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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貪心

    當年在小異族面前的是十三歲的祝珩,天真爛漫,是個心懷善意的溫柔少年。

    沒人不向往美好的事物,祝珩記起來后就忍不住去想,燕暮寒會對他一往情深,是不是喜歡那樣的他。

    可現(xiàn)在的他并不是良善之人。

    思索未果的祝珩下意識就開始模仿少年時的自己,像是從未見過世間的險惡:“我害怕,特別害怕,你要好好保護我。”

    “……好!

    四周都是將士們,燕暮寒努力克制住被勾引的沖動,擠出這個字。

    怎么這么冷淡?

    祝珩皺眉,不應該啊。

    濃郁的血腥氣從后面?zhèn)鱽?燕暮寒快速拉著祝珩離開,期間遇到來找他商量如何向王廷匯報的天堯,燕暮寒直接擺擺手:“押后再議!

    天堯納悶:“將軍和軍師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跟在他身后的啟閑光撓撓頭,渾不在意道:“應該是有事要忙吧,看他倆表情那么嚴肅!

    在院子里聽到了所有對話的塔木露出復雜難言的神秘微笑,確實是有事要忙,但不是嚴肅的事情。

    塔木搓了搓胳膊,臉有些紅。

    好像一夜不見,將軍和主子又黏糊了一點,真是那什么來著……啊對,郎情妾意甜甜蜜蜜!

    又交了幾天的銀兩,繼續(xù)住客棧。

    祝珩對窄小的床很滿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被褥陳舊,但在燕暮寒找伙計換了新被褥之后,這一點不足也沒有了。

    新?lián)Q的棉花被褥很厚實,軟乎乎的鋪在床上,坐下去還會凹陷。

    祝珩被推到床上,燕暮寒按住他的肩膀,俯下身,目光灼灼:“長安,你是不是想要了?”

    來穆離部的時候做過一次,但在浴桶里施展不開,想來并不盡興。

    燕暮寒貼著他的額頭,呼吸時帶出來的熱氣噴在兩人之間:“你想要,可以直說,我不會拒絕的。”

    雖然他很喜歡也很享受祝珩笨拙的勾引,但他更在意祝珩的感受,做那種事,對祝珩這種光風霽月一般的君子來說,應該很勉強。

    “嗯?”

    都是行過周公之禮的人了,祝珩自然聽得出他話里的意思。

    不過,燕暮寒為什么會突然向他求歡?

    還說是他想,難道小狼崽子有了羞恥心,想同他合歡,卻又害羞不敢開口,才找了這種借口?

    祝珩覺得自己猜對了,喉結滾動,溢出一聲輕笑:“阿寒,我沒那么喜歡委婉的羞澀,也不排斥直白的求歡,所以你想要了不用試探找借口,告訴我,我都能滿足你!

    最后一句話說的格外用力,祝珩生怕燕暮寒又胡思亂想,覺得他身體虧虛。

    一想到曾經(jīng)被質(zhì)疑過不行,祝珩就慪得慌,恨不得把燕暮寒摁在身下狠狠疼愛。

    他意味深長道:“你想要多少次都行。”

    不是,先等等,什么叫試探找借口,不是你想要了嗎?

    燕暮寒懵了,不過他最在意的還是祝珩對他的稱呼:“你剛剛叫我什么?”

    北域喜歡以“阿”字起頭的稱呼,有一種特殊又率性的親昵感。

    “阿寒!弊g裥σ魸夂瘢b作思考的樣子,歪了歪頭,“或許你更喜歡我喚你,娘子?”

    ——轟。

    燕暮寒大腦一片空白,張了張嘴,還沒發(fā)出聲音,一股熱流先從鼻子里緩緩流出來。

    他急忙捂住鼻子,面紅耳赤地去找東西擦拭。

    祝珩也被突發(fā)情況弄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想笑又努力憋著:“好點了嗎?”

    所以為什么會有人因為一句“娘子”而流鼻血?

    祝珩對比了一下,比起他喝補湯喝到流鼻血,燕暮寒這種流鼻血的原因似乎更丟臉。

    說他純情吧,他勾引人時游刃有余,在床榻上也放得開,第一次就能咬,吞下去。

    說他不純情吧,他卻會因為一個稱呼激動成這樣。

    越接觸,越能感覺到燕暮寒的特殊,這是只有成為他的伴侶才能看到的一面。

    “……你別笑我。”燕暮寒擦干凈鼻血,轉頭就對上一雙笑眼,整個人熱得快要冒煙了。

    太丟臉了。

    他已經(jīng)能夠想象到自己在祝珩心目中的形象了,肯定越來越靠不住。

    “好,我不笑。”他嘴上說著不笑,還是勾起了唇角,“抬起頭我看看,唔,阿寒。”

    不敢叫娘子了,怕把人刺激得血流不止。

    燕暮寒繃著臉,仰起頭,微瞇的眼睫顫抖不停,像一只克服恐懼,第一次親近人類的小妖怪。

    祝珩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捏著他的下巴檢查了一圈,確定不再流血才放下心來:“看來我以后說話得注意一點了,不能讓你太激動,免得你再——”

    “不許說了!”

    惱怒的親吻堵住了話語,祝珩揚了揚眉梢,攬住他的腰,接受了這個略有些莽撞的撒嬌。

    親著親著就到了床上,出了方才的事,祝珩不敢碰“脆弱”的小石榴,將人抱在懷里,拍了拍:“穆離部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辦?”

    雖然沒有釀成大禍,但強行攻城,殺了穆離部的部主,總要給一個交代。

    提起這茬,燕暮寒頓時煩躁起來:“不知道!

    他當時只想著和穆離部同歸于盡,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哪里會顧忌其他事。

    如今祝珩平安無事,他自然要惜命。

    燕暮寒埋頭進祝珩的頸窩,甕聲甕氣道:“長安,我該怎么辦呀,你教教我吧!

    “現(xiàn)在知道聽我的了?”

    燕暮寒委屈:“我什么時候不聽你的了,從來都是你說什么,我聽什么!

    祝珩想說那當初讓你別屠城,你還裝啞巴,結果被他這小語氣給弄的心軟:“好好好,是我冤枉了你!

    “你在敷衍我!毖嗄汉粷M意,努努嘴,“你親親我,哄哄我。”

    得寸進尺。

    偏生祝珩不覺得厭煩,反而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再這么撒嬌,不怕我叫你娘子?”

    燕暮寒:“……”

    看他一臉郁卒,祝珩才笑著按住他的后頸,親上去。

    祝珩答應幫忙后,穆離部的事就全權交給他來做決定了,燕暮寒陪同左右,定時定點提醒他休息。

    經(jīng)過了吐血一事,燕暮寒生怕祝珩累著,管的很嚴,祝珩冷臉了也不退讓。

    這一日同西里塔見了一面,祝珩有意想磨一磨這人,和燕暮寒商量晚點再回客棧,結果好說歹說也換不來一句同意。

    燕暮寒一旦軸起來,就是個犟種。

    祝珩氣得慌:“沒得商量?”

    “嗯,你該休息了。”燕暮寒一臉冷酷,伸手要抱他,“明日再來也不遲。”

    祝珩躲開,沉著臉:“今日事今日畢,拖的時間長了,怎么和王廷交代?”

    燕暮寒在這方面強勢,卻從來不會和他吵架,聞言沉默不語,趁著祝珩不備,上前一步就把人抱起來了。

    祝珩:“……”

    打又打不過,罵又舍不得,這木頭疙瘩真是氣死他了。

    回到客棧,祝珩鐵青著臉,不說話。

    燕暮寒早就料到了他會這樣,沒去打擾,先讓伙計去買了飯,然后才主動示好:“長安,該吃飯了!

    “現(xiàn)在和我說話了?”祝珩橫了他一眼,“方才不是不回答我的問題,我還想著,你一輩子別理我好了!

    燕暮寒眨了下眼,十分新奇地盯著他,語氣驚詫:“長安是在無理取鬧嗎?”

    這是很難在顧全大局的祝珩身上看到的情緒。

    “我分明占理!弊g裼謿庥趾眯,他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輕重不分的狼崽子。

    如果不是要想個萬全之策,將穆離部的事情搪塞過去,他犯得著這么累嗎?

    不識好歹!

    強詞奪理!

    倒打一耙!

    欠教訓的狼崽子!

    祝珩越想越生氣,索性轉過身,面朝床里,不搭理他了。

    燕暮寒這才慌了神,做小伏低地湊過去,蹲在床邊:“長安,不要生氣,是我錯了!

    祝珩沒好氣地哼了聲:“你哪里錯了?”

    燕暮寒思索了兩秒,不太確定:“我不該不答應你留下來!

    祝珩:“還有呢?”

    燕暮寒:“不該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抱你回來!

    祝珩:“繼續(xù)!

    燕暮寒:“不該說你無理取鬧!

    祝珩順著他的力道轉過身,看到一張隱含著迷茫和委屈的臉,無奈失笑:“阿寒,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沒錯?”

    燕暮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沒有怒色,才點點頭:“你的身體最重要。”

    祝珩屈指彈了彈他的額頭:“那怎么還跟我道歉?”

    “因為不想你難過。”燕暮寒抓住他的手,貼在臉上,“我想要你平安,又想要你快樂,長安,我是不是有點貪心?”

    你不是太貪心,你只是太愛我。

    祝珩暗嘆一聲,摸摸他的耳朵:“不貪心,是我無理取鬧了,走,去吃飯。”

    “長安?”

    祝珩妥協(xié)了,燕暮寒有些驚訝。

    “你家相公吃軟不吃硬!弊g窆醋∷氖郑瑢⑷死缴磉叄叭蘸笠詼柿诉@一點,多裝裝可憐,才好拿捏我,你相公我心軟,記住了嗎?”

    燕暮寒怔了一瞬,猛地點頭,笑容燦爛:“記住了!”

    在穆離部多花了些時日,大軍啟程,隔了兩個月回到王廷,已經(jīng)是飄雪的冬季了。

    燕暮寒一到王廷就自請卸去軍權,因為保護不力,致使督軍死于穆離部的內(nèi)亂之中。

    沒錯,祝珩想出來的說辭就是內(nèi)亂,穆離部內(nèi)亂,遠征大軍為了平息戰(zhàn)斗,拯救百姓,不得已才破城而入。

    反正穆離部的掌權者都死了,死無對證。

    啟閑光不贊同:“這個借口不好吧,一聽就是假的!

    祝珩平靜道:“王上要的不是借口,而是態(tài)度!

    “嗯?”

    天堯自覺解釋起來:“你以為王上會不知道穆離部的真實情況嗎?你以為這一路上惹出來的事他會不知道嗎?王上讓將軍自行匯報,就是要看將軍的態(tài)度,看將軍有沒有謀反之心!

    為今之計,就是以退為進,自行卸去兵權,是唯一能保住燕暮寒的辦法。

    啟閑光滿臉焦急:“那王上真的會收了將軍的兵權嗎?”

    天堯搖搖頭:“不知道!

    帝王心難測,結果沒出來之前,誰都說不準。

    “無所謂。”燕暮寒隨意地聳聳肩,拉起祝珩,“天氣冷了,今晚在家里打火鍋,你們忙完了就過來聚一聚!

    祝珩頷首:“早點來!

    這一年來祝珩和他們已經(jīng)混熟了,啟閑光和天堯一口答應下來。

    回到府上,管家已經(jīng)在安排人準備火爐和炭盆了,金絲炭一車一車地運進府里。

    祝珩驚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來了北域一年有余,馬上要和燕暮寒一起過第二個年了。

    燕暮寒被丟棄在延塔雪山上,生日不詳,過了年便算漲了一歲。

    祝珩憋了幾個月,翻了不知多少書,終于想好了為他取的表字。

    “來年你就要加冠了!

    燕暮寒瞬間抬起頭,目光灼灼。

    四目相對,兩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深意,自以為很有默契地同時開口。

    “你要和我成親了嗎?”

    “你的表字取好了嗎?”

    祝珩:“?”

    燕暮寒:“?”——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你不是要說娶我的事?(抓狂jpg.)

    長安:啊哈?(無辜臉jpg.)

    #我那恨嫁又純情的小娘子呦#

    #我在搞文學,你在搞婚戀#

    第62章 表字

    加冠之后就能議親了。

    祝珩真沒想起這一點,他和燕暮寒現(xiàn)在的相處方式和夫婦之間差不多,曾被他當成重要儀式的成親早就被拋之腦后了。

    他打量著蹲在軟榻旁邊生悶氣的人,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燕暮寒似乎很喜歡蹲著和窩成一團。

    床邊,軟榻邊,桌子旁……他能想起很多燕暮寒蹲在他面前的記憶,可憐巴巴的。

    是在幕天席地的雪山之上,和雪狼們依偎在一起養(yǎng)成的習慣嗎?

    祝珩學著他的動作,蹲在軟榻旁邊,講悄悄話一樣壓低聲音:“因為我沒有想成親的事,所以你才生悶氣嗎?”

    兩個人頭挨著頭,有種小動物抱團的既視感。

    是,但也不全是。

    燕暮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情復雜。

    成親只是給一個名分的事情,他在意的不是這個名分,而是這個名分背后代表的東西。

    遠征的這一年里,祝珩的才華謀略顯露無疑,整肅南秦指日可待。

    他并不是不信任祝珩的感情,只是帝王身不由己,舉全國之力供養(yǎng)一人,這個人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卻也要受到很多限制。

    比如傳宗接代,誕育皇嗣。

    祝珩看著他欲言又止,蔫蔫地低下頭,如同霜打的茄子,渾身散發(fā)著沉悶的氣息,玩笑的心思淡了下去。

    “本來想當成生辰賀禮給你的,但我好像忍不住了!弊g褡ё囊滦,獻寶一般,“阿寒,我為你取了一個表字,全世間最好的表字。”

    夸張的說辭令燕暮寒的心情好起來,他碰了碰祝珩的頭,好奇地問道:“是什么表字?”

    碰完還怕自己的力氣太大,又摸了摸,見沒有紅印子才放心。

    “明霽,明媚日光,雨后霽色!弊g竦男睦镉科鹨魂嚐崃鳎d沖沖地拉起燕暮寒,“跟我來,我寫給你看!

    筆墨落下,兩個遒勁有力的字躍然紙上。

    ——明霽。

    你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亮色,滂沱大雨后來之不易的光。

    祝珩牽著燕暮寒的手,眉眼彎彎:“明霽,燕明霽,我的小娘子,你喜歡嗎?”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起名,教他認自己的名字,怎么可能不喜歡。

    燕暮寒怔怔地念叨:“燕明霽,燕明霽……”

    祝珩飽讀詩書,燕暮寒覺得燕木罕一點都不文雅,和祝珩不相配,特地挑了幾個字,改成了現(xiàn)在的名字。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祝珩會為他翻遍詩書,取一個表字。

    “寒字太重,不適合你!弊g穹畔鹿P,拉住他的手,順著手指摸到手腕,圈住,“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你該明媚如朝陽!

    這是他為燕暮寒許下的美好期望。

    “我喜歡的,很喜歡……”

    不管祝珩日后會不會另娶他人,會不會為了孩子而離開他,他都擁有了祝珩最誠摯的愛意。

    看燕暮寒的心情轉變了些許,祝珩試探著問道:“我的小娘子一直悶悶不樂,是有什么煩心事?”

    燕暮寒在他面前很少藏心事,能憋住不說的,一定是十分計較。

    祝珩想起在穆離部,那個他沒來得及回答的問題。

    ——“如若我有一天做了惹你厭棄的事,你會怎么做?”

    ——“如若我反悔了,不想讓你成為君王,你會討厭我騙你嗎?”

    燕暮寒所擔心的事情,會與此有關嗎?

    “有煩心事!毖嗄汉惶靡馑,扭捏地伸出胳膊,“想要長安抱抱。”

    祝珩抱住他:“不想告訴我?”

    燕暮寒的頭發(fā)一旦散開,就會變得格外蓬松,像是雪狼脖子上那團絨絨的毛,帶著搔動人心的溫軟癢意:“暫時不想。”

    他不知道要怎么說,更不想強迫祝珩作出承諾。

    小狼崽背著他有了心事。

    這實在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祝珩眸色沉了幾分,拍拍他的后背:“別擔心,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我對你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不僅僅是心意,還有信任以及感情。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晚上吃飯的時候,燕暮寒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

    天堯和啟閑光是一起到的,開飯之前,穆爾坎也來了。

    自從穆離部一事后,燕暮寒和穆爾坎之間有了隔閡,祝珩從中調(diào)解,收效甚微。

    因此今日見到穆爾坎,祝珩十分驚訝:“是你叫他來的?”

    燕暮寒忙著給他燙碗筷,聞言隨意地點點頭:“只要是你想讓我做的事,我都會盡力完成!

    但愿君心似我心,不負其意。

    祝珩心里動容,他盼著燕暮寒與穆爾坎和解,何嘗不是為了燕暮寒好。

    所有人落座,銅鍋里的白浪翻滾,煮開藥材獨有的清香氣,氤氳了整個屋子。

    冬天是吃羊肉的季節(jié),燕暮寒特地讓醫(yī)師配的藥膳銅鍋,給祝珩滋補身體。

    湯鍋咕嘟咕嘟地煮著,一桌人里只有啟閑光是個話癆,負責活躍氣氛,但搭理他的人不多,只有天堯和穆爾坎。

    祝珩和燕暮寒悄悄咬耳朵,正說著小話,管家過來了:“將軍,主子,有人來了!

    祝珩挑了挑眉:“誰?”

    自從遠征結束,來府上拜會的人絡繹不絕,都被燕暮寒拒之門外,如果是普通人的話,管家不會特地過來問。

    管家悄聲道:“佑安小公子!

    佑安……

    祝珩往后靠了靠,打從去年過完年,就沒有見過佑安了,僅有的消息就是佑安被圖麗退婚的事情。

    據(jù)說小傻子受了委屈,看他很不順眼的王上礙于長公主的面子,還補償了一番。

    燕暮寒皺起眉頭:“他怎么來了?”

    上次年夜飯鬧得不愉快,雖然祝珩沒有說出來,但他能看得出來,祝珩對佑安并不是太喜歡。

    燕暮寒刻意切斷了和公主別苑的聯(lián)系,前幾天佑安想見他,也被他回絕了。

    沒想到拒絕之后,人直接上了門。

    管家抹了把頭上的汗:“小公子自個兒站在門口,沒帶隨從!

    言下之意,佑安可能是偷跑過來的。

    燕暮寒眉心緊蹙,語氣不悅:“讓人把他送回去!

    管家為難地看了眼祝珩,小聲道:“小公子坐在府門口,勸不動!

    小傻子執(zhí)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撒潑打滾更是耍的溜,偏生他們還不能真的傷了人。

    祝珩拍了拍燕暮寒的手背,溫聲道:“讓他進來吧,一起吃個飯,加雙碗筷的事。”

    “長安?”

    祝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他人,摩挲著他的指腹:“大家都看著呢,他不敢鬧的。”

    自從知道燕暮寒因為手上的繭子自卑后,祝珩就很喜歡撓他的手,貼著他的掌心,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習慣,比起摩挲手串,更喜歡玩燕暮寒的手,跟盤核桃似的。

    雖然揉不軟已經(jīng)長成的繭子,但是能揉軟燕暮寒這個人。

    方才還嚴詞拒絕的狼崽子登時軟化了態(tài)度,管家一看就放了心,去門口接人。

    “將軍,你和軍師說什么悄悄話呢?”啟閑光敲著碗,好奇發(fā)問。

    天堯一筷子敲在他的手背上:“別敲碗。”

    啟閑光不服氣,罵罵咧咧:“在軍營里你就愛管著我,現(xiàn)在出來吃飯了,你還婆婆媽媽的,主人都沒發(fā)話呢!”

    祝珩從善如流:“敲碗不好,日后容易變成要飯的!

    他小時候也敲過,被老和尚教導了一番。

    天堯涼涼地看過去一眼,意有所指:瞧瞧,現(xiàn)在主人發(fā)話了。

    啟閑光啞口無言,撇了撇嘴,撂下筷子:“好好好,我的錯,但軍師你別想轉移話題,還沒說剛剛和將軍聊了什么呢!

    祝珩抬了抬下巴,看向他身后:“喏,聊的人來了。”

    “阿罕哥哥!”

    佑安蹦蹦跳跳地沖進來,湊到燕暮寒身邊。

    一年未見,他臉上的嬰兒肥都褪去了,乍一看上去,和正常的公子哥兒沒什么區(qū)別。

    啟閑光三人都收了聲,眼神古怪,看向佑安。

    這人叫的會不會太親熱了一點?

    接收到幾道看熱鬧的目光,祝珩有些無奈,推了推燕暮寒:“不介紹一下嗎?”

    燕暮寒表情淡淡的,掃了佑安一眼:“長公主家的小公子。”

    燕暮寒是長公主提拔起來的,曾在長公主府上當差,在座的三人都知道。

    啟閑光脫口而出:“就是那個被迦蘭王女退婚的傻子?”

    此言一出,空氣凝滯,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燕暮寒支著下頜,閑閑地“嗯”了聲。

    佑安氣得跺腳,氣急敗壞道:“阿罕哥哥,我不是傻子!”

    啟閑光三人不敢說話,好整以暇地看戲。

    佑安氣紅了眼,蹭蹭蹭跑到祝珩身邊:“嫂嫂!”

    祝珩一口糖水差點噴出去。

    佑安一臉委屈,揪著他的衣袖撒嬌:“嫂嫂,你告訴他們,佑安不是傻子!

    天堯手抵著唇,咳了咳:“嫂嫂?”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啟閑光笑得賤兮兮的。

    穆爾坎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出賣了他的想法,意味深長中混雜著興味。

    祝珩:“……”

    討厭沒有邊界感的傻子。

    這稱呼一直沒有糾正,沒想到今日佑安會當眾喊出來,祝珩在心里罵人,日后他的臉是不用要了。

    “對,佑安不是傻子,快坐下吃飯吧!弊g駭D出一絲笑意,招呼管家將佑安帶到位置上。

    他偷偷捶了捶燕暮寒的腿,低聲:“你怎么也不幫我解圍?”

    他看到了,燕暮寒剛剛在偷笑。

    燕暮寒勾起唇角,輕笑:“我有狼子野心,想試試當長安夫君的感覺。”

    “……感覺如何?”

    燕暮寒抬眼掃了一圈,嘖嘖道:“和我想象中差不多,大家并沒有太驚訝!

    祝珩哽。骸暗昧吮阋诉賣乖。”

    佑安今天吃飯很乖,許是上次被燕暮寒嚇到了,這一次沒有鬧幺蛾子。

    祝珩放下杯子,隨意地問道:“小公子今日怎么過來了?”

    佑安揮舞著手臂:“主人讓我過來破壞阿罕哥哥和嫂嫂的二人世界!”

    祝珩動作一滯:“主人?”

    第63章 設計

    眾人表情古怪,紛紛看向佑安。

    佑安嘴里塞得鼓鼓的,他的吃相不好,嘴角沾著醬汁:“對,是主人!”

    主人一般是和奴隸對應的,燕暮寒對此很敏感,擰起眉頭:“你的主人是誰?”

    “是……”佑安扔下筷子,兩只手放在嘴邊,做了個咬人的姿勢,小聲怯怯地說,“要烤了我吃掉的鬼,咬我,是大壞人,要我做奴隸,害阿罕哥哥和嫂嫂。”

    眾人:“?”

    祝珩摩挲著手串,瞇了瞇眼睛:“你的主人認識我們嗎?”

    他還記得佑安剛才說過,是主人讓佑安來破壞他和燕暮寒的二人世界,所以這個人認識他和燕暮寒。

    佑安點點頭:“認識,他要嫂嫂陪陪!”

    祝珩:“……”

    好了,他知道是誰了。

    當初在拍賣場里,金折穆也說過要讓佑安代替小兔子留下來,他們只當是金折穆惡意恐嚇,沒成想他沒完沒了。

    燕暮寒陰沉著臉,渾身散發(fā)出一股寒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恨意:“金折穆是活膩了嗎?”

    東昭的小皇子膽大妄為,跑來北域興風作浪不說,還把長公主的小公子當奴隸養(yǎng)。

    小傻子不敢聲張,只能被欺壓。

    佑安說著說著就紅了眼圈,一邊抹眼淚一邊小聲嘀咕:“主人會打我,佑安不想破壞阿罕哥哥和嫂嫂!

    這話戳了燕暮寒的肺管子,他本就看金折穆不順眼,一聽這人存著破壞他和祝珩的心思,登時坐不住了。

    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別想破壞他和祝珩。

    “好一個金折穆!

    “冷靜點!弊g癜醋∷氖滞螅粲兴嫉貑柕,“金折穆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在淮州城里,金折穆還幫他和祝子熹見了面,怎么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

    燕暮寒面沉如水:“他覬覦你!

    祝珩噎住,他跟燕暮寒解釋過很多次了,但燕暮寒一直覺得金折穆對他另有心思。

    似乎在燕暮寒的認知之中,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他。

    祝珩哭笑不得:“他恨不得鏟除我倆,可不會覬覦我!

    燕暮寒不置可否,看向佑安,逼問道:“你和金折穆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他都讓你做什么了?”

    佑安雙手摟著碗,拘謹?shù)乜粗抗馇忧拥模瑢⒖薏豢蕖?br />
    見他這副模樣,燕暮寒突然想到什么,臉色又冷了幾分,語氣古怪:“他……欺辱過你?”

    他照顧過佑安很長時間,兩人曾在公主別苑撞見長公主與男寵們尋歡作樂,當時兩人曾討論過相關的話題。

    小傻子世事不懂,卻很聽燕暮寒的話,記得他說要保護好自己。

    佑安抱著碗,眼淚啪嗒啪嗒落在碗里,銅鍋的熱氣一熏,面容看不真切,只聽到細細的嗚咽聲:“我不想,嗚嗚嗚,他把我按在床上,打我咬我,有血……”

    “放肆!”燕暮寒面色鐵青,一摔筷子,叫來管家,“找人給長公主送個信。”

    祝珩極慢地眨了下眼,他不確定燕暮寒的話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金折穆對佑安……

    祝珩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大抵是第一眼被佑安傻里傻氣的性格影響了,忽略了他的臉,其實佑安長的并不差。

    不僅不差,反而很出眾。

    長公主是個頂頂漂亮的女子,佑安繼承了她的美貌,面容清秀,唇紅齒白,是個俊俏的小公子。

    許是心里有了猜測,祝珩越看佑安,越覺得他的眉眼和燕暮寒很像。

    總而言之,佑安的臉不輸給秦樓楚館里的男妓。

    金折穆浪蕩風流,是個混不吝的主兒,真對佑安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祝珩想起他曾經(jīng)在佑安臉上咬出來的牙印,一時間心情復雜:“你打算怎么辦?”

    燕暮寒的情緒緩和了一些,低聲道:“長公主對這個兒子還是很寶貝的,如果金折穆真對佑安做了什么,長公主絕不會袖手旁觀!

    長公主性情強勢,突然發(fā)現(xiàn)親兒子被欺辱,當成孌寵,哪里忍得了。

    “到時候,金折穆就得吃不了兜著走!毖嗄汉恼Z氣里不乏幸災樂禍,“我從中作梗,偷偷將他閹了,保準他不敢對你存著旁的心思!

    祝珩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他天真,還是該說他心思歹毒:“別開玩笑,你是不是早就想過要對付金折穆?”

    “如今不用去軍營,閑著無聊,看他不順眼,收拾一下!毖嗄汉掍h一轉,“當然,閹了他這件事,我認真考慮過!

    祝珩突然有些同情佑安,這位小公子心心念念著阿罕哥哥,卻沒想到燕暮寒只想利用他。

    還好只是利用。

    祝珩垂下眼簾,捧起茶杯輕抿了口。

    他是個自私的性子,最好燕暮寒永遠只看著他,只關心他,便是將這份關切分了一絲給別人,他也會不開心。

    所以說他們很配,一個不良善,一個蛇蝎心腸。

    “長安,你會不會覺得我陰險狡詐?”燕暮寒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不想放過任何一絲情緒。

    “怎么會!弊g裉羝鹈忌,眸光清亮,“你這樣很好,我很喜歡!

    皇室子弟是天生的狩獵者,單純的人固然美好,但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能與他比肩,能與他執(zhí)手,能與他出生入死的人,并非一朵小白花。

    管家還沒去找人,佑安先不干了,他扔下碗,不讓管家離開:“不能告訴阿娘,不能告訴阿娘!”

    燕暮寒耐著性子哄道:“佑安,你聽話,告訴阿娘,我們一起去教訓壞人!

    發(fā)生的事太過駭人聽聞,飯也吃不下了,祝珩索性讓人撤了桌子,同啟閑光等人坐在一塊閑聊。

    啟閑光咂咂嘴:“這傻子,啊不,公子和將軍的感情很不錯嘛。”

    除了對著祝珩,他沒見過燕暮寒這樣哄過別人。

    “呵,你從哪兒看出來的?”祝珩輕嗤了聲,目光略過不遠處打著商量的兩人。

    燕暮寒之所以壓下性子去哄,還不是想借長公主之手對付金折穆。

    對付金折穆是其一,燕暮寒真正想做的,是挑起金折穆和長公主之間的矛盾,畢竟金折穆背后是裴折與金陵九,是整個東昭。

    他的小狼崽以退為進,但沒有真的想過放棄軍權。

    戰(zhàn)亂一起,北域能掛帥之人,唯他而已。

    所以,才不是和佑安感情好!

    不知怎么哄的,佑安不攔著人了,燕暮寒把人送去其他房間。

    兩人一走,祝珩這邊就開始議論了。

    啟閑光一臉發(fā)現(xiàn)了大秘密的表情,眼睛都在放光:“金折穆真的強迫了傻子?”

    “一個是有王上做靠山的拍賣場主人,一個是長公主,嘖嘖嘖。”天堯摸了摸下巴,“金折穆敢這么做,該不會是得了王上的授意吧?”

    穆爾坎微怔:“你這想法還真是不一樣!

    他們想的都是金折穆見色起意,從沒想過還有其他的可能。

    啟閑光納悶:“雖然聽起來離譜,但是我怎么覺得有點道理呢?”

    王上一直看佑安不順眼,利用金折穆之手鏟除他,很符合邏輯。

    三人嘰嘰喳喳,熱火朝天地議論著,唯獨祝珩捧著杯子,滿心無奈。

    金折穆是東昭的小皇子,被王上庇護恐怕也是承了東昭女帝的面子,王上怎么會利用他去鏟除佑安。

    金折穆對佑安,只可能是鬼迷心竅。

    但若是鬼迷心竅,祝珩又覺得奇怪,金折穆見過無數(shù)佳人,縱情歡場,心思縝密,栽在佑安身上不太真實。

    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從佑安的表現(xiàn)來看,他和金折穆保持這種關系有一段時間了,為什么之前不告訴長公主呢?

    為什么偏偏要跟燕暮寒說呢?

    祝珩這么想著,也問了出來。

    啟閑光三人面面相覷,斟酌道:“會不會是他只信任將軍,不敢告訴別人!

    祝珩搖搖頭:“我覺得不像!

    以他對金折穆的了解,怎么看這件事情里都透著古怪。

    天堯思忖片刻,意味深長道:“你的意思是,佑安有問題?”

    祝珩沒作聲,他拿不準情況,唯一的可能就是佑安身上還有秘密。

    啟閑光突然道:“軍師啊,你是不是吃醋了?”

    祝珩愣。骸笆裁矗俊

    啟閑光撓撓頭,調(diào)侃道:“因為將軍和他太親近,你吃醋了,所以覺得傻子騙人!

    “……你是認真的嗎?”

    啟閑光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祝珩無語,抬頭一看,穆爾坎和天堯也是同樣的表情。

    有病吧。

    祝珩終于體會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思:“我還不至于這種醋都吃!

    燕暮寒回來,端著一碟蒸奶糕:“快趁熱吃點!

    啟閑光想伸手,被燕暮寒一個眼神嚇回去了。

    “你去廚房了?”

    “嗯,讓人給佑安做點吃的,怕你沒吃飽,特地拿回來的!毖嗄汉槠鹨粔K糕點往他嘴邊遞。

    祝珩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投喂,順勢咬了一口:“佑安呢?”

    “先送到其他房間了,他不想讓長公主知道他被欺辱的事情,求我別說!

    祝珩揚揚眉梢:“你答應了?”

    燕暮寒點點頭:“嗯,我說我會幫他,不告訴長公主。”

    又是讓人給佑安做吃的,又是答應了要幫佑安,這擺明了很上心。

    旁邊突然發(fā)出一陣怪叫,祝珩無奈,不想搭理那三個起哄他吃醋的人。

    “你打算怎么幫他?”

    “我讓人送了兩份信!毖嗄汉雌鸫浇牵耙环萁o金折穆,一份給長公主!

    啟閑光三人停下動作,紛紛看過來。

    祝珩有些驚訝:“你不是答應他不告訴長公主嗎?”

    “我答應不說,但沒答應不讓長公主知道這件事。”燕暮寒理直氣壯,“讓長公主親眼看到就好了!

    祝珩心思微動,眸光閃了閃:“所以你讓人給佑安做吃的……”

    燕暮寒俯下身,背著啟閑光等人,蹭掉他嘴邊的糕點渣,語氣閑閑的:“不管佑安說的是真是假,他今日都要被金折穆欺辱!

    所以那份吃的里,加了點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無辜微笑jpg.

    第64章 作弊

    “長安會覺得我陰險狡詐嗎?”

    燕暮寒對這件事很在意,重復的確認祝珩的看法。

    “如果我說會,你會怎么做?”祝珩好奇問道。

    “那我就讓廚房把那吃的拿來,我自己吃。”燕暮寒故意做出一副可憐的模樣,語氣卑微,“如果長安不原諒我,就讓我自生自滅,如果長安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就親身來幫我!

    這算盤打的好,以退為進,拿性命安危來逼他心軟,還賺了一夜的顛鸞倒鳳。

    祝珩暗嘆一聲,之前教狼崽子怎么拿捏自己,這家伙不僅學會了,還精益求精。

    可見燕暮寒并非粗枝大葉,只是懶得去計較,他若是一筆筆賬來算,傳聞中的瘋子恐怕還要加兩個形容詞:城府極深,心思縝密。

    “所以長安愿意以身飼我嗎?”

    “不愿意。”祝珩看著他眼睫輕顫,很難過一般,話鋒突轉,“因為我不覺得你陰險狡詐!

    雖然算計一個小傻子實在不光彩,用的手段也不光明磊落。

    但祝珩不在意:“我說過,我對你的心意不會改變,我信你。”

    所以別瞞著我了,煩心事可以告訴我。

    祝珩一臉期待,可惜燕暮寒看不出他的意思,被情話弄得紅了耳根,眼神脈脈:“長安對我真好!

    冷不防插進來一道聲音:“將軍,我們?nèi)齻還在呢!

    啟閑光將天堯往前一推,躲在后面撇了撇嘴:“你和軍師悄默默說小話就算了,要是親親抱抱,我們這些沒娶婆娘的孤狼可受不了啊!

    “……你算哪門子的狼,還拿我當擋箭牌,你是狗才對!碧靾虻哪樁細饩G了。

    雖然他也受不太了,這倆人太黏糊了,旁若無人就咬耳朵。

    被這樣調(diào)侃還是有些害臊,祝珩偏了偏頭,臉上燒熱。

    燕暮寒不在意,他只有對著祝珩的時候才會害羞,如果不是祝珩不答應,他早就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宣示主權了。

    不過這些時日以來,明里暗里也做了不少宣示主權的事。

    祝珩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意縱容。

    思及此,燕暮寒的心情更好了,翹起唇角:“不用羨慕,明年還有更讓你們羨慕的事。”

    明年他就加冠了,要與祝珩成親!

    燕暮寒對此迫不及待。

    金折穆來的很快,臉色難看,祝珩挑了挑眉:“你在信里怎么說的?”

    燕暮寒隨意地撇了撇嘴,不作聲。

    祝珩心下了然,八成不是什么好話,不然燕暮寒不會不告訴他。

    “淮州城一別,許久未見燕將軍和……祝小娘子,小娘子出落得越發(fā)水靈了。”金折穆皮笑肉不笑。

    他故意惡心燕暮寒,對祝珩的稱呼狎昵又輕佻。

    祝珩收回了想要提醒的話,漠然道:“金公子葷素不忌,連心性單純的稚子都能下手,白白披了一副人皮!

    燕暮寒本來還怒火中燒,聞言心里松快了些,護在祝珩身旁。

    “稚子?”不知想到什么,金折穆的表情變了變,像是想笑又憋住,一張風流俊帥的臉硬生生扭曲了。

    啟閑光等人想留下來看戲,被燕暮寒趕走了,怕他們影響接下來的計劃。

    如今大堂里只有他們?nèi)齻人。

    金折穆?lián)u著扇子,笑意詭譎:“拿東昭做威脅,請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聊心性單純的……稚子嗎?”

    眼前這兩個人自詡能耐出眾,還不是看不出心機兔子的偽裝,將那黑心鬼當成了柔弱可憐的小白花。

    瞧著眼前這架勢,還想為黑心兔子出頭,殊不知是被佑安玩弄于股掌之中。

    嘖,兩個傻子。

    金折穆一臉嘲諷意味,如若不是想看到這出戲唱下去,他還真想挑明一切,看看祝珩和燕暮寒錯愕的表情。

    “你挾佑安為奴,可曾想過這里不是能容你撒野的東昭?”燕暮寒眼皮一垂,沉聲道,“在我們北域,強迫幼童做臠寵是要坐牢的,金公子還想嘗嘗牢獄之災的滋味嗎?”

    “臠寵?!”

    金折穆愣住,驚詫出聲。

    兩人看他的目光中略帶鄙夷,金折穆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不對勁,祝珩和燕暮寒似乎以為他和那黑心的傻子有肌膚之親。

    夭壽了,他只是覺得細皮嫩肉的小公子咬起來口感不錯,當成寵物逗一逗罷了。

    那傻子牙尖嘴利,看著像只人畜無害的兔子,實際上卻是一條帶著劇毒的蛇,一不留神就會被他咬死。

    別說他不喜歡男子,單單是這種性格,到了床上肯定不乖不軟,折騰人得緊。

    “他說我將他當作臠寵?”金折穆又氣又好笑,氣的是佑安胡編亂造,竟然膽大包天到這種程度,好笑的是他竟然騙過了祝珩和燕暮寒。

    燕暮寒一回來,黑心兔子就不乖了,蠢蠢欲動想脫離他的掌控。

    金折穆覺得有趣,他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佑安了,乖巧的寵物無法引起獵人的注意,他對佑安的興趣終止于小傻子乖乖服從他的時候,而今兔子又呲著牙想咬人,他又生出了些許逗弄的興致。

    祝珩若有所思地問道:“難道不是嗎?”

    其實他也覺得不是,金折穆是風月老手,色迷心竅的可能性太低,如果不是佑安,換一個心智正常的人來,恐怕所有人都會覺得是對方想攀附上金折穆。

    “是,山珍海味吃慣了,換一碟清粥小菜嘗嘗!苯鹫勰抡凵容p搖,笑意邪肆,“祝小郎君和燕將軍今日會請我過來,卻不是直接送官,想必也想私下解決此事,正好,讓我和我的小臠寵單獨聊一聊,如何?”

    計劃順利得出乎意料,燕暮寒正愁怎么把金折穆引入套,這人就自個兒撞進來了。

    “我是看在長安的面子上,在淮州城里,你也算幫過他,如此就兩清了。”燕暮寒裝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好似是逼不得已才幫忙。

    金折穆突然笑了:“若是那小傻子知道你為了祝珩賣了他,不知會作出什么有趣的表情!

    會不會自此與燕暮寒決裂,開始報復祝珩和燕暮寒呢?

    他覺得很有可能,畢竟他的小臠寵是一個睚眥必報的蛇蝎性子,報復心極重,且手段很不入流。

    他的小臠寵。

    金折穆咂摸著這幾個字,有些想笑,有意思。

    佑安在房間里,將金折穆送過去后,燕暮寒就讓人悄悄鎖上了門,帶著祝珩在隔壁房間里下棋。

    祝珩喜歡下棋,平時總是一個人下,最近怕燕暮寒惦記著軍權的事,常常帶著他一起下棋,手把手地教,再搭一點彩頭,幫燕暮寒轉移注意力。

    “金折穆的反應有些奇怪!毖嗄汉弥遄樱t遲未落。

    “你也看出來了?”祝珩輕哂了聲,“計劃太順利了,他對佑安的態(tài)度不像是對待臠寵,也完全不怕這件事被戳出去!

    燕暮寒將熱水遞到他手邊:“難道是佑安在說謊?”

    可是為什么呢,且不說一個傻子會不會懂床榻之事,他和金折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做這種事情干什么?

    趁著祝珩喝水的時候,燕暮寒快速從棋盤上撿了兩枚白子,換成自己的黑子。

    “唔,我下在這里。”

    放下杯子,祝珩掃了眼棋盤,唇角微勾:“佑安是不是在說謊,我不知道,但我發(fā)現(xiàn)了某人在說謊!

    他的記憶力超群,能閉著眼睛復盤棋局,燕暮寒的小動作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過這不是小狼崽第一次作弊了,祝珩想到今日賭棋的彩頭,了然地笑了笑:“想看我穿嫁衣?”

    彩頭是誰輸了就穿嫁衣。

    自從遠征結束,燕暮寒就找人裁制喜服,兩人都是男子,做的兩件都是男子的喜服,嫁衣是額外加的,為了某些不可言說的床幃樂趣。

    燕暮寒裝糊涂:“唔,想看!

    以前作弊,祝珩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沒有點出來過,因而燕暮寒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動作早就暴露了。

    女裝都穿過了,穿穿嫁衣也無妨,反正是給燕暮寒一個人看,祝珩本來是想半推半就輸一局棋,就當哄哄小狼崽,萬萬沒想到這人心思如此之重,算計到他的頭上來了。

    既然如此,就別怪他了。

    祝珩坐正了些,開始認真地推演棋局,于是本來還有些勝算的局勢頓時開始轉變,燕暮寒瞪圓了眼睛,每落下一個子,就會看著自己的棋加速陷入死局。

    房間里點了香,以往都能下到香燃盡的,今日剛燃下去一小截,棋盤上就分出了輸贏。

    燕暮寒傻眼了,拿著棋子不知所措。

    “總是讓著你,還真以為我下不過你?”祝珩慢條斯理地擦干凈手,輕笑,“藏起來的兩個子,就當是為夫讓你的。”

    他打量著燕暮寒,在腦海中幻想這人換上嫁衣的模樣。

    少年的身量已經(jīng)長成了,修長挺拔,若是薄紗覆面,紅裙遮身,不說美艷,也定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祝珩很期待:“明霽打算什么時候穿嫁衣給我看?”

    他起的表字,經(jīng)由他念出來,繾綣的語氣撩人心弦,燕暮寒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剛想回答,隔壁房間里突然傳出一道破了音的尖叫聲。

    兩人收斂了表情,站起身。

    祝珩有些擔憂:“若是佑安被欺負得很慘,你會不會愧疚?”

    “不會!毖嗄汉當蒯斀罔F道,“我與佑安之間并不像你想象的一樣親近,我因他受過很多罰,挨過很多鞭子,我……總而言之,就算他今日因我而死,我也不算虧欠他。”

    祝珩敏銳地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皺眉:“你們之間發(fā)生過什么?”

    燕暮寒眼神暗了暗:“都是些舊事了,以后有機會再告訴你!

    剛到房間門口,還沒等讓人開門,管家正好帶著長公主過來了。

    兩封信是分開送的,燕暮寒刻意打了個時間差,讓長公主到的時間正好在金折穆之后,能看到這出好戲。

    一年未見,長公主看上去滄桑了不少,見到燕暮寒時怔愣了一瞬,想說點什么,突然看到一旁的祝珩,神色又變得凌厲,掐緊了手心:“佑安在哪里?”

    她并不是一個慈母,即使是在詢問佑安的情況,語氣里也聽不出幾分真心。

    燕暮寒輕嗤一聲,朝房門努努嘴:“他吃完了犯困,在房間里睡覺!

    話音剛落,房間里就傳出了聲音,這里并不隔音,曖昧的喘息聲夾雜著零星的咒罵和呼痛聲,長公主是浸淫歡場多年的人,自然聽得出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燕暮寒,你做了什么?!”她驚怒不已,連忙命人去開門。

    燕暮寒冷笑:“殿下可別冤枉人,小公子帶著朋友過來,想與朋友一起玩耍,你也知道小公子的個性,我怎么敢阻攔。”

    房門打開,里面發(fā)生的一切映入眼簾。

    眾人都愣住了,就連祝珩和燕暮寒也不例外,錯愕地看著交疊在一起的兩個人。

    和計劃的場景相同,但位置似乎出了一點點意外。

    “阿娘怎么來了?”少年仰起頭,一雙眼睛銳利清明,并無半分傻氣,“污了阿娘的眼睛,是孩兒的不是!

    他笑得很乖,頰邊的梨渦里濺上了血液,又顯得邪肆。

    祝珩看著眼前的一幕,大驚之后就是大悟,心神微動,困惑他很久的問題一點點解開了,原來如此。

    一切都說得通了。

    咒罵聲不停,佑安眼底閃過一絲陰鶩,他伸手捂住身下人的嘴,抬起頭盈盈一笑,很乖很軟:“孩兒眼下有點事要忙,等下再與阿娘交代,阿罕哥哥,請幫我關一下門!

    第65章 過往

    馬失前蹄,鷹被兔子啄了眼。

    燕暮寒府上守衛(wèi)森嚴,加之金折穆只把佑安當成負隅頑抗的小寵物,沒讓暗衛(wèi)跟隨,這一時不察,被他哄得喝了加了料的水,才落入如此境地。

    黑心的兔子比金折穆想象中更難對付,以往那么多次的相處,他竟然都沒發(fā)現(xiàn)佑安會武功。

    并且武功不低。

    此人心機之深,遠超他的想象,能裝這么多年的傻子不露餡,可見一斑。

    金折穆眼神陰郁,是他小瞧了佑安,這人確實很能折騰,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折騰得他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這只兔子一朝張嘴,就將他咬得鮮血淋漓。

    燕暮寒下的藥能讓人失去反抗的力氣,金折穆痛得渾身發(fā)抖,面子里子都丟光了,恨意催生得身體更加敏感。

    房間門緩緩關上。

    祝珩和燕暮寒面面相覷,就連一開始想發(fā)作的長公主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看,佑安都不像是吃了虧的人。

    燕暮寒眼神狠厲,冷嗤了聲,臉上滿是嘲諷:“恭喜殿下!

    長公主心頭一顫。

    “小公子突然不傻了,殿下后繼有人。”

    哪里會突然不傻了,這么多年來,他們都被佑安蒙在鼓里罷了。

    燕暮寒的語氣很沉,夾雜著被蒙騙的憤怒,又很快活一般:“只是小公子走上了歧路,還強迫了一個不好相與的人,怕是此番不得善終!

    金折穆身份尊貴,東昭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祝珩不禁有些唏噓,換了尋常人來,這件事都能壓下去。

    可惜對象是金折穆。

    佑安裝瘋賣傻了這么多年,到頭來壓了金折穆一頭,卻想不到這人的來頭之大,不是長公主能抗衡的。

    雌伏于男子身下,金折穆活了這么多年就沒受過這種苦,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而王上厭惡佑安,為了他與東昭為敵,并不現(xiàn)實。

    明面上看,佑安占了上風,可知道金折穆真正身份的祝珩和燕暮寒心里清楚,這位詭計多端的小公子將自己送到了死局之中。

    燕暮寒很滿意:“如果我是殿下,現(xiàn)在就會去王廷里搬救兵,否則等這道門再打開的時候,您見到的就不是活生生的小公子了!

    長公主并不清楚金折穆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拍賣場的主人,王上曾囑咐過她不要招惹金折穆,言詞間可見忌憚之意。

    她會審時度勢,顧不上爭口舌之快,讓人留下看著房門,就急匆匆地去王廷了,離開之前,還不忘警告燕暮寒:“你不能讓佑安出事,他將你當成親哥哥,你必須保護好他!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祝珩本來只是抱著看戲的心思,聞言心里生出了火氣,照長公主這說法,要是他將北域王上當成老子,那王上是不是還應該把北域雙手奉上。

    藥效很強,房間里的聲音不知何時會停下,祝珩不悅地抿著唇,將強忍著怒意的燕暮寒拉進了屋子。

    香爐里點著清淡的香,讓人的心神放松下來,祝珩倒了杯清茶:“喝一點,消消火!

    燕暮寒就著他的手喝完一杯茶水,張開雙臂,圈住他的腰:“長安,我很想看到佑安死,我是不是很壞?”

    “不是!弊g衩嗣钏傻陌l(fā)尾,心都軟了,“除了裝傻這件事,佑安是不是還對你做過很多過分的事情?”

    他想起塔木對待佑安時的不滿態(tài)度,以及燕暮寒之前說的不會愧疚,心里有了幾分猜測。

    燕暮寒垂下眼簾,盯著祝珩掛在腰間的彎刀,心里一陣動容。

    那是他的彎刀。

    北域的兒郎會將佩刀贈送給所愛之人,意為最重的承諾。

    祝珩是文雅溫潤的讀書人,不喜歡打打殺殺,卻將刀時時佩在身側,除了對他的愛意,他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燕暮寒抱緊了祝珩的腰,臉貼在衣襟上蹭了蹭:“因為他,我?guī)状卧诠黹T關前走過,差點就沒辦法去見你了!

    從前以為是傻子無心,現(xiàn)在想想,樁樁件件都是佑安故意謀害。

    燕暮寒又氣又怒,在面對祝珩的時候,氣怒卻不敵心里的委屈:“佑安曾將我推入穆爾勒河,那時我正好遇到無家可歸的塔木,他的水性很好,救了我。”

    后來重遇,他便將塔木帶在身邊,多加庇護。

    “有一夜我睡著了,房間突然起火,查出來是煙火自燃,那煙火是佑安放在我房間里的。”

    “他經(jīng)常把抓到的蟲子埋在我的飯菜里!

    “燒過我的頭發(fā)。”

    “讓我去河里給他撿東西,不過這一點算是好事,我因此學會了游水。”

    “摔壞了長公主喜歡的瓷器珠寶,誣陷是我做的!

    ……

    他講的干干巴巴,大部分都是小事,像是小孩子在惡作劇捉弄人,如果放在七八歲幼童的身上,十分正常。

    但佑安只比燕暮寒小三歲,是個心機深沉的黑心狐貍。

    “還有一次,長公主讓我照看佑安,佑安要吃糖,讓我去給他買,結果買回來的時候他人不見了,長公主派人找了幾個時辰才找到,佑安一直哭個不停,說我不要他了,我因此被罰了幾十鞭!

    冬日里脫了上衣受鞭子,因為他辯解自己沒有錯,鞭子上蘸了鹽水,他被活生生抽暈過去,高燒不退,差點一命嗚呼。

    太疼了。

    即使日后受過那么多傷,那一次的經(jīng)歷也刻骨銘心。

    也是從這頓鞭子之后,燕暮寒不再為自己辯解,幾乎變成了逆來順受的性格,沉默的接受一切欲加之罪。

    不過這些沒必要告訴祝珩。

    他總是很矛盾,想讓祝珩心疼他,卻又怕祝珩太過心疼。

    “長公主不會去查明真相嗎?”

    如果說之前還能當作是玩鬧,那這次就是佑安故意針對燕暮寒,想要他的命了,怪不得燕暮寒下藥時毫不手軟。

    祝珩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揉著燕暮寒頭發(fā)的手更加輕柔。

    “沒必要查,我只不過是長公主的奴隸罷了!毖嗄汉nD了一下,自嘲一笑,“后來府上的人議論,說我故意弄丟了佑安,為的是取代他的位置,那時剛好長公主與王上有私情的流言傳出來,很多人猜測我是那個早產(chǎn)的孩子!

    祝珩眸光一凜,他對此事有所猜測,卻沒想到燕暮寒早就知道了。

    這些事不過是冰山一角,燕暮寒照顧了佑安幾年,遇到的禍事數(shù)不勝數(shù),就連搬出來自己住了,也沒有停止。

    是故府上的人都很懼怕長公主,是故塔木對佑安從來沒有好臉色。

    如果佑安不是個傻子,他惹出來的事情,早就夠燕暮寒殺他幾十次了。

    燕暮寒厭惡和長公主扯上聯(lián)系,很快就挑開了話題:“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很多,不過從我舍命救下佑安開始,他就變乖了!

    變乖指的是連累他受傷的次數(shù)大幅下降。

    那是一次刺殺,他為佑安擋了一刀,傷從左肩開始,貫通整個后背,差點令他當場斃命。

    燕暮寒深吸了一口氣,祝珩身上的氣味令他平靜下來:“刺客很多,我以為自己會死,特別愧疚,不能履行承諾去找你了。”

    祝珩心里一緊,他從背后占有燕暮寒的時候,曾多次親吻那道傷疤。

    那確實是一道很嚴重的傷,以至于過去了這么多年,用了很多的傷藥,傷痕都沒有完全褪去,看起來依舊猙獰。

    他心疼了很久。

    “那后來呢?”

    “我暈過去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再醒過來的時候,刺客已經(jīng)被殺了!毖嗄汉銎痤^,眸光清亮,“我答應了長安要去找你,所以即使到了地府,我爬也要爬回人世間!

    他說的很簡略,但祝珩能夠想象出其中的兇險,不知燕暮寒身上的傷痕,有多少是拜佑安所賜。

    “這件事過去之后,佑安開始黏著我,我本來以為是他對救命恩人心懷感激。”

    現(xiàn)在想來,那查不出來歷的刺客十分蹊蹺。

    祝珩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周身的氣勢凌厲起來:“你何止不虧欠于他,你便是將他千刀萬剮了,都不為過。”

    燕暮寒癡癡地笑,得了祝珩這一句飽含疼惜的話,他覺得之前吃的那些苦都有了意義。

    在長公主回來之前,金折穆的人先到了,他進府里太久,過了約定的時候,暗衛(wèi)急不可耐地闖了進來。

    燕暮寒沒有阻攔,讓暗衛(wèi)帶走了金折穆和佑安。

    長公主留下的人氣急敗壞,燕暮寒理也沒理他們,只打量著被暗衛(wèi)狠狠教訓過的佑安,他和佑安認識了七八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比他小三歲的少年。

    幾年的相處基于欺騙,滿懷算計,這個他曾一度當成弟弟照顧的人陌生得讓燕暮寒膽寒。

    “阿罕哥哥,你說過不告訴阿娘的。”佑安噘了噘嘴,無意識的撒嬌,他的臉上滿是青紫傷痕,做出這樣的表情莫名陰冷,“我讓阿罕哥哥如愿了,哥哥為什么不夸我呢?”

    他知道東西里下了藥,也知道燕暮寒想看到什么結果。

    “阿罕哥哥討厭金折穆,我?guī)湍憬逃柫怂,你開心嗎?”

    他仍是少年音色,乖軟可憐,一派天真的詢問,卻讓人心里發(fā)冷,如同被毒蛇纏住了一般,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別說的那么冠冕堂皇,你分明就是想借阿寒之手對付金折穆!弊g癫辉试S他的小狼崽再被欺辱算計,絲毫不留情面,“你不是傻子,你是個瘋子,如今說這樣的話,還不是發(fā)現(xiàn)金折穆不是你能算計得起的人,想拉阿寒下水!

    “這事本就是你與金折穆之間的恩怨,你求仁得仁,不虧。”

    佑安沉著臉,眼神陰鶩,死死地盯著祝珩,像是要從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你怎么配這樣叫阿罕哥哥。”

    金折穆何等人精,已經(jīng)想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是吃了虧,但怪不得祝珩和燕暮寒,畢竟是他先隱瞞了佑安裝傻的事情。

    燕暮寒想算計他和佑安,被佑安識破了,將計就計算計了他。

    冤有頭債有主,金折穆一個都不想放過,無論是佑安,還是祝珩和燕暮寒,一個都跑不了,他會一一討回來。

    不過事分輕重緩急,眼下他最想針對的還是罪魁禍首。

    “攔著的人都殺了!狈私馑,換上了新衣服,除了臉色難看一點,金折穆與來時并無區(qū)別,他掐著扇子,扇骨上的鋒利刀刃劃過佑安的脖頸,留下一條淺淺的傷痕,堪堪要人性命。

    長公主留下來的人一個沒剩,全都被暗衛(wèi)殺死。

    佑安的臉上失了血色,默默地盯著燕暮寒,可憐巴巴的,像一只被拋棄的小狗:“阿罕哥哥,救我。”

    “裝什么可憐,他已經(jīng)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以為他還會護著你嗎?”

    金折穆嗤笑出聲,他是裴折與金陵九養(yǎng)出來的孩子,意志強大,即便不久前剛遭受了身體上的打擊,在最短時間內(nèi)就整理好了心情,開始清算報復。

    只有弱者才會被挫折困囿,自怨自艾,他稍有喘息,想的就是怎么把咬得他鮮血淋漓的兔子按在爪下,撕成碎片。

    “我的小臠寵秘密很多,我這人好奇心重,隨便查了查!笨吹接影驳耐拙o縮,金折穆滿意地笑了笑,“燕將軍今日給了我一份厚禮,我也送你一份禮,希望你能喜歡!

    祝珩皺了下眉頭,看著金折穆帶人離開,心里憂慮不已。

    “長安可是在擔心他報復我們?”天黑了,起風了,燕暮寒牽著祝珩往屋里走,“不必擔憂,他現(xiàn)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佑安身上。”

    “可東昭……”

    燕暮寒呵了聲,笑意輕狂:“我能破南秦十二城,讓北域與東昭平起平坐,又怎么畏懼東昭的施壓。”

    北域的兒郎供奉狼神,生性嗜血,天生不知何為懼怕,殊死尚能一搏,何況此時與東昭國力相差無幾,無需畏懼。

    他從決定算計金折穆開始,就將一切考慮好了。

    “便是東昭傾盡全力,我亦能護你周全!

    祝珩揚起唇角:“是我想多了。”

    他的狼崽子是馳騁沙場的戰(zhàn)神,生來就要征戰(zhàn)四方,在馬背上揚名天下,能教燕暮寒生出畏懼的,唯有他的生死安危而已。

    “你要多信任我一點!毖嗄汉难劬芰粒吵鲎g竦拿嫒荩盀榱四,我削骨碎肉都不怕,我——”

    直率的心上人又要說動人的情話了,祝珩怕控制不住自己把石榴啃的只剩下皮,急忙打斷:“那為了我,現(xiàn)在去換嫁衣好不好?”

    燕暮寒嘴角的笑容僵住——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我在給你畫餅,你卻想要我的命。(不是畫餅,小燕子是真心的,我就是玩?zhèn)梗)

    不建議心疼任何一個配角。

    第66章 身世

    祝珩和燕暮寒的身量相差不大,嫁衣合乎兩個人的尺寸。

    北域的嫁衣也融合了游牧民族的特色,層層疊疊的紅色絲紗疊在一起,利落又颯爽,襯得燕暮寒眉眼明亮,不像是出嫁,倒像是一舉摘得殿試名榜的恣意少年郎。

    祝珩放輕了呼吸,覺得自己做錯了,說情話的燕暮寒令人心動,換了嫁衣后更令人把持不住。

    他不僅想吃石榴,還想連皮帶核吃得干干凈凈。

    “看起來很別扭吧?”燕暮寒渾身不自在,扯了扯裙擺,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

    嫁衣是在王廷城內(nèi)最大的成衣鋪子里定制的,花了重金請老裁縫設計,比達官顯貴家的新娘子穿的都要好。

    在燕暮寒的心目中,唯有祝珩這樣的絕色才能穿出這嫁衣的韻味。

    “不會,很好看。”祝珩撩起他鬢邊的發(fā)絲,指尖勾住,繞了兩圈,“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入洞房了!

    沒有比這更好的夸贊了。

    燕暮寒心潮澎湃:“那等過了年,我們就去睢陽城,讓舅舅主持成親!

    無論是南秦還是北域的風俗,成親都需要長輩來主持證婚,有了長輩的祝福,新人能長長久久。

    他和祝珩加起來就祝子熹一個長輩。

    祝珩猶豫兩秒,應下來:“好。”

    他私心里想給燕暮寒最盛大最奢華的儀式,但不知道要推遲到什么時候才能完成,或許早點成親才是燕暮寒真正想要的。

    至于儀式,日后也不是不能補。

    換上了嫁衣,自然要做些親昵的事情,祝珩剛伸手摸上喜歡的腰窩,門外傳來了就不合時宜的通報聲。

    長公主回來了。

    她從王廷里直接過來,帶著一隊侍衛(wèi),氣勢洶洶,表情不太好看。

    燕暮寒在房間里換下嫁衣,祝珩作為主人,客客氣氣地招待長公主:“見過殿下,將軍還要一會兒才能忙完,您先喝杯茶吧。”

    長公主已經(jīng)知道佑安被金折穆帶走的事情了,她震怒于燕暮寒未加阻攔,屏退侍衛(wèi),滿臉怨毒地盯著祝珩。

    如果不是這個人,燕暮寒又怎會脫離她的掌控。

    “祝珩,你會克死燕暮寒。”

    一句話令祝珩的心抖了兩下,他抬起一雙凌厲的眸子,和長公主対上視線。

    四目相対間,他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恨意。

    祝珩心下了然,故作平靜地微笑:“殿下說笑,草民名叫祝長安,是一介普普通通的軍師,可不認識什么祝珩!

    種種跡象與針対都表明長公主認識他,而今也算是驗證了他的猜想。

    “真以為隨便套一個假身份,本宮就認不出你了嗎?”長公主目光嘲諷,嗤了聲,“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年我就不該救你,該直接殺了你。”

    關于當年的事,祝珩想起了零星,他細細推測,勉強能拼湊出一個大概。

    當年燕暮寒是被長公主帶去南秦的,也是燕暮寒求著長公主救他,為此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祝珩壓下心里的情緒,云淡風輕道:“殿下認錯人了,草民一生順遂,從未需要旁人救助!

    “一生順遂,也是你個病秧子配說的?”北域人的個性都急切,長公主被佑安的事情氣急了,加之打從心眼里看不上祝珩,更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你今日裝糊涂,不認救命之恩,可対得起他斷指求你安穩(wěn)?”

    祝珩微滯,他只知道燕暮寒因他斷指,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聽長公主的意思,這或許就是燕暮寒救他所付出的代價。

    “為了救你,他心甘情愿成為奴隸,你可知我將他從延塔雪山上帶下來有多困難,可知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是他的n……你都不知道!

    長公主越說越激動,近乎歇斯底里:“他與佑安情同手足,我費盡心思培養(yǎng)他,可都被你毀了!”

    祝珩往后退了兩步,看著她涂滿丹蔻的纖長指甲在空中劃過,心底一片冷意:“你所指的培養(yǎng),就是讓他數(shù)次徘徊在死亡邊緣嗎?所謂的情同手足,就是讓他被佑安污蔑陷害嗎?”

    金折穆已經(jīng)送來了厚禮,祝珩將之扔在桌上:“殿下好好看看,這就是你口中的情同手足。”

    那上面訴說了樁樁件件,都是佑安迫害燕暮寒的證據(jù)。

    他用癡傻作為庇護,肆無忌憚的傷害別人,惡意包裹在天真的依賴之下,更令人惡心。

    祝珩只是簡單翻了翻,就恨不得在佑安身上捅幾刀,他本不欲與長公主多費口舌,畢竟這人可能和燕暮寒有著更深的羈絆,但他實在受不了長公主対他和燕暮寒的事情指手畫腳。

    燕暮寒救他,于他有恩,他都記在心里。

    他們兩人的感情,不容其他人插手。

    長公主捏著紙張的手微微顫抖,佑安被金折穆帶走的事給了她很大打擊,她去王廷里也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是假的,你休想挑撥他們的感情,他們是——”

    “親兄弟嗎?”祝珩突然出聲,目光鋒利如刀,刺破了長公主勉強維持的平靜,“燕暮寒就是你拋棄的親子,是殿下你與王上的親子,他和佑安是親兄弟,対嗎?”

    長公主一陣心驚:“你……”

    一瞬間的驚愕已經(jīng)足夠祝珩得出答案:“看來我被我說中了!

    傳聞真假難辨,但并非空穴來風,祝珩沒想到簡單一詐,就從長公主身上詐出了端倪,此番還要多謝佑安,如果不是他出了事,長公主恐怕不會心緒大亂,露出破綻。

    祝珩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厭惡不已:“同樣是你的孩子,你卻偏心至此,處處磋磨燕暮寒,他因我斷指,卻因你多番命懸一線,該愧疚的人是你吧!

    虎毒尚不食子,這種人怎么配做燕暮寒的娘親!

    長公主神色癲狂,不愿承認他說的話,但那么多的差別対待不是一朝就能抹消的,她無從辯解:“放肆!你個南秦的奸人賊子,有什么資格插手我北域之事!”

    “他是我的夫君,自然有資格!狈块T被推開了,換了一身官服的燕暮寒走進來。

    祝珩心頭一驚,不知燕暮寒是什么時候來的,有沒有聽到他方才和長公主談話的內(nèi)容,關于燕暮寒的身世。

    燕暮寒握住祝珩冰涼的手,字字鏗鏘:“小公子已經(jīng)不在我府上了,殿下若要找人,該去別處找才是!

    “本宮是來找你的,你去救出佑安,本宮可以幫你拿回軍權!

    “殿下還真是在乎小公子!毖嗄汉Z帶嘲諷,眉宇間盡是厭惡,毫不留情地送客,“可惜卑職対軍權沒有興趣,更不想蹚渾水,王上宣卑職入王廷,殿下慢走,不送了。”

    一聽王廷的消息,長公主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喜色:“你可知王上宣你是為何事,你與本宮之間乃是親——”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燕暮寒沉聲道:“來人,送長公主回別苑。”

    “滾,誰敢碰我!”

    將軍府的人不敢上前,燕暮寒一個眼神掃過去,長公主帶出來的王廷侍衛(wèi)就動了,一左一右攔住長公主:“殿下,請吧!

    長公主滿臉震驚:“放肆,你們怎么敢違抗我的命令!”

    其中一名侍衛(wèi)躬身一拜:“回稟殿下,王上口諭,命末將們送您回別苑歇息,您身體抱恙,需得好好休息,太醫(yī)已經(jīng)在別苑等候了。”

    不等長公主開口,周圍的侍衛(wèi)就“護送”她往外走,那行過禮的侍衛(wèi)又轉向燕暮寒:“將軍,王上已在王廷等候多時!

    長公主怎么也沒想到,這一隊侍衛(wèi)并不是王上撥給她調(diào)用的,而是要將她軟禁起來,并請燕暮寒去王廷的。

    祝珩心中憂慮,握緊了燕暮寒的手,長公主方才分明是想將燕暮寒的身世和盤托出,此事不再是秘密,王上又做出這樣的安排,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

    “別擔心,我去去就回!毖嗄汉路鸲聪ち怂闹兴,毫不顧忌等候的侍衛(wèi),蹭了蹭祝珩的鼻尖,“這世間我在乎的人只有你,在乎的事也都與你相關!

    至于身世,至于血緣關系,早在他被丟棄于延塔雪山之上時就斬斷了,他不在意。

    燕暮寒去王廷了,祝珩目送著他離開,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燕暮寒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他都能猜得到,燕暮寒那般聰慧,又怎會沒有察覺。

    那為什么不說呢?

    祝珩多少能猜到他的想法,燕暮寒不將身世放在眼里,也不想認回爹娘,但膝下無子的王上知道這件事后,真的會舍得放過這得之不易的血脈嗎?

    這一次去王廷,他的小狼崽恐怕會被逼著做不愿做的事情。

    祝珩猜的沒錯,王上已經(jīng)從長公主口中得知了燕暮寒的身世:“阿寒,走近一些,讓本王好好看看。”

    燕暮寒往前走了幾步。

    王上細細地打量著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覺得他和自己很像:“阿姐已經(jīng)告訴你了吧,你……”

    他突然不知該怎么說,說我是你的爹,你是我與親姐亂倫的產(chǎn)物嗎?

    王上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與長公主育有一子,可當年他不在長公主身邊,回去后長公主已經(jīng)生產(chǎn),騙他那孩子生下來就死了,隔了將近二十年,他就算有所懷疑也無從查起。

    北域是游牧民族,民風開放,雖然亂倫說出去不好聽,但像西十一部的一些部族里還保留著繼承部主妻妾的古老民俗,対子嗣的血脈并不像南秦東昭那般忌諱。

    王廷之中就有與王上沾親帶故的近親侍妾。

    流言喧囂塵上,王上也懷疑過燕暮寒是不是自己與長公主的孩子,但長公主対待燕暮寒和対待奴隸無異。

    他想他的阿姐那般溫柔,定然不舍得這樣対待他們的血脈。

    沒想到一朝錯判,害燕暮寒吃了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長公主為了讓他救佑安,恐怕也不會將燕暮寒的身世說出來。

    想起曾經(jīng)対燕暮寒做過的事,王上后怕不已,他曾不止一次想殺了這個頗具威脅的狼神象征。

    “阿寒,你受苦了!蓖跎祥L長地嘆了口氣,目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慈愛。

    燕暮寒默不作聲,他沒興趣陪王上演父慈子孝的戲碼,他滿腦子都是祝珩,夜深了,他的長安睡了嗎?

    肯定沒睡,可能又在熬夜看書,那一箱子南秦的書開了鎖,被祝珩視若珍寶,每每都要拿著讀上幾頁才肯乖乖就寢,若不是他催著,恐怕能看到深夜。

    祝珩確實沒睡,但沒有看書,他在看信。

    是從睢陽城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祝子熹親筆。

    祝珩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最上面映入眼簾的一行字令他神思不屬,心情沉重,連祝子熹的關切之語都沒心思去看,整個人幾乎要被鋪天蓋地的悲愴所淹沒。

    睢陽一役,翻案了。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睡不著的人還有很多,比如佑安。

    他被吊在刑架之上,渾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找不見一塊好皮,手腕和腳腕上更是被打上了精鐵鍛造的鎖銬。

    那是用來鎖奴隸的。

    沾了鹽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讓人保持著清醒的狀態(tài),佑安不得不找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他忽然想起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燕暮寒身上都戴著這種鎖銬。

    燕暮寒。

    從小阿娘就讓他將燕暮寒當成兄長,他不愿意,一個奴隸怎么配當他的兄長,所以他一次次的捉弄燕暮寒,一開始是覺得有趣,后來是看到阿娘対燕暮寒頗為看重,他心里不平衡。

    如果燕暮寒死了就好了。

    他用拙劣的陷害算計,卻因為有癡傻的心智作為護身符,從來沒有被懷疑過,但無論他怎么努力,燕暮寒都沒有死。

    命比那副賤骨頭都硬。

    這種算計持續(xù)了很久,他策劃一場萬無一失的刺殺,用自己作為誘餌,抱著不殺死燕暮寒不罷休的念頭,想置人于死地。

    但當燕暮寒為他擋了一刀后,他突然不想讓燕暮寒死了。

    有個能保護自己的兄長,似乎也不錯。

    他的出神被行刑的人發(fā)現(xiàn),一瓢鹽水潑在身上,刺激得傷口血流不止,佑安“嘶”了聲,收回思緒,抬起一雙陰狠的眼,盯著不遠處靠在軟榻里被揉肩捶腿的男人。

    “保持這種眼神,千萬別求饒,別擾了我的興致!焙窈竦能泬|很好地緩解了下身的疼痛,金折穆偏頭吃下喂到嘴邊的葡萄,哂笑,“算計我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佑安咬緊了牙,喉頭一陣腥甜:“你究竟是誰?”

    是什么樣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対他用刑。

    “想知道我的身份?”金折穆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別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只不過屆時你不再是北域長公主家的小公子了,只能是趴在我腳下茍延殘喘的狗!

    佑安心里發(fā)寒,遲遲沒有人來救他,似乎從側面印證了金折穆的話是真的。

    “怕了嗎?”

    “如果我是狗的話,那你又是什么東西?”佑安不想低頭,他深知眼前人是什么惡劣的性子,此時低頭會讓金折穆失去興趣,唯有興趣才能讓自己在這個男人手里活下去,“被狗艸過了,你是……母狗嗎?”

    四周一靜,就連行刑的暗衛(wèi)都愣住了,從沒有人敢這樣激怒金折穆。

    修長的手掐住脖頸,金折穆從喉嚨里擠出一絲笑:“激怒我,你想過后果嗎?”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他在挑釁。

    “殺了你,也太便宜你了。”金折穆湊近些許,在他的梨渦上落下一個輕吻,語氣溫柔,如同対待情人一般狎昵,“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作者有話要說:

    所有人的行為都是有原因的,長公主會那樣對小燕子也有原因,后期會講,并沒有人設bug哈。

    第67章 謀劃

    翻案代表著推翻官府的審理,像睢陽一役這種轟動南秦的大案子,是圣上派人三堂會審,可以說結案的決定是圣上作出的。

    翻案意味著承認之前的審理出了紕漏,將此案重新搬到臺面上。

    這是在打德隆帝的臉。

    睢陽一役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要翻一樁陳年舊案,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說如果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圣上絕不會作出這樣的決策。

    這個萬不得已的契機是什么?

    祝珩迫不及待想知道祝子熹做了何事,但信上并未多提,只說了一句已經(jīng)翻案。

    除此以外,滿篇都是關切之語,祝子熹十分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多番詢問他的近況,以及子母蠱毒有沒有復發(fā)。

    此時已近年關,在信的末尾,祝子熹問他要不要去睢陽城過年。

    睢陽城是祝氏一族的老家,如今已經(jīng)成了北域的疆土,南秦朝堂的手伸不過去,祝珩不太擔心祝子熹的安全問題。

    不過去睢陽城過年,他有些心動。

    只是要遷就燕暮寒的想法。

    過完年就成親,與燕暮寒的期望不謀而合,狼崽子應該不會拒絕。

    夜色深濃,祝珩將信收好,剪掉了燭花,打算等燕暮寒回來。

    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直到天光放曉,塔木和裴聆來收拾炭盆,才驚醒了靠在軟榻上的祝珩。

    “主子,是我們吵醒你了嗎?”

    在軟榻上躺了一夜渾身酸痛,祝珩睡眼惺忪,活動了一下肩膀:“沒有,將軍回來了嗎?”

    “還沒有。”塔木搖搖頭,面上不掩擔憂,“將軍該不會出事了吧?”

    燕暮寒昨夜去了王廷,一夜未歸。

    祝珩沉吟片刻,道:“應該不會!

    話音剛落,嘈雜的腳步聲就從院外傳來,塔木朝外看了一眼,驚喜道:“將軍回來了!”

    “誒,怎么還帶著那么多人?”

    “那些人好像是王廷的護衛(wèi)!

    兩個小的嘰嘰喳喳,祝珩定定地看著大跨步走來的人,雖然還記得要保持將軍的穩(wěn)重,但燕暮寒的步伐已經(jīng)亂了。

    祝珩呼吸一窒,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亂了。

    不過是一夜未見,思念就已蔓生,他比想象中還要離不開燕暮寒。

    “長安!”

    塔木和裴聆識趣地退出房間,和王廷護衛(wèi)一同站在門口。

    燕暮寒摩挲著祝珩的眼尾,看到他眼睛底下的烏青:“我回來晚了!

    祝珩皮膚薄,熬夜就會透出青色,看他神色倦怠,不知昨晚等了多久。

    燕暮寒環(huán)視四周,并沒有看到書卷:“長安是在等我嗎?”

    沒有看書,在等他。

    這個認知讓燕暮寒在心疼的同時,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嗯,在等你。”祝珩往軟榻里讓了讓,觸碰到他冰冷的手,眉頭一皺,將絨毯蓋在他腿上,“身上怎么這么冷?”

    兩個人依偎在軟榻上,一朝挨在一起,都不愿意挪窩到更舒服的床上。

    “外面下雪了,我騎馬回來,沾了些雪!贝凹埳贤赋鲈鹤永锏娜擞,燕暮寒眼底冷意畢現(xiàn),“昨晚被絆住了,沒法子送信,讓你擔心了。”

    北域?qū)ψ铀玫某錾聿⒉豢粗兀跎舷駛老來得子的慈父,想將他接進王廷,補償從前的虧欠。

    燕暮寒厭惡至極,卻不得不適當妥協(xié),畢竟比起其他的辦法,利用這層血脈來奪權事半功倍。

    “王上找你是因為……”

    燕暮寒自嘲一笑:“他把我當成兒子!

    祝珩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燕暮寒并不想認這份血緣關系:“你打算怎么辦?”

    “順勢奪權!

    仰人鼻息不如自己掌權,權勢送到了手邊,他沒有不收的道理。

    燕暮寒把玩著祝珩的長發(fā),掌心托著一縷發(fā)絲,像握住一捧不會融化的雪。

    我若弒父弒君,你會厭惡我嗎?

    他想這么問,又怕祝珩露出排斥的眼神,糾結的時候,一封信遞到了面前。

    “舅舅的信,讓我們?nèi)ヮ£柍沁^年!弊g裢nD了一下,抬眸看他,“睢陽城是祝家世代守衛(wèi)的地方,可以帶你去見見我祝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成親也方便……你想去嗎?”

    燕暮寒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還準備挑個時間跟祝珩提讓祝子熹主婚的事,沒想到祝珩已經(jīng)有所打算了。

    “想,我當然想去!”燕暮寒眉眼飛揚,嘴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我們趕緊收拾收拾,這幾天就出發(fā)吧。”

    距離過年還有不足一月,要去的話得提早動身。

    祝珩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不急,先等你把王廷的事處理好。”

    王廷之事。

    燕暮寒沉下眉眼,心里有了打算。

    —

    多事之秋,三十七年年關之際,南秦翻了睢陽一役的舊案,北域王上突然認了個義子。

    王上膝下無子,認個兒子繼承王位無可厚非,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

    可偏偏這義子名聲在外,消息一經(jīng)傳出,便惹得三十六部紛紛上書,拼死勸誡,就連百姓也對此事頗為關注。

    無他,這義子姓燕,來自延塔雪山,正是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瘋子燕暮寒。

    一時之間,燕暮寒成了所有人茶余飯后的議論對象。

    任憑外界風涌浪翻,將軍府內(nèi)還是一片祥和氣氛。

    祝珩翻著書頁,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燕暮寒正在收拾行李,這幾天他閉門不出,已經(jīng)整理了好幾箱東西。

    “差不多就行了,你帶那枕頭做什么?”祝珩無奈開口。

    燕暮寒理直氣壯:“這是你常用的,我怕你睡其他的不習慣!

    那我過去的二十年是怎么睡的?

    祝珩默默腹誹,招了招手:“你能離開王廷城嗎?”

    今時不同往日,燕暮寒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王上的義子,等同于北域的皇子,擁有繼承王位的權利,不能貿(mào)然外出,更不必說要去那千里之外的睢陽城。

    王上會放這得來不易的兒子走嗎?

    祝珩覺得夠嗆:“若你抽不出身,我們遲些日子再去也行,不必急于一時。”

    “怎么能不急!”

    他都快急死了。

    燕暮寒扔下手里的東西就跑過來了:“我已經(jīng)看好了日子,上元節(jié)就適合嫁娶,今年的上元節(jié)我們沒有一起過,明年成親也能彌補遺憾!

    每一個節(jié)日,他都想與祝珩一同過。

    見祝珩遲疑,燕暮寒忙道:“我能抽出身的,王廷的事你不必擔憂,我自有辦法,三日后我們就出發(fā)去睢陽城!

    祝珩將信將疑,沒想到三日后,燕暮寒真的整頓車隊,帶上數(shù)十箱子的行李啟程了。

    王上并未阻攔,反而派了人護送,浩浩蕩蕩的車馬駛出城,陣仗大得仿佛是出使他國。

    護送之人大部分是從遠征軍中抽調(diào)的,王上在前幾日正式駁回了燕暮寒卸去軍權的請求,如今燕暮寒不僅是他的義子,還是能調(diào)用北域所有兵馬的大將軍。

    除了遠征軍,王上還派了一隊王廷護衛(wèi)多加保護。

    祝珩驚詫不已,多番詢問,但燕暮寒說什么也不告訴他,翻來覆去只有一句:“山人自有妙計!

    祝珩:“……”

    這句話還是他教燕暮寒的,沒想到會被用來搪塞自己。

    一行人走了十日,在臘月二十八到達了睢陽城,住的地方已經(jīng)打點好了,就是之前燕暮寒帶祝珩住過的府邸。

    剛到府里,燕暮寒就派人請來了祝子熹。

    舅甥倆一見面,便熱切地聊起來,燕暮寒沒有打擾,命人將睢陽城守衛(wèi)軍和隨行的護衛(wèi)們召集起來。

    此次來睢陽城,燕暮寒只帶了啟閑光一個心腹,留下天堯和穆爾坎坐鎮(zhèn)軍中。

    他要謀劃大事,需得有人在王廷城里照應。

    啟閑光興致高昂,他作為少數(shù)幾個知道燕暮寒計劃的人之一,這一路上都難掩激動。

    “冷靜點!毖嗄汉櫭迹话驼婆脑谒暮竽X勺上,“毛毛躁躁的,一點副將的樣子都沒有!

    拿回軍權之后,燕暮寒提拔了幾個心腹,啟閑光和天堯都成了副將。

    啟閑光縮著脖子,有些唏噓:“將軍你和軍師越來越像了!

    燕暮寒比他還要小兩歲,以前還能看出點少年意氣,這一年來被祝珩帶得沉穩(wěn)了很多,不怒自威。

    提到祝珩,燕暮寒臉上的冷意消融了些。

    跟在一旁的塔木打趣:“我知道,這就是夫妻相!”

    燕暮寒和祝珩要在明年上元節(jié)成親了,塔木作為貼身侍奉的人,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燕暮寒勾起唇角,解下錢袋扔給他:“去城里的點心鋪子逛逛,給長安買些零嘴。”

    目睹一切的啟閑光揉了揉腮幫子,嘶,甜膩膩的,齁得他牙疼。

    塔木一走,只剩下燕暮寒和啟閑光兩人,啟閑光嚴肅道:“除夕夜宴,王上要宴請三十六部,天賜良機,人已經(jīng)安排好了,屆時動手定能萬無一失。”

    因為義子之事,王上與三十六部的部主鬧得很僵,想借此次宴會緩和關系。

    燕暮寒把玩著手上的紅繩,銅錢還是去年過年時在餃子里吃出來的,他和祝珩共享了一年的平安福氣,馬上就能夠榮辱與共,攜手一生。

    “除夕,就是后天了!

    啟閑光點點頭:“藥的期限大概是十五到二十日,初十出發(fā),剛好能在計劃的時間內(nèi)回去!

    初十出發(fā),豈不是過不了上元節(jié)?

    燕暮寒眉心緊蹙:“上元節(jié)后我們再啟程回去。”

    “。俊眴㈤e光不解地撓了撓頭,“可趕路就需要七八日,若是上元節(jié)才出發(fā),就要耽誤了。”

    “五日就行!毖嗄汉Z氣沉重,不容置喙,“快馬加鞭,連夜趕路,五日便可到達王廷,上元節(jié)一過立刻出發(fā)!

    “將軍三思,十日是留出了兩日時間,如果路上出點事,就要耽擱了!

    啟閑光苦口婆心地勸解,但燕暮寒就是不為所動,他崩潰地問道:“將軍,為什么非要過了上元節(jié)才出發(fā)?”

    “為了成親!毖嗄汉Я颂掳,帶著似有若無的驕傲,“上元節(jié),是我與軍師成親的日子!

    啟閑光:“……”

    啟閑光:“???”

    “阿嚏!阿嚏!”

    祝珩連打了兩個噴嚏,祝子熹滿眼擔憂:“怎么了,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沒事。”祝珩搖搖頭,“應該是有人在罵我!

    祝子熹噎住,給他續(xù)了杯熱水:“別胡說八道,好端端的怎么會有人罵你。”

    祝珩不置可否,急切地問出了一直疑惑的問題:“舅舅,睢陽一役翻案,是不是與你有關?”

    此前祝子熹有所動作,但之后就沒有消息傳來了,時隔幾個月,睢陽一役突然翻案,很難讓人不將兩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

    祝子熹沒有隱瞞,頷首:“是我做的!

    祝珩有所猜測,但聽到祝子熹親口承認,他還是震驚不已:“舅舅,你……”

    “我是不是很厲害?”祝子熹含笑問道。

    祝珩怔怔地看著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祝小郎君。

    他啞然失笑:“是,在我心中,舅舅從來都很厲害,能為我遮風擋雨!

    祝子熹是祝家幺子,當年也曾名動大都,磋磨了十幾年,與而立之年又找回了少時的恣意。

    祝子熹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睛就濕潤了:“過去讓阿珩受苦了,南秦虧欠你的,虧欠我祝家的,舅舅都要幫你討回來!

    祝珩心里一片澀然,垂下眼簾:“我只希望舅舅你平安!

    “放心吧,我不會出事的!弊W屿渑呐乃氖,“我以前就在搜集關于睢陽一役的證據(jù),一回到睢陽城,便著手翻案,若非是隔了十幾年的舊案,不該耽擱這么久的!

    “只有證據(jù)就夠了嗎?”

    “當然不夠,還要有人。”祝子熹摩挲著手上的扳指,揚起笑,“此次傳信邀你過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祝珩心中微動:“是誰?”

    祝子熹笑得狡黠:“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

    第68章 成親

    祝珩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誰符合祝子熹所說的標準。

    長輩?

    德高望重?

    祝珩覺得祝子熹是在誆他,祝家的長輩都入土了,世間哪里還有人當?shù)闷疬@么高的評價。

    但當從祝子熹口中知道人是誰之后,祝珩又不得不承認,于他而言,這位的確是德高望重的長輩。

    沈閣老,沈問渠。

    這位三朝元老是南秦朝堂上的定海神針,百官之首,擔任過先帝和德隆帝的老師,也曾教導過祝珩,極其遵守古制。

    祝珩堪堪回過神來,又想到一件事:“睢陽一役能夠翻案,也和他有關?”

    莫非沈閣老就是那個萬不得已的契機?

    祝子熹頷首:“沈閣老忠于南秦,忠于祖訓,你是嫡皇子,也就是他支持的人。”

    祝珩擰眉:“可在眾人眼里,南秦的六皇子已經(jīng)死了,皇后改立,他所支持的嫡皇子也變成了其他人。”

    德隆帝已經(jīng)改立新后,嫡皇子也變成了名正言順的大皇子。

    沈閣老曾教導過祝珩治國之策,他故作愚鈍,不認為沈問渠會對他有好印象,更不認為沈問渠會大逆不道,因他而反對德隆帝。

    關于此事,祝子熹也說不清楚:“是沈問渠主動聯(lián)系我的!

    當時他剛將收集到的證據(jù)散布出去,自下而上逼迫朝堂,收效甚微,沈問渠主動聯(lián)系了他,將翻案一事搬到明面上。

    沈問渠在朝堂上一呼百應,他一提起睢陽一役,百官呼應,他曾是德隆帝的少師,德隆帝不能斥責與他,無可奈何,只得重審此案。

    南秦走上衰退之路,而今好似是百足之蟲,毫不夸張的說,沈問渠就是令其死而不僵的原因。

    祝珩直覺此事沒有那么簡單:“沈閣老要如何與我見面?”

    “我并未告訴他關于你的事,他也只說會來睢陽城,我原本是想讓你們兩個見一面。”

    聽了祝珩的話,祝子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不屆時你別露面,我看看他想做什么!

    祝珩思忖片刻,點點頭:“好!

    距離和祝子熹交談過去了半個月,除夕已過,明日就是上元節(jié),沈問渠那邊還沒有消息,燕暮寒在緊鑼密鼓的籌辦成親事宜,祝珩也無暇顧及沈問渠的事。

    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了,府上一片熱鬧歡快的場面。

    護衛(wèi)軍都認得祝珩,此時將軍與軍師兩個大男人要成親了,他們震驚之余又有一種終于走到這一步的感覺。

    畢竟這兩人在遠征時就親密無間。

    不過府上也有一個人不那么高興,祝子熹郁郁寡歡,一想到祝珩要和燕暮寒成親,他還要主持儀式,就高興不起來。

    他還沒徹底接受燕暮寒。

    雖然說的是祝珩娶燕暮寒,但祝子熹總有一種祝珩入贅的憋屈感。

    祝珩推門而入:“舅舅,明日就是成親的日子,明霽為您做了衣裳。”

    這個年是一起過的,祝珩策劃了加冠的儀式,燕暮寒過年時就開始喚表字,私下里他都是稱呼燕暮寒為燕明霽。

    祝子熹瞥了一眼,淡淡地“嗯”了聲。

    祝珩失笑,故意問道:“舅舅為何悶悶不樂?”

    “你……”祝子熹想起祝珩曾經(jīng)的剖白,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斟酌著問道,“這樁親事,你當真是心甘情愿?”

    從前受制于燕暮寒,但此時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南秦大亂,只等一個契機,祝珩便可以奪回一切。

    阿珩,沒必要再委曲求全了。

    祝子熹想這樣勸他,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了祝珩帶著笑的回答:“我心甘情愿,亦求之不得!

    祝子熹:“……”

    好吧,不用勸了。

    燕暮寒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樣貌和祝珩也算登對,就是脾性暴戾,前些日子他還撞見燕暮寒整頓守衛(wèi)軍,一身兇性,但好在聽祝珩的話。

    也算是一樁良緣,祝子熹苦中作樂的想。

    根據(jù)民俗,成親前一天,新人要分開休息,祝珩跟著祝子熹回了祝家的老宅,明日早起迎親,來此處接燕暮寒。

    兩個男人的成親儀式辦的轟轟烈烈,十里紅妝皆有,除了燕暮寒穿的不是嫁衣,其他都和男女成親沒有區(qū)別。

    這是祝珩和燕暮寒共同商議決定的,是兩人給彼此的盛大儀式。

    睢陽城內(nèi)也傳開了,百姓們錯愕不已,好男風本就不是正途,更不必說這樣大張旗鼓的張羅成親了。索性燕暮寒早就料到了這一點,提前幾天就命城中守衛(wèi)的官兵巡街,武力鎮(zhèn)壓之下,無人敢指指點點。

    是故上元節(jié)當日,這一樁驚世駭俗的男子迎娶男子的親事辦的順順利利。

    吉時之前,祝珩帶著由啟閑光率領的遠征軍組成送親隊伍,打馬過長街,浩浩蕩蕩的來到了燕暮寒住的地方。

    祝珩坐在馬背上,視線掠過街道旁邊的一草一木,他上次來睢陽城時還感懷遭遇,心情低落,而今不過二十有二,就按照古老鄭重的儀式來迎娶新娘了。

    世事變遷,不啻于從深淵谷底升至云霄,這都是燕暮寒帶給他的。

    燕暮寒。

    祝珩默念著這個名字,心里涌起一陣暖流,他曾以為自己一生孤寡,會受病痛折磨而亡,就像他名字里的“珩”字一樣,寓意美好,用來取名卻是大兇,一般的命格壓不住。

    迎親的隊伍來到了目的地,祝珩望著鋪向院子里的紅毯子,心情激蕩,臉上浮起一陣興奮的神色。

    他愿意相信命理之說,遇到燕暮寒大概補全了他命格中缺失的一部分,讓他能壓得住“珩”字,也能在困難重重的命格里披荊斬棘。

    燕暮寒沒有蒙蓋頭,一身艷麗的喜服映得他眉眼明熠,他被祝珩調(diào)教得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適逢成親的大喜事,終于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笑得燦爛。

    “誒!新娘子別跑!”

    祝珩剛下馬,就聽到喜婆急切的呼聲,他猛地轉過身,就看到?jīng)_著他跑來的燕暮寒,他像是不遵禮數(shù)的少年,等不及要與心上人私奔,甩下一眾仆從飛撲進祝珩的懷里:“長安!”

    祝珩被人撞了個滿懷,下意識伸出手臂護住燕暮寒的腰:“小心。”

    “祝長安,我履行諾言了!毖嗄汉N在他的耳邊,聲音里是滿滿的笑意,“我來嫁你了!

    周遭都是打趣聲,祝珩穩(wěn)了穩(wěn)心神,偏頭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打趣道:“這么迫不及待嗎,都不等我進去背你出來!

    背新娘出府是娘家人應該做的,但燕暮寒孤身一人,商定時祝珩攬下了這活。

    燕暮寒但笑不語,認下了恨嫁之名,只在心里默默腹誹:我哪里舍得讓你受累背我。

    迎親回程又和商定好的不同,燕暮寒沒有坐轎子,與祝珩一同騎馬去祝家,若不是怕祝珩不適應,他還想與祝珩同騎。

    殊不知祝珩已經(jīng)在心里慶幸了,多虧祝子熹并未跟隨迎親,否則看到燕暮寒這般不守規(guī)矩的行為又要吹胡子瞪眼。

    到了祝家老宅,祝子熹已經(jīng)在喜堂里等候了,祝珩牽著燕暮寒跨過火盆,喜婆在一旁高喊:“新娘跨火盆,一世一雙人!”

    因著男子不能孕育子嗣,跨火盆的吉祥話是燕暮寒親自改的,其中也包涵了他的私心。

    看著兩人攜手走近,祝子熹心中動容,他在長姐病榻前的承諾也算是做到了,祝珩有了陪伴身側的心上人,如今身體好轉,平安喜樂。

    “舅舅!

    “舅舅。”

    兩道聲音先后響起,喚回了祝子熹的思緒,他點點頭,無奈失笑:“好好好,先拜堂吧。”

    改口要在拜堂之后,但祝珩一喊舅舅,燕暮寒就坐不住了,疊聲叫過去,像個莽撞又率真的孩子,急切的想要融入祝珩的世界。

    喜婆將兩人落下的牽紅遞過去,高聲喊道:“一拜天地,鞠躬,敬蒼天,敬厚土——”

    “二拜高堂,鞠躬,拜列祖列宗——”

    “夫妻對拜,鞠躬,地久天長——”

    “新郎新娘入洞房!”

    作為新娘,燕暮寒被送入洞房,祝珩在前廳招待賓客。

    迎親的遠征軍被安排在一張桌子上,將士們還沒從拜堂中回過神來,臉上殘留著驚愕的表情。

    “軍師是新郎?”

    “送入洞房的是將軍,將軍怎么會是新娘子,他哪里像新娘子了?!”

    他們跟著燕暮寒征戰(zhàn)沙場,拼死廝殺,完全想象不到燕暮寒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樣子。

    軍師還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書生。

    一桌子人面面相覷,有種三觀崩壞的感覺。

    啟閑光大咧咧地擺手:“新郎新娘只是給外人看的,興許床上就反過來了呢!

    “說的也是,將軍那么寵軍師,說不定是故意做新娘,來哄軍師開心的!

    這么一想,大家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吃吃喝喝。

    與喜宴上的熱鬧氣氛不同,城外一架馬車正快速駛來,馬車上氣氛嚴肅,長須白髯的老者微闔眼皮,指節(jié)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膝蓋。

    “大人,馬上就到睢陽城了,睢陽城最近守衛(wèi)森嚴,我們的人沒有弄到進城的通牒!

    沈問渠睜開眼睛,眼底滿是經(jīng)歷過歲月蹉跎的滄桑:“想辦法聯(lián)系祝子熹!

    “是。”侍從應下來之后,又擔憂地問道,“大人,六皇子真的沒死嗎?”

    沈問渠搖搖頭:“不知道。”

    侍從急了:“那您千辛萬苦過來,萬一他死了,豈不是白費周折?”

    沈問渠沉聲斥道:“議論皇子生死,你的規(guī)矩學到哪里去了?!”

    侍從連忙低下頭:“是屬下的錯!

    “死沒死,總得來看看才知道。”沈問渠揉了揉眉心,嘆道,“去吧,我靜一靜。”

    侍從退下。

    沈問渠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無論祝珩死沒死,他這一趟都得過來。

    先帝高瞻遠矚,留下他和祝澤安一文一武為南秦保駕護航,可惜祝澤安身死,只剩下他。

    先帝逝世之前曾與他密談,祝家世代忠臣良將,要保南秦昌盛,必須善待祝家。

    但若是祝家不忠,先帝亦提前準備了應對之策。

    只可惜祝家忠心未改,德隆帝卻一意孤行,削弱祝家,致使睢陽城被破,連失十二城。

    南秦終究走到了先帝最擔憂的處境。

    祝子熹操控睢陽一役翻案,可能是想求個公道,也可能是另有所圖,端看銷聲匿跡的六皇子是生是死。

    沈問渠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探明此事。

    若祝珩死了,事情就簡單了,如若祝珩活著,南秦怕是很快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他必須提早應對。

    侍從很快回來,臉色古怪。

    “聯(lián)系上祝子熹了?”

    侍從搖搖頭:“還沒有,但我聽說了另一件事,城中在辦喜事。”

    沈問渠一愣:“喜事?”

    “對,一樁男子與男子的親事!笔虖闹钢覆贿h處的城墻,暗自咋舌,“那新人的來頭很大,連城墻上都掛滿了紅燈籠,敲鑼打鼓,在城外都能聽到動靜!

    男子與男子成婚……

    一生克己復禮的沈閣老面目扭曲,深吸一口氣,語氣鄙夷:“大抵是北域那蠻橫無理的異族,做出這種事,簡直傷風敗俗!”

    新房里,燕暮寒揉揉鼻子,連續(xù)打了幾個噴嚏。

    他只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在房間里走走逛逛,瞅見被子凹凸不平,掀開一看,上面撒滿了桂圓紅棗花生。

    都是求子的習俗。

    燕暮寒剛要翻臉,目光一瞥,看到一片紅色的紗布,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拽住那片紅紗。

    兩秒后,燕暮寒悄悄紅了耳根。

    上次被長公主打斷,他那嫁衣沒有被祝珩親手剝下來,原以為祝珩忘記了,沒想到竟然將嫁衣帶來了。

    燕暮寒撥了撥耳墜上的流蘇,一張臉熱得能冒出氣來。

    今晚就是名正言順的洞房了,他要……

    “將軍,將軍!出事了!”

    啟閑光急促地拍著房門,燕暮寒皺了下眉頭,將嫁衣塞回被子下面,打開門:“怎么了?”

    啟閑光快速解釋道:“王廷有變,佑安被金折穆帶走,長公主知道后串通幾個部族的部主,帶兵闖進了王廷。”

    燕暮寒愣了一瞬,沉聲道:“她是想造反嗎?!”

    “大概是為母則剛吧!眴㈤e光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會令燕暮寒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將軍,你怎么了?”

    燕暮寒攥緊了拳頭,搖頭:“沒事,王廷的情況如何?”

    “王廷已經(jīng)被控制,有人持軍令想調(diào)兵,都被天堯和穆爾坎摁下了!眴㈤e光語氣嚴肅,“將軍,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去!

    錯失先機,再動手就遲了。

    燕暮寒閉了閉眼,心里有了決定:“收拾一下,即刻出發(fā)!

    “是。”啟閑光應下,轉過身,正好遇到了祝珩,“軍師……”

    祝珩頷首:“事不宜遲,快去吧!

    知道他們兩個有話要說,啟閑光沒有打擾,連忙跑開了。

    燕暮寒扶著門的手用力,指尖發(fā)白:“長安,你都聽到了?”

    祝珩點點頭,他在喜宴上看到啟閑光急匆匆跑過來,一猜就知道可能是王廷出了事。

    燕暮寒雖然沒有告訴他在謀劃什么,但祝珩感覺得出來,這件事很重要。

    “洞房,我可能不能留下了。”燕暮寒語氣晦澀,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成親儀式,本想盡善盡美,但終究還是要留有遺憾。

    似乎他和祝珩經(jīng)歷的每一件事,都會出點岔子。

    “這件事事關北域的權力更迭,與你我日后的生活息息相關,我必須盡快回去,你若是不想讓我回去,那……”

    “回去吧!

    “那我虧欠……嗯?你同意讓我回去?”

    祝珩上前一步,握住他繃出了青筋的手,眸光溫柔,給人一種能包容一切的安心感:“記得你欠我一個洞房夜,我等你平安回來,還給我。”

    第69章 逼宮

    燕暮寒帶兵日夜兼程,千里奔徙,只用了四天時間便趕回了王廷城。

    一見到他們,天堯頓時松了口氣,差點流下淚來:“將軍,你們可總算回來了,再遲一天,我們就要成為抗旨不遵的反賊了。”

    燕暮寒按了按眉心,連夜趕路,聲音疲憊不堪:“進去說!

    一行人往大帳里走去,天堯偷偷拽住了啟閑光:“路上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們一個個怎么臉色都這么差?”

    “四天,攏共就睡了不到十個小時,臉色不差就怪了!眴㈤e光苦笑一聲,連斗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搭著天堯的肩膀,整個人靠在他背上,“我真是不行了,感覺自己一坐下就能睡著,你背我一會兒!

    天堯無奈,認命地扶著他:“也不見將軍像你一樣!

    啟閑光朝天翻了個白眼:“將軍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能比得了嗎?”

    “喜事?”

    見他一臉納悶,啟閑光這才想起他們還不知道睢陽城里發(fā)生的事,擠眉弄眼道:“對,大喜事,將軍成親了!”

    天堯嚇了一跳,下意識問道:“將軍成親了?那軍師怎么辦?”

    “你是傻了嗎,軍師當然是和將軍成親!眴㈤e光幽幽地嘆了口氣,“上元節(jié)就是將軍和軍師成親的大喜日子,剛拜完堂就接到你們的消息,將軍連洞房都沒來得及就往回趕了,整整四天,徹夜不眠不休啊。”

    燕暮寒有情飲水飽,能扛得住,可憐他孤家寡人受不了。

    他太慘了,啟閑光說著說著都想哭了。

    天堯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冷漠道:“先別哭,把正事處理完了再哭!

    啟閑光:“……”

    你他娘的,真是我的好戰(zhàn)友!!

    進了大帳,燕暮寒先灌了一大杯濃茶,撂下杯子問道:“反賊是怎么回事?”

    穆爾坎解釋道:“這幾日,長公主的人多次拿著軍令過來調(diào)兵,我和天堯按兵不動,逼得長公主下了令,再抗旨不遵就按叛國造反之罪論處,明日是期限的最后一天!

    “呵,叛國造反?”燕暮寒嗤了聲,仿佛聽見什么笑話一般,滿臉嘲諷,“想造反的是長公主吧!

    賊喊捉賊,倒打一耙。

    啟閑光一連灌了三杯濃茶,才勉強打起精神:“將軍,我們的計劃已經(jīng)被打亂了,現(xiàn)在要怎么辦?”

    燕暮寒揉了揉后頸,突然笑了:“再等一日,順理成章進宮護駕!

    再等一日,就是藥效發(fā)揮作用的時候。

    他本來是計劃在除夕夜宴上下毒,趁機逼宮奪權,沒想到長公主會聯(lián)合其他部族先下手,正巧給大軍闖進王廷送來了名正言順的借口。

    護駕的忠臣可比造反的亂臣賊子名聲好聽。

    此番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燕暮寒坐擁軍權,樂得坐山觀虎斗。

    見他安排好了,啟閑光和趕回來的將士們便去補覺了,養(yǎng)精蓄銳,明日還有一場惡戰(zhàn)。

    燕暮寒留下天堯和穆爾坎商定計劃,等部署好之后,天堯才揣著手,笑道:“恭喜將軍。”

    “嗯?”燕暮寒沒反應過來。

    “聽聞將軍和軍師成親了,吾等不幸錯過,只能道一句恭喜!碧靾蛐σ饨器,“明日馬到功成,希望能在王廷里喝上將軍的喜酒。”

    燕暮寒的表情變得柔和,一口答應下來:“好,屆時本將軍在王廷里備下喜酒,兄弟們都有份,不醉不歸!”

    燕暮寒回來得悄無聲息,王廷內(nèi)并未得到消息,第二天他混在將士們中間,在天堯和穆爾坎以接受調(diào)令為由進入王廷城后,一刀斬了前來調(diào)兵的人。

    大軍聽從燕暮寒的號令,將王廷圍了個水泄不通。

    長公主與其他部族聯(lián)合的力量雖能制衡王廷護衛(wèi),但不敵十幾萬的大軍,烏壓壓的人群涌入王廷,呼聲震天,令守在王廷里的長公主及部主們心驚膽駭。

    長公主指尖一顫,沉聲問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稟殿下,燕暮寒率遠征軍闖入城中,一路上喊著要捉拿反賊,救出王上,城中百姓紛紛附和,如今已到了王廷!

    “遠征軍?”一名部主抖了抖,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燕暮寒不是去睢陽城了嗎,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還未得到回答,太醫(yī)就急匆匆地從內(nèi)殿里出來:“王上的情況突然惡化了。”

    幾名部主都慌亂不已,王上突然收燕暮寒為義子,還想將燕暮寒立為皇世子,在他死后繼承大統(tǒng),他們勸解無果,這才趁著燕暮寒不在城中,聯(lián)合長公主發(fā)難,想勸諫王上收回成命。

    誰知他們剛進入王廷,王上就病倒了。

    “如若王上出事,我們就成了逼宮造反謀害王上的亂臣賊子,屆時大家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部主們紛紛看向長公主,語氣焦急:“殿下,眼下該如何是好?”

    長公主也沒想到會走到這般地步,原本打算拿到軍權再處理王上的事,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燕暮寒竟然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攥緊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刺得皮肉發(fā)疼:“王上還能堅持多久?”

    太醫(yī)搖搖頭,嘆息出聲:“毒已入肺腑,無力回天,最多再堅持一個時辰!

    眾人聽聞此言,表情都變得難看起來,一名部主忍不住低罵出聲:“無緣無故,王上怎么會中毒?”

    他們雖不滿王上的決策,但沒有人膽子大到下毒。

    殿外傳來的動靜越來越大,長公主晃了下神,腦海中只有太醫(yī)方才說的話,一個時辰,再過一個時辰,她的弟弟就要死了。

    他們是親姐弟,她有過不滿,但沒想過要他死。

    長公主跟著太醫(yī)去了內(nèi)殿,目光越過空氣中懸浮的塵埃,落在床榻之上,聲音晦澀:“能不能讓他清醒過來?”

    自她帶人逼入王廷后,王上就病倒了,這幾日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之中。

    明知他是因為中毒而昏迷,但長公主還是控制不住去想,王上會昏迷不醒是不是被她氣的。

    “強行叫醒人的話,恐怕只有兩刻鐘好活。”太醫(yī)跪在地上,滿身冷汗,怕一個不小心說錯話,被拉去給王上陪葬。

    兩刻鐘……長公主閉了閉眼睛,掩下眼底的痛苦掙扎,啞聲道:“叫醒他,我有話要和他說!

    太醫(yī)聞言立馬讓人給王上灌藥,不消多時,王上就睜開了眼睛:“阿姐……”

    長公主身形一晃,差點栽倒在地,她扶著床榻邊緣,目光復雜,說不出半個字,連答應一聲都覺得心虛。

    “阿姐,我要死了嗎?”

    長公主沉默許久,艱難地問出一句話:“你怎會中毒?”

    王上咳嗽了兩聲,眼神稍顯渙散:“不是阿姐給我下的毒嗎?”

    “我怎么會給你下毒!”長公主神色激動,王上的話像一根刺,扎進她的喉嚨里,讓她呼吸不暢,咬出的字音艱澀,“我,我與你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

    這話觸動了王上的記憶,他沉默了兩秒,苦笑:“當年之事,阿姐是不是還在怪我?”

    長公主咬緊了嘴唇,眼睫顫個不停。

    “咳咳,阿姐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蓖跎腺M力地抬起手,想觸碰長公主,“但若重來一次,我還會作出同樣的選擇,我傾慕阿姐,心中只有阿姐一人。”

    是他年少時喜歡上了自己的姐姐,趁著姐姐酒醉強行與之發(fā)生了關系。

    當時他如同瘋魔,也是這樣剖白心意,但長公主慘白著臉回了一句話:“我與你是血脈相連的親姐弟,你這樣做會不得好死。”

    王上忽然笑了聲,眼角溢出渾濁的淚:“阿姐說準了,我果真不得好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長公主跪坐在床榻前,聽著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話,回憶起曾經(jīng)種種,只覺這一生都荒唐可笑。

    “阿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宮中的妃嬪都服用了避子湯,我只喜歡阿姐,只想要和阿姐孕育子嗣。”

    “阿姐是因為怨恨我,才怨恨你我的親生血脈吧?”

    不然同為親生兒子,怎么會一個被丟棄在延塔雪山上,后又作為奴隸養(yǎng)大,一個卻捧在手心里,待之如珠如寶。

    為了救回佑安,長公主甚至不惜逼宮王廷。

    “阿姐,阿寒是你與我的孩子,你不該那么對他。”王上咳嗽了幾聲,一把抓住長公主的手腕,他的眼球凸出,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瀕死的征兆,“阿姐太偏心了,既然你不愿意將阿寒視作親子,那我就把佑安的生死交給阿寒來定奪。”

    長公主猛地抬起頭:“你什么意思?!”

    “阿姐與我的兒子,會是北域最尊貴的王。”王上用盡全部力氣,在長公主的手腕上握出了青色的痕跡,“佑安得罪了東昭,我將北域留給阿寒,你若想救佑安,就去求他吧。”

    “求你的親兒子,你與我的兒子!”

    許是太過激動,還不到兩刻鐘,王上就吐了血,他翻著白眼倒在床榻上,還攢著一口氣,死死地抓著長公主,像是要拉著她一起趕赴黃泉。

    耳邊一陣嗡鳴聲,長公主回不過神,不知該為王上的情況悲傷,還是要擔憂佑安的境遇。

    等到手腕上的力氣慢慢松懈下來,殿外的聲音也停止了,一道腳步聲徐徐傳來,長公主怔怔地回過頭,看到一身戎裝的男子持刀而來。

    燕暮寒手握鎮(zhèn)國刀貪狼,身后跟著王上撥給他的王廷護衛(wèi)軍首領,以及一些聞訊趕來護駕的部主,他背對著殿門,整張臉隱藏在陽光后面,聽不出喜怒:“末將率大軍前來護駕,亂臣賊子已然伏誅!

    貪狼刀上蜿蜒流下血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靜謐無聲的殿內(nèi)十分明顯。

    “長公主勾結一十三部謀反,加害王上,罪證確鑿!毖嗄汉e起手中的刀,語氣冷漠,“末將持鎮(zhèn)國刀討伐反賊,來人,將長公主押入大牢,聽候發(fā)落。”

    北域的宮變結束在陽光明媚的下午,燕暮寒以壓倒性的兵力清剿王廷,當日連發(fā)數(shù)十道函書,宣見三十六部部主。

    與此同時,南秦的風云也在悄然發(fā)生改變。

    祝珩端坐在屏風后,隔著一道刺繡紗布,聽見許久沒聽過的蒼老聲音。

    “祝國公于三十六年冬歿于大都王宮,若非親眼得見,老夫不敢相信你還活著。”沈問渠鷹眸如炬,緊盯著祝子熹,“祝家世代忠良,祝國公欺君罔上,不怕辱沒了祖宗門風嗎?”

    祝子熹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沈閣老這句國公,晚輩當不起。”

    國公是南秦的臣子,他祝子熹已經(jīng)不忠于南秦了。

    見他無意拐彎抹角,沈問渠開門見山道:“祝子熹,你千方百計要翻睢陽一役的案子,所求為何?”

    他來此地就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

    “所求為何?”祝子熹冷笑一聲,眸光冷厲,“自然是想為睢陽一役中枉死的良將忠臣討回公道,為告慰我兄長在天之靈,為平反楚氏一族的滿門冤案!”

    見面的地方在睢陽城的一座茶樓,從二樓雅間的窗口往外看,能看到高聳的城墻與向遠處流淌的河流。

    祝子熹站起身,指著窗外:“家父敬重你,晚輩尊稱您一聲沈閣老,你是三朝忠臣,也曾跟著先帝慰問睢陽城,你看一看,聽一聽,這城中有多少將士的冤魂在悲號!”

    “我祝家世代忠良,睢陽一役,祝家軍幾乎全部折損,將士們尸骨未寒,真兇卻仍舊逍遙法外,不知悔改!

    他停頓了一下,字字鏗鏘:“晚輩殘生,只求一命償一命!”

    風聲呼嘯,仿若百鬼哭嚎,沈問渠呼吸一窒,握住了椅子扶手:“你只求一命償一命,是否想過,這償還的一命要動搖整個南秦的根基?”

    在朝堂上浸淫多年,自有消息門路,關于睢陽一役的真相,沈問渠心知肚明。

    他心里不落忍,當年德隆帝對祝澤安下手,他得到消息太晚了,沒能來得及阻攔,每每午夜夢回,也為此事懊悔不已。

    他也想為祝澤安,為楚明灝,為無辜受死的將士們平反,但事有輕重緩急,比起他們的公道,整個南秦的安危更加重要。

    “我當然知曉!弊W屿湟Ьo了牙,滿懷恨意,“便是九五之尊,也要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你想造反?!”沈問渠大驚,以往在朝堂上,祝子熹只有面對祝珩的事情時才會據(jù)理力爭,如今態(tài)度強硬,出乎他的意料。

    如此不管不顧,難不成真想拉著南秦皇室一起死?

    祝子熹收斂了表情,微微一笑:“沈閣老也說過,我祝家滿門忠良,我自是不能做謀反之事!

    不等沈問渠松一口氣,他又補充道:“晚輩只不過是想撥亂反正罷了。”

    第70章 情種

    撥亂反正,何為亂?何為正?

    沈問渠心中一動,眼底閃過些許微妙的情緒:“你與我見面,又與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宣揚出去,治你個欺君之罪嗎?”

    祝子熹望向不遠處的城墻,如今守衛(wèi)的將士已經(jīng)不是他熟悉的祝家軍,換成了北域的人。

    “那沈閣老進入睢陽城的時候,就不怕無法活著離開嗎?”

    沾了燕暮寒的光,他現(xiàn)在是北域大將軍的舅舅,要在這城中殺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祝子熹挺直了腰桿,不得不承認祝珩這新娘娶的很有用。

    在沈問渠身邊隨行保護的侍從聞言上前,虎視眈眈地盯著祝子熹,仿佛只要祝子熹對沈問渠不利,他就會出手反擊。

    祝子熹還沒做出反應,楚戎先不干了,握住了劍柄。

    他的眼眶還有些紅,滿腦子都是祝子熹方才說的話,楚氏滿門被抄斬,他父親楚明灝背負罵名多年,睢陽一役的真相若是能大白于天下,他父親能沉冤昭雪,讓他當牛做馬也行。

    愿以此身做石階,供君踏破迷霧,平反冤屈。

    沈問渠攔住侍從,沉聲喝道:“成何體統(tǒng),還不退下!”

    侍從低下頭,默默退到他身后。

    沈問渠站起身,走到祝子熹身邊,和他一起眺望著睢陽城中的風光:“祝家小兒,你跟我透個底,六皇子現(xiàn)在何處。”

    撥亂反正,這個正只可能是嫡皇子,祝珩。

    從祝子熹的一番話里,沈問渠已經(jīng)能確定祝珩還活著了:“睢陽一役之事,殿下可有參與?”

    祝子熹不愿意透露祝珩的所在,那說一下參沒參與總可以吧,來一趟,起碼得知道祝珩做到了哪一步。

    沈問渠這樣想著,卻沒料到祝子熹還是搪塞:“沈閣老覺得以晚輩之能,做不成這件事嗎?”

    他油鹽不進,擺明了不配合。

    沈問渠借著年關省親之由告假,著人兵分兩路,才得以來睢陽城和祝子熹會面。

    他沒有時間耗下去,或許也怕祝子熹對他下手,當即就帶著人離開了。

    祝珩有些不解:“舅舅,為何又不讓我與沈閣老見面了?”

    按照祝子熹原本的想法,是要安排他和沈問渠會面,不然也不會讓他坐在屏風后。

    “我想岔了!弊W屿鋼u搖頭,神色冷淡,“我原以為他插手睢陽一案,是不忍忠臣良將無辜枉死,想為將士們討回公道。和他談過后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穩(wěn)固南秦朝堂。”

    或許正義公道很重要,但重不過國勢安危。

    從沈問渠問他是不是意欲謀反開始,祝子熹就清楚地認識到,他們兩個不是同一路人。

    非友即敵,那就沒必要讓沈問渠見到祝珩了。

    “雖然以他的為人不太像會對你下手,但還是防備一點比較好!苯(jīng)歷了這么多事,祝子熹對祝珩的安?吹酶裢庵,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祝珩微微頷首,心里動容:“舅舅思慮周全,長安自愧弗如。”

    他親自倒了杯茶,遞給祝子熹:“沈問渠忠于南秦,會做出這樣的取舍也正常,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不遠萬里來見你!

    祝子熹抿了口茶,遲疑道:“為了打探關于你的消息?”

    “有可能,但我覺得不僅僅是這個原因。”祝珩不喝茶水,把玩著空杯子,修長的指尖撫過白瓷上的釉色,字斟句酌,“他太急切了。”

    臨危不亂的沈閣老不該如此疲于奔命,這讓他聯(lián)想到將死之人費盡心機尋求活下去的辦法。

    祝珩手腕一轉,茶杯被倒扣在桌子上:“來人!

    話音剛落,六道暗色身影便悄無聲息地跪在他面前:“主子!

    這是燕暮寒特地留下的暗衛(wèi),供他差遣,保護他的安全。

    祝珩瞇了瞇眼睛,吩咐道:“兩人跟著沈問渠,兩人快馬加鞭趕往大都,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我要知道發(fā)生的所有事!

    四名暗衛(wèi)應聲離去:“遵命!

    祝子熹面上不顯,悄悄在心里感慨,這媳婦兒娶的好像還不賴:“你懷疑大都出事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朝局動蕩,誰也說不準哪一日氣數(shù)將盡!

    比如北域王廷里的那位,不就突然咽氣了。

    祝珩剛得到燕暮寒送來的消息,唏噓不已:“有備無患罷了!

    祝子熹點點頭,看向面前的兩名暗衛(wèi):“讓他們離開吧!

    這樣說話都不方便。

    “等下,我還有事要他們?nèi)プ!睕]有避著祝子熹,祝珩直接從懷里拿出一沓信,語氣變得柔和,“送到北域王廷,務必交到燕暮寒手上。”

    祝子熹看愣了,那一沓信能有十封:“你之前飯都顧不上吃,就是忙著寫這東西?分開不過幾日,你和燕暮寒這么黏糊?”

    被長輩打趣,祝珩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含糊地應了聲,打發(fā)暗衛(wèi)離開。

    之前他跟蹤金折穆去淮州城,答應了給燕暮寒寫信,分別一月就是十封信,后來出了岔子,但祝珩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他想給燕暮寒極盡所能的寵愛。

    這還是他那個冷心冷情的外甥嗎?

    祝子熹發(fā)自內(nèi)心的覺得,祝珩改變了很多:“我之前還擔心你和燕暮寒在一起會受委屈,現(xiàn)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燕暮寒雖然在成親當天丟下了祝珩,但無論是暗衛(wèi)還是睢陽城守衛(wèi)軍,無論是快馬加鞭的急報還是對祝珩做任何事的支持態(tài)度,燕暮寒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出他對祝珩的愛意。

    祝珩分明也甘之如飴。

    “寫那么多信,是想他了?”祝子熹調(diào)侃道,“看來我祝家要出個大情種了!

    祝珩單手握拳掩著唇,輕輕咳了聲,扯開話題:“如今我都成親了,舅舅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以前為了照顧他,為了守住祝家,祝子熹沒心情也沒精力去考慮成親的事,如今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祝珩不想看到祝子熹孤獨終老。

    “舅舅可曾有過心儀之人?”

    一句話把祝子熹問毛了,他放下杯子,板著一張臉故作不悅:“沒大沒小,還開始打探長輩的私事了,和你那小狼崽過好你們的日子就是!

    看這模樣,是有過的。

    祝珩笑得促狹:“我不打探,舅舅可要快點給我娶個舅母回來!

    祝子熹低斥一聲,不自在地轉開臉。

    派出去的三撥暗衛(wèi)陸續(xù)有了回信,出乎祝珩的意料,最先傳來消息的是前往大都的暗衛(wèi)。

    已經(jīng)近十日了,自上次王廷的消息之后,燕暮寒再無音訊。

    祝珩轉了轉手腕上的珠串,看著玉珠繞著線翻滾,在腕骨上留下一陣陣微涼的感覺。

    為什么沒有消息。

    是太忙了,連給他回個信的時間都沒有?還是北域又出了什么事?

    這么一想,祝珩立馬坐不住了,快速拆開從大都傳回來的密報,同時吩咐道:“去備馬車!

    這邊有祝子熹盯著,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他得回一趟北域,去看看燕暮寒發(fā)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看到信上說了什么,祝珩立馬變了臉色:“等等!

    剛說不會出岔子,立馬就打臉了。

    德隆帝立太子了。

    立的卻不是大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

    祝珩算了算,十三皇子秦翮玉比他小十四歲,如今不過才八歲。

    自從德隆帝一意孤行要改立新后開始,朝堂上堅持祖制的官員已經(jīng)不多了,他們以沈問渠為首,被稱為清黨。

    詔令是在上元節(jié)當天頒布的,此時沈問渠正好離開了大都。

    說不是故意的都沒人信。

    祝珩捏著密報,急匆匆地去找祝子熹,剛出了院子,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怔了一瞬,拔腿就往大門跑。

    方才還惦記著的人出現(xiàn)在門口,一身戎裝,赤紅色的披風在身后蕩開,燕暮寒翻身下馬,大步跑來:“長安!”

    祝珩被抱了個滿懷,鼻尖縈繞著風雪與黃沙的味道,明明只是十幾天不見,卻好像已經(jīng)分別了很久很久。

    思念猶如實質(zhì),將他們包裹在一起。

    “長安,我回來了!毖嗄汉拖骂^,聲音悶悶的,夾雜著隱秘的歡喜,“信,我都看了。”

    十封信,催著他跨越千里,從北域趕回來。

    祝珩看著他,提起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里,他捧著燕暮寒的臉,摸了摸奔波路途上留下的滄桑痕跡:“平安回來就好。”

    四目相對,再多的話都比不上對視間傳遞的深情。

    進了房間,祝珩逐漸回過神來:“你怎么回來了?”

    北域出了那么大的事,十天半個月哪里夠處理完。

    “我想你了!边M了房間,燕暮寒還是不肯放開祝珩,膩膩歪歪地牽著他的手,“自從收到你的信之后,我就一刻都等不了,迫不及待想來找你!

    他本來就忍受不了與祝珩分別,那信上的一句“思君念君”,直接讓他忍耐多日的思念之情崩決。

    思君念君,日日盼君安,夜夜盼君歸。

    他也想他的長安了,日日夜夜都想,很想很想。

    祝珩抱住撲進懷里的人,所有的冷靜都被心上人的熱情沖潰,他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那張總說出教他心尖酸軟之言的唇。

    他嘗到了小石榴的味道。

    分別時恰好是成親時,兩人猶如干柴烈火,一親上就分不開了。

    多日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燕暮寒眉眼晶亮,滾燙的情意傾瀉而出:“欠你的洞房花燭夜,我來還了。”

    他低垂下眉眼,小聲問道:“相公,你愿意嘗一嘗成熟后的石榴是什么味道嗎?”

    這一聲恍若驚雷,將祝珩炸得理智全無,他掐緊了燕暮寒的腰,眸色越來越暗。

    成親后的石榴完全成熟了,一舉一動都散發(fā)著誘人的氣息。

    遲遲沒有等到回答,燕暮寒臊著一張臉抬眼看去,正好迎上祝珩俯下來的臉。

    從額頭到眼角,再到鼻尖,鋪天蓋地的輕吻落下來,飽含著憐惜愛意,最后停在唇上。

    祝珩叼著他的唇肉吮了吮,啞聲輕笑:“娘子盛情款待,為夫自然愿意!

    衣料摩擦發(fā)出簌簌的聲音,床幃上透出兩個相擁的身影。

    成熟的石榴從枝頭落入懷里,皮也剝掉了,露出藏在果皮里面的石榴籽。

    紅彤彤的,一看就酸甜可口。

    祝珩嘗了兩口,口感比想象中好,他沒忍住口腹之欲,又多吃了幾口。

    他吃起東西來十分細致,幾乎將整只石榴都吃遍了。

    熟透了的石榴吃起來合情合理,沒有后顧之憂,祝珩忍不住大快朵頤。

    燕暮寒是坐著的,紅透的耳尖從蓬松的卷發(fā)中露出來,勸道:“石榴……不能吃太多,對身體不好!

    祝珩將他臉側滑落的發(fā)絲別上去,笑著抱住“好心”的娘子:“好,不貪多,我就是太久沒吃了,想多吃幾口。”

    沒錯,一二三四五六……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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