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御林軍迅速沖進去,卻還是沒來得及阻止。
皇后握著刀,扎在蕭淮西身上。
御林軍統領抓住她,吼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叫太醫!”
皇后拿著的刀正是元奉用的那把,被一并奪下。
因金陵九受了驚嚇,又遭遇喪子之痛,令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她喃喃自語:“都怪他,都怪他們,害死了我的澈兒!
御林軍統領命人將皇后押走,一不小心就是弒君的大罪,可不能馬虎,他思索了下,讓人去請裴折。
裴折來了,金陵九自然不會缺席,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御書房:“怎么回事?”
在他們來之前,太醫就到了,蕭淮西受了多處刀傷,堪堪吊著的一口氣。
太醫先匯報了一下蕭淮西的狀況,御林軍統領又將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愁悶不已:“如今皇后已經被關押起來了,少師大人,您看該怎么做?”
裴折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蕭淮西,也有些發愁。
唯有金陵九滿臉輕松,活似他和蕭淮西沒有一丁點關系。
此時還沒轉鐘,仍是這一天,十幾年前金靈死在今天,報應不爽,而今蕭淮西也死在今日里。
“死透了嗎?”金陵九遠遠瞟了一眼,“直接埋了吧,往后天氣越來越熱,一直放下去,會有尸臭的!
裴折:“……”
大冷天的,臘月還沒過,天氣熱什么熱。
太醫不知道他的身份,小聲提醒:“圣上還活著!
金陵九嗤了聲:“無論活著還是死了,對他而言,有區別嗎?”
言外之意,蕭淮西活著也做不了什么事,和死了沒什么不同。
大逆不道的話令太醫目瞪口呆,膽敢議論帝王,這人是沒長腦子,還是膽大包天,命都不想要了?
御林軍統領還是受不了金陵九這樣的說話風格,率先道:“太醫,您先去照顧圣上吧,我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隨時叫!
太醫被留在御書房里,御林軍統領和金陵九裴折先后離開,天下第一樓的人和御林軍的人都在外面,將御書房圍了個水泄不通。
御林軍統領心情復雜,現在的局面實在詭異,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與江湖人士打交道,且對方還是江湖人士的頭頭。
金陵九真的是來造反的嗎,為什么一直按兵不動?
也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差,竟然撞上這檔子事。
三人站在門口,頗有些尷尬。
裴折打著圓場:“統領叫我們出來,可有事相告?”
御林軍統領看了看金陵九,猶豫不決。
金陵九態度溫和,完全沒有之前劍拔弩張的樣子:“你們說你們的,不用管我!
御林軍統領:“……”
你倒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裴折抬眼掃過不遠處:“梅花開得很漂亮,可否幫我折一枝?”
金陵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輕笑:“有何不可!
裴折目送著金陵九走到梅樹下:“統領想說什么?”
統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真的是……大皇子嗎?”
當年宮變,他還是一個小小的侍衛,只聽聞貴妃謀害皇后,被賜死,大皇子突然暴斃,穆老將軍與一眾閣老冒犯圣上,被革職下獄。
事情真相如何,無從得知。
裴折頷首:“當年貴妃被人誣陷,他僥幸撿回一條命。”
那些舊事是烙在金陵九身上的疤,他不想揭給旁人看,只隨口提了一嘴。
統領疑惑不已:“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謀——”
裴折語氣平靜,打斷他的話:“大皇子趕來護駕,阻止元氏一族篡奪皇位,今夜之事到此為止,統領還有何疑惑?”
御林軍統領當即明白過來,裴折這是要保金陵九,究竟是不是謀逆,全憑他們怎么說。
“天冷了,圣上一直待在御書房里也不合適,著人將他送到寢宮吧。”裴折意味深長道,“圣上好好的,謀逆的元氏一族也被控制起來了,統領覺得這個結果如何?”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嘆息道:“甚好。”
裴折點點頭:“我也覺得甚好,當務之急是照顧好圣上!
金陵九這一枝梅花折了許久。
送走御林軍統領后,裴折往樹下走去。
“在看什么?”
“看哪一枝花開得最好,最好的才配得上我家嬌嬌!苯鹆昃艙崃藫犷^頂處的花瓣,“談完事情了?”
裴折抱著胳膊:“嗯,想不想四處逛逛?”
金陵九掐下一朵梅花,對著他比了比:“大半夜的,逛什么?”
裴折思索了下:“逛一下你之前去的地方,如何?”
金陵九比他先進宮,但很久之后才露面,裴折很好奇他去了哪里,是不是真如之前所說,去冷宮了。
金陵九拒絕了:“那地方不好,晦氣,你別去。”
他將花別在裴折耳朵上,借著朦朧的月光,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裴折握住他的手指:“我沒做虧心事,怕什么鬼神晦氣,沒那么多講究!
“你不在意,但我在意!苯鹆昃牌届o道。
他在冷宮中失去了至親,這輩子都不想讓裴折沾上丁點兒晦氣,探花郎就在他的護佑下瀟灑風流就好。
見真的說不動他,裴折只好提起別的事:“元奉埋伏在城外的人,你解決了?”
金陵九略做思考,答道:“算不上解決。”
兩人一道往宮外去。
裴折瞧了眼跟在身后的人:“你就這么把他們都帶出來,宮里不管了?”
金陵九百無聊賴:“有什么好管的,你不是說讓我陪你長命百歲嗎?”
裴折一噎。
金陵九懶懶地靠在他身上:“人又不讓我殺,我還留在那里干嘛,等傅傾流來了,你們愛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天下第一樓的人都被帶出了宮,離開的時候,御林軍統領還特地來找過裴折,不明白他們這又是鬧哪出。
裴折不知道該先問哪件事:“老師來了?”
此前,傅傾流一直待在幽州城,裴折進京時曾問過他,要不要一起回來,傅傾流拒絕了。
他還記得傅傾流的話:“我已經犯了一次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傅傾流一直對冬月宮變耿耿于懷,見過姜玉樓之后,他已經能夠坦然面對自己,承認當年犯下的錯了。
金陵九應了聲:“來了,京城未亂,多虧了他。”
裴折不清楚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待要再問時,金陵九又不回答了。
凌晨的京城并不安靜,白日里的動靜太大,驚擾了百姓們的酣眠。
馬蹄聲驅散了黎明前的昏暗,長街有燈亮起,一步步照到城門。
見到傅傾流后,裴折也明白了金陵九為何如此反常。
但見京城之外,劍拔弩張,兩方人馬僵持著,互不相讓。一方是熟面孔,諸如林驚空齊逍等人,另一方瞧著眼熟,裴折不太敢認,只覺得領頭的似乎是右相的人。
大軍將京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兩方勝負未分,膠著不定。
“老師!”
裴折急于了解情況,下了馬立刻拋下金陵九,快步朝傅傾流而去。
傅傾流一身常服,氣色比在幽州分別時好很多:“宮中之事可解決了?”
裴折頷首:“元奉已經被關起來了,不過圣上受了傷,現在太醫在守著,還有御林軍保護,不會出事的!
傅傾流看到金陵九與他一同過來時,就料到這個結果了,有些恍惚:“他最終還是為了你……”
裴折摸了摸鼻子,在師長面前提兒女情長,他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傅傾流并未過多感慨,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既然宮中無事,那這邊的問題也很好解決了!
裴折還沒來得及問清楚情況,就見傅傾流給齊逍衛鐸打了個手勢,禁軍營的兩位指揮使當即拔出刀來,直指敵軍:“元奉已經伏誅,爾等謀逆之徒,若現在投降,還可保住性命,如執迷不悟,當誅九族!”
傅傾流等人此次前來,帶著幽州和淮州的軍隊,正好能夠和元奉的人相抗衡。
元奉興許是打著先登基后服眾的想法,想先圍城逼宮,然后再“名正言順”的將生米煮成熟飯,這樣就算后面有人起兵,他也已經掌控了先機,能夠站在制高點指責別人謀亂。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聽聞元奉伏誅,大軍瞬間亂了陣腳。
他們人數不敵淮州軍和幽州軍,如今元奉又沒了,這頂謀反的帽子正好扣在他們頭上,摘也摘不掉了。
投降是早晚的事,裴折和傅傾流聊了幾句,去找金陵九了。
金陵九一個人站在城門口,天下第一樓的人都離他有一段距離,那里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折看到他模糊的影子,心一緊:“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
金陵九蜷了蜷指尖,突然道:“我曾經想過,這城門被攻破時的樣子!
裴折腳步一頓:“嗯?”
金陵九輕輕笑了聲:“朝廷腐朽,無藥可救,和平之下云翻波涌,你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嗎,大廈將傾,與其勉力維持,不如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在孤身深入曦國軍營時,放言取而代之,他身負仇恨,誓要揭開這骯臟腐爛的一切,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裴折沉默了許久:“那你是什么時候改變主意的?”
他自然不會自作多情,認為金陵九是因為他那一句“想和你長命百歲”才放棄了原本的想法。
“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在幽州的時候吧,那時我從錢玉關出來,看到幽州軍誓死抗爭,突然覺得,這個國家也不到非亡不可的地步!
不遠處,在傅傾流的主持下,右相一黨的人接二連三放下兵器,選擇投誠。
這一場由三方勢力引起的爭斗,很快就將落下帷幕。
裴折輕聲道:“會后悔嗎?”
金陵九創建天下第一樓,一直在為這件事謀劃,最后卻選擇了放棄,努力和苦心相當于全都白費了。
金陵九搖搖頭:“談不上后不后悔,天下第一樓的人跟隨我,為的從來不是權勢滔天,而是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以及,讓當年的事沉冤昭雪!
如今元奉倒臺,蕭淮西重傷難愈,當年宮變之事會慢慢昭示天下。
當初謀劃的一切,基本上都做到了。
裴折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那你呢,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想報仇雪恨,卻被我阻止,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遇到你嗎?”金陵九回握住他,“可能殺了他的話,會了結我這么多年的仇恨,但我也知道,真要殺了他的話,會在你我之間埋下隱患,兩相對比,還是你比較重要!
如果金陵九說一些甜言蜜語,裴折反而會覺得他在哄自己,但直白的對比證明他足夠理智,也更可信。
他是在過去的仇恨與未來的傾慕之中,選擇了獨一無二的裴折。
裴折突然很想笑,心里滿溢著甜蜜:“我不會讓你輸的,金陵九,我永遠不會讓你后悔選擇我的。”
他從沒這樣熱烈地承諾什么,金陵九被感染了,也笑起來:“我相信你!
相信你會給我一個圓滿的人生,如同當年在大漠之中,帶我走出幼時喪母的夢魘。
他擁有了最好的愛,不再需要靠仇恨來活著。
臘月雪落,近年關。
此時距離宮變,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京城中所有的事情都恢復了正常。
溫家在京城開了客棧,天下第一樓的人大多都住在里面,金陵九除外,他住自己夫家。
裴折上朝回來,問了管家,得知金陵九在書房,沒換衣服直接過去了。
金陵九正在寫東西,左手拿筆,聽到門開的聲音,頭也不抬:“今日回來的遲!
裴折抖了抖身上的雪:“今日下朝后被留下,商討了一下年底的事,圣上打算辦個宮宴,讓我一定將你帶去!
金陵九擱下筆:“我才不去。”
裴折無奈失笑:“再不去,她估計就要跑出宮來找你了。”
蕭淮西沒活過冬月底,許是被元奉的痛罵刺激到了,想要補償一下,他臨死前做了件震驚天下的事情,將皇位傳給了穆家遺孤——穆嬌。
穆嬌是穆秋河和長公主的孫女,京城風波停下后,她的身份就傳開了。
金陵九端詳著剛寫好的字,沒說話。
裴折走到他面前:“你一手策劃,將她推上皇位,于情于理,總該去見一見她的!
哪里能剛剛好,在蕭淮西快死的節骨眼,穆嬌的身世曝光,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推動罷了。
金陵九有些苦惱:“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敢見她!
裴折笑了,戲謔道:“九公子還有不敢的事呢?”
金陵九一噎,捏了把他的臉:“此事并未與她商量,她自幼向往江湖快意的生活,定是會怨我的。”
“得了!迸嵴燮^躲開他的手,“她特地跟我說了,不怨你,況且我瞧著,她現在應該更怨姜玉樓。”
金陵九哭笑不得:“她以女兒身登基,即使不出錯,也會招人口舌,有老師從旁教導,對她而言是好事。”
裴折拿起桌上的字畫:“我瞧著她做的挺好,不過隨口抱怨一兩句,歸根到底,還是想見你了!
“文能治國武能掛帥,巾幗不讓須眉!迸嵴勰钔,挑了挑眉,“好哇,我這還勸你呢,合著你已經打算要去見她了!
金陵九雙手撐著桌子:“只是送份禮罷了,至于去不去,得看我家郎君的意思。”
裴折將畫放好:“你家郎君說讓你去,不然就治你個隱瞞的罪,讓你受家法!
金陵九揚眉:“我哪里隱瞞了?”
裴折蹭了蹭他唇角:“左右手兩副字,冒充別人算計我,引我去勞什子夜宴,還不是隱瞞?”
金陵九沒回答,按著他的后頸,加深了這個吻。
國喪未過,辦的是私宴。
金陵九一進宮,就被左屏“押”走了,似笑非笑:“你現在是打算換個主子?”
左屏小聲嘀咕:“是九爺讓我聽圣上的話,保護她的!
金陵九嘖了聲:“合著還是我自討苦吃!
穆嬌早就在等著他了,一聽通傳,立馬迎出來:“師兄!”
“穩重點。”金陵九制止住她下一步動作,率先道,“走吧,進屋再說!
外頭人多嘴雜,傳出去對穆嬌不好。
屋里生了火爐,暖洋洋的,金陵九脫了大氅,接過左屏遞來的熱茶,抿了口:“聽裴折說,你嚷嚷著要見我?”
穆嬌一身明黃色龍袍,整個人十分英氣:“想師兄了,自宮變以來,再沒見過你!
她沒提朝中之事,根本不像裴折口中那個會抱怨的帝王。
金陵九暗嘆一聲,將隨身帶來的木盒遞給她:“新年賀禮!
穆嬌笑著接過去,當即打開,細細地看著:“謝謝師兄,你的字畫我很久沒收到了!
金陵九溫聲道:“你若喜歡,我時常送你,只盼你別怨師兄就好。”
穆嬌一愣,搖搖頭:“師兄想什么呢,我怎么會怨你。”
一開始,她的確是有些不理解的,但經過姜玉樓和裴折的分析開導,已經釋然了。
她從小就不被當成普通的女子來培養,有一顆俠義之心,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可以。就像女俠客,就像女帝,如果以前沒有,那她就來做第一個。
金陵九定定地看著她,頷首:“穆兒長大了!
穆嬌失笑:“師父也這么說,對了師兄,我想把國號改了!
金陵九抬眼:“嗯?”
“昭國已經是過去了,如今我既為帝,自當有一番作為,方能不負師父和師兄的信任!彼D了一下,嘆道,“也無愧我身上流著的,穆家的血!
穆秋河是開國將領,她穆嬌自然不能令先祖蒙羞,如今她已經不是當初江湖跑馬的女兒家了,自然該認真起來。
金陵九將茶放下:“想好了就去做,師兄永遠支持你!
聊完之后,兩人一塊去了設宴的地方。
姜玉樓操辦好了一切,都是些熟識的人,見了禮并不拘束。
裴折坐在首位,看到金陵九后,朝他招了招手:“這邊!”
旁邊有人打趣,他一概不理,巴巴地看著走來的人。
金陵九俯身嗅了嗅:“喝酒了?”
姜玉樓正好路過,聞言解釋道:“他和傅傾流,兩人湊到一塊,不知聊了什么,喝了點酒。”
金陵九“嗯”了聲,在裴折身旁落座。
裴折酒量不好,平時也會注意,不讓自己喝醉,今日可能是和傅傾流聊了什么事,沒控制住自己。
金陵九挑了些清淡的菜喂給他,只喝酒不吃飯,對身體不好。
裴折眼睛一眨不眨,緊盯著他。
金陵九覺得好笑:“看我做什么?”
裴折指指他:“我的!
“嗯,你的。”金陵九隨口問道,“剛才和老師聊了什么大事?”
裴折搖搖頭:“不能告訴你!
金陵九挑眉,裴折越是藏著掖著,他越是好奇:“為什么不能告訴我?你不是答應過,什么事都不會瞞著我嗎?”
裴折點點頭,又搖搖頭:“但告訴你,就沒驚喜了。”
金陵九悄聲道:“沒關系,我不告訴別人,還有驚喜的。”
裴折想了想,似乎覺得是這么個理:“我剛才和老師說,我想再和你成一次親!
金陵九愣了愣,怔怔地看著鉆進自己懷里的人,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留下裴折一個人。
冬夜的雪被風吹散,如月光一般灑滿大地,落在發頂,仿若白首。
金陵九攬住懷里的人,眸色溫柔:“等你睡醒,我們就成親!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碎碎念,其實結局和我之前構想的不一樣。
開文初衷是想讓小九弒父謀逆,登上帝位的,但因為主角不能弒父,如果讓別人殺了蕭淮西,小九走小探花安排的路登基,其實無異于走蕭淮西安排的路,會偏離小九的性格。
而穆嬌,原本安排的是江湖閑游,做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左屏會默默跟隨著她。
想了很久,把這一部分結局改了,穆嬌身上流著穆秋河的血,她是有擔當的女子,她愿意也能夠保護別人。穆嬌繼位,也會讓小九徹底擺脫蕭淮西的陰影,真正的“毀”掉昭國,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