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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第27章

    福祿公公特意吩咐過,是以這幾日伺候陛下的宮人們都格外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差錯。新來的小內侍身形較矮,有些粗手笨腳的,低著頭端著沏好的茶水,險些被門檻絆倒摔倒。

    “做事小心些,”福祿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這小腕子細的,難怪沒什么力氣,端不穩茶水。

    皺著眉頭嘆氣道,“進去吧。”

    小內侍點頭應下,并未作聲,端著茶水進了御書房。

    伶舟行懶懶地枕在龍椅上假寐,看上去松懈極了。他閉眼聽著一輕一重漸近的腳步聲,心笑又是個手腳不干凈的。

    小內侍停在案桌旁,仍端著茶水沒放下,似是在思考該如何動手。

    半晌都沒有動靜,這回來的刺客如此生手么,伶舟行一時竟猜不到是誰派來的。還是說,是在等待什么時機。

    他懶得再等下去,自然也不會如了他的愿。伶舟行突然起身攥住那小內侍的手腕,卻是半點反抗的力道都沒受到。小內侍被他鉗住脖子,整個人向后倒去,直接被按在案桌上。

    茶具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濺。

    內侍裝扮的帽子滑落在地,露出底下藏著的白凈小臉來。

    “陛……陛下?”后背被撞疼了,趁著還能說話,蕭知云慌亂地握住他的手臂,趕忙出聲叫他。

    天,不會把她當成刺客了吧?伶舟宸到底給她出的什么餿主意啊!

    伶舟行頓時愣住,在見著她臉的一瞬間,手上便松了力道。再而便是有些微惱,這可不是玩笑,他若下手再重一點,這脖子就斷了。

    福祿越想越覺得那小內侍的身形不大對勁,正想著不過送個茶的功夫,怎的進去這般久還不出來。聽見茶水打翻的聲音,又是心道不好,沖進御書房一看,便見著如此場景。

    那小內侍帽子落了地,容貌看不清楚,隱隱約約看生的的確白凈。他家陛下卻將那玉面小內侍壓在身下,竟還有些出神。

    福祿(大驚失色):陛下龍陽之好使不得啊,這讓昭儀娘娘見著了可怎么辦!

    頓時給他嚇得魂飛天外,他這不會是放了刺客進來吧,福祿開口大聲呵斥道:“大膽!”

    “陛下,是奴才失職,奴才失職。”竟放了如此不清不楚的人進來打擾陛下,還好陛下已將人制住了,福祿著急得也顧不上破音了,“來人,將他拿下!”

    伶舟行神色不變,冷冷道:“你自己看看她是誰。”

    手腕被人拉住,蕭知云順著他的力道起來,心里有點崩潰。怎么鬧這么大動靜,還這么多人沖進來。她尷尬極了,丟臉到想挖個坑跳進去算了。

    蕭知云干脆鉆進伶舟行的懷里,抱緊了他,頭埋得低低的不肯見人。

    福祿這小太監還想干嘛!

    這下知道要面子了。

    伶舟行冷哼一聲,在她腰間掐了一把,意思是讓她說話。

    蕭知云身子一顫,不得不從,開口小聲道:“福祿……”

    誰在喊他。等等,福祿一下怔住,這聲音怎么聽起來這么像……昭儀娘娘?

    蕭知云的頭埋得低低的,只露出白嫩的后頸來。光憑著這聲,福祿還有些不大確定,但看見這么半天,陛下都沒將懷里的如此放肆的人扔下去,這宮里除了昭儀娘娘外有還有誰呢。

    福祿砸砸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天,昭儀娘娘怎么……算了,娘娘一貫如此放肆,估計陛下也就喜歡娘娘這般了。

    總歸是來了就好,來了就說明他的計策還是有效的啊!

    這回倒成他莽撞打攪二位主子了,福祿咳了咳,揮著拂塵訕訕道:“都退……退下吧。”又命人快些將地上的瓷片清掃了。

    蕭知云掛在伶舟行身上不肯撒手,待宮人們都退下了,他才拎著人后頸將她提起來些。頗為嫌棄地上下看她一眼,問道:“怎么這副打扮。”

    “妾……”蕭知云支支吾吾半天,本是想著伶舟行都克扣她東西了,萬一也不想見她怎么辦。到時候她來了,結果吃了閉門羹那不十分丟臉。

    糾結之中,小世子自詡軍師,為她想了這么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蕭知云腦子一糊涂就信了他的話,雖然丟臉了些,但確實是順利混進來了。

    這身內侍衣服并不合身,有些肥大,伶舟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冰涼的手按在蕭知云圓潤的后腦勺上,看她發絲全部梳在腦后,不著發飾,只略施粉黛的面龐。

    分明才幾日不見,卻覺得眼前的人清瘦了些。但轉念一想,誰宮里誰又敢苛待她。

    臉上細微的絨毛在日光下清晰可見,又看她眼神里閃躲的意味,頓時心生幾分不悅。

    伶舟行將她腦袋掰正,不許她躲,讓蕭知云好生看著自己,故作嚴肅道:“來做什么。”

    還好意思問她來干嘛,蕭知云真想給他腦袋梆梆兩下。要不是日子過得不好誰不想天天在榻上躺尸。

    被寄予厚望的蕭知云挪了挪,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地方,雙手環在他的頸處準備撒嬌:“陛下上回不是說,讓妾傷養好了來御書房伺候嗎,陛下忘記了。”

    笑意里藏不住的狡黠,多么生動鮮活。她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地差勁,伶舟行的手向下慢慢撫上她有些泛紅的脖頸。貓兒回來尋主,卻險些一命嗚呼。

    這身內侍的衣裳對蕭知云來說有些肥厚了,領口輕而易舉地被他扒開些。指腹輕輕摩挲在她隆起的鎖骨上,伶舟行垂眸去找自己留下的印記,卻已是無了痕跡。

    干嘛一見面就忽然扒人衣裳,蕭知云有點緊張地咽咽口水,不會又要咬上一口吧。

    親親就親親,動嘴咬人就怪疼的。正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干脆堵上他的唇,卻聽伶舟行沒什么情緒的道:“隨你。”

    什么態度,見她來難道就不高興嗎。蕭知云不滿地從他懷里滑下來,那既然隨便她,她就走人了啊。

    剛轉身,沒走兩步就被叫住了。

    “蕭知云。”他突然含笑喊她。

    “嗯?”蕭知云正理著衣襟,下意識回過頭來,然后就是眼前一黑,腦袋被伶舟行扣上了那頂笨重的內侍帽子。

    看不見了。漆黑一片里,蕭知云聽到他放肆的笑聲。

    戲弄她啊啊啊,蕭知云氣鼓鼓地把帽子摘下來,回瞪一眼伶舟行眼尾藏都來不及藏的笑意。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終于又聽見陛下的笑聲了,福祿正感嘆著兩位主子感情好呢,然后就看見蕭知*云生氣地大步邁出了御書房。

    他慌忙跟上:“娘娘這這這……這不再多呆會兒?”……怎么剛來就要走啊!

    蕭知云不想說話,又把剛摘下的帽子重新蓋在頭上擋太陽,步子不停。

    壞了,福祿看著昭儀娘娘決絕的背影,又是一拍大腿。

    看來他還得繼續狠心吩咐內務府了。

    蕭知云氣沖沖地回了云意殿,小世子正霸占著搖椅,悠閑地看她的話本,還有宮女在一旁為他打扇,愜意得很。

    下一秒,他偏頭躲過飛來的內侍帽。

    “看你出的餿主意。”蕭知云沮喪地在一旁坐下,松了松領口透氣。這內侍的衣裳厚了許多,一路回來,后背沁了一身的汗,蕭知云噸噸噸地喝起水來。

    “不管用嗎?”小世子撓撓頭,不拘于日常的普通服飾,增加新鮮感……話本上是這么寫的啊。

    不會連人都沒見著吧。

    軍師搓搓下巴,又心生一計:“那要不……你明日扮成宮女試試,還涼快些?”

    “我為什么非得辦成內侍宮女?”蕭知云不解發問。

    “呃……”小世子一時語塞,總不好說是書上看來的吧,“這樣比較……低調嘛。”

    翌日,進出御書房的每個人福祿都細細看過,生怕昭儀娘娘混在其中變成突如其來的驚嚇。認真盯了一個時辰后,福祿忽然想到,昭儀娘娘怕是晌午才會起。

    然后果然便在未時蹲到了宮女打扮的蕭知云。福祿剛想出聲,便看見蕭知云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蕭知云:低調低調。

    福祿點點頭,剛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將位置讓開:“娘娘請……”

    蕭知云這回聰明了,提著裙子墊腳小心進來。光聽著腳步,便知道是她來了,伶舟行抬眸看她一眼:“怎么今日又是這副打扮。”

    ……沒意思,怎么這么快就被發現了。蕭知云從善如流地拿起墨條幫他研磨,“妾只備了一套內侍的衣裳,昨日換了,自然就沒了啊。”

    站著怪累的,宮人自覺地拿來了軟墊給她。蕭知云坐好,無聊地趴在案桌邊上,難得看見伶舟行在寫些什么。

    不知什么從時候,他又重新將佛珠系回在了手腕。蕭知云仔細盯著看了看,確定和上輩子長得不大一樣,光是顏色上便有很大區別。

    不過就是一顆珠子罷了,怎么兩輩子還能不一樣。

    “陛下怎么又將佛珠系上了,”若非她已知道來歷,這顆血色的珠子看上去倒更像是兇煞之物吧。蕭知云問道,“好像與尋常的佛珠不大一樣。”

    “是么,”伶舟行淡淡道,“你覺得佛門之物,與朕這樣的君主會有什么機緣。”

    蕭知云心想您還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也不多積積德。好不容易多一輩子,難道還要繼續重蹈覆轍么。

    御膳房送來了解暑的綠豆湯,福祿端著進來時,蕭知云已趴在案桌上睡著了。

    他欣慰地看著安靜相處的二人,感動得要淚灑了。陛下雖然嘴上不說,心情分明是好了許多。這下他和太醫令都松了一口氣,還得繼續讓娘娘堅持下去伴駕才是。

    臉上不知怎么沾上了點墨,伶舟行屈指在蕭知云白嫩的臉上蹭了蹭,沒擦掉,反而花成一團。

    他皺了皺眉,又使勁擦了擦,還有些痕跡擦不掉。就這樣人都沒醒,怎么這么能睡。

    伶舟行不大高興,又上手捏了捏。

    這下醒了。蕭知云撐起身來揉揉眼,半邊臉頰被她壓得紅紅的,還有衣裳的印子。

    她瞇眼看他,動手動腳,被她抓到現行了吧。

    伶舟行一點沒有做壞事被她抓到的尷尬,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蕭知云狐疑地看他,往臉上搓了搓。這個狗東西,不會趁她睡覺,在她美麗的臉蛋上畫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蕭知云頓時如臨大敵,四處張望著找鏡子。

    伶舟行有意逗她:“什么都沒有。”

    越這樣說,她越不信呢。

    御書房里好像沒有備銅鏡,蕭知云想要起身,運氣卻是不佳,腿在睡覺時坐麻了。一時不慎,向前正好撲進伶舟行懷里。

    伶舟行神色一僵,將她好生接著,手按在她的腰上。

    “陛下別動。”天,這腿麻的,蕭知云痛苦地緩了半天才好。

    她長嘆一口氣,還是沒忘記關心自己漂亮的臉蛋。干脆更湊近了些,下意識的親近舉動,仰頭從伶舟行眼里看倒映的自己。

    漆黑的雙眸瞬間頓時劃過復雜的神色,翻滾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好吧,什么都沒有,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笨蛋總是頓感十足而不自知,蕭知云這會才覺得不大對勁,自己整個人竟是伏在他身上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神微動,正準備縮回身去,小臂卻被人抓住,抽身不得。

    “你……你干嘛。”隔著薄薄的衣衫,小臂傳來清晰的冰涼觸感。

    伶舟行沒有答,松手將她放開。

    蕭知云趕緊坐回軟墊上,假裝忙碌地繞了繞耳邊的發絲,乖巧地喝起了送來的綠豆湯。

    入口清甜,跟在狗皇帝身邊,待遇好像又回到從前。好生吃了幾天青菜后,蕭知云已經明白不能得罪宮里小氣的老大,還要適當哄著。

    她跪坐起來,舀了一勺遞過去,“還不錯,陛下嘗嘗?”

    瞧見他在看什么圖紙,蕭知云瞥見一眼,還看見了幾個熟悉的地名:“這是什么?”

    像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罷了,伶舟行隨意道:“東郡水患。早朝時,杜相國請朕放三州糧倉,開關讓難民北上。”

    “……不能放!”她下意識地大聲道。

    蕭知云縮回手,勺中的綠豆湯灑了出來,弄臟了伶舟行的衣袖。她垂眸看著那團痕跡,心一慌張,勺子清脆的一聲響落回碗中,伶舟行冰涼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穩住了碗勺,安然放回了案桌上。

    這樣反常的表現,不說些什么,自然糊弄不過他。

    伶舟行瞇了瞇眼,將她慌亂的神色盡收眼底。

    憂國憂民,恐怕蕭知云這個人半分都不沾。

    “妾……妾……”她的思緒亂作一團,不知從何開口。

    上輩子,水患之后便是北方大旱。糧食運去東郡,本意是為救濟,但治理的官員卻出了問題。大雨不止,后來洪水決堤,堆積的糧食都被泡爛。

    大批難民北上,但遇上天災北方亦是空谷無收,這才起了暴亂。再然后,便有了起義軍。

    她爹因為不滿郡守做派,辭去縣令一職,準備帶著她一同北上。誰知路上遇到災民暴動,蕭知云與父親走散流浪,后來兜兜轉轉才入了宮。還好她是個能吃能睡的性子,也不刻意去記住這些。

    現在回憶起來,好像也沒有那么凄慘,就是特別了點。

    可她現在,又該如何說。

    伶舟行淡淡道:“東郡水患,與你有什么干系。不開關,可是數百萬災民的性命。”他雖說著這話,但眼神里卻沒有絲毫憐憫,一瞬間透出些警告和漠然意味來,“可惜,朕已派了工部侍郎前去,你猜猜,他會如何治水。”

    他在試探。

    不對,他都知道。

    蕭知云跌進他危險的眼神里。伶舟行不急不躁,笑容玩味地看著她,仿佛她心中所思所想,一切都無所遁形。

    他知道治水會失敗,難民北上,會發生暴動。

    但伶舟行不在乎。

    他不在乎,所以默許這一切的發生。

    蕭知云被他嚇到,有些著急,頓時紅了眼眶,泛起淚花來:“陛下不要捉弄妾了。”

    胸口一瞬刺痛,伶舟行皺緊了眉頭,看來是將人逼急了,沉聲道:“不準哭。”

    聲音帶了些責備的意味。蕭知云委屈地抿緊了唇,他氣什么。在外流浪、顛沛流離的又不是他,他憑什么生氣。

    就在此刻,福祿的聲音自門外響起:“陛下,聞太傅到了。”

    蕭知云如獲大赦一般,慌忙起身向外逃去:“我……我去煮點茶。”

    伶舟行看著在視線中消失的衣角,默聲不語。

    殿外,聞太傅與匆匆離開的蕭知云擦肩而過。福祿驚呼一聲,正想向他介紹,這便是那位昭儀娘娘。

    但今日娘娘怎么又是這般匆匆離開啊?

    福祿快要崩潰了,提醒道:“恐怕陛下此刻心情不佳,太傅說話要注意些了。”

    聞太傅微微頷首,他自然明白。雖然不知這位蕭昭儀是什么來頭,但陛下身邊有娘娘伴著,如今看來還是件好事。此人的身份來歷,恐怕陛下會比他查得更清楚。

    至于后宮不得干政這種古老的規矩,他也不甚在意。

    只是若是叫杜相國瞧見了,恐怕前朝又要議論,惹得陛下不悅,于娘娘也不好。聞太傅道:“昭儀娘娘在御書房伴駕一事,還是莫聲張的好。”

    福祿點頭應下,自是早已約束了宮人,不許宣揚。

    聞太傅進了御書房,看見陛下的神情,又回想起蕭知云匆匆離去的背影,明白是二人起了爭執。先是替著蕭知云說話道:“這副打扮伴駕,倒是委屈娘娘了。”

    “委屈?”伶舟行垂眸看著衣擺上的水漬,冷聲道,“這宮里誰敢對她有意見,不過是圖幾日新鮮。”

    聞太傅看向桌上攤開的城池圖,東郡水患,他所來也正是為了此事。這水患之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但他總覺得心里不太安穩,是以特地又進宮一趟。

    不過,聞太傅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看來,此刻是說不得了。

    蕭知云說的煮點茶,自然是沒有下文的幌子,一路回了云意殿。阿杏見她這么早就回來了,尚有些驚訝道:“娘娘,長公主殿下派人接小世子出宮了。”

    總算送走一個祖宗了,他們伶舟家哪有什么好東西。蕭知云擺擺手,算是應下。阿杏見她神色懨懨,便也不再說什么了。

    蕭知云心里郁悶,見著御膳房今日送來的還是變著花樣的一堆青菜,更是差點沒被氣暈過去,半點胃口都沒有了。

    本以為是胃不大舒服,直到沐浴時才發現自己葵水來了,蕭知云雖從不記得日子,但這回好像來的確實格外晚些。難怪今天心情格外低落些,看來老天也沒放過她。

    不多時,小肚子便開始隱隱作痛起來。蕭知云不大舒服,便屏退了下人,早早躺下了。

    一直到入夜,才忽然聽到阿杏的聲音道:“娘娘,陛下來了。”

    蕭知云背著身怏怏道:“不想見,就說我睡了。”

    看見他,又讓她想起今天晚膳的一堆青菜嗎。

    但陛下已經進來了啊,娘娘奴婢對不起您但是奴婢也不敢攔著陛下啊。阿杏也不敢去看伶舟行的臉色,還是先默默退下了。

    她太熟悉他的存在了,能不能挽尊說其實那話就是說給他聽的。蕭知云回過頭來,好吧,這下輪到她被抓現行了。

    干嘛還是這個臭臉,一副要她將話解釋清楚的樣子。

    伶舟行垂眸看著她,蕭知云的演技一向很差,所以她今日是真的神情懨懨,很是心不在焉。

    “妾來葵水了,不舒服。”也不想吵架。

    一句話,便將伶舟行給堵住了。

    他沉默片刻:“女子來葵水……會如何?”

    蕭知云擦了擦眼淚:“妾肚子疼。”

    伶舟行怔在原地,卻不是因為心口在疼。潛意識里突然想起些什么,他為什么會知道,蕭知云會渾身乏力,還會易怒易躁,她每回都不聽話,貪涼后肚子會疼。

    好像都是自夢中。

    若是夢里的蕭知云是蕭知云,那夢里的他呢,是誰。

    “不準哭了。”他啞聲道。

    聽著蕭知云細微的啜泣聲,心口越疼,思緒便是越亂。還有些煩悶的無措——他確實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今日那綠豆湯是冰過的。”

    “……”

    “明日不必來御書房了。”

    “噢……”

    他有些煩躁道:“怎樣會好,朕給你揉揉。”

    蕭知云翻了個身,好不容易忍住眼淚,背對著他小聲道:“陛下的手冰涼,只怕會更不舒服。”

    伶舟行揚聲道:“阿杏,拿熏艾的東西來。”

    她拒絕:“不用。”

    他怎么突然這么懂了,還知道熏艾。委屈一下子涌上心頭,也不知哪來的情緒,蕭知云鼻尖一酸,才剛剛忍住淚水,又哭了出來。

    “哭什么,沒出息的。”

    心口一陣刺痛,伶舟行看著她單薄的背,沉默地在榻邊坐下,將她整個人撈過來。她就是沒出息了,蕭知云埋在他懷里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哭的更兇了:“妾怕死。”

    說不怕是假的。

    畢竟死過一回,就算重生以后,她也變得怕黑又怕水。

    伶舟行有些微怔,從未覺得如此像這般無措過,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偏生心口還在抽痛得厲害。冰涼的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輕拍了拍,勉強算作安慰。

    伶舟行僵硬道:“東郡的水,隔著千里還能淹到你身上不成。”

    “這不一樣……”解釋起來當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睛紅紅的,都快要哭腫了。晚間心口便一直不大舒服,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偷偷哭了多久。

    不過一個不相干的天災,也能傷心成這樣。伶舟行蒙住她憂郁的眸子,有些苦惱,本能地低頭吻在她的唇邊:“水患之事,不必憂心,朕會重新派人解決的。”

    長睫在他掌心輕顫,很快便濕潤了手心。

    她是真的很害怕,但為什么會害怕。

    伶舟行已派人再三查過,清河縣令之女,自小衣食無憂,沒受過苦楚。為何蕭知云會突然怕黑,又會這么害怕千里之外的水患。

    他不著急。

    伶舟行安慰似的吻在她的額心。

    佛珠,夢境,心疾。只要蕭知云在他身邊,他遲早會一點一點揭開答案。

    伶舟行一下一下地輕拍在她的后背,皺眉忍著心口的疼痛讓她哭了個舒服。哭累了,呼吸漸漸恢復平穩,蕭知云在他懷里慢慢睡去。

    他戴著佛珠和她一同入眠。

    又第三次入夢。

    夢里的蕭知云和親人走散,不知自己身在在何處,四處流浪。她很聰明,問到了施粥的棚子,在城外烈日灼烤了兩個時辰,才將將領到一碗白粥入肚,會向人問路,而后輾轉北上。

    又笨的很,亂世之中,輕易就相信了別人。好在一路運氣不錯,除了值錢的首飾全被偷光,沒碰上很壞的壞人。

    步行了數十里,許多難民涌在城門前,等著駐守的將領開門。正是伶舟行今日批復,開放接納難民的三座城池之一。他們一哄而入,蕭知云被人群擁擠著,沖撞地摔在地上,護著腦袋躲在角落里才能不被人踩到。

    伶舟行下意識地上前,想要伸手將她抱起來。

    但這是在夢境中。

    他碰不到她。

    已經伸出去的手停滯在空中,又握成了拳。

    “蕭知云。”他低聲喚她。

    冥冥之中好像聽到些風聲,一路顛沛流離的蕭知云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衣擺全是泥,臟兮兮的,小臉灰撲撲的,頭發也亂糟糟,剛剛摔倒,還擦傷了額頭。

    上回摔在左邊額頭,傷口才剛剛結痂,如今剛好成了對稱。不知流浪了多久,又受了多少委屈,整個人狼狽的像小乞丐。

    但她很堅強,沒有哭。

    不管是從前夢中的蕭知云,還是現在的她,其實都嬌氣得很。像是過慣了金貴日子,金銀珠寶,山珍海味都不覺得新奇。手指稍微不小心傷了,都要宮女們哄著擦藥。

    他確定蕭知云在進宮之前,一直都在清河,那這是發生在何時的事情。夢境中的她與現在年紀相仿,竟是如此真實。

    這是夢么。是因為做了這樣的夢,所以才會如此害怕東郡水患。但如果這不是夢呢。

    伶舟行重新看向縮在角落里的蕭知云,天馬上就要黑了,再不進城,下一次開城門,不知要等到何時。

    “站起來,往北走。”他輕聲道。

    京城在北,如果這是以往夢境的從前,那她應當還是會入宮。大概會碰到一個脾氣很差的皇帝,他看你又笨又蠢,說不準會對你不錯,不至于再顛沛流離。

    夢中流浪的蕭知云自然也不知道,有人站在不遠處,看了她許久。她抬頭看了看天色,胡亂抹了把臉,又擦干了額上的血跡。拍拍衣擺沾上的灰塵,已是許久沒喝過水了。

    蕭知云舔了舔干燥的唇,從地上爬起來向城門走去。

    伶舟行醒來后,迅速命人請聞太傅進了宮。今日不上朝,聞太傅跟著內侍進了御書房,心里很是奇怪,陛下怎會突然著急召他,難道是出什么什么大事。

    伶舟行靠在椅上按著眉頭,尚未從噩夢中緩過來。見他來了,心情不大好地道:“將季雙林召回來。”

    季雙林便是他昨日派去治水的工部侍郎,這是要談東郡水患的事情了。

    但據他所知,此人除了能力欠妥外,并無其他陋習。聞太傅奇怪道:“此人乃是杜相國舉薦,陛下不是昨日朝時才應下相國嗎?”

    伶舟行冷哼一聲,輕蔑道:“太過古板,只堵不疏,一事無成。朕記得,工部有個地方薦舉來的新秀,叫沈長卿是么。”

    “是。”聞太傅暗自驚訝道,陛下竟對前朝之事如此清楚,比他想象得還要明白些,“但沈長卿上任不過二載,讓他去,是否資歷淺了些,能否服眾?”

    似是回憶起了什么,伶舟行捏了捏眉心,冷笑一聲道:“工部尚書這些年吞了不少銀兩,將他府邸抄了,銀兩正好用去治水。告訴沈長卿,水治好了,這位置便是他的。”

    “老臣明白。”聞太傅躬身應下,暗暗思忖又問道,“那陛下可還要放難民北上?照如今看來,北方三座城池容納東郡難民是綽綽有余。”

    不過也不是什么必要之事,只是開放難民入關,東郡的壓力會小了許多。

    “倘若難民再增加三倍之多呢?”

    “這……”聞太傅詫異地抬頭看著眼前年輕的帝王,仔細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利害。現在不過八月,還有一場雨季要來。

    若是天災過盛治水不力,沖垮了下游河堤,災民數目何止三倍!南澇北旱,他是人老糊涂了,竟是沒想到這層。

    此事他已是過分上心了,伶舟行不耐煩地將印章的圣旨扔給他:“能勞作的,讓他們去搬運泥沙,按人頭給他們家人分發糧食。老弱婦幼,帶去周邊幾座城池集中修養。”

    “水患過后恐有瘟疫,讓沈長卿召些當地有經驗的大夫好生留意著。”

    聞太傅后背沁出一身冷汗,頷首接旨。

    踏出御書房時,還覺得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向來不過問朝事,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無甚興趣,如今又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問過福祿后,才知道陛下昨日歇在了云意殿。

    難道……也是因為昭儀娘娘?

    一覺醒來的蕭知云嘆了口氣,又夢見上輩子和爹爹走散之后四處流浪的日子了。雖然是狼狽了些,但好在她一直運氣不錯,遇見的小乞丐還分了她半個饅頭。

    雖然她吃了后就暈了過去,然后再醒來時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被摸走了。

    好吧,這也是挺慘的。不過后來還幸運地搭上了牛車,雖然車上載著的是小豬。蕭知云還是

    第1回 見著活生生的小豬,粉粉嫩嫩的,還有點絨毛……要是不拱人就更好了。

    都說了她是一只隨遇而安的咸魚了,那時覺得,好像只要每天有口飯吃,有點水喝,就可以一直活著。

    其實也可以當做另類的周游天地,每天都能在路上遇見各種各樣的人,蕭知云也學會了越來越尊重他人命運。

    不過她這輩子這么早就進了宮,就算水患之后嚴重了,她又不會再去流浪。誒……那是不是說明……一切是可以改變的?

    那東郡的水患,是不是其實可以治好,也不會有叛軍這回事了?

    蕭知云突然覺得有點迷茫。

    蕭知云戰戰兢兢地過了幾日,本來都編好了一套理由,但伶舟行后來竟沒有再過問過她那日的反常了。

    雖然很是奇怪,但葵水走了后,蕭知云還是繼續去御書房干上研磨的活兒了。

    結果不到半月,便聽到東郡八百里加急的信送進宮中。說水患已經治好了,沈長卿,現在是沈尚書,連夜帶人加固了堤壩,開挖了新河道。就算是再來兩場暴雨,也不與為懼了。

    伶舟行看后輕哼一聲,扔給在一旁坐著的蕭知云看。

    蕭知云更加迷茫了:……真就沒了?

    伶舟行發氣似的揉揉她的腦袋,把她的頭發又揉得亂七八糟:“這下可還會擔心自己會四處流浪?”

    蕭知云猛地抬頭,瞪大了雙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流浪過?!

    心里藏著那么多事不開口說,伶舟行偏過頭去,自然也不會告訴她。

    蕭知云又好生觀察了幾日,確定水患是真的解決了,那之后的大旱呢。如果沒有水患的愈演愈烈,北方的干旱應該也能安然挺過去。

    雖然心里很是懷疑,但日子是要繼續過下去的。蕭知云很快將此事拋到了腦后,御書房人來人往,來往朝臣尤其是聞太傅,看向她的眼神都是格外的慈愛。

    蕭知云每次都尷尬地點點頭來回應長輩的關愛。

    數日后,沈長卿回宮復命:“陛下,微臣此次在東郡遇上一位能人,若沒有他的幫助,微臣定難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控制好水患。”

    伶舟行隨意道:“既如此,便讓他來工部留任。交由聞太傅決定吧。”

    “陛下,他說他不要封賞,只想日后進宮見陛下一面。”沈長卿回憶著那人同他說的話,心想這要求還真是奇怪,轉述道,“他還有些急事先回了老家,而后再啟程來京。”

    伶舟行這才提起幾分興致,普天之下,竟還有人想要主動見他。

    蕭知云正好提著食盒進來,與要離開的沈長卿打了個照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也沒什么特別。

    她邊走邊道:“那位便是治水的沈尚書?”

    伶舟行不是很高興地看她一眼,都這么久了,她還要在意和水患有關的事。

    蕭知云表示冤枉,她只是看到了人,一下子又想起來罷了。怎么這么小氣,問一問都不行。算了,要是天天和他計較,非得氣死不成。

    提起食盒晃了晃,蕭知云彎了彎眉眼:“妾新做的綠豆糕,陛下嘗嘗?”

    “你自己嘗了嗎?”

    蕭知云搖了搖頭,做糕點的時候左嘗嘗右嘗嘗的,做完后就沒胃口了。不過剛剛讓門外的福祿嘗過了,一連說了三句好吃人就消失不見了。

    伶舟行朝她揚揚眉,示意蕭知云自己先嘗嘗。

    干嘛,還懷疑她下毒啊。蕭知云偷偷翻了個白眼,在他旁邊坐下,打開食盒捏起一塊咬了一大口。綠豆糕嘛,不都是細膩得入口即化。

    結果這口吃進去,粗糙得化不開,還是結實的一團,簡直難以下咽。

    蕭知云如鯁在喉,表情瞬間凝在了臉上。

    伶舟行笑著問她:“好吃嗎?”

    蕭知云小臉痛苦地皺在一團,氣憤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混蛋啊她快噎死了還在笑,快點倒茶來救命啊!

    第28章 第28章

    再過一段日子便是中秋,按例中秋前會舉行一次宮宴。伶舟行一向對這種宴會都沒什么興致,不過是個君臣籠絡的老舊形式,有身份的人來走個過場罷了。

    況且同他這樣的君主……有什么好籠絡的,都是能避則避些吧。

    阿杏叫醒她的時辰比平日里早了不少,見蕭知云又將腦袋埋在被褥里,不禁蹙眉提醒道:“娘娘,今日可是中秋宮宴。”

    蕭知云昨日才應下她,今日會早些起的,這會兒又賴在被子里不肯動了。她困的睜不開眼睛,很是后悔地打著哈欠耍賴:“人到點去不就行了。”

    “娘娘,這可是您進宮來

    第1回 參加宮宴。”阿杏認真道,“況且,最近宮里都在傳咱們云意殿的不好,怎能隨意呢?”

    蕭知云從被子里探出頭來,說起這個就覺得奇怪,前兩天她拐著彎質問伶舟行內務府克扣之事,他還擰眉和她裝傻。要不是福祿在一旁打圓場,險些她就要甩手走人了。

    不管,反正下回要是再這么欺負人,討好誰不是討好,她就要去壽康宮諂媚太后娘娘了。

    蕭知云放棄掙扎:“好吧,隨你們。”

    洗漱過后,她閉眼靠在椅子上繼續睡回籠覺,任由阿杏和趙嬤嬤好生為她梳妝了一個時辰。意映中秋,特意挑了一身淡黃色云煙衫,發挽芙蓉髻,淡掃娥眉粉。

    阿杏看得一愣一愣的,自家娘娘真是明艷得不可方物。

    一時竟讓人移不開眼。

    蕭知云難得如此盛裝打扮過,好好地在銅鏡前欣賞了一番自己的美貌。果然年輕一歲也是年輕,前些日子吃青菜清瘦了許多,臉都小了一圈,這樣看來好像也不算白吃。

    趙嬤嬤提醒她道:“今日宮宴,不少王公貴族都會來,人多眼雜,娘娘要少離席為好。”

    蕭知云點頭應下,但好巧不巧,叫她在路上就先撞上了長公主。

    不知是不是小世子在他娘親面前替她美言了幾句,伶舟儀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便先行入席了。

    蕭知云松了一口氣,總覺著面對這位長公主殿下時,心里會沒來由的緊張。

    前朝后宮,都知宮里有位極受陛下寵愛的昭儀娘娘,卻又一瞬間突然失寵,自然是好奇不已。

    是以蕭知云一入席宴,便感覺有無數雙眼睛看向自己。

    ……她還想低調點來著。

    蕭知云拘謹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內務府的人拿不清陛下的心思,自然便按正常的位份,模糊安排了一個距離伶舟行不遠不近的位置。

    后宮有位份的妃嬪,有心者自然也不會錯過面見陛下的機會,好好梳妝了一番。有宮女在淑妃身邊耳語幾句,她轉頭看向剛剛入席的蕭知云,若有所思。

    這段時日她一直派人在暗中盯著云意殿的動靜。果然,雖然陛下身邊的人不聲張,但這位昭儀娘娘實則白日里經常會去御書房伴駕。

    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這么快就復寵了。雖然心里厭惡得很,不過她才不是麗妃那種蠢人,會主動鬧上門去落人把柄。

    淑妃捏著酒杯晃了晃,款款向她走來:“昭儀娘娘安好。”

    蕭知云聞聲看過去,阿杏小聲提醒她道,這位是淑妃娘娘。實在是她上輩子未曾見過一二伶舟行的其他妃子,對這位淑妃也沒什么印象,只知道是個遠近聞名的病美人,身上帶著濃濃的藥香。

    看上去也很面善的淑妃先行飲下這杯酒,示作禮貌。身子不好怎么能飲酒呢,蕭知云本想出口阻攔,她動作太快,卻沒來得及。

    按照禮貌,蕭知云本應是也飲下一杯酒的。但她看著淑妃眨眨眼,只乖巧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以茶代酒,酒自然是不喝的。

    淑妃身旁的侍女陰陽怪氣地發難道:“娘娘這是看不起我家淑妃娘娘?”

    話里話外,都提醒她昭儀在妃位之下。

    待她說完,淑妃才佯怒呵斥道:“放肆。”

    “咳咳咳,嬪妾管教下人不力,讓昭儀見笑了。”淑妃掩面輕咳兩聲,臉頰露出羞怯的緋紅。

    猶豫再三,還是不大好意思地將手上的珠串摘下遞上:“這珠串是妾用了多種藥材沁過兩月,有益內里,便送與娘娘賠罪了。”

    蕭知云看她倆一唱一和的,自己一句話都還沒說上,就要突然送她東西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誰知道淑妃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不敢收下。蕭知云正思考著該如何回絕,便聽有人揚聲道:

    “淑妃娘娘高居四妃之一,向一個小小昭儀道什么歉。”

    伶舟儀冷臉走來,目光落在淑妃病色的面容上:“本宮有些話想單獨和昭儀談談,淑妃娘娘……”

    淑妃面露難色,自是不敢招惹眼前的主。將珠串收回攥在掌心里,對著長公主福了福身道:“那嬪妾先告退了。”

    長公主這是……在幫她解圍?

    天哪,蕭知云反應過來,竟覺不可思議。上回見時,還是連帶著十分厭惡她,雖然心想伶舟儀肯定不會承認是在幫她,但蕭知云臉上還是不自覺地帶了笑容。

    以后再也不嫌小世子吃得多了。

    伶舟儀輕蔑地看著淑妃裝模做樣的背影,冷哼一聲,轉頭對上蕭知云的笑容,*又是一愣。

    她的表情凝在臉上,露出些奇怪的神情來,蹙眉提醒道:“沒些個心眼,如何在宮中活到今日。若是不想被人算計了去,今日便好好跟在伶舟行身邊。”

    知道人不大聰明,還不看緊些。若是連自己的人都護不好,那可真是……

    伶舟儀面色一沉,她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這同她又有什么干系,此次不過是她本就討厭淑妃,又恰巧路過罷了。

    蕭知云雖然知道淑妃肯定來者不善,但卻不知是要怎么算計她。尚有些好奇,她左右看看確定附近無人,這才湊近些低聲問道:“殿下說……淑妃娘娘要算計我,是如何看出來的?”

    未免太得寸進尺了些。

    伶舟儀不習慣與人靠這么近,不著痕跡地后退一些:“……她的珠串的確用了許多藥材泡過,其中一味是人參。”

    蕭知云點點頭,還是不大明白地看著她。

    伶舟儀抿抿唇,問道:“你剛才喝了什么茶?”

    蕭知云剛才沒注意,又端起茶杯嘗了一口:“藏紅花?”

    美容養顏,活血祛瘀。她葵水不大規律,上回小肚子還疼,喝些藏紅花茶調理并無害處。

    這下蕭知云臉上的疑惑更甚,“是什么?”

    “兩者合用,是……迷情藥。”一般人提醒到此處便已明白了,非要她將話說的如此明白嗎,伶舟儀只覺頭疼,嫌棄地看她一眼,果然是個蠢貨。

    蕭知云恍然大悟,淑妃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竟然如此厲害。那她肯定斗不過她了,這樣想著,若是避不過,便不去擔心了。

    而后驚訝的看著面前的伶舟儀:“……原來殿下精通藥理。”

    伶舟儀本想觀察觀察她的神情,卻不想自己真是對笨蛋彈琴,差點中了如此下作的手段,也不先擔心擔心自己,反倒來稱贊她的藥理。

    不過她善用的是毒,不是藥。

    蕭知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不過數日,就連性格頑劣的宸兒離宮時也是依依不舍的。她閱人無數,偏生在她的笑顏上,看不出虛假的丑陋來。

    伶舟儀看著她的神情變幻莫測,冷笑一聲轉身離開。太后近日身子不適,她還要去一趟壽康宮,正好也能避開伶舟行。

    宮宴的菜肴都是早早備好,好在如今天熱,送上來時也不會太涼。蕭知云百無聊賴地坐著,有前面這一遭,眾人都默認她又受了長公主殿下的訓斥。

    這下既是失了陛下寵愛,得罪了長公主,也便是得罪了太后娘娘。這位蕭昭儀往后的日子,恐怕難過的很。

    看,現在已是一臉怏怏不樂的樣子了。

    日子難過的蕭知云對面前的菜肴并提不起半點興趣,端坐著也很是辛苦,自然輕松不起來。心里倒是想著待會早些溜走,還能來得及叫御膳房多做一頓夜宵送來。

    “陛下到——”

    伶舟行一身玄色衣裳大步而來。按例不應著常服才是,但誰敢管他。眼神越過眾人,直接落在蕭知云的身上,看了一眼她的位置,輕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

    見周圍人都起身向他行禮,蕭知云才反應過來,平日里自然從不在意這些。

    伶舟行在高位坐下,手搭在案桌上,指節微曲,冷著臉在桌上輕敲了兩下。

    跪著的人不明陛下這兩下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抬起頭來觸怒圣顏。蕭知云偷偷抬眸看他一眼,這是干嘛,讓她坐過去?

    都說要低調了,她還想找機會溜走回去加餐呢。蕭知云搖搖頭,表示拒絕。

    福祿看看固執的娘娘,又看看被拒絕的陛下,輕輕咳了咳。伶舟行面色一沉,收回了手,看了福祿一眼。

    福祿頂著陛下的眼刀,這才道:“各位都請起吧。”

    蕭知云回位坐好后,轉頭看過去,才發現伶舟行還一直在看她,頓時有點心虛。

    對上她有點慫的眼神,伶舟行單手撐著腦袋,張唇不知說了什么。

    蕭知云聽不清,更懷疑他根本就是沒出聲,歪頭回他疑惑的表情。

    像是被取悅一般。伶舟行勾了勾唇角,笑著收回目光,仰頭將面前斟滿的這杯酒一飲而盡。

    蕭知云:……什么毛病。

    眾人心思各異,雖是美酒佳肴,歌舞奏樂,卻仍是如坐針氈,過得戰戰兢兢。

    無他,自是害怕上頭的這位君主,在宴會上又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來。

    不管陛下高興與否,他們都不好過。只盼著陛下覺得無趣,早早離席了才好。

    先帝子嗣單薄,但再上一位皇帝,膝下卻有二十余位皇子公主。不過活至今日的卻不多了,梁王乃是先帝同胞兄弟,因而受先帝照拂,一直留在京中。

    其好色之名遠揚,又自居陛下叔父,更是肆無忌憚。此回進宮前,便是早早有了目標,宴會上更是毫不掩飾地上下盯著對面的蕭知云看。

    從前宴會上,伶舟行便喜歡將后宮女人賞賜給他們這些前朝大臣作樂,梁王自然是欣然受之。

    他早就打聽過了,這位蕭昭儀盛寵一時,但如今伶舟行對她已沒了興趣。做誰的妾不是做,這么好的美人,在后宮里蹉跎太可惜了,還不如從了他好好享受一番。

    膚如凝脂,那腰身,果然是宮里才有的美人。

    他已是在后院為她空出了地方,只等著迎美人入府了。梁王酒氣上頭,笑著將身邊的兩位姬妾推開,端著酒杯,便挺著大肚子向蕭知云走去。

    他看人的眼神太過奇怪,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美的貨物一般,令人不適。

    蕭知云早便被迫注意到了,一直刻意避著,卻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大膽的舉動,頓時生出些不太好的預感。

    “陛下!”梁王喝醉了酒,便更是色膽包天,已是幻想起美人滋味來,哈哈大笑道,“這位就是蕭昭儀吧,果然是美貌過人!”

    一如從前,梁王勢在必得,對著自己的親侄兒揚聲道:“美人滋味,臣也想享受一二。不知陛下可否割愛,將蕭昭儀賞賜給臣。”

    蕭知云一口茶直接嗆了出來,按著胸口咳了許久,阿杏趕忙上前給她拍背。

    很好,梁王滿意地想。殿前失儀,恐怕陛下會更加厭棄她了。

    在座的眾人又重新看向這位娘娘,這回眼神中頓時都帶上了憐惜之意。這位梁王殿下的后院,可不是什么好去處啊……

    這些年來,梁王仗著身份作惡無數,不知折磨死了多少良家女子。

    上位的伶舟行微瞇瞳眸,眼底涌動著幾分病態的暗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來。

    周身卻瞬間散發出令人膽寒的狠戾。

    身旁的福祿心道不好。

    陛下這回的反應好像不大對勁,其余眾人屏息凝神,不敢動作,生怕殃及自身。

    只見陛下像是聽到了什么極為好笑的事一般,笑容越發陰冷瘆人,起身慢慢一步一步向梁王走近,宛若凌遲。

    梁王對上他病態的笑容,突然自心底生出莫大的恐懼來,頓覺汗毛倒立,渾身冰涼。雙腿卻如陷入深潭一般,動彈不得。

    而后只覺天旋地轉,被一掌扇倒在地。

    伶舟行面色陰鷙地踩在他的臉上,毫不客氣地用力碾了碾。只聽骨頭作響,慘叫聲凄厲駭人,血流了滿面。

    他聲音如同鬼魅一般,伶舟行俯身一字一句含笑道:“你是說,想要朕的貴妃?”

    第29章 第29章

    這聲貴妃……是什么意思?

    賓客面面相覷,皆是揣摩不清陛下的態度,難道這蕭昭儀不僅復了寵,還一躍成為了貴妃?

    要知道,陛下可是一直未曾立后。不過一個小小縣令之女,入宮不過兩月,竟如此深得帝心,到底是有何過人之處。眾人心思各異,看來這前朝后宮,的確是要變天了。

    人群之中,淑妃亦是咬緊了唇瓣,看向蕭知云的眼神便多了幾分嫉妒。她入宮一年,因母家有著太后庇佑得封妃位,日子卻仍過得小心翼翼。陛下召見她們,其實卻從未把后宮女子放在眼中。

    可如今,她才剛用身份壓過蕭知云一回,她便直接越過妃位,成了最尊貴的貴妃。

    難道她是假意失寵,故意等人上門挑釁,再好讓陛下撐腰么?

    當事人蕭知云表示冤枉,她沒有那么深沉的心機,日子過得很樸素的。但說來慚愧,雖然位份變來變去的,其實她的待遇和貴妃好像一直都差不多。

    伶舟行也不和她提前商量商量什么的,搞這么突然。蕭知云看向脾氣很大的某人,他說出“貴妃”二字時,好像再自然不過了,令她其實有一瞬的恍惚。

    好吧,其實她還是很在意這個位份的。畢竟被貶了這么久,總算官復原職了。

    梁王身軀一震,心中更是悔恨不已,只想著自己是被算計了,恐怕伶舟行早有了想除掉他的想法,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不……不對……伶舟行想殺誰,從來都是隨心所欲。

    他好色,卻又怕死,所以隨身在腰間別著一把匕首。就連刀鞘都鑲滿了玉石,如今一面在地,一面生生硌在肥肉之下。

    伶舟行輕笑一聲,抽出這把金貴的匕首拿在掌中細細把玩。本是把不錯的利刃,卻是在此等廢物手中,塵封刀鞘,已然生鈍。

    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像極了如今的皇族世家。

    冰涼的匕首貼近梁王的臉,清晰映出他此時慘不忍睹的面容。伶舟行輕笑一聲,握著匕首慢慢剜進他的右眼,梁王痛苦地顫抖著咬緊舌頭,卻不敢再出聲激怒這個瘋子。

    “用那只手敬的酒?”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這只?”伶舟行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另一只手拽起他的頭發,迫使他的脖頸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曲著。

    伶舟行眼神漠然地像在看一堆死物,毫不猶豫地又一刀刺穿了梁王的右手掌心。

    腦袋被人狠狠踩著動彈不得,身體卻痛苦地在地上扭如蛆蟲。

    為什么……明明這么多年以來……為什么他會突然惹怒了這個瘋子……

    伶舟行擰著將匕首拔出來,像是突然回憶起了什么,帶上幾分懊悔的神色:“噢,朕記錯了,叔父慣用左手。”

    最殘忍不過明白下一道痛苦會落在何方,利刃高懸頭頂,卻不知會何時落下。伶舟行偏愛欣賞他此刻恐懼的神情,所以手握著已是鮮血淋漓的匕首,卻遲遲不動手。

    “過來。”他沉著臉,轉頭看向蕭知云。

    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蕭知云莫名有些心慌。自己平時雖然是迷糊了一點,但遇上大事還是拎得清的,于是半分都不敢帶猶豫的,就小步挪到伶舟行身邊。

    她難得這么聽話。

    伶舟行的神色緩和幾分,腳上的力度卻半點不減。將匕首遞給蕭知云,沉聲命令道:“殺了他。”

    雖然她平日里偶爾也會被伶舟行一兩句有意的玩笑給氣的臉紅,但一般他越是暴躁的時候,蕭知云就越是平靜。

    這么互補,難怪他們能在一起過日子。

    她低頭看看血淋淋的匕首,又仰頭看看滿臉暴躁的伶舟行,乖巧地眨了眨眼。讓她動手,還是不了吧……

    見蕭知云沒動作,他的臉色又瞬間沉了下來,眸若寒冰,直直地看著她,暴躁道:“怎么,不敢動手?你不殺他,朕先殺了你。”

    什么氣急敗壞的邏輯。

    蕭知云沉默了,好像又不是像在和她開玩笑,伶舟行正氣頭上呢,不會真連著讓她一起掉腦袋吧。

    不是不敢動手,是不想動手。

    梁王生的本就丑陋,如今臉上全是血,被踩得面目全非,更是猙獰惡心。而且靠近些,總覺得他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腥臭氣味。

    蕭知云露出為難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詞句,誠懇道:“他太丑了,妾……妾下不去手。”

    伶舟行:……

    席宴設在御花園的蓮池旁,本意是為觀景作樂。伶舟行用想要殺人的目光盯著她看了許久,少頃,他才冷笑一聲,將匕首扔在地上,松開了腿。

    他抓著頭發將人上半身拎起來,梁王已面目扭曲,無力掙扎,生生被他拖行了數米。

    “朕的東西,何時容許旁人覬覦了。”而后發氣似的,一腳踹在梁王肥厚的肚子上。

    他整個人向下滾去,滾下兩道臺階,直直撲通一聲摔進了池水里。在場自然無一人敢救,只裝作沒看見一般,皆垂頭噤若寒蟬。

    臃腫的身影在水中掙扎了一二,水面便再沒了漣漪。

    伶舟行回頭看她一眼,而后背手離去。

    蕭知云正想追過去,卻被上前的伶舟儀給握住了手腕。她愣愣地回過頭來,見伶舟儀搖了搖頭。這才回過神來發覺,其實自己手心也已沁出了細密的冷汗。

    這場鬧劇總算是結束了,蕭知云回了云意殿,也沒了吃夜宵的胃口。雖然身上沒沾到血,但靠的太近,回想起來還是犯惡心,便直接叫水沐浴。

    阿杏也被梁王的大膽嚇到,仍是心有余悸,一邊為蕭知云梳著頭一邊感嘆道:“陛下心中是有娘娘的,不然也不會為娘娘如此動怒了。”

    她長嘆了口氣,往水里沉了幾分,只露出一雙眼和鼻子來。雙手捏著浮在水面的花瓣,一片片地掰成小塊。

    蕭知云自然明白,但伶舟行肯定也在生她的氣啊。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走的時候心情不大好吧。

    可能對伶舟行來說,殺人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上輩子她總覺得,自己沒本領也沒必要阻止他,但卻總是忘不掉最后的那場大火。

    就當是被寵壞了,她也很貪心,想要的自然也就越來越多,偶爾也會僭越一二。

    蕭知云是沒殺過人,但卻在流浪途中見過太多生離死別,路有白骨。所以不是殺不了人,除了覺得惡心外,只是本能的排斥罷了。

    就好比梁王這樣的人,他該死,蕭知云卻不想臟了手,其實也不愿讓伶舟行臟了手。

    阿杏試探地建議道:“不如娘娘今夜……去和陛下道個歉?”

    蕭知云在水里吐了兩個泡泡,道歉道歉,說的哪有那么簡單,更何況她都沒覺得自己做錯什么,都怪伶舟行亂生氣。

    況且,氣頭上去找人有風險,她拿什么去道歉啊,小命一條嗎。

    見她也不是全然沒有去找陛下的意思,阿杏心想,娘娘好不容易才和陛下和好如初,斷不能因著此事又起了間隙。

    她和趙嬤嬤對視一眼,開口道:“奴婢倒是有個法子……”

    蕭知云坐起來了些,奇怪地轉過頭來看著她們,為什么會感覺阿杏的臉頰突然紅的很詭異。

    沐浴過后,宮女為她小心擦凈身上的水漬,又抹上傅身香粉。感嘆著自家娘娘真是膚如凝脂,近日清瘦的地方也全在腰上了。

    自己常穿的寢衣不見,阿杏埋著頭遞上了件新的。她不大愛換新的,貼身穿過多回的才最舒服,蕭知云皺著眉頭整個拎起來問道:“這是什么?”

    阿杏垂著頭不答。

    蕭知云攥緊了裹身的巾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展開一看,竟是一件過分清涼的衣物。雖然該有的都有,但這若隱若現的,到底能遮住些什么啊……

    “就這一件?”蕭知云呆若木雞,干巴巴地道。

    阿杏輕咳兩聲,是有些難以啟齒了:“娘娘……娘娘不是要去見陛下嗎。”

    讓她,穿這個去,和勾。引有什么區別?

    蕭知云啞口無言,沉默地看著阿杏,到底是誰出的主意,你都臉紅成這樣了,一看就是自己也覺得不太妥當吧!

    而且她發誓,伶舟行除了偶爾性質來了想親兩口外,對那種事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啊。

    直到坐上了去養心殿的軟轎,蕭知云才覺得自己當真是昏了頭了。阿杏還不好意思地垂著頭,道娘娘穿上很好看,這已經是最為平常的一件了。

    所以到底是背著她準備了多少。重點是為什么要偷偷準備這些啊!

    算了,就當她喜當貴妃,前去慰問一下生悶氣的皇帝……嗯,反正又不會真的發生什么。

    “昭儀……不,貴妃娘娘來了?”突然見著云意殿的轎子,福祿喜出望外,迎著蕭知云先進了殿,壓低聲音道,“陛下尚在沐浴。”

    “嗯……”蕭知云還穿了一件外衣,卻也難掩耳根緋紅,不甚自在地咳了咳,“沒事,你們下去吧,我等等他就好。”

    福祿感動地應下,既然貴妃娘娘來了,那他們做下人的今夜就能睡個好覺了。還得是貴妃娘娘好啊。

    蕭知云坐在伶舟行的榻上,雙手放在系帶上糾結了半天,竟是莫名其妙突然害羞起來了。來都來了,外衣一脫一扔,蕭知云便鉆進了被子里,還往里縮了縮。

    等等,她忽然冷靜下來,這樣和打包自己送上門到底有什么不同。

    雖然她確定,伶舟行對那檔子事沒興趣,就是親親而已。但她是正常的啊,她也是有生理欲望的啊,有幾回都被親到沒脾氣了。

    所以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蕭知云猛地坐起身來,攥著被褥擋在自己身前,思考著要不現在回去的可能性。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外衣扔的有點遠了。

    決定還沒做好,伶舟行卻先一步從浴房里走了出來。他的長發還是濕的,未擦汗就搭在肩上,連帶寢衣也濕了一小片。不過是深色的,不大明顯罷了。

    見著榻上坐著的蕭知云,他的眼底劃過一瞬驚訝,又很快被掩蓋。

    “來做什么。”伶舟行輕蹙眉頭,眉眼間還帶著些許煩躁,神色仍舊不太好看。

    怎么突然就出現了,她還沒準備好啊啊啊!蕭知云緊張地將自己裹得更緊了些,將露在外頭的腿也收進被褥里,再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蕭知云尷尬地笑著看他,她后悔了。既然不太開心,能不能就當作她沒來過,她馬上走,真的馬上走。

    伶舟行臉色沉了沉,邁步向她走來。

    第30章 第30章

    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

    蕭知云如臨大敵,攥緊了手里的被子不肯撒手,和他大眼瞪小眼。伶舟行沒讀懂她眼神里的無助,直接上前握上被褥的一角。

    然后再一用力將被褥掀開了。他垂眸看去,雖是夏日,但養心殿內一直用冰不少,見她只穿了這么薄薄一件,領口比平日低了不少,疑惑道:“不冷?”

    裹身的被褥就這么水靈靈的離開了自己的掌心,但她還沒來得及害羞,少女心就直接啪嘰一下死掉了。

    蕭知云(垮臉):……去死。

    也是,伶舟行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所以又怎么會覺得她是有別的用意。蕭知云松了口氣,都是她白擔心了,然后絲滑地翻身躺下,重新將被褥拉回來些蓋著:“妾困了,睡吧。”

    伶舟行惡劣地把她搖醒,嚴肅警告道:“下次不準再忤逆朕,不然朕就把你扔去埋花。”

    “是是是。”蕭知云背對著他敷衍應下,心想拿這個來恐嚇她沒用,次數太多,已脫敏。

    她這樣無所謂的態度,伶舟行有點生氣。

    今日能被梁王覬覦,世上像他那樣的惡人多了去了。不先動手威懾旁人,就只會讓別人覺得她是個軟弱好拿捏,沒出息的東西。下回遇上了,照樣會受欺負。

    就像夢中那般,被人騙去了紅樓差點賣掉,也只會哭哭啼啼地說句“知錯了”便想蒙混過關。他又不是次次都能在她身邊,真受委屈了該當如何。

    上回叫她糊弄過去了,這回必須受些教訓才能長記性。

    他按著蕭知云的肩膀,強勢地將人翻身過來,沉著臉,眼神兇狠地冷聲道:“梁王一貫靠折磨女人取樂,試過他后院的東西,你以為你還能活到明天?”

    蕭知云心虛地抿了抿唇,她也沒說不害怕啊。雖然當時也被梁王的舉動嚇得嗆到,但一想到伶舟行也在席宴之上,所以就半分都不擔心了。

    “妾知錯啦,陛下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妾吧……”蕭知云刻意軟著尾音討好地道,伶舟行發尾的水珠滴在她的胸前,冰冰涼涼的,“妾先幫陛下把頭發擦干吧。”

    說著,便馬上揚聲喚人拿干帕子來。

    伶舟行:……發火發到一半,看她這樣,又覺得是發在棉花上了。

    這下更生氣了。

    于是,蕭知云只覺腰被人大力地攬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迫翻了個身,整個人趴在榻上,腦袋埋在了羽絨枕頭里。

    伶舟行神色不變,啪啪兩聲,揚手在她臀上不輕不重地清脆扇了兩下。

    蕭知云:……?!

    身子驟然顫了顫,她張了張唇,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看他。瞬間滿臉羞恥得緋紅,紅了眼眶,眼尾染上水汽,下一秒就能直接哭出來。

    “不許哭。”伶舟行心口一痛,額上青筋凸起,不知道這兩下到底是在教訓她,還是教訓自己。

    內侍們聽著殿內的動靜,沉默地候在了外頭,端著昭儀,不,貴妃娘娘要的干帕子,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推門進去。

    不理他了。

    蕭知云縮在床榻的角落里,裹緊了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來,耳根還是紅透了。

    天殺的,知道她今天穿的少,還不收著力道,掌心的觸感那么清晰,現在還疼著。不對,哪有這樣的,就算她穿的多也不能打她啊!

    還不允許她哭,上次也這么兇她。蕭知云癟癟嘴,心里委屈極了,又偷偷將快要掉下來的眼淚用被子擦掉。這下就不算哭了吧。

    伶舟行沉默地坐在榻邊,被子隆成一團,看著她獨自生悶氣的后腦勺,感受著心口一下一下地抽痛。

    內侍垂著頭將干帕子放下便退了出去,雖然覺得氣氛很是奇怪,卻也不敢抬頭看榻上的二位主子。這宮里敢不搭理陛下,還給陛下臉色看的,也只有這位貴妃娘娘了。

    少頃,他才開口道,聲音微啞:“朕的頭發還未干。”

    蕭知云臉頰鼓鼓,小聲囁嚅:“……道歉。”

    伶舟行:“……”

    他的聲音難得軟了幾分:“夜里會頭疼。”

    疼死你算了,蕭知云語氣幽怨得很,一點也不想管他:“你隨便叫誰來幫你。”

    他瞇了瞇眼,眼底掠過危險的暗光,神情晦澀:“朕頭疼時,容易犯病,見不得旁人。”

    “……”

    蕭知云弓身從榻上爬起來,將被褥搭在身上,吸了吸鼻子。張濕漉漉著眸子,鼻尖紅通通的,伸手要旁邊的干帕子:“我只幫你絞頭發,不和你說話。”

    伶舟行將帕子遞給她,蕭知云挪了挪位置,跪坐在一旁為他絞發。這事她倒是從沒干過,不過伶舟行上輩子也為她擦過幾回頭發,應當也不算什么難事吧。

    他這個人這么暴躁又愛生氣,頭發卻細細軟軟的,和他一點都不搭。這么心不在焉地想著,很快,頭發雖干了不少,但也被她擦得亂七八糟。

    還好伶舟行看不見,蕭知云咽了咽口水,訕訕道:“妾再幫陛下梳一梳,梳一梳。”

    好柔順的頭發,蕭知云想。他既睡得也不好,吃的也不好,怎么頭發能長這么好。正細細看著,卻一下撞進伶舟行偏頭看來的眼神里。

    宛若深潭,引著人淪陷其中。

    她瞬間愣住了神,嘴唇微張。

    “心虛?”伶舟行挑眉道,依舊冷著個臉。

    蕭知云慌亂地避開他的眼神,嘴硬道:“妾能心虛什么。”

    “不心虛?”他轉過身來,與她正視。隨意掃了兩眼,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胸前,意有所指地道:“穿成這樣來,不是為了討好我?”

    蕭知云:……!

    領口很低,除了露出胸前白嫩的一片外,也不知道還能被看見什么。才褪下些的緋紅又重新染上,蕭知云迅速用雙手護在自己胸前,還不忘捏緊手中的梳子。

    緊張地在腦瓜子里飛快思考著,蕭知云猛地搖頭否認:“不不不,妾來……妾來只是想問問陛下,陛下在席宴上說的貴妃……是妾沒聽錯吧?”

    當然是為了能夠官復原職如此重要的事情,才不是因為其他的呢。

    燭光影動,兩種香氣彌漫糾纏。

    空氣中,似乎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不知他今夜喝了多少。沉滿佳釀的雙眸好似醉了,卻附上了一層冰雪,清醒得沒有一絲意動。

    看著眼前已自亂陣腳的笨蛋,伶舟行輕笑一聲,向前逼近了些低聲道:“你若主動來親朕,就是沒聽錯。”

    蕭知云怔了怔,有點懵住。這是什么要求,不是沒興趣嗎。上回還發那么大火氣甩手就走了。

    她慢慢將手松開放下,試探地挪了挪膝蓋湊近些,又聞到他身上沐浴后的點點香氣。

    伶舟行沒動,好像是真的在等她主動親上去。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泛紅的耳朵,不急不慢地等她動作。

    蕭知云深吸一口氣,要不為了她的貴妃之位,親一口就親一口?反正又不是沒親過了。

    她偷瞄一眼,然后猶豫地在他的下巴上,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一口。

    又馬上縮回來仰頭眨眨眼看他。

    “怎么親這?”他蹙了蹙眉,頗為不滿。

    蕭知云:……你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還想我親哪,人家不害羞的嗎。

    “妾不大會。”她誠實道。她就沒主動過幾回,從前教了一回也沒學會。

    唇與唇貼在一起,那不是生來便會的事情么。伶舟行輕嘖一聲,抱著蕭知云的腦袋,蓋章似的在她臉上胡亂親了幾口。

    蕭知云擰著眉,撓了撓自己被揉的亂糟糟的頭發,憤恨地瞪他一眼,合理懷疑他是在報復她絞發的水平太差。

    伶舟行眸色漆黑,像是外頭漫長無垠的夜。

    “這里。”他突然握著她的手,掰著蕭知云一根手指頭,冷漠地點了點自己的唇。

    蕭知云咬了咬唇瓣,縮回手來。太過分了,就像先生教的是一出,到考核時內容又全然不同。剛才明明是隨便在她臉上親了幾口,憑什么現在要求她親在唇上。

    心口好像砰砰地在跳,蕭知云又有些莫名緊張起來,雙手按在他冰涼的小臂上。她盯著他的唇角,長睫微動:“要不陛下還是將眼睛閉上?”

    伶舟行卻比她先一步,掌心按在她的腦后,將人壓向自己,垂眸吻得毫無章法。

    衣衫本就輕薄,受到一點點力道便從肩上滑落幾分。蕭知云輕喘著氣倒在松軟的榻上,被人用手撓了撓下巴,有些微癢。她仰著頭去躲,又被人捏住下頜,不許她動。

    伶舟行將她圈在懷中狹小的一方天地,俯身吻得急切。

    唇上膩膩的是蕭知云沐浴后涂上的潤唇膏,差不多被吃抹了個干凈,伶舟行知道她偏愛梔子。

    他不認為這樣的行為有何不妥,也并非是有其他的欲望。只是單純覺得這樣的親近,會讓原本煩躁的平靜下來。

    意料之外的,卻是又漸漸地不滿足于淺嘗輒止,想要索取更多。

    意識到自己生出了這樣的想法,便又有些生氣,伶舟行報復似的在她唇上狠咬了一口。

    蕭知云吃痛地縮了回來,嘴上一抹艷色,紅腫的可憐。手指抹過自己的唇瓣,染上了一點血跡,是被咬破皮了。

    這是在報復么,這是真的在報復吧!上回咬過鎖骨,她以為此事已就此翻篇了,真是狗么這么喜歡咬人。還這般小氣,半分虧都不肯吃,悉數都要還回來。

    蕭知云不服氣,那她的鎖骨也不能白被咬了,張牙舞爪地就要咬回去。

    伶舟行將她雙手攥住,按在一旁,心情大好:“別生氣了,貴妃。”

    分明就還是很陰陽怪氣,一點都不真誠!

    手被擒住了,于是她開始動腳。

    伶舟行大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哄著她道:“屆時中秋,朕帶你出宮去。”

    蕭知云停下掙扎的動作,仍是氣鼓鼓地撇了撇嘴。好吧,她才不是想出宮過中秋,只是突然想起來上回受傷的時候,好像已經在他肩上咬過一回了。

    翌日,陛下的賞賜便源源不斷地送進云意殿來。福祿回想起昨日席宴發生之事,好在最后是有驚無險,夜里陛下有娘娘伴著,舊疾也沒有發作。

    蕭知云榮升貴妃,這宮里恐怕數他最為高興。福祿是一步一步見著娘娘與陛下相親相愛的,如今臉上的笑容更是半分都藏不住:“奴才恭喜貴妃娘娘。”

    阿杏和趙嬤嬤看著她唇上的傷口,亦是掩面忍不住地偷笑:“娘娘不必害羞,陛下和娘娘感情好,是好事。”

    蕭知云:有一種被冤枉的無力感。

    按照舊例,冊封貴妃或者皇后,都是要交由禮部,設儀仗擇日舉行冊封大典的。但伶舟行面前,哪里有那么多規矩,蕭知云犯懶,亦最怕麻煩。

    沒有最好,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便已足矣。*

    蕭知云摸了摸送來的云錦,上好的料子和紋樣。如今她升為貴妃,一切和上一輩也越來越像了,唯獨令她憂心的,是仍找不到和哥哥有關的線索。

    當初她決心進宮,除了圣旨難違外,實則還因重復的夢魘讓她忽然記起上輩子死前,似是從叛軍口中隱約聽見了哥哥的名字。

    蕭如晦膝下一子一女,蕭知云和哥哥一同長大,自小親厚。后來南方起了戰亂,哥哥隨軍出征,便再沒了消息。

    爹爹只道哥哥死在了戰場上,但她一直不愿相信……兄長生死未卜,是深扎蕭知云心里的一根刺。上輩子距離得知真相就差一點,但她肯定,皇宮之中必有人知道哥哥的下落。

    見她神情好似有些怏怏,也不知是在為何事煩悶。福祿和趙嬤嬤對視一眼,都有點拿不準主意。正好此時伶舟宸忽然到來,將蕭知云的注意力盡數吸引了去。

    “小世子?”她驚訝道。

    今日的小世子和上回見到灰撲撲的臭小孩截然不同。鑲金錦袍,名貴皂靴,一看便是王公貴族,身份不凡。

    他來的湊巧,云意殿內正擺滿了剛送來的珠寶玉器,伶舟宸看得目不暇接,連連嘆道:“哇……好多寶貝。你和伶舟行和好,有沒有本世子的一份功勞?”

    蕭知云想起他出的那些餿主意,冷笑兩聲,正準備出聲拌兩句,目光卻落在他腰間系的半塊玉佩上。

    她微微一愣,竟覺得這玉佩有些眼熟。蕭知云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跟前來。她蹲下來仔細端詳著這半塊通體雪白的玉佩,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只喃喃問道:“你這玉佩……是哪里來的?”

    “干嘛,這是我父王給我的。”

    蕭知云輕撫著玉佩上的紋樣,就連斷裂處也覺分外熟悉:“從前怎么沒見你戴過?”

    小世子輕哼一聲,叉腰神氣道:“本世子玉佩多的是,想戴哪塊戴哪塊。”

    蕭知云指著旁邊的金銀珠寶,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便道:“我隨便拿什么……和你換這個,行不行?”

    伶舟宸從她手里將玉佩拿回來,奇怪地上下看了她一眼:“……你今日好生奇怪,都說了這是我父王給我的,怎能和你換?”

    長公主站在云意殿外,默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這才輕聲喚道:“宸兒,走了。”

    蕭知云尋聲抬頭看去,對上伶舟儀清冷的目光,下意識地咬了咬唇。畢竟流淌著相同的血脈,她和伶舟行其實很像,雖然骨子里都透著尖銳和張揚,偏生眼神淡漠得事事不關己的冷靜。

    伶舟宸回頭看了自家娘親一眼,乖巧地點點頭,對蕭知云道:“下次再來找你玩。”

    伶舟儀先將視線移開,轉身離去。

    蕭知云起身站在原地,看著她們母子遠去的背影,緊緊握住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

    趙嬤嬤不禁感嘆道:“奴婢見娘娘的第一眼,便覺得娘娘是有福之人。娘娘通透,奴婢從前也亦服侍過長公主殿下,若是殿下她也能像娘娘這般……”

    今日他們進宮,不過便是日常來看看皇祖母,伶舟宸聽她們說起蕭知云升為貴妃之事,便道想再來云意殿看看,沒想到母親竟然會同意。

    他小跑追上自家娘親的身影,仰頭疑惑地問道:“娘親,為何今日突然讓宸兒戴爹爹的玉佩了,娘親不是總舍不得,偶爾才拿出來看看嗎?”

    伶舟儀揉了揉他的腦袋,心中一陣酸澀,卻是抿唇笑道:“無事,蕭貴妃看到這枚玉佩,可有問你什么?”

    伶舟宸誠實道:“唔……她問我這枚玉佩是從何處來的。”

    “好,娘親知道了。”伶舟儀啞聲道。

    “娘親,”伶舟宸抓住她的衣擺晃了晃,眼眶微濕,“蕭貴妃是好人,對宸兒也很好,娘親不要討厭她。”

    伶舟儀蹲下來看著自己的兒子,輕撫上他的臉頰:“宸兒,娘親不討厭她,也不會傷害她……只是她

    她長嘆了一口氣接著道:“她給娘的感覺,……太像一位故人了。”

    蕭知云回了房中,壓箱底似的翻來覆去地找,終于從家帶來的箱子里翻出一個小木盒來,里面躺著的亦是半塊玉佩。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放在掌心左右確認。適才刻意記憶了一下殘缺的紋樣,她肯定,這半塊與小世子身上的另外半塊,正好能夠拼成一塊。

    蕭知云將這半塊玉佩緊緊攥在手心里。

    不會的,她不會認錯的。

    這枚玉佩本是哥哥出征前,爹爹送給他保平安用的,是蕭家家傳之物。那時蕭知云年紀尚小,覺得此去兇險,在府中鬧脾氣同哥哥大吵一架,也不小心將玉佩給摔成了兩塊。

    哥哥不僅沒有生氣,還將半塊留給了她,說等他凱旋再回來取。她當時怎么回的來著……

    噢,那時哥哥與秦家姐姐的親事已經定下,她說,待哥哥回來,便將玉佩送與嫂嫂,才不還給他呢。

    可最后等來的,卻是哥哥杳無音訊,爹爹主動上秦家退婚。

    平南王……平南王怎會有她哥哥的玉佩。哥哥從前也是去了南邊戰場……說不定真的會與平南王相識呢。

    世子年紀尚小,伶舟儀常在宮外,又冰冷冷的不好接觸。恐怕她什么都還打探不出來,長公主只一個眼神自己便和盤托出了。

    那宮中除了伶舟行,唯一與他們相熟的便只有……只有從太后身邊入手了。

    蕭知云心下一定,終于讓她找到了和哥哥有關的線索。她一定一定,要查明白真相。

    末伏是三伏天中的最后一伏,俗稱“秋老虎”。往年這個時候,太后便會離宮,去行宮避暑。這回太后離宮前,又特意叫了蕭知云去了一趟壽康宮。

    蕭知云想了想,便先去找了喬淮安,讓他按照上回的藥方,又再抓了一副藥。

    壽康宮內,仍帶著濃重安神香的味道。看來這位年紀輕輕便當上太后的娘娘,也有自己徹夜難眠的心事。

    不過這都不干她的事,有了小世子在其中斡旋,太后對她的態度已是稱得上和善了:“不用拘謹著,坐吧。”

    蕭知云乖巧地在一旁坐下:“上回妾拿來的藥可有用,太后的腿還浮腫的厲害嗎?”

    “已是好了許多。”太后身邊的齊嬤嬤道。

    “妾又抓了一副藥來,若是有用,便麻煩嬤嬤經常記著。”

    齊嬤嬤命人將藥收下,含笑道:“娘娘有心了,奴婢會記著的。”

    太后教誨道:“哀家每回見你,境況都不相同。聽聞你常去御書房伴駕,如今雖已高居貴妃,也要注意后妃的分寸,莫讓前朝的人嚼了舌根。”

    蕭知云悉數點頭應下:“妾都記下了。”不過記下是一回事,想不想的起來又是旁的事了。

    太后淺抿了一口茶,又道:“過兩日,哀家要啟程去行宮避暑,這后宮里的事務,你也該試著慢慢接手了。”

    蕭知云一點也不想管事,難怪伶舟行也愛當甩手掌柜,無事一身輕。讓她來打理后宮,當真是不可想象。

    “太后娘娘可是準備去行宮避暑嗎?”

    “是。”

    這下蕭知云心里便犯了難。她剛找到了和哥哥有關的線索,還沒想到辦法開始打聽,目標就離宮了,這怎么能行。

    蕭知云抿緊了唇,猶豫道:“那……妾,妾太過愚鈍,恐有許多地方都弄不明白。太后娘娘可否將妾帶在身邊,好生教導教導。”

    沒意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太后微微一愣:“你要和哀家一同去行宮?”

    “是,”蕭知云肯定地點點頭,或許遠離皇宮,說話還能更方便些,“有妾陪在身邊,還能為太后解解悶。”

    太后默了默,開口道:“哀家倒是沒有意見,只是皇帝那邊……”

    “太后放心,妾會讓陛下答應的。”

    話雖如此,其實她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啊。

    這已經算是先斬后奏了吧,這趟她是必去無疑了。若是伶舟行不答應,她是個沒本事的,就只能在榻上打滾求他了。

    心虛是從來都半點掩飾不了的,用晚膳時,蕭知云埋頭吃兩口飯就偷偷看他一眼。視線太過煩人,伶舟行回看她一眼,她又馬上撇過頭去繼續吃。

    簡直就是把“不自在”三個字寫在腦門上。

    伶舟行一陣無語,指節在桌上輕扣了扣:“說吧,什么事?”

    蕭知云將筷子放下,輕輕扯著他的袖子晃了晃:“妾想和太后娘娘一起去行宮,陛下允嗎?”

    “……朕之前提醒過你什么,”伶舟行不悅道,“你知道朕同太后一向不和。”

    “……妾只是聽聞,行宮景色很好,想去看看。”她都這么明晃晃地在撒嬌了,不允許罵人。

    雖然說這話時,眼神都不敢看向他。

    伶舟行沉默地拿了手帕,擦了擦她臟兮兮的嘴角。蕭知云緊張得一動不動,生怕心虛被看得更穿了,良久,才聽他開口道:“中秋前,朕去行宮接你回來。”

    蕭知云喜出望外:“陛下這是答應了?”

    他冷笑一聲,收回手帕折了折扔在一旁,枕著腦袋道:“朕若不答應,你這頓飯還能好好吃?”

    蕭知云訕訕地垂下頭,安分地繼續吃了起來。嚼了兩口,又突然試探地問道:“妾想問問……陛下覺得平南王為人如何?”

    “不熟。”他答得干脆利落。

    “噢。”又嚼了兩口,看來她還是得靠自己了。

    伶舟行看著她鼓起的臉頰,皺了皺眉,眼神微暗。

    她從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過。

    離宮那日,伶舟行沒有來送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對,他能有什么忙的,知道她要走,無非就是不想來罷了。

    太后的鑾駕漸漸駛離皇宮,蕭知云與她共乘,安靜地扒在車窗邊,掀開帷裳看著城中之景。不知道中秋的時候,城中又是如何的光景。

    太后閉目安神道:“哀家從前說你蠢笨,如今卻覺得倒不失為一種聰明。失寵了不先想著爭寵,和小世子跑來哀家這里就為了吃一口飯。”

    “如今被封為貴妃,正是風光之時,卻又愿意離開陛下身邊去行宮。”

    “……既是舍不得,又為何還要主動陪哀家去。”她睜眼看向蕭知云,行事從來毫無章法,令人費解,“哀家并非陛下生母,你討好哀家,并無用處。”

    蕭知云放下帷裳,回頭垂眸道:“妾沒有不舍得,是陛下太舍得了。”

    他沒有阻攔,并且可以說答應的很是爽快。出宮之事如此順利,但她為什么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開心。

    ……其實若是上輩子,伶舟行定是會纏著她一起去,日日都想看到她的。

    說到底,只有她一個人記得,與上輩子總歸是不同的。

    但為什么偏偏是要她記得。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蕭知云晃了晃險些跌倒,勉強扶住才穩住了身形。太后皺了皺眉,沖外頭問道:“發生何事了?”

    竟是無人回應。

    帷裳被人猛地掀開,蕭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紗幔紛飛下,出現的卻一張分外熟悉的臉。

    “陛下?”她驚呼出聲。

    伶舟行策馬追來,見她驚訝的神情,笑著勾了勾手。蕭知云跪起身來,尚且茫然地看他,隔著車窗,伶舟行探身吻在她的額心。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只是記得,還有二十二日便是中秋。”

    他身子不好,人又懶散得很,其實很少有騎馬。此番來的匆匆,正直晌午,額上竟是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蕭知云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目光流轉,她彎起漂亮的眼眸,宛如春花明媚:“妾會日日數著日子,等著陛下來接。”

    太后隱在暗中,竟是不自覺地跟著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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