一頓,叫大家想她的未盡之言:老太太死了元春守孝至少一年。而且這個年是按照自然年算的,不是從老太太死算起,守孝十二個月完事。
而是比方至安八年賈母病故,元春作為嫡孫女,要守孝到至安十年正月初一才算正式出孝。
而且一年是典制里規定的,若是表孝心,也有人往三年守呢。
“咱們這樣的人家,三書六禮也得翻個年才有體面。”
這么一算,元春出嫁就得三年后了。
邢夫人如今是才思敏捷,畢竟上書請削減下人這事兒,她是提前知道的,等看見二房一陣忙亂,賈母又病得起不來床,她就更有優越感了,這優越感對提高人的反應速度,大小也有點作用。
二房這一對夫妻沒話可說了。
躺在床上裝糊涂的賈母氣得想起來打人,不過轉念一想,她這是裝病,不僅能看出來大房什么心思,關鍵是她不可能病死,大房想要什么都得落空!
林黛玉一邊低頭坐著,一言不發,她本就聰慧,如今更是能跳出來看,這一看她就覺得顧慶之說得沒錯,賈家但凡有一個有能耐的,都不至于成這樣。
她視線又落到了床腳坐著的賈寶玉身上。
他是真的傷心……他是真的只會傷心。
若是顧慶之在,他會怎么辦呢?
林黛玉想起自己父親生病時候,顧慶之是怎么做的,請太醫看病,留下御前行走的牌子叫人安心,叫太監接手林家上下事物,把賈璉攆了出去,找回被賣出去的那些下人。
對了,他還請了圣旨,他還說讓自己立女戶。
他的確是沒趴在床尾哭,他還說生病了要多休息,更不叫許多人來打攪。
屋里又響起第二人的哭聲,“祖母病成這樣……”元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如何能出嫁?我要守在祖母身邊,祖母會好的,祖母一定會好的!”
她這一帶頭,屋里又是哭聲一片了。
但這不符合賈母的利益,她好容易找到這個機會,她是想跟林黛玉敘舊的,她還想叫林黛玉重新跟她一條心,叫這些人這么哭過去可不行。
“我還沒死呢!”賈母沉聲道:“都出去,玉兒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屋里人猶猶豫豫的往外走,賈寶玉小聲道:“祖母,我留下來吧?也得有人伺候你。”
“不用。”你留下來還怎么說體己話?再說若是林黛玉不嫁去安國府,賈家的關系又怎么擴大?她又怎么給那乞丐添堵?
不僅如此,她還得控制著她兩個玉兒的關系,得親,但是不能太近。
等賈寶玉出去,賈母慈祥的微笑,“我的玉兒……看見你,我就想起你母親來,當日她也差不多是你這個年紀,嫁去了林家。如今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紀。”
賈母一臉的懷念,林黛玉微微低了頭。
還是老一套啊。
第80章 媵妾
“你別害羞。”賈母笑道:“女子成家是一輩子的事情,自然是要提前想好的。當年你母親,剛過了十三就開始擇婿,挑了兩年多才挑中你父親。”
這種話題,林黛玉低著頭裝害羞就成,也不用回答什么。不過她膽子畢竟大了,不用像以前一樣,什么都憋在心里,難過的是自己。
林黛玉微笑,“也不知當年我祖父是怎么說的,叫您把女兒嫁得這樣遠,母親出嫁的時候,想必很是不舍吧?您舍得她嗎?遠嫁三千里啊。”
賈母覺得這個反應有點超乎她的預料,不過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裝病,想的就是怎么勸林黛玉回轉心意,所以也不算太難回答。
“唉……當日把她嫁去蘇州,原想她很快就能回來的。可誰想你父親一直在外做官,連累你母親也居無定所,唉……”賈母又是一聲長嘆,還紅了眼圈,又背過臉去抹了抹眼淚。
林黛玉煩這個,尤其是“這都是別人的錯,我是無辜的”。
而且他父親是官員啊,留京還是外放,那得聽皇帝的,難道她外祖母就完全沒想過這個?她就一廂情愿覺得她父親一定會留在京城,還是覺得無所謂,反正這門親結成了。
“外祖母難道不知道嗎?”林黛玉輕輕問,“你把母親嫁出去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她得跟著父親,而父親不一定要留在京城?”
聽著倒像是埋怨她的意思,不過賈母一點都不慌張,這證明什么?她跟她母親感情深厚。
賈母嘆氣,“我一個婦道人家,又如何能決定這些事情?當初你外祖父喜歡,我還能說什么?我只能高高興興把女兒嫁出去,還要跟她說林家好。”
又來了,她沒錯,都是被別人逼的。
林黛玉頭偏過來,同情道:“外祖母過得真難,明明什么都沒法決定。以后別這樣了,多累啊。該什么就是什么,沒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的。”
賈母覺得她被諷刺了。
她抿了抿嘴,快速進到了下一個議題。
“唉……這些子孫不爭氣,我也沒有辦法,當日我最疼者唯有你母親,她也生了你這么個好女兒出來,又被封了縣君,當日第一代的榮國公,那樣得寵,你外祖父的姐妹也都是白身。”
說到這個,林黛玉也挺開心的,她笑道:“這事兒倒是不能算在我好上,主要還是安國公出了力。不然我父親不過一個巡鹽御史,一年換一次的職位,縱然他當了六年的巡鹽御史,也不能得陛下這樣的看重。”
一說到顧慶之,林黛玉話說都比方才歡快了,靈感也來了。
“真要說起來……外祖母,想得寵不能做別人能做的事情,就像榮國府,當日榮國公打天下的確是天大的功勞,可就算沒有榮國公,也能有別人,可安國公就不一樣了,就他能求雨,所以他想要什么,陛下都愿意給的。”
看著賈母略顯僵硬的臉,林黛玉笑道:“榮國公封國公,是因為他有大功勞,可安國公封國公,是因為最高就到國公,再沒別的了。外祖母,您知道這里頭的區別嗎?”
賈母如何不知道,就算以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
她呵呵訕笑兩聲,“你倒是跟他親近。”
林黛玉害羞一笑,“真是的,外祖母怎么好跟人說這些話,怪羞人的。”
賈母憑借自己力氣坐了起來,又把枕頭擺好靠在腰后。
她不能再躺著了,躺著氣兒不順,還是得坐起來,不然早晚都得被憋死。
賈母開口先笑,“他當日奉了皇命去揚州接你們,又被你父親收做關門弟子,你們回來京城又一直在他府上暫居,還有——”
賈母還是沒把那生日宴說出來,說出來她就笑不出來了。
“如今看來,你父親是想把你許配給他了。”
林黛玉把臉一捂,嘴角翹得怎么也壓不下去,“竟然這樣明顯嗎?還沒交換庚帖呢,也做不得數。”
她這一句話說得百轉千回蕩氣回腸的,賈母越發的生氣了,可生氣歸生氣,笑還得笑。
不過這一生氣,賈母有點上頭,竟然沒察覺出來她怎么不害羞了。
“不過……”賈母話音一轉,嘆道:“他出身畢竟不好,你看京里這些勛貴們,有哪個動了念頭想把女兒嫁給他的?一個都沒有,你這樣……未嘗不是你父親想要報恩,才把你嫁過去的。”
林黛玉驚訝的看著賈母,她如今徹底明白京里的世家是怎么劃分的了。
就說安國公的婚事,夠得上他這個家室的人,基本都是核心圈子,都知道他的神異之處,沒人敢,也沒人覺得自己女兒配,人家想的都是能不能勉強當個妾?
再下來一等的人,雖然不知道他的神異之處,可知道他是皇帝心腹,知道他是安國公,單從家室來說,一樣是不配的。
再往下,才是榮國府這樣的人家,自己勉強支撐朝不保夕,還要同情安國公找不到夫人。
林黛玉害羞道:“俗語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我……我聽父親的。”
這樣大膽的話,就算是故意演戲,就算沒當著顧慶之的面說,也叫她紅了臉。
賈母心中冷笑不停,裝吧,就裝吧。臉紅成那個樣子,還說聽父親的,可見她這外孫女兒也是個眼皮子淺的,人家不過對她好點,稍稍給她些好物,她就什么都不管了。
但這樣也好,對她好誰不會呢?
賈母生出點優越感來,拍了拍林黛玉的手臂,嘆道:“雖然門當戶對,不過……你父親娶的那繼妻,也是個小門小戶出身的,想教你也教不出什么來,有些事兒,外祖母得告訴你。”
這話林黛玉不太愛聽,她跟向氏也就是平日見面點頭叫一聲“太太”的關系,完全不親近,可是賈母這話,平白那么些鄙視,也是很明顯的。
“身份算得了什么呢?”林黛玉道:“陛下祖上還是放牛的呢。”
“你怎么能說這種話!”賈母驚道:“怎么能編排陛下?”
原先榮國府是誰都不怕的,可如今接二連三的變故,也叫他們知道皇帝對他們是一點情面都沒打算留的,那如今就只剩下敬畏了。
“外祖母要去告我不成?”林黛玉眼睛一斜,似笑非笑道。
那肯定不能告啊,跟皇帝告狀:“有人說你祖上是放牛的。”那不是缺心眼嗎?
別說他們見不到皇帝了,就是能見到,也不能說這個啊。
賈母又嘆了口氣,自己給自己找了臺階,道:“你如今倒是比以前調皮了。”
“我父親也這么說呢。”林黛玉又笑了起來,“外祖母喜歡我調皮嗎?”
“都要嫁人了,要做當家主母,能威嚴能嫻靜,調皮總是不太好的。”賈母又是一臉慈祥看著她,溫柔的勸道。
林黛玉臉上神色略有些奇怪,不過話題都引到這兒了,賈母自然是要順著說下去的,她又道:“外祖母畢竟活了這許多年紀,也當家做主這么多年,兒媳婦孫媳婦也這么多,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林黛玉也好奇她能說出什么來,她在賈家住了這么多年,有時候看這些舅母們跟嫂嫂們過得都不好,也不知道她外祖母是怎么想的。
“做主母,在我看來,就是管家、妾室、生兒子、娘家撐腰這幾樣,做好了就能過得舒坦。”
雖然沒當真,也能看出來這幾條都是坑,不然賈家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不過林黛玉也順著這幾條想了想。
好像都……跟她沒什么關系,她能有大把的時間干別的。
尤其是娘家撐腰這一條,怎么想怎么覺得微妙。
上回她跟慶之起了爭執,雖然已經不記得是為了什么,不過慶之也找她爹爹撐腰去了。
還說:“師尊,你可是我親師尊,你不能不幫我。”
賈母見林黛玉一臉的若有所思,知道她聽進去了,便道:“管家是最應該拿在手里的,你看榮國府管家的就是你璉二嫂子,她握著這些下人的生殺大權,府里管得井井有條,榮國府離不開她,縱然是不曾生子,也沒人敢把她怎么樣。”
拿生兒子給管家做墊,賈母覺得她說得夠真誠了,可誰想林黛玉一個問題,就給她問懵了。
“外祖母,我聽說榮國府要削減下人,這事兒辦了嗎?”
賈母愁的就是這個!
要是真削減下人,那賈家還有什么臉面?不管是誰都能看出來賈家在走下坡路了。
不然為什么賈母肯服軟呢?她也想叫林黛玉去說和說和,請陛下收回成命,至少也得繼續拖延下去,別派太監來催了。
“唉……”賈母繼續嘆氣,“咱們府上很多都是老仆人,當年開府的時候國公爺收下的,如今他們為榮國府操勞一輩子,我們做主子的又如何能不顧體面把他們都攆出去呢?榮國府不是這等心狠手辣的人啊。”
林黛玉“天真”的看了賈母一眼,來了句何不食肉糜的話,“那便多給些銀子吧?一人給上兩百兩,出去不管做什么都夠了。”
賈母看著她這純稚的表情,生怕自己再說點什么,她就能問出來“兩百兩很多嗎?”這等問題。
“不說這等煩心事兒了。”賈母呵呵笑了起來,“咱們繼續說妾室。妾室是必須要有的,不然外人要說你善妒了,你夫君也要跟你生分。你看你璉二嫂子,也要放一個平兒在屋里掩人耳目的。”
“你若是真……”賈母故意一個停頓,換了個說法,“國公是能有五個有名分的妾,不過你這等身份,嫁去國公府頭兩年,他得給你體面,是必定不能納妾的,這時候就得你主動了。你得先占上名分,用你自己的人,把他家里上族譜的妾都占上。沒了身份的妾,打罵發賣隨你。”
林黛玉唏噓一聲,“這種日子……”她外祖母勾心斗角幾十年,還叫生出她大舅不是親生的這等謠言,林黛玉竟生出點同情來。
“這種日子不好過……”賈母順著她的話嘆息,“可女人就是這么過來的。你也許聽人說過,生兒子是最重要的,能不能站穩,全靠生兒子,可我要告訴你,生兒子不重要。咱們這等人家,不是成親,是聯姻,你背后有娘家支撐,兒子反而不重要,我甚至要勸你,小心生孩子!你身子骨并不健壯,你最好還是別生孩子。”
林黛玉覺得她似乎要琢磨出來賈母究竟想說什么了。
賈母對上她的視線,“女人生孩子就是往鬼門關里去,與其自己生,不如叫妾室生。你不用受生育之苦,又不會耽誤時間管家,只要管家大權在你手里握著,你背后又有娘家支撐,你就能過得很好。”
林黛玉眉頭一皺,這跟她母親的做法不太一樣啊。
“我母親……”林黛玉輕聲問道:“外祖母當日就不曾勸過我母親?”
“你母親是個軸性子,又對你父親用情至深,一定要親自誕下麟兒才肯罷休。”
這還是跟她印象中的母親不太一樣。
賈母忽得又嘆了口氣,“你父親生得極好,又是探花出身,你母親情根深種倒也不足為奇。你母親在家里時,我就從宗親里選了幾個姑娘陪她一起的,可誰想定了親之后,這幾人她都不要了,說是不忍父母離別,陪她遠嫁他鄉……唉,不然有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陪她,她也不至于郁郁而終。”
賈母說完心就咚咚跳了起來,前頭鋪墊那么多,只有這條是真的:媵妾。
唯一可惜的是不能說得太明白。
不過賈母仔細想過的,這事兒是真的對她好,她這身形一看就不是益于生養的,生孩子就是要命。
管家……她從哪里學管家?林家那繼妻就沒家產,她這個外祖母也沒教過,她不會。
這兩條一擺出來,那結果不就很明顯了嗎?
媵妾自古就有,兩家聯姻,大家族恨不得要陪十個媵妾過去,她得找兩個幫手跟她一起嫁進安國府,林家哪里還有人?
那不就是從賈家找人嗎?
迎春懦弱,自己屋里都管不好,惜春年紀太小又是嫡女,探春不就是最好的人選?
探春個子高,生孩子就比一般人爽利,人也厲害,也有主意,管家雖然一樣沒學過,不過現在教也不晚。
況且上次那安國公給她送東西,不就是探春出去假冒的?這是什么?這是注定的緣分!
賈母過了一遍自己的說辭,覺得沒什么大問題,不過也不能停頓太久,她故意喘了兩下,道:“你也出去看看你幾個姐妹,我這早上一見你來,的確是好了許多,不過許是話說多了,我得歇歇。”
林黛玉站了起來,語氣波瀾不驚沒什么起伏,又像是怕嚇到人一樣的輕,“外祖母好生歇著,我出去了。”
外祖母叫她別生孩子,叫她抓著管家大權,叫她多給安國公納妾,還告訴她要娘家的姐妹做妾,還說要有人給她撐腰,這是盼她好?這是想跟安國府拉關系。
怪不得人家不叫榮國府來她生日宴。
林黛玉便又想起顧慶之那句話,“榮國府吧,看著是一頓算計連太上皇都算在里頭,可實際上連自家下人都管不了,到頭來只能是一場空。”
那天話說到這兒,顧慶之還給她使了套劍法,圍著假人一頓打,劍光閃爍十分精彩,最后收了招數,連稻草都沒掉下來一根的。
“這就是榮國府。”
林黛玉不由得笑了出來。幸虧當日顧慶之暈在巡鹽御史衙門門口,幸虧她父親心善收留了他,幸虧顧慶之是個好人,才沒叫她落在榮國府手里。
賈家幾個小輩都在廊下站著,見她出來就笑,都以為是賈母跟她說了什么,不免都是浮想聯翩。
真要說單純,賈寶玉當仁不讓能排在第一,他頭一個開頭,問道:“老太太可好些了?”
林黛玉認真想了想,還是那句話,她母親重病臥床一年,她陪了一年,她父親也重病臥床,依舊是她在侍疾,她覺得賈母這個病……不太像是真的。
“好些了。”林黛玉輕聲解釋道:“說了這許多話,精神也挺好的,如今歇下了,我想她中午應該能多吃兩口飯。”
賈寶玉阿彌陀佛了一聲,“我瞧老太太去。”
薛寶釵把他拉住了,柔聲勸道:“老太太才歇下,寶兄弟過會兒再去看吧。”
賈寶玉怏怏的停了腳步。
元春見薛寶釵這個樣子,心里翻了個白眼,她二十五的人,生怕別人覺得她年紀大,薛寶釵還不到二十,生生演出來比李紈還要穩重。
“我們家里這許多姐妹,倒是沒一個比得上你老成練達的。”
如今天氣熱了,人人手里都有扇子,薛寶釵還跟以前一樣,腰背挺得板正,臉上是得體的微笑,扇兩下扇子,并不說話,只當沒聽見。
這場景就叫林黛玉挺懷念的,她笑道:“這么多年過去,寶姐姐是一點都沒變。”
“你倒是長高了許多。”薛寶釵微笑道,“興許再過兩年,就能跟我一樣高了。”
這么刺來刺去的,的確是開胃,林黛玉道:“要是這么說……寶姐姐好些年不見長高了,是年紀到了嗎?”
別說薛寶釵了,旁人臉色都變了。
這林姑娘原先就伶牙俐齒的,如今更是一點情面都不給人留了。
琥珀忙過來道:“午飯準備好了。”
“聽說這花廳建了兩次,頭一次是為什么給拆了?”林黛玉笑瞇瞇的問。
說實話這事兒過去挺長時間了,問題是一屋子都是千金,別說發酵過的臭魚這等東西,就連臭味都沒聞過的。
如今被林黛玉這么一提醒,經歷過“周瑞家的送屎”事件的幾人,不免又是一陣接一陣的幻臭。
賈寶玉先受不了了,他道:“我還是陪著老太太吧。”他神情復雜看了林黛玉一眼,轉身先走了。
探春拿帕子掩了口鼻,“天氣太熱,我這會兒有點頭暈,我也先回去了。”
迎春反應慢,一時間也沒找到好借口,嘴巴張了幾次,“我回去了。”
惜春干脆沒說話,兩步追上迎春,“我陪二姐姐回去。”
轉眼間就剩下林黛玉、賈元春 跟薛寶釵三人了。
林黛玉左右看看,“這花廳蓋好了我還沒去過呢。”
薛寶釵才被林黛玉諷刺過,她笑道:“林妹妹如今見了不少東西,也不知道這花廳入不入得你眼?”
林黛玉覺得奇怪,寶姐姐什么時候說話這樣直白了?
“寶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替榮國府自卑呢?”她又瞧了一眼元春,笑道:“大姐姐是宮里待過的,也該知道這花廳修得富麗堂皇,比宮里也不差什么的。”
一句話戳了兩個人,尤其是當了宮女還一事無成灰溜溜被趕出宮的賈元春,她客氣笑道:“我進宮是當女史,不比你是進宮謝恩。”
林黛玉手里扇子往嘴邊一擋,笑不露齒道:“那兩位姐姐可要多親近親近,寶姐姐進京就是為了選女官,還說是為了給公主當伴讀,她應該對宮里生活挺好奇的,大姐姐沒好好跟她說說嗎?”
這事兒元春如何不知道?
她故作驚訝看了薛寶釵一眼,道:“公主伴讀?今上的公主,年紀最大的五六歲,太上皇的公主……年紀最小的也出嫁三年多了,這時間對不上啊。”
薛寶釵又是輕輕扇兩下扇子,只當完全沒聽見。
林黛玉沒放過這個機會,“年齡什么的,我倒不太知道,不過薛家就剩姐姐一個人了,這等人家也是進不了宮的。”
元春笑了一聲,沖薛寶釵挑了挑眉毛,“還是先吃飯吧,我都有些餓了。”
三人走進大花廳,丫鬟端了溫水上來給她們洗手。
薛寶釵吃了這等虧,再說她是縣君,那氣也沒這么容易咽下去的。
待洗好手,三人分別坐下,薛寶釵瞧了元春一眼,心想她也沒什么相干,便又對林黛玉笑道:“我有話想問問你。”
“這話聽著奇怪?難不成我能叫你別問?”林黛玉捻了桌上瓜子,剝了兩顆吃了,“調料加重了,前兒吃了新摘的葵花籽,又香又甜,倒是比這炒過的更好些。”
元春沒說話,她聽薛寶釵方才那意思,就是想挑林黛玉的錯兒,她干脆站起身來,道:“我去看看菜。”
沒了賈元春,薛寶釵越發自在了,她道:“好你個千金小姐,你平日里都在說什么?都在干什么?閨閣女子的東西如何外傳?你竟然還出了詩集叫男人評鑒?這哪里是女子的本分?”
林黛玉笑了,“我從常聽你說你們薛家是讀書人家,怎也不見你薛家的大作,是不會寫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