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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

    總之她這個用來練手的香囊繡好后,蕭知云便隨意放在一旁沒再管了,然后就不見了。

    然后再過幾天,就出現在了伶舟行的身上。也不知道他從哪里撿的,又是怎么想的。

    蕭知云扯了扯嘴角,放下手中在繡的枕頭,拎起他腰間熟悉的香囊左右晃了兩下……不是嫌棄她繡的鴨子,不是,是兔子很丑么。

    她曲腿在靠窗的坐榻上,秋日的陽光灑在后腦勺上,暖洋洋的。日子過得安逸又清閑,想著若是不在宮里,就一直在南邊呆著也不錯。

    而且還有眼前這位,時不時惹她情緒激動一二,人也不會太過于死氣沉沉。

    譬如此時,伶舟行就無情地把她的手拍開,很是冷漠地道:“以后若是別人問起,就都知道你的手藝很差勁了。”

    蕭知云(目瞪口呆):這這這說的是什么話啊?!原來懷的還是這個心思?

    雖然她的女紅確實很差勁,但是都多久沒繡了。況且她學得很快的,現在給爹爹繡的枕頭就很好看啊。

    “妾又沒說要送給陛下,也沒逼著,是陛下自己戴上的!”蕭知云憤恨不平道,說著便伸著爪子想去解他腰間的香囊。

    這個“送”字明顯有些戳人心窩了,伶舟行皺了皺眉,不甚高興地后退幾步,他太了解她了。

    果然,蕭知云是懶得下榻的,揮了兩下手發現太遠夠不到他了,氣憤地偏過頭去,就此作罷。

    表情難看得很,臉頰也氣得鼓鼓的,伶舟行又沒忍住笑出了聲。

    蕭知云白他一眼,一會兒臭臉一會兒又笑的,真的很有病。她干脆勾勾手,陰森森地咬牙道:“……陛下干嘛站那么遠,近些說話啊。”

    伶舟行沒動,稍微斂了斂笑意,理直氣壯地攤手道:“朕送你了東西,不該收到回禮么?”

    宮里的金銀玉器,分明是她自己去拿來用的,哪里是他送的。唯一一件,蕭知云把脖子上掛著的佛珠扯出來,使了點勁。算了,扯不下來,還勒得疼。

    但就算要回禮也不能回這個吧。這個兔子香囊太扎眼了,戴在他身上過于奇怪,非常非常地不適合。

    她便小聲反駁道:“妾也沒說要回這個禮。”

    好吧,她承認確實不太好看,剛回憶針法的時候經常繡錯,拆了好幾回線,圖樣最后也歪七扭八的,兔子格外瘦得像只老鼠……說是她送的會覺得有點丟臉。

    “那你再繡一個拿來和朕換。”

    被壓榨的繡娘義憤填膺:“……強盜!”

    伶舟行危險地瞇了瞇眼,壓低著聲音道:“你說什么?”

    糟糕一時太嘴快了,蕭知云尷尬地捂住了唇,假裝忙碌地撓撓鬢角的碎發,干笑兩聲迅速認錯,諂媚問道:“陛下想要什么樣子的?”

    伶舟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朕要鴛鴦。”

    “妾不會,”蕭知云很是誠懇地否決了他,而后建議道,“陛下想要可以回宮后讓內務府送來,每天都不重樣的鴛鴦香囊。”

    伶舟行倒不覺得什么。其實隨便什么都好,內務府再好的也沒意思,他就只想要她親手繡的。她那話本子里,不就有妻子送鴛鴦香囊給丈夫的情節么。

    不過硬叫她繡鴛鴦,最后也肯定是兩只鴨子。伶舟行看著她頭上的海棠花簪子,很好說話地隨意道:“那就要花吧。”

    “妾也……”不會繡花,但蕭知云抬眸對上他略帶脅迫的眼神,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馬上反應過來連連搖頭,“不是,好的好的,妾明白了。”

    伶舟行滿意地輕哼一聲,明晃晃地威脅道:“你一日不繡好,朕也沒有別的香囊傍身,就只能戴著這個整日在外了。”

    蕭知云在心底呵呵笑了兩聲,心想反正他也不過整日在府里躺著,能帶出去給誰看。

    她還要先給爹爹繡枕頭呢,多辛苦啊,繡完了還準備再休息休息,就讓伶舟行好生等上個一兩年吧,催也沒用。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伶舟行忽然勾唇道:“……還有一事暫未解決,朕要出一趟遠門。”

    蕭知云抬頭愣愣地看向他,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

    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竟然是“出遠門”……他們要分開了?去哪里,要去多久,為什么會這么突然?

    為什么不帶上她一起去。

    她微張了張唇,卻是坐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伶舟行看她迷茫的表情,心中頓時生出幾分異樣的感覺,也覺得不是很好笑,不逗她了。

    他很是無奈地上前,搓了搓蕭知云臉上的軟肉,揉得她皺起了眉,好生叮囑道:“出門記得戴著帷帽。”

    “噢。”

    “薛安和南陽王暫時不會有什么動作,朕已安排好了人護著你。”

    “……噢。”她又僵硬地點了點頭。

    感受到心一瞬的刺痛,奇奇怪怪的。分明不是什么大事,伶舟行擰著眉,撩開她的頭發,俯身吻了吻額心,沉聲保證道:“最遲不過五日就會回來了。”

    ……才五日,那這算什么遠門。

    蕭知云頓時松了口氣。

    她拍拍胸口,也不早點說,差點就被嚇到了。可就算真的出遠門又如何,她現在怎么突然如此別扭了。

    伶舟行這才啞然失笑道:“等朕回來了,就啟程去清河。”

    蕭知云什么也沒說,悶悶地掛在他腰間不肯松手。

    翌日蕭知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她伸了個懶腰,在床上滾了兩圈,還是爬不起來,習慣性得埋著腦袋喚他。

    以往伶舟行就會聞聲過來,然后將她從床上撈起來抱著。沒睡醒的時候最為迷糊,反應也很遲鈍,可以隨便捏捏都不會生氣。

    來的卻不是他,是早就聽命候著的侍女。

    噢,蕭知云偏著腦袋皺了皺眉。她想起來了,伶舟行說了要出一趟遠門。

    這時她才意識到,進宮之后,除了她去行宮的那段時間外,他們幾乎整日都呆在一處。甚至在睡在養心殿的時間,都要比在云意殿還要久。

    本來感覺還好的。

    吃了飯后不過就是曬曬太陽,再繡繡給爹爹的枕頭。但每次回頭都不見人,竟然莫名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蕭知云郁悶地抱著被褥坐在榻上,難得地失眠了。這是

    第2回 了,上一回是伶舟行發瘋半夜親人,然后又自己生悶氣走了后。

    太奇怪了。明明就只是五天而已,掰著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況且現在只剩下四天了。

    她在行宮的時候分明過的也挺好的。

    房間內留著的一盞油燈,將她的影子在墻邊映得很大。蕭知云吸吸鼻子,突然心里一酸有點想哭,又馬上忍住了。

    不行,她每次哭伶舟行都能感受到。若是被他知道她夜里這么想著他,還睡不著,之后肯定會得意地笑話她的。

    蕭知云抱著被子迅速躺下了。

    又翻了個身。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又猛地坐了起來,將油燈撥亮些。

    哼哼,如果她能在伶舟行回來之前就把香囊繡好的話,再一神氣地擺出來給他,說不定會感動成什么樣呢。

    如此想著,她便馬上下床打開柜子,翻出了新的料子,用繃子固定好。

    她真是瘋了,大半夜的不睡覺,還專門爬起來繡花……算了反正也沒人知道。蕭知云揉揉眼睛,繡些什么好呢?伶舟行想要花,但她連月季都不會。

    想了半天,她便只勾了朵最普通的小花。別人都是什么牡丹啊,荷花啊,她樸素的大頭小花就顯得很特別嘛。

    然后又覺得太過于單調,額外在旁邊多勾上一朵云。

    小云陪著小花。蕭知云舉起繃子來,十分滿意地看著自己勾勒的圖樣,嘿嘿笑了兩聲,很是素雅嘛。

    等她繡完后,一定會很好看的。

    這幾日陛下不在,娘娘起得都格外晚些,人瞧上去也不像是休息好的樣子,有些憔悴。侍女暗自記下,只要與蕭知云有關,都會事無大小地悉數報去給陛下。

    她小心地為她梳著頭,娘娘道今日要出門,便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蕭知云靠在椅子上打了個哈欠,趕工了好幾日,她的香囊繡得也差不多了,就差個好看的流蘇墜子。但手邊幾種顏色的股線看著都不大相配,今日她決定上街去挑一挑。

    雖然有點累累的,但一想到伶舟行屆時驚訝的神情,還是不要太爽,一下就又有動力了。

    蕭知云戴上帷幔,由侍女扶著上了馬車。

    她的左眼皮跳個不停,蕭知云抬手揉了揉眼睛,看來真是要好好休息了。不然等會兒回去后,再睡個回籠覺吧。

    算上日子,明日伶舟行就要回來了。馬車漸漸停了下來,蕭知云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頭面鋪今日人往來眾多,便讓侍衛在外頭等著她,只帶了一名侍女,就不多進去惹人注意了。

    香囊打底的料子選的是拂紫綿的,蕭知云捏著剪下的一小塊布料,挨個比著合適的股線。

    她衣著華貴,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夫人,掌柜的迎上前笑著問道:“貴客是要打流蘇墜子用?”

    蕭知云點點頭。

    這紫色的線可是要貴上許多,有時候緊缺,最普通的股線都能賣出高價。掌柜的笑著迎她進了里間休息:“貴客在此等候一二,小的待會兒將店里的合適的紫色股線都拿來,貴客再慢慢*挑。”

    “好。”外頭人多,她戴著帷帽,也確實不大方便。

    不多時,便有店小二垂著頭端著一列排開的紫色股線進來。蕭知云剛準備摘下帷帽仔細看看,忽而便覺得眼前寒光一現,一把匕首從托盤底抽出,店小二瞬間抬頭露出兇狠的表情來。

    他的動作極快,蕭知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反著光匕首便停在了她的頸前,甚至割斷了一截白色的帷幔。

    頓時呼吸一滯。

    紫色的股線紛紛滾落在地,纏繞相交得亂七八糟。

    而她身旁的侍女還未來得及驚叫出聲,就被另一人捂住口鼻,胸口被利刃捅穿。蕭知云聽到利刃再拔出的聲音,侍女瞪大了眼睛便倒了下去。

    涌出的鮮血淌到了蕭知云的腳邊,她的長睫輕顫,手中的布料也落了地,落在了血灘邊,染了半邊紅。

    她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后那人的劍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蕭知云不敢再動。

    “娘娘可千萬不要亂動了,不然,本王也不能保證手下人的手穩不穩。”南陽王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因著斷臂,右手袖子只能空蕩蕩地,垂在身側,表情猙獰地很是駭人。

    “可真是讓本王好等啊,若是娘娘一直乖乖呆在府中,本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有機會下手。”

    也不枉費他在宅院外安排了不少人手來監視他們,一有蕭知云獨自出門的消息,便能迅速去通知他。

    他知道伶舟行此時不在隨州,所以為了抓到蕭知云,安排了不少能讓她出門的契機。可沒想到,她都因為太懶而避了過去,本以為就此要失敗了,最后竟是她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了。

    好在隔著帷幔,看不清楚對方的神情。蕭知云的指尖掐緊了掌心,有些發抖,勉強冷靜下來道:“南陽王捉我有何用。”

    南陽王不答,卻是自顧自地瘋魔道:“很驚訝吧,伶舟行分明易了容,我卻還能很快認出來他來。”

    “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或者陛下啊,他根本就不屑于去偽裝。”

    他猛地掀開了蕭知云頭上的帷幔,發了瘋似的狠狠砸在了地上:“斷臂之仇,叫本王如何能忘!……若是將他心愛之人的手腳砍斷送去,不知不可一世的陛下會露出怎樣的神情,也好讓他感受感受鉆心之痛。”

    一下子看到他那張猙獰的面容,面前的蕭知云輕顫了顫身子,咬緊了下唇,避開他太過瘋狂的眼神。

    她害怕的反應像是取悅了他一般,南陽王大笑起來,揮袖道:“本王和梁王那個蠢貨不同,娘娘還有用,本王不會殺了娘娘的。只要娘娘聽話,照樣會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他接過手下之人的匕首,重新比在了蕭知云的頸邊,挾持著她慢慢走了出去。

    南陽王沉聲警告道:“娘娘可千萬叫你身邊的侍衛不要輕舉妄動。本王也是習武之人,不然,娘娘就親自試試我手中的匕首快不快了。”

    刀刃鋒利,蕭知云只稍微一動,便在她頸上留下一道痕跡,沁出嫣紅的血跡來。

    她對上馬車旁拔劍的侍衛們的眼神,還有暗衛已是拉弓對準了南陽王。但他很是聰明,緊緊挾持著蕭知云,叫他們不敢輕易動手。

    蕭知云松開了緊握的手,淡淡道:“退下吧。”

    只是希望伶舟行得知后,莫要生氣才好。

    第52章 第52章

    “都處理干凈了?”伶舟行策馬而來,冷眼看著面前焚燒的烈焰道。

    濃煙滾滾沖天,不知其中焚燒了多少具尸體。

    蕭時序將手中的劍沾滿鮮血的劍扔進火中,他剛剛用這把劍送走了許多受肌膚病痛折磨,奄奄一息之人。原本他們不過只是萬千中的普通百姓,原本不用受此等苦楚的。

    本以為水患控制得當,過后便不會再起瘟疫之事。卻沒想到這一世的南陽王竟為了挑起民怨,抓了不少難民關在一處莊子,用作瘟疫的發酵之所。

    他得知此事后,便馬上命人去信給了伶舟行。只有這樣才能最快地將此處肅清,否則一旦讓這些染上瘟疫之人重新混入難民之中,后果恐怕不敢設想。

    在這個毫不起眼的村子里,已是有數人因瘟疫身體潰爛而亡,露出森森白骨。醫者只道此病兇險異常,只能就地焚燒掩埋方可遏制。

    余下癥狀尚輕的村民,將護送至他處再盡力診治。他們聚在一處,親眼看著自己至親之人死去,又看著他們的尸首被烈火焚燒。卻是已經麻木到不會哭泣,不敢出聲哭泣。

    蕭時序和他闡明了接下來的安排。

    如此麻煩的做法,若換作是從前,伶舟行定是覺得就算將他們都殺盡了又有何妨。

    誰也不能保證,如果此時不徹底解決留下后患,瘟疫是否還會再擴散出去。

    但此刻,他并未馬上開口異議。

    尚不知他們目的到底如何的村民們瑟瑟發抖,這些日子里的折磨,已是不能將自己稱之為人了。這便是南陽王,伶舟氏族所謂尊貴的血脈,他的叔父,對天下做出來的事。

    伶舟行沉默地看去,對上其中一個小女孩驚恐的面容。

    她一個人楞楞地站在哪里,沒有依附著任何一個人,只是面無表情地、安靜地看著眼前火光沖天。

    他翻身下了馬,走到她的面前。

    這樣的神情,讓他回想起夢中流浪的蕭知云來。

    今日便是第五日了,已經耽擱了太久,他答應過她,所以得快些才能在天黑之前回到隨州才好。

    好在蕭知云如今終于懂了點事,從前去行宮時,都是半點消息也不給他遞。如今不過幾日,還知道命人送了一封信來,雖然僅僅只寫了一個“好”字。

    也讓人不經意間勾了勾唇角。

    伶舟行撫摸上那小女孩灰撲撲的臉,指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污垢。

    也不是很像。就算是在流浪,蕭知云的眼神也是帶著堅毅的,沒有這么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無生氣。

    那小女孩的眼神慢慢聚焦,緩緩地仰起頭來。卻如應激一般,突然抓住了伶舟行的手臂,狠咬了一口。在場之人皆是大吃一驚,侍衛們趕緊上前將那小女孩壓下,她卻是不覺害怕,反而大笑起來。

    她親眼看著這群人把她的父親拖去了火里,而他分明只是睡著了而已。他分明會醒過來的,盡管肉。體已經開始腐爛,已經開始發臭。

    醫者慌亂喊道:“壞了!快些將藥拿來與陛下!”

    伶舟行看著小臂上的咬痕,她恨意太重,下口自然也不輕。似乎還稍微破了點皮,但他心中卻沒有多大波瀾。

    蕭時序皺著眉,不悅地看著他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

    目前看來,雖然這瘟疫的傳染性還不厲害。但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

    在與小妹毫無牽扯之前,他憑什么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蕭時序冷著臉看著他將藥一飲而盡。

    但那藥不過也是緊急才研制出來的方子,究竟作用如何,誰也不能保證。醫者道,這瘟疫最明顯的特征,便是身上會先起紫斑。若是十日內未有生斑,那便是平安無恙。

    “十日?”伶舟行不免皺了皺眉。

    “你難道想回去,”蕭時序嗤笑一聲,警告他道,“萬一將這疫病傳給小妹該如何?還是,你想讓小妹這十日都為你過得提心吊膽?”

    伶舟行一向平靜的眼底難得起了些漣漪,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答應了蕭知云,五日便會回去。

    總不能叫她盼了幾天,等到的卻是再等十日的消息。有銀子有閑情還整日沒人揶揄她的日子,蕭知云良心不太多,伶舟行怕她過得太舒服了。

    這下再垂眸看向手臂上的咬痕時,便染上了幾分懊惱之色。

    該再小心些才是的。

    “朕已安排妥當,過兩日便帶她回清河。”

    “回清河?”蕭時序露出幾分驚訝之色,“難怪陛下又命人在途中將父親攔了下來,讓他好生擔心了一陣,還以為是小妹出了什么事。”

    也只有談論到和蕭知云有關的事情時,他們二人才會短暫地多說兩句。

    蕭時序離家數年,想了解她的現在,而伶舟行想知道從前:“她既然想,回家看看又何妨。”

    蕭時序低頭看著他腰上甚是顯眼的香囊,一眼便知那是蕭知云的女紅。如此招搖地便戴在身上,太過刻意的昭示。

    伶舟行輕笑一聲,命人牽馬而來,漫不經心道:“朕今日便回隨州。”頓了頓又特意道,“府中還有人等。”

    便在這時,馬蹄聲漸近,是暗衛疾馳而來。一時難以勒住馬匹,只能整個人摔在地上緩沖,掙扎起身道:“……屬下有罪!”

    伶舟行和蕭時序聽后,皆是面色俱變。

    “就連今日我看了什么書,也要一并報給你們陛下?”蕭知云懶洋洋地躺在搖椅里,定時出來在院中曬曬太陽。喬淮安上次和她說,她身子濕寒氣太重,所以月事會疼得厲害。

    多泡泡腳,曬曬太陽,熏熏艾,都會好許多。

    她整日和伶舟行呆在一塊,寒氣能不重嗎。

    她連著繡了好幾日覺得累了,特意挑了個舒服的下午,決定溫習一下從前看過的話本。蕭知云錢抿一口菊花茶,看著一旁侍從時不時就瞄她一眼的鬼祟動作,還按著在柱子上寫著什么,很是無語地合上了話本。

    “娘娘恕罪。”那侍從見被她發現了,便上前躬身認錯。

    蕭知云勾勾手,叫他老老實實把手上那本冊子遞過來。

    侍從面露難色,左看右看,好像此處也沒人能救得了他。蕭知云輕敲了敲茶杯催促。

    誰敢違背娘娘的命令啊,那侍從一狠心,只好垂著頭將冊子雙手奉上了。

    蕭知云滿意地拿過來翻看起來。

    今日是第三日。

    未時:貴妃娘娘才起,未用早膳。喝了一小碗當歸雞湯,配上少許面條作午膳。

    申時:埋頭繡了小半時辰香囊,而后泡了菊花茶,在院中曬太陽看話本。話本名稱是……

    這里缺缺巴巴地只寫了兩個字,看來是隔得太遠,還沒看清楚。

    蕭知云沉默地把話本翻過來看了一眼書名,又馬上蓋了回去,有些令人難以啟齒。

    不過那侍從已經眼疾眼快地將書名迅速記下,而后又老實地埋下了頭。嘿,待會兒就補上去!

    蕭知云很是無語地甩了甩這本小冊子,嚴肅質問道:“這是第三日,那就還有第一日,第二日咯?”

    侍從誠實地點點頭。不過第一日和第二日的冊子,應當已是送至陛下手中了。

    蕭知云一時被噎得說不上話來。所以伶舟行一早就知道她在繡香囊了。那她特意的驚喜呢!

    有點生氣,半晌她才干巴巴地道:“不是,所以是事無巨細,伶舟行他都要知道?”

    侍從再次誠實地重重點點頭。

    這下她更沉默了……算了,他也只是聽命行事,為難一個小侍從有什么用。蕭知云很是不滿地輕哼了一聲,起身將冊子扔了回去。侍從寶貝似的將冊子抱在懷里,拍拍順順,繼續狗腿地跟在蕭知云身邊。

    她想了想,便走到案桌旁,提筆寫下一個大大的“好”字。

    然后大方地遞給小侍從道:“諾,將這個送去,比你們什么破事上報有用多了。保證陛下臭臉頓消,他肯定會滿意的……”

    那小侍從雙眼都瞬間放光了。

    蕭知云自回憶中慢慢地睜開來,眼前已是完全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內飾。

    她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反捆在身后。蕭知云皺眉打量著四處的環境,門窗都緊閉著,完全猜不出這會是哪里。

    與南陽王對峙后,她似乎是在馬車上被人打暈了過去,現在后頸還隱隱有些疼。

    有人突然推門而入。

    她頓時警惕地看向來人,門外一瞬閃過的廊道,看來他們還落腳在某處的客棧。應當還未來得及出隨州城。

    “娘娘醒了?”薛夫人依舊笑得溫婉。

    若不是此時她的雙手被繩索捆著,蕭知云恐怕還以為自己還身在別院,只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罷了。

    “噓……”蕭知云剛想開口,薛夫人卻是將手指抵在她的唇邊。

    她勾唇笑道:“妾身尚未拆穿娘娘假孕之事,所以娘娘開口前可要好生斟酌了。身有皇嗣,便等于是第二張底牌,說不準南陽王還要仰仗娘娘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行事。”

    蕭知云臉色微變,想起那日她按在自己手腕的動作,但薛夫人既是和南陽王一邊,為什么要替她隱瞞。她沉聲問道:“夫人這是想要做什么?”

    她的神情太過冷靜,讓薛夫人覺得有些無趣。還以為會是個膽子極小的,卻是沒看出幾分懼色來。她淡淡道:“娘娘不必擔心,妾身來只不過是想告訴娘娘一件事。若是娘娘往后不小心遇難了,也好死得明白些。”

    薛夫人繞著她緩步有些回憶道:“在嫁與薛安前,妾身是慕氏女。慕氏家族百年,在朝為官者眾多。我的父親是郡守,叔父是戶部尚書。還有個可憐的表妹,只可惜她當年不聽族中勸告執意入宮。”

    蕭知云看著她的面容,難怪覺得會有幾分熟悉。慕家,是她都聽過的世家大族,上數個幾百年,這天下還是慕家的。

    “但被封為淑妃又如何?”薛夫人想起自家妹妹那因著權勢而瘋魔的神情,感嘆道,“到最后,也比不過只是一具抬出宮的尸體。”

    “淑妃……?”蕭知云很是震驚道,“淑妃死了?”

    自宮宴后,她也的確沒見過淑妃了。淑妃當時想給自己下藥,還是伶舟儀幫她攔下的。

    卻沒想到會在此時,從薛夫人口中得知她死了的消息。是誰動的手,蕭知云咬緊了后牙,難道是伶舟行么?

    他知道淑妃為難過她?

    可這些事,伶舟行從來都不和她說。

    薛夫人最討厭這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單純模樣了。那群假模假樣的女人也是,明知她身子有虧難以受孕,卻還是要無辜著一張臉,話里話外都在嘲諷她,她們什么身份,也配?

    薛夫人突然掐住了蕭知云的脖子,看著她頸上才結痂的傷口又再次裂開,沁出血珠來,才從中尋得幾分快意,冷笑道:“別惺惺作態了,就算你不知情,淑妃她也是因你而死的!”

    瘋狂地表情從臉上褪去,薛夫人將她松開,又很快恢復到以往溫柔的神色。

    蕭知云勉強撐在桌上,從快要窒息的感覺中緩過來,大口地喘著氣:“咳咳咳……”

    薛夫人理了理衣裳,又恢復到端莊的主母模樣,冷眼看著蕭知云頸間的紅痕道:“如今妾身既是已嫁入了薛家,便是要為薛家謀利。南陽王必敗無疑,可惜我夫君根本不聽勸告,一意孤行。那妾身只好想辦法,用娘娘來換我薛家滿門的平安了。”

    “……不過,若是太早讓陛下的人找到娘娘,恐怕條件就沒那么好談了。”

    薛夫人冷笑一聲,拍了拍手揚聲道:“來人,王爺有令,將貴妃娘娘帶上馬車。”

    第53章 第53章

    “要委屈貴妃娘娘了。”薛夫人笑著接過侍女遞來的黑布,將蕭知云的雙眼蒙住。而后拔下她頭上的海棠簪子,在她頸處的傷口沾了些血跡,隨意扔在了地上。

    薛夫人冷聲命令道:“動作快些吧,伶舟行的人很快就能找到此處。”

    馬車離開后不過一刻,此處客棧便在一眾驚慌中被侍衛團團圍住。

    二樓廂房的門被蕭時序一腳踹開,

    房中卻已是人去樓空。

    伶舟行攥緊了手上的信紙,目光落在地上那枚簪子上。他躬身將簪子撿了起來,指腹摩挲過海棠花上未干的血跡,竟覺得有些恍惚。

    是她的血么。

    可是心口一直都沒有再疼過,蕭知云一直沒有哭。這是傷在了何處,她分明最怕疼了。

    嫣紅的血跡太過刺眼,胸腔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壓住,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時序一拳砸在了門上,轉過身來攥住伶舟行的衣襟,逼得他后退兩步,怒聲道:“我說過,陛下若是保證不了小妹的安全,為什么又要將她執意留在身邊!”

    南陽王可從來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他早就警告過他,若是他執意如此一意孤行,行事瘋狂到不計后果,就不要將蕭知云帶來南邊,卷入危險之中。

    “朕離開隨州時,自然都已安排妥當。”

    “什么妥當!”血痕一樣讓他深深刺痛,更何況南陽王與伶舟行還有斷臂之仇,蕭時序回想起他狠戾的神情,自然明白南陽王心里有多狠。

    前世今生,細密的恨意讓蕭時序雙目猩紅。難怪,他輕笑一聲,伶舟行似乎還未想起前世的結局,他如此自私又自利,難怪現在能夠如此冷靜。

    他不得不用最為惡意的想法去揣測:“難道將她獨自就在隨州,作為誘餌便是陛下的妥當嗎?”

    “誘餌?”伶舟行不禁嗤笑一聲,未免也太過可笑了些,他怎會拿那個笨蛋去當誘餌。

    南陽王算什么東西,他從未將他放在眼里過。

    兩世而來,蕭時序雖然在用兵謀略上有一二天賦,卻還是如此沖動,難怪生生被自己困入死局中。

    “蕭時序,你就如此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引起過南陽王的懷疑么?”伶舟行將他的手甩開,滿是戾氣地對上蕭時序不善的目光,攥緊了手中的簪子,毫不退讓地恥笑道,“又或者說,村莊的瘟疫不過就是一個將你引出的鉤子,而你想要的太多,以至于不得不上鉤了。”

    不是太過自負,是他確實有著十足的把握,才會將蕭知云帶在身邊。她又嬌氣又難哄得很,怎會讓她冒險。

    伶舟行一字一句凌聲道:“蕭時序,關心則亂。”

    蕭時序不可置信地將他松開,后退幾步,按在桌上穩住身形,深喘了兩口氣,頓時冷靜過來:“……或許我確實太過心急了些。但你明知南陽王就在隨州,還要將小妹獨自一人留下。”

    “若是小妹出了什么意外,陛下便別怪我,揮師北上了。”最后不過便是和前世同樣的結局罷了,他本就已沒什么好失去的了。

    蕭知云其實很堅強,只是不過在兄長眼中,大抵還是那個躲在身后膽小的孩子。

    伶舟行按了按心口。

    像是迫切地想要感受到什么似的。起碼從昨日到現在,她都沒有哭過。

    “將刺史府中的人拿下,從現在起城門只進不出,掘地三尺也必須將人找出來。”掌心被簪子劃破,血順著簪身淌下,滴落在地上,卻是絲毫不覺得疼。

    伶舟行回想起蕭知云在紙上寫的那個“好”字。南陽王為難她沒有用,不會愚蠢到太過激怒他。

    性子別太倔,問什么便答什么,不知會受多少委屈。是不是因為顧及他,所以才不哭的。

    伶舟行閉眼壓下心底涌起的煩躁:“去信給聞太傅,讓他派人來接管隨州。淮南郡守也不必做了,慕氏還想翻了天不成。”

    蕭知云嘗試過是否能夠留下一些痕跡,但薛夫人很是謹慎。她的雙手被捆,眼睛也被蒙住了,耳畔只有車轱轆滾在地上的聲音。

    也不知馬車行了多久,好像穿過了熱鬧的街市,到了一處僻靜之地。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出隨州城。

    算了,蕭知云很有自知之明,估計她努力也沒有什么用。還是相信伶舟行很快就能找到她吧。

    她默默嘆了口氣。

    就知道南下來肯定沒什么好事。

    太倒霉了。上輩子是被賣去了紅樓,這輩子就更慘了,直接被抓來了作人質。蕭知云本以為薛夫人邀了生辰宴,他們便是還有試探之意,不會輕易動手了。

    沒想到如此猝不及防的。

    眼前被布條蒙著漆黑一片,好在四周不至于太過安靜。車簾被人掀開,隱約透出些光亮來。有人推著她下了馬車,而后好像……

    蕭知云聞到很重的潮濕發霉的氣味,又接著下了數層臺階。

    蒙眼的黑布被人扯掉,果真,她沒有猜錯,他們現在在地下的某間屋子里。

    蕭知云咬緊了下唇,過于昏暗的環境讓她驀地有些恐懼,稀薄的空氣也令人胸腔難受起來,害怕會喘不上氣。

    “很難受吧,”南陽王看著她面上的恐懼之色,滿意地笑道,“被伶舟行派來的人追殺時,本王便只能如鼠一般整日躲藏在這地下的屋子里茍活。”

    “本王可是他的叔父啊,怎能如此對自己的至親下手呢?”

    蕭知云避開他的目光,隨他們說去,伶舟行被罵就罵罵吧,反正他們也只有本事這么罵罵了。

    薛安在附和道:“弒父殺親,本就天理難容。這樣的人怎能做天下之主?”

    南陽王大笑起來,擺了擺手,不禁感嘆道:“本王是正人君子,自然是明事理的。伶舟行雖然作惡多端,害的民不聊生,前朝后宮怨聲載道,……不過這先帝,卻是死于太后手中。”

    “此等宮闈秘辛,自然不能對外人道也。”

    蕭知云亦是極為震驚。

    她這是誤打誤撞聽到了什么驚天大秘密。

    太后念佛,待人也多和善,看上去極好相處,沒想到先帝竟是死于她手?!難怪伶舟行……也不喜歡她與太后親近。

    是了,先帝兇殘,太后若是不心狠,怎能在宮中存活下來。如此有魄力,才能養出長公主那樣的女兒。

    所以宮中真的只有她一個笨的。

    蕭知云干巴巴地想,漸漸意識到伶舟行某些時候說她蠢的可能真的不是故意的。果然他們伶舟家從上到下都不是好惹的。

    她居然還能好端端地在宮中活那么久。

    南陽王本意是在吹捧自己,但看見蕭知云在出神,顯然不是特別滿意,他掐著她的下顎上下好生打量著她。

    沒什么特別的,但傳聞這位娘娘可是極為受寵的,能讓伶舟行帶在身邊,應當也有些手段。

    或許表面上看起來的蠢笨,只是裝模作樣罷了,南陽王冷冷道:“聽說陛下對貴妃娘娘很是不一般。倒是讓本王看看,目空一切的陛下,究竟有多在乎。”

    還想再說幾句警告的話,卻有屬下突然來報:“王爺,肅先生回來了。”

    蕭知云(沉默):左一個薛安,右一個肅先生,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沒眼光的會選擇跟著南陽王。

    古今造反的有幾個能成事,況且這南陽王一看就是話本子里炮灰反派配置,還不如挖掘一個逆襲流草根造反。

    南陽王聽后皺了皺眉,與薛安對視一眼,便甩袖出去了。

    “看管好貴妃娘娘。”

    “是。”薛夫人柔聲應下,順從地目送著夫君離開。

    她并不知那肅先生身份,只知是王爺身邊一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很受重視,頓時便面色一緊。想要瞞住他行事,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他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見過王爺。”蕭時序重新戴上了面具,躬身向南陽王行禮。

    南陽王看他一眼,冷聲問道:“這幾日,肅先生去了何處?”

    聽他口氣,蕭時序便知南陽王已是起了疑心。他心下一寒,看來當真是自己連累了小妹。

    他面色不改地恭敬答道:“屬下意外得知某處起了瘟疫,一時來不及稟告王爺,便先去了那處查看。瘟疫之事絕不容小覷,屬下匆匆趕回來,正是想要同王爺商議此事。”

    見他沒有說謊,南陽王的面色這才緩和了幾分:“不必了。”

    蕭時序故作驚訝道:“王爺這是何意?”

    南陽王笑著上前,將他的面具摘下,露出底下那張滿是疤痕的猙獰面容來。只道是天妒英才,遭此不幸。

    他轉而輕拍在蕭時序的肩膀處,頓時換了副口氣,一如既往地寬慰道:“肅先生有心了,先生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剛剛一時失語了。”

    “先生助我死里逃脫時,本王便許諾他日登上大位后,先生為相,我們共治江山。”

    蕭時序勾了勾唇,仍是不失恭敬地道:“得王爺賞識,是屬下之幸。”

    南陽王揚聲滿意大笑道:“好,肅先生恐怕還不知道,伶舟行那賊人現在就在隨州。本王捉了他的女人,先生可有什么計謀,待我們布下天羅地網,叫他有來無回!”

    蕭時序亦是附聲笑道,余光卻是看向身旁那道緊閉的石門。

    蕭知云應該就在那處。

    可南陽王疑心深重,此刻定不是全部打消了疑慮,他不能主動去見人。不僅救不了小妹,反倒會害了她。

    那位薛夫人既是有求于伶舟行,便希望她能按照信中所說,做好她該做的事。至于南陽王……蕭時序回想起伶舟行的安排,心中雖有疑慮,卻還是為了妹妹周全,選擇再信他一回。

    第54章 第54章

    南陽王也知盡早出城才是上策,便采納了蕭時序的計策,分為三次出城。由薛夫人看守著蕭知云,最后他們在城外再會合,走水路離開隨州,回冀州。

    薛安深深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便道:“夫人還是與我一道吧,肅先生足智多謀,定然能將蕭貴妃安然帶離隨州。”

    薛夫人頓時臉色煞白,轉頭對上薛安探究的神情,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難道他發現她在路上做的手腳了。

    蕭時序卻是神色不變,頷首應下:“可。”

    南陽王已先行離開了,蕭時序戴著面具,凌聲命人將石門打開。

    驀地再聽到動靜,蕭知云整個人緊繃地看向來人。她這幾日乖乖吃了飯喝了水,也有好好睡覺,順便還偷聽到了一些消息。比如眼前這位肅先生,便是突然出現在南陽王身邊的幕僚,為人很是神秘。

    看來是個難對付的人物,光是從眼神看上去就很是聰明。

    蕭知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他……不會是要來審她的吧?那可真來對了,她很好審的,不用動刑都特別好審。

    等了半晌卻是沒等到動靜。

    肅先生站在門口,遲遲不進。

    這是他的小妹。

    他活生生的小妹。

    盡管她此刻陌生的眼神像利刃深深刺進了心臟,可面具之下,蕭時序還是不禁帶上了笑意。

    他又回想起那段最快樂的少年時期了。

    “哥哥!”

    稚氣未退的蕭知云氣鼓鼓地叉腰站著,手肘上還掛著偷偷帶出來的藥箱。

    “哥哥又偷偷去和季伯習武了。”爹爹一直很反對此事,說是天下不太平,戰場太過危險了。上回哥哥都做了保證,難怪這次爹發現后那么生氣,直接將他掃地出門了。

    只能坐在小門外臺階上的蕭時序卻仍是笑著看她,半分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習武之人哪有不受傷的,她和爹就是太緊張了。

    “疼不疼?”蕭知云無奈地走到他的旁邊,剛準備坐下,就被蕭時序給拉了起來。他用袖子把旁邊的位置擦了干凈,這才再讓她坐下。

    把小妹的衣裙弄臟了就不好了。

    “哥哥別動哦……”蕭知云把藥箱打開,拿出里頭簡單的幾種藥來。當然了,清理傷口上藥這些事情她都不會。

    哥哥說,她只需要在一旁坐著看著就好,最后等蕭時序包扎好了,她再系上一個雙耳結。

    然后眸子就亮晶晶地閃閃,仰頭等著哥哥夸獎。

    蕭時序在衣裳上把掌心的灰擦去,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小妹好貼心。”

    蕭知云頓時便笑得極為開心,余光看見躲在樹后躊躇的秦家姐姐,她手上還提著食盒,看來也知道哥哥被掃地出門啦,特意來送吃的。

    蕭時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怔在了原地。與秦家娘子對上視線,又有不大好意思地偏過頭去。

    她便將藥箱收好,拍拍衣裙對著蕭時序做了個鬼臉,十分懂事地嬉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啦,看來今日就不用給哥哥留飯吃咯~”

    蕭時序有些微惱,他亦是只當秦家娘子是妹妹罷了,從未有過什么男女之情。

    蕭知云卻是不管,她只知道秦家姐姐人極好,爹爹也想讓哥哥早日娶親成家,就不會整日都想著去戰場建功立業了,于是一溜煙便沒影了。

    他這些日子總是想著,若是當年聽了父親的話,好好讀書考取功名,結局是否會有所不同。

    但定然是不會的。

    他若只是亂世下的一個小官,仍然無法保全家人。妹妹還是會被迫流浪,最后慘死宮中,他甚至沒有身份和權利,進宮和伶舟行對峙。

    所以一切仍然是最好的選擇。

    背著父親偷偷南下入軍營,換了姓名身份。在戰場上拼命廝殺建功,最后得封平南王凱旋回京。

    那日打馬游街,他鬼使神差地抬頭對上茶樓上一女子的視線,從此*和伶舟儀的糾纏成了他永生的噩夢。

    伶舟儀對他下了蠱,他們成了婚,還有了骨肉。

    上一世,他在得知真相后憤然離開了京中。這一世卻是提前了一年便頭疼不已,整日夢魘。

    模糊的記憶碎片沒日沒夜地刺痛,他逐漸意識到那是上一世的記憶。蕭時序無法接受真相和結局,亦是無法控制自己怕傷害身邊之人,與伶舟儀大吵一架后選擇進宮。

    和伶舟行做了一場交易。

    他比記憶中的自己更早地到了南邊,在逐漸記起所有的同時,開始尋找著破局之法,于是以肅先生的身份找上了平南王,按照他們的計劃,為了肅清整個朝局和世家。

    可小妹卻是依舊被卷入紛爭之中,再一次入宮成為了貴妃。

    他無法接受結局重蹈覆轍,這一世,他決不能再讓蕭知云出事。

    蕭時序搖了搖頭,從久遠的回憶中掙脫出來。他上前走到蕭知云的身旁,俯身慢慢解開了她手上捆著的繩子。

    他在給她松綁?

    ……為什么?

    蕭知云怔怔地感受手上的繩索被松開,難道這也是審訊的策略之一,威逼利誘?

    這位肅先生的動作極為小心,生怕繩子會再磨紅她的手。腦袋一瞬空白,蕭知云微張了張唇,為什么會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為什么……為什么她忽然一下就松懈下來,不害怕也不緊張了,肅先生分明是很可怕的人物才對。

    冥冥之中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身后的他到底是誰。

    “哥哥?”

    蕭知云眼神迷茫,下意識地喃喃喚道。

    雖是隔著面具,不知他是何模樣,是何神情。但這樣的感覺太過熟悉,是看著那個假的平南王八分相像的樣貌,都從未給她的。

    她的聲音極輕,輕到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

    蕭時序手上的動作一頓。

    在兩名守衛看不見的地方,蕭時序神色一如往常,卻是悄悄在蕭知云的掌心里寫下一字。

    “兄”。

    腦袋里嗡的一聲,蕭知云難以置信地在身后緊握住他的手,淚意瞬間涌上心頭,模糊了眼眶。

    蕭時序迅速轉身將她擋住,冷聲對著守衛道:“你們先出去,王爺命我在出城前,先審一審這位蕭貴妃。”

    肅先生是王爺極為信任之人,守衛自然不疑有他,將門合上后便退下了。

    蕭知云在他開口前吸了吸鼻子,努力將眼淚給憋了回去:“我不哭。”她知道這個時候決計不能暴露,待會兒也讓伶舟行心痛煩躁就不好了。

    蕭時序啞然笑了,他竟不知自己的小妹何時如此堅強了。一如從前那般溫柔地揉揉她的腦袋,既欣慰又心疼。

    時間緊急,蕭時序低聲迅速囑咐道:“南陽王要走水路離開隨州,若是上了船,逃脫便難了。我已準備好了死士替你,屆時就算上船后被南陽王發現,他也無回頭路可走了。”

    蕭知云認真記下,卻是攥住他的衣裳,緊張地問道:“哥哥還要上船嗎?”

    “當然,不相信哥哥的身手嗎,”蕭時序輕笑了笑,垂眸心疼地看著她頸上的傷痕,“南陽王竟敢傷你,哥哥便讓他此行有去無回。”

    她怎會不相信他,蕭知云咬緊下唇,重重地點了點頭。

    “伶舟行在城外等你,”雖是不愿,但此刻他不得不將蕭知云暫時托付給他。蕭時序暫且隱瞞下瘟疫之事,嚴肅問她道,“答應哥哥,一切結束之后,和他分開好不好?”

    不好。

    蕭知云擰緊著眉,又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一般,慢慢地搖了搖頭。

    哥哥一直活著,卻不回來找她。伶舟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卻也總是不告訴她。

    但她好幾日都沒見過伶舟行了,每天也一直很堅強地與他們周旋。他分明答應過自己,五日之后就能回來,就能再看見他的。

    所以一切結束之后,她要先抱一抱他,再冷著臉讓他把剩下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蕭時序看清她的神情,掩藏住眼底的暗淡:“是哥哥唐突了,還是先快些離開吧。”

    他們的馬車順利地出了城門,駛向城外的密林。越過那片密林,南陽王的大船便停在河邊。也只有這片密林,才最好甩開南陽王派來跟著的手下。

    車夫駕馬的速度越來越快,眼見就要甩開身后的侍衛們了,前路卻是突然出現一道木障攔路,車夫迅速勒馬停下,馬兒卻還是踏在了尖銳之處,痛苦地長嘶向一旁倒去。

    巨大的慣性使得他們從馬車上滾落,蕭時序抱著她的腦袋,將她護在了懷里,面具亦是從中裂開,落在地上。

    從密林里沖出數名暗衛將他們團團圍住,薛安從中走出,笑著看著面前略顯狼狽的二人。

    “肅先生,”薛安冷笑道,“或者說,下官該尊稱一句,平南王?”

    蕭時序扶起蕭知云將她護在身后,警惕地看著來人,周身包裹著凌冽之氣,已是繃緊了身體準備應敵。

    薛安輕輕一揮手,所有暗衛便一齊舉劍對準了他們。

    他毫無征兆地拍了拍手,嘲諷道:“果真是兄妹情深啊。若是從前的平南王,人再多自然也不是對手,只可惜……這些年你服用了太多藥物抵抗頭疾,內里早就虧空了吧。”

    “不僅身手大不如前,而現在你手無寸鐵,又如何能護得了貴妃周全呢?”薛安很是無奈地道,目光越過他,落在了蕭知云的身上,“貴妃娘娘覺得呢,娘娘好不容易才與兄長相見,難道想看著他如此死于劍下嗎?”

    蕭知云攥緊了哥哥的衣裳,心如擂鼓。

    第55章 第55章

    她在害怕。

    感受著緊攥著自己衣裳的手在發抖,蕭時序的心猛地一慌,偏頭對上蕭知云空洞的眼神。

    他迅速握上她冰涼的手,掌心竟已是被冷汗沁濕。

    蕭知云的臉色發白,身子難以察覺地在微微顫抖。恐懼像看不見的手收攏在她脖頸,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急促地呼吸著,嘴唇僵硬地蠕動,雙眼失去焦點,像是陷入久遠的回憶中,正承受著難以忍受的煎熬。

    眼前是大火彌漫,一片火光沖天。

    叛軍已將城門攻破,闖入宮中。福祿跪在地上,連連懇求蕭知云快些離宮,她卻將一眾侍衛甩在身后,提著裙子回頭跑去。

    耳畔回想起中秋那日,她借著月色朦朧,在烏篷船上問伶舟行的話。

    “如果有一天陛下,妾是說如果……陛下會讓妾跟著殉情嗎?”

    “……會。”眼底是洶涌的墨色,他分明答得肯定。

    那為什么上輩子,伶舟行要放她走。

    不是說,他死后,也要她跟著殉葬嗎?又為什么還要命人護送她出宮。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這一世呢,又是如何想的?伶舟行總是什么都不告訴她,也沒有說清楚到底記起來多少,總是喜歡讓她去猜。

    是不是也會嫌她很笨,會不會覺得會被上輩子的記憶給困住了,其實他可能并沒有那么喜歡她。

    蕭知云搖搖頭,盡量不去想這些讓自己徒增煩惱的事。

    “抓住她!”追趕而來的叛軍將她團團圍住。

    那時的蕭知云毅然地拔下了頭上的發簪,抵在自己的脖頸處。

    薛安說的沒錯,就算有著面具遮掩,她也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出哥哥的憔悴和疲憊。雖然還不知哥哥到底經歷了什么,但這些年,他應當過得很是辛苦。

    蕭知云回握上他的手,仰頭對上蕭時序滿是憂慮的眼神,抿緊唇瓣,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哥哥,所以,她要保護好他。

    蕭知云勾唇笑著看向勢在必得的薛安,邁上前一步,擋在了蕭時序的身前。她緩緩抬手取下了頭上的金簪,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將尖銳的那端對在了自己的頸邊。

    “小妹!”蕭時序擰緊了眉,驚恐地看向她的動作,想要伸手去奪簪子,卻怕會傷到她。

    蕭知云對著薛安揚了揚下巴,凌聲道:“薛刺史,叫你的人不要亂動,將我哥哥放了,我跟你上船。否則,你帶著兩具尸體回去,恐怕也不好向南陽王交差。”

    薛安看著她頸處的肌膚被金簪刺破,淌下鮮血,頓時臉色大變。她竟是真的下得去狠手,不怕傷到自己,不是說這位蕭貴妃性子膽小又軟弱,極好拿捏么?

    可現在,他竟從她身上看出幾分與伶舟行同屬的壓迫來。

    “好,”薛安忌憚地看向眼前這對兄妹,神色間盡是厭惡之意,“將劍都放下,放蕭時序離開。再派人給伶舟行傳話,南陽王在船上等他,若想救人,就只許一人前來。”

    薛安的目光這才落在蕭知云身上,面色陰沉道:“貴妃娘娘,請吧。”

    不行,不可以。

    他怎能親眼看著妹妹,再堵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這一世還是同樣的結局,他怎能原諒自己。

    蕭時序絕望地伸出手去,卻只能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蕭知云回頭,俏皮地沖他眨了眨眼,無聲一字一字開口道:“放心。”

    起船。

    他們離了岸,想要上船,便只能乘小舟而來。孤舟一人,便是活生生的靶子。

    蕭知云輕撫上胸前的佛珠,無奈地嘆了口氣。伶舟行最好還是別來了,運氣太差,不然他們倆恐怕要真的變成一對亡命鴛鴦了。

    反正她已是死過一回了,不過就是這輩子也同樣倒霉罷了。只要出了這條大河,入了江中,恐怕想再奈何他們就難了。

    略起波瀾的河面上,哪里有小舟的影子?

    “看來他不會來了。”薛安對著她冷笑道。

    “想來也是,若來便是必死無疑,伶舟行那樣的人,怎會為了一個女子就只身赴險呢?”薛安在她身上吃了虧,咽不下這口氣,趁機諷刺道,“貴妃娘娘,從天上摔下來的滋味如何,你被棄了。”

    “是么,”今日風很大,吹在耳畔呼呼地響,還有些疼。蕭知云雙手搭在欄桿上,望向遠處越來越寬闊的江面,并未被薛安的話激怒,反而很是平靜地道,“可薛刺史不也是棄子么?”

    她轉頭笑著看向薛安:“南陽王,是否真的在這艘船上?”

    她的笑容很是天真,卻莫名地瘆人至極,像是將他所擔憂看穿一般,薛安的后背瞬間沁出一陣冷汗。

    是了,自上船之后,所有的命令都是南陽王身邊的守衛來傳達給他,王爺還并未親自召見過他。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后退兩步,轉身向船艙沖去,推開門口侍衛的阻攔,里頭竟是空無一人,哪有什么平南王的身影。

    心一瞬沉入谷底,薛安掀簾而出,目眥欲裂地狠瞪向船頭,安然立在風中的身影。

    大風吹起她的衣擺和發絲,蕭知云勾唇輕笑,絲毫不怯地對上他的眼神。

    安靜之間,突然自船尾傳出一聲爆炸的轟鳴聲。因著大風助力,因爆炸而起的火勢迅速蔓延,腦子里嗡地一聲全是空白,薛安的臉色驟變地看向船尾的火光。

    他是棄子,不管伶舟行上不上船,南陽王本就打算讓他們全葬身在這條船上。

    薛安咬緊牙關,渾身戾氣暴漲,眼神瘋狂地看向蕭知云。他儀態全無地沖了下去,狠抓住她的手腕,眼中露出毛骨悚然的殺意。

    他一路拽著人將她扔進了房中,蕭知云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薛安面色陰鷙地看向她,眉目陰沉地看著蕭知云吃痛的神情,突然大笑起來,將門從外面鎖住,轉身離開去尋下船的辦法。

    蕭知云皺緊了眉,忍著手肘被擦破的疼,從地上撐起身來。火勢蔓延得很快,恐怕不多時就會燒到這里,薛安這是想讓她被活活燒死。

    不行,蕭知云動了動身子,想要從地上起來,腳腕卻也不幸地因薛安大力的拖拽動作而崴到,疼痛不已。

    她咬了咬牙,額上沁出大顆的汗珠。不被燒死也會被濃煙嗆死吧,哪個都又痛苦又丟臉的。蕭知云挪著身子到了墻邊,勉強扶著窗戶站了起來。

    門雖然被鎖住了,但好在窗戶還是可以推開的。

    緊接著又是幾道巨大的爆炸聲,船身瞬間顛簸起來,蕭知云緊緊扒住了窗戶,才又勉強穩住了身形,不知這船上到底還藏著多少炸藥。

    船晃動得厲害,難受到想吐。蕭知云壓下身體的不適,定了定心神,得快些出去才好。只有這么一個辦法了,趁著船上一片慌亂,她咬緊了后牙,狼狽地拖著崴腳的腿翻過窗戶,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地上。

    后背傳來劇烈的疼痛,蕭知云痛苦地蜷緊了身子,滿是委屈地濕潤了眼眶。卻是來不及多想,只能扒著欄桿勉強靠坐起來,忍著劇痛大喘著氣。

    哪回有這么狼狽過。

    蕭知云鼻尖一酸,突然回想起伶舟行的懷抱來,也不知道她這么倒霉,這次還有沒有命了再抱抱他了。

    她搖搖頭,不能再想了。她從衣襟里翻出戴著的那顆佛珠來,握緊在了掌心里,又馬上塞了回去。一想到他,自己連剩下的一點堅強都沒有了,蕭知云吸了吸鼻子,努力壓下心底涌上的酸澀。

    船上已是大火沖天,似乎并沒有備離開的小船。守衛竟是開始互相廝殺了起來,刀劍聲響不斷,血已是染紅了船頭的甲板。

    蕭知云在船側,若是對上這群殺紅眼了的守衛毫無還手之力,只能扶著欄桿,慢慢地向船尾火勢很大的地方走去,看看能否找到一線生機。

    船尾似是已沒有了什么人,蕭知云忍著疼,正要向空處走去,卻是有人突然自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將她向后攬去。她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背便是重重地撞上了那人結實的胸膛。

    蕭知云的心猛地一顫,精神極度繃緊的狀態下,便是想也不想地張口狠咬上那人的掌心自救。

    身后的人輕嘶一聲,蕭知云突然聞到熟悉的氣味,頓時僵硬在了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長睫輕顫,眨眼間啪嗒落下兩滴淚來。

    眼淚順著臉頰而下,積在伶舟行手掌的縫隙之間,他強忍下心口驟起的疼痛,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是我。”

    伶舟行慢慢將她松開,蕭知云卻是突然轉過身來,狠狠抱住了他,閉眼顫著身子把腦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蒼白的臉委屈地皺在一團,淚意再也忍不住地洶涌而出,什么也不顧,混著鼻涕盡數都擦在他的身上,雙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裳。

    瘟疫兇險,還沒有十日。

    伶舟行想到自己手臂上的咬痕,下意識想要回抱的手便頓時愣在了空中。他知道自己該離她遠些的,起碼此刻不該和她抱得這樣緊。

    可懷里的人,頭發被吹得亂糟糟的,衣裳也像是滾過幾回臟得厲害,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分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卻是堅強了數日都沒有哭過,直到見到他的一瞬,才害怕地顫抖著身子壓著聲音哭了出來。

    胸前很快被她的眼淚打濕,他知道此時不該和她太近的,對她不好。

    可卻是也忍耐不住地,慢慢撫上她滿是委屈的后腦勺,將人往自己懷中按得更緊。

    第56章 第56章

    感受到他的回應,心底止不住的酸澀涌上,蕭知云攥著他的衣裳,指節都用力得發白。

    一聲不吭地就從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天知道那一瞬她有多害怕。好不容易才翻窗逃出來,差點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交待在這里了。

    蕭知云恨死他了。

    伶舟行將她松開些,俯身撥開她亂糟糟的頭發,捧著蕭知云哭得通紅的小臉使勁擦了擦,對上她淚光瑩瑩的雙眼。心口傳來的劇烈的疼痛,才能讓他有了云落了地的真實感。

    從未覺得心跳得如此清晰過,一下又一下。

    他啞聲道:“你做的很好。”

    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伶舟行托著她的臀將人攔腰抱起,蕭知云只覺腳下一輕,被他放在欄桿邊,后背是江風吹過,卻不覺害怕。

    指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頸上還未愈合的傷口上。蕭知云怔怔地吸了吸鼻子,極為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小聲道:“臟的……”。

    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沾了許多灰,額上還盡是汗,粘著凌亂的發絲糊作一團。

    伶舟行卻是輕笑出聲,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低頭吻在她的頸間的傷口。溫涼的舌尖伸出,將傷口沁出的血珠悉數卷入口中,品嘗著其中咸腥。

    蕭知云仰著頭,閉著眼緊張地感受著他的動作。

    而后被捏住了下巴,她平視著撞入他深邃的眼底,縈絮纏繞著絲絲縷縷的情愫,一下一下,她的心跳得好快。

    伶舟行吻在她的唇上。

    卻只是克制地,若即若離的輕輕觸碰。

    又是兩聲巨大的爆炸,隆隆火光沖天,殘破多處的船身已是不堪重負,隨時都可能會沉入江中。

    守在岸邊的福祿急得焦頭爛額,他親愛的陛下啊他親愛的娘娘啊……眼看著船就要駛入滔滔大江,只來得及備有小舟,派去的侍衛一時也趕不及上船營救。

    蕭時序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跡,望向遠處的火焰漫天。想起前世他帶兵攻入皇宮時,金鑾殿被大火吞沒,火光映紅了半天天色。

    而伶舟行只身一人,冷漠至極地立于殿前,頎長的身影,在肆虐的大火下分明蕭瑟又孤寂。

    唇邊好像卻又帶著笑意。

    這個國家早不過是強弩之末,內里千瘡百孔了。所以這樣爛的皇權,終于爛在了他的手里,

    無人愿做滅國之君,擔上永世罵名,伶舟行卻絲毫都不在意。

    他如愿以償地毀去了皇權和世家。

    所以此刻,此情此景,又會再想些什么。

    今天風很大。

    蕭知云左手緊緊牽著伶舟行,提著裙子跟在他的身后,迎面而來的風吹得他們衣袍翻飛。她身上披著伶舟行的披風,好像被他的氣息包圍,不由得擰著眉再裹緊了些。

    忽然又叫她想起上輩子來。

    只身一人在偌大的宮中奔跑著,卻不知他到底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里。

    蕭知云垂眸愣愣看向兩人此刻緊握的雙手,抿緊了唇瓣,好似所有的憂慮都煙消云散,好像邁出的每一步都再不是輕飄飄的。

    一步一步,都有了踏地的真實。

    遍地都是尸體和血跡,他們一路到了船頭的空地上,卻是正好目睹薛安一劍刺穿了薛夫人的小腹。

    他已是失去了理智,在殺戮間變得瘋魔,猛然突然見到了伶舟行,便面目猙獰地大笑起來。從薛夫人身體里拔出了劍,瘋狂地揮劍向他們砍來。

    伶舟行將蕭知云推開,隨手從地上拿起一柄劍,便迎面對上薛安。

    腹部被長劍刺穿,薛夫人嘔出一大口血來。蕭知云急促著喘息著,勉強平復著緊張的情緒,慌亂地看向持劍對峙的二人,又再看向跌坐在地的薛夫人。

    她記得明明再有不過幾日,便是薛夫人的生辰了。

    蕭知云咬了咬牙,還是狠心走到她的身旁,迅速蹲下撕開了衣裳的布料,為她捂住了傷口強行壓迫止血。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薛夫人看著她多此一舉的動作,并不領情地冷聲道。

    蕭知云避開她的眼神,只是淡淡陳述道:“你會死的。”

    死了又如何。薛夫人嗤笑一聲,出嫁前,她只是家中不得寵的庶女,從小便被教導要以家族利益為重。嫁給薛安后,縱使他有千萬種不好,可他不因她無法生育便嫌她,她便只一心一意做薛氏婦,利用母家的地位幫助薛安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

    卻沒想到最后竟是會死在薛安手上。

    她回想起剛才,他們是緊握著雙手而來的。伶舟行身為帝王,竟是真的為了一個女子,就敢只身涉險。

    真是嫉妒得令人發瘋啊。

    從傷口源源不斷地涌出血來,也將蕭知云的衣裳染紅,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薛夫人忍著腹部的劇痛,抓住蕭知云的肩膀,笑著掙扎著站起身來。

    船身又是突然晃動起來,薛夫人大笑著,順著晃動的方向,瘋狂地將蕭知云向外推去。

    蕭知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沒了支點翻出欄桿,失重地向下跌入。

    竟是撲通一聲落入湍急的江水之中。

    薛夫人瘋狂地笑著看著蕭知云消失的身影,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轉身拔下頭上的簪子發了瘋似的向薛安沖去,死死抱住了他,將簪子狠刺進了他的脖頸中。

    薛安痛苦地哀嚎一聲,和她一起重重倒在了地上。

    火勢極大,耳畔盡是船桿的傾倒和大風肆虐之聲。這一聲落水的動靜,在嘈雜的環境中幾乎微不可察。

    伶舟行卻是時刻都分心地在她身上,見蕭知云落水,瞳孔猛地一縮,扔了劍便飛身到了欄桿處向下看去。

    江水滔滔,哪里還有她的身影?

    他猛地想起蕭知云怕水之事來,便是呼吸一窒,毫不猶豫地翻身躍入了江中。

    呼——

    冰冷的江水將她淹沒。

    水從四面八方涌來,灌入口鼻,幾乎無法呼吸,恐慌和窒息的感覺再次涌了上來,將她包裹。

    她拼命地掙扎著,雙手在水中胡亂揮舞,卻只能抓到無盡的虛無。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蕭知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無盡的寒冷和恐懼。

    她開始分不清前世與今生來。

    同樣深不見底的井水冰涼,想出聲呼救胸腔卻被壓迫得喘不上氣,眼前漆黑一片,逐漸見不到光亮。

    只能意識清醒地越陷越深。

    眼前是模糊的水光,四肢漸漸變得沉重,蕭知云痛苦難受地蜷縮成一團,力氣也在一點點消失,絕望開始在心中蔓延。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好難受,要就這樣睡去嗎?

    卻好像有一個念頭一直撕扯著她,叫她頭疼欲裂。蕭知云用力睜開眼睛,在光亮間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向她而來。

    那是什么?

    可意識越來越模糊,心跳漸漸變慢,思考也變得遲鈍起來。

    “就這么怕死?”

    “朕倒是覺得,愛妃更怕死些。”

    “你上輩子怎么死的?”

    “明明是清河水鄉人,卻偏偏怕水,你說你奇不奇怪?”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只是總是會夢到上輩子的事情,冰涼的井水,眼前越來越黑。

    只是午夜夢回,都會陷進噩夢中,又再驚醒,一身冷汗。

    胸前的佛珠好像在發燙,腦袋嗡的一聲,恍然間,竟是看見紙錢漫天,殿中掛滿了的白幔,僧人誦經超度聲不斷。蕭知云怔怔地站在原地,……這是誰的靈堂。

    伶舟行孤身立在殿中,回頭好像對上她的目光,可那樣冷漠至極的眼神,她從未有見過。

    還未來得及細想,腰上的力道卻是將她拉回了現實。

    蕭知云重新睜開眼來,看著眼前伶舟行近在咫尺的面龐,他擰緊了眉,好像很是生氣。

    我死后,他大抵會難過吧。

    她突然想。

    雙唇卻是突然被他含住,伶舟行緊緊將她擁住,指尖插入她的散開的發絲之間。蕭知云被迫受著他渡來的氣息,雙手慌亂地抵在他的胸前,睫毛輕輕顫抖著,時間好像在這一瞬間停滯,耳畔只剩下心跳的聲音。

    伶舟行臉色蒼白地警告著看她,強勢地著帶著人一同向水面游去。

    平靜下來的江面上,數只小舟尋找著落水的身影,率先發現他們的侍衛驚喜地回頭道:“快!陛下和娘娘在此處!”

    “明明是清河水鄉人,卻偏偏怕水,你說你奇不奇怪?”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耳畔嗡嗡地響個不停,伶舟行睜開眼,周遭盡是慌亂的嘈雜之聲。叛軍攻入了皇宮中,兵戈利劍聲音不斷,聞太傅帶領著禁軍不斷廝殺奮戰著抵抗。

    伶舟行不由得皺起了眉,看向眼前的混亂之景,這也是……夢境嗎?

    他像只孤魂一般,輕而易舉地從動亂中掠過,面色不改地跨過尸山血水,沒有人看見能夠他。

    “快護送貴妃娘娘離宮!”他順著福祿熟悉的聲音看去,看到蕭知云被侍女簇擁著,不停地向宮外跑去。卻因身著華貴,儼然成了動亂之中最顯眼的目標。

    侍衛抵擋著迎上來的叛軍,奉命護送她離開。

    伶舟行想起來了,他那時,已是為蕭知云安排好了所有退路。

    他舍不得,所以選擇放手。

    可蕭知云卻是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和福祿大聲爭吵起來,好看的眉毛擰在一處,很快就起了哭腔。

    伶舟行下意識地便捂在了心口,竟是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他有些恍惚地將手放下,像是完整的自己被挖去一塊,變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聽到蕭知云很是生氣地在罵,在罵他是王八蛋。

    而后膽子很大的蕭知云甩開侍女阻攔的手,提著裙擺便是回頭跑去,揚聲道:“不準管我,叛軍要抓的是我,你們快些走吧。”

    不能去!

    伶舟行像是猛地意識到了什么,想要伸手去阻止,卻是忘記自己此刻什么都抓不住。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總是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絲驚慌來,轉頭看向蕭知云跑遠的背影,緊握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突出泛白的骨節。

    不能去。

    她那么怕死,分明知道宮中現在何其危險,又怎么會跑回來?

    是他平日里太過驕縱她了,才叫她如此大膽,竟是不知刀劍無眼。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伶舟行上前去跟在她的身側,擰眉看著蕭知云哭著不停地在跑,不停地在跑。

    他不免出聲呵斥讓她回去,但蕭知云怎會聽得見他的話。

    她被石子絆倒,臉朝地摔在了地上。

    伶舟行下意識地便想去扶她,動作卻又瞬間頓住。他碰不到她的。

    伶舟行慢慢收回了手。

    他想,足夠了吧。

    別再往前了,已經足夠了。

    蕭知云雙手握緊了拳,掌心細嫩的肌膚被地上細碎的石子磨破泛紅,她咬著牙抬頭看向前方,鼻尖哭得紅紅的,淚水已是盈滿了眼眶。

    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扼住了一般,細密的刺痛感頓時布滿了身體的每一處。他清晰地感受到整個人緊繃起來,竟有些無法克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伶舟行在她身邊蹲下,抑制不住地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腦袋,想要撥開她臉上凌亂的發絲。卻是意料之中地觸碰不到,他呼吸一滯,壓下心底的酸澀,終是又緊握成拳。

    想要說出口的話變得分外艱難,化作苦澀在口腔中蔓延。

    已經足夠了,起來后就快些回去找福祿,還來得及出宮。

    他知道她和父親走散了,所以已是替她尋到了蕭如晦,還有蕭時序。他便是起義軍的首領,所以相認后會保住她安然無恙的。

    她可以回去清河,然后和以前一樣,挑一個太陽很好的下午,便在院中懶懶地曬太陽,看喜歡的話本。

    不過就是換個人在一旁剝葡萄罷了,蕭知云很快就會習慣的。

    伶舟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是火光沖天的金鑾殿。

    他從前覺得,既是他的人,自然該在他死后殉葬。

    所以生同衾,死同穴。

    可他最后還是選擇放手了,那樣生活鮮活的人,不應該和他一同埋葬在冰冷的皇宮中。

    但為什么還要自己回來呢?

    伶舟行看著她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抿緊了唇繼續向前,卻被追趕而來的叛軍圍住。而后拔下頭上的發簪,抵在自己的脖頸處。

    她真的瘋了。

    伶舟行啞然失笑,他也快要瘋了。

    遠處破空一箭襲來,將蕭知云手中的簪子打掉。伶舟行生生看著她被沖上來的叛軍摁下,捆了雙手。

    那群叛軍當她是禍亂天下的妖妃,便是惡狠狠地道:“今日便殺了你這妖女,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伶舟行拼命壓抑著心底瘋長的戾氣,額上青筋驟起,他死死按著自己的手,試圖平復不安的情緒。

    又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無法改變的夢境,是全然不受控制的從前。

    呼吸卻在蕭知云被扔下井的那一瞬間,徹底停止了。

    伶舟行瞳孔猛地一縮,臉上血色全無。他知道他碰不到她,卻還是撲身向井口伸手去抓,他知道他連蕭知云的一片衣角都握不住。

    上回生病在養心殿,趁著蕭知云*給他喂藥的時候,他便有意試探問道:“你上輩子怎么死的?”

    那時她嚇得直接滑落了瓷碗,清脆地摔在了地上,猛地回頭怔怔看向他。

    她是怎么死的。

    是因為深不見底的井水冰涼,想出聲呼救胸腔卻被壓迫得喘不上氣,眼前漆黑一片,逐漸見不到光亮。

    只能意識清醒地越陷越深。

    所以醒來后,才會變得既怕水,也怕黑。

    原本還有掙扎撲騰的水聲自井底傳來,卻是很快歸于寂靜。

    伶舟行只覺渾身冰涼,僵硬地停滯在原地,直到叛軍散去,甚至都不敢向前靠近井口。

    他緩緩閉上了眼,竟是嘗到唇邊咸澀的味道。如此痛苦難耐,終是叫他明白,究竟何為“后悔”之意。

    再睜開眼時,已是物換星移。

    紙錢漫天,云意殿中掛滿了白幔,僧人在殿中誦經超度聲不斷。

    伶舟行一身鴉青色的長袍,只身立在一片白寂之間。他淡漠地低頭看去,目光定在掌心緊握的那粒佛珠上。

    那時還只是普通的木質色。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

    行宮中栽種了不少綠竹,夏日時節,一汪池水,蓮香陣陣。伶舟行獨自站在橋上,蕭知云在綽約竹影中看著他的背影,耳畔是風打葉落聲。

    “陛下。”她開口喚他。

    伶舟行猛地回頭看去,地上只余殘葉一堆,不見人蹤影。

    十年夢一生,原來如此才叫是大夢初醒。

    第57章 第57章

    “陛下!”

    福祿端藥進來,卻是正好與屋內清醒過來的伶舟行撞上。直接嚇得摔了藥碗,清脆地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胸前的衣裳被藥漬打濕,卻是不管不顧地,披上了外衣便大步向外。

    福祿怔怔看向他的背影,在陛下身邊侍奉數年,他向來都是不顯于色的冷淡,更是從未見過如此慌張的模樣。

    如今竟是連步子都是亂的。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記憶中的畫面揮之不去,伶舟行只覺周身血液逆流,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直到推開隔間,他面無血色地背光而立,看著榻上的蕭知云安然躺著,已是換上了干凈的衣裳。

    像是累極,睡得很沉。

    胸腔仍在平穩地起伏著。

    伶舟行怔怔地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泛紅的眼底涌動著難以抑制的情感。

    伶舟行一步一步慢慢向前,俯身跪在了她的榻邊。而后握住蕭知云纖細的手腕,一下一下吻在她手腕的里側。

    “恐怕以后我也要做噩夢了。”他喃喃道。

    指尖不住地顫抖,語氣也透著緊繃,卻是終于得償所愿地,能夠觸碰到了。指腹輕柔地擦在她白凈的臉頰,感受到她的溫度。

    伶舟行長舒一口氣,這才方能重新開始喘息。

    蕭時序不知何時來的,只是安靜地倚在門邊,沉默地看著里面的兩人,并未出聲制止。

    榻上的蕭知云眉頭皺成一團,像是陷入什么夢魘一般,突然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裳,雙眸緊閉。用盡了力氣,她才勉強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眼前之景。

    目光落在榻邊憔悴的面龐上。

    她偏頭看向他,卻又是輕輕擰起了眉毛。

    不過就是睡了個覺罷了,怎么床前就突然多了個好生好看的男子。蕭知云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疑惑地對上伶舟行的眼神……但為什么好像很悲傷地在看她?

    于是她怔怔地試探問道:“……你是誰啊?”

    伶舟行的表情一下凝在臉上,以為她是在玩笑,抬手便是掐著她的下頜沉聲警告道:“你再說一遍?”

    蕭知云:……嗚嗚?

    搞什么啊,她真的不認識啊?!

    蕭知云被他的眼神嚇到,立馬使勁扒開他的手,便要掙扎起身來。發現手心里還抓著人家的衣裳,又是嚇得頓時松手扔遠了,攥著被子便縮著身子向后躲去。

    她的演技進步很大,但是伶舟行氣的眼尾發紅,起身按著她的后腦勺便是提著人強吻了上去。蕭知云瞪大了眼睛,雙手抵在身前作無謂的抵抗,被迫仰著頭承吻著。

    ……她不會還是在做夢吧?這到底是什么夜半采花大盜入夢共赴良宵的情節!

    直到唇上狠人咬了一口,嘗到口中散開的血腥味,蕭知云才猛地回過神來,她根本不是在做夢啊。

    抬眸對上伶舟行危險的眼神,蕭知云意識到自己好像做錯了事,驚恐萬分地抱著被子迅速縮在角落里。

    倚在門邊的蕭時序亦是一驚,不免發出了些聲響。

    “哥哥?!”她順著動靜看過去,竟是瞬間愣住,嘴角揚起驚喜的笑意來。

    只是這份笑意,卻在余光瞥見伶舟行的冷臉時馬上凝滯在臉上。

    蕭知云身子猛地一顫,慌忙裹緊了被褥大聲呼救道:哥哥救我!”

    大夫緊皺著眉頭,細細查看榻上之人的情況后,思索道:“額……令妹這是記憶有缺,應當是經受了刺激,恢復還需要一段時日。”

    蕭知云迅速收回了手腕。不管,她才不覺得自己生了什么病,握緊了哥哥的手臂便縮在他的身后。

    “庸醫。”有人不分時宜地出了這么一聲。

    大夫的臉色一下便沉了下來,他行醫數年,誰是不贊揚一句妙手回春。

    蕭知云悄悄看向開口伶舟行,雖然不太喜歡他,還是附和著重重點了點頭。

    他到底是誰啊,一來就是很生氣地掐著她的下巴,還如此輕薄人。被咬破的唇現在還疼著,哥哥也不把他趕出去。

    蕭時序看著大夫極差的臉色,很是尷尬地輕咳兩聲,拍拍自家妹妹的腦袋叫她別亂湊熱鬧。

    蕭知云癟癟嘴乖巧地收回腦袋,又聽他問道:“除了記憶,可還有其他不妥?”

    還算有個懂禮的,大夫搖了搖頭:“令妹底子弱,有心的話可以再好好調養一二。除此之外,并無恙了。”

    “麻煩了,”蕭時序頷首應下,命人將大夫送出府去,指著椅子上坐著飲茶的伶舟行,很是頭疼地轉頭問向身后,“小妹,你當真不認得他?”

    蕭知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肯定地點了點頭。

    “呵,”茶杯被重重地放回桌上,晃了好幾下,伶舟行簡直氣笑出了聲,緊盯著蕭知云閃躲的眼神,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是你夫君。”

    蕭知云:……??!

    一覺醒來后據說我成婚了。

    開玩笑的吧?

    蕭知云瞳孔一縮,又震驚地轉頭看向自家哥哥。蕭時序抿緊了唇,什么也沒說。

    她怔怔僵硬在原地,張著唇什么都說不上來,少女心好像啪嘰一下死掉了。

    哥哥啊爹爹啊,雖然眼前這個人看上去有權又有勢,相貌也是上等,但包辦婚姻不可取啊,她從小心心念念的郎情妾意,脈脈情深呢?

    可是蕭時序像是全然看不懂她眼中的求救之意,深深看了伶舟行一眼,長嘆了口氣,便起身同他一起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蕭知云一人。

    其實醒來時她就已經發現,這不是在自己家中了。

    榻上有兩個枕頭。枕邊有一些她慣用之物,還有翻頁痕跡的話本……好像又是她的床榻。

    她不在清河,那現在在哪里?

    還有哥哥,哥哥分明已經離家數年,怎么突然就出現在她面前了?他們說她失憶……可蕭知云很確定自己的記憶是連續的,也沒見磕到腦袋什么的,難道她是在找哥哥的途中遭遇了什么?

    蕭瑟秋風刮得落葉沙沙,她循著聲音向窗外看去,好像又覺得不對勁了。

    在她的記憶里,現在應該是春日啊。

    先前躺著的時候便覺得什么硌得慌,蕭知云從領口里掏出一粒血色佛珠來,奇怪地用力扯了扯。

    扯不下來。蕭知云出神地將佛珠放在掌心里,上面帶著若有若無的香氣,想來是她在身上戴了許久的,……可她怎么還會戴這種東西。

    “在思考如何能從窗戶翻出去逃走?”伶舟行突然推門而入,而后將門反手合上。

    蕭知云回過神來,把佛珠又塞了回去,頓時如臨大敵地看著他。

    哥哥怎么沒跟著進來……他們聊了什么這么快。意識到房中如今只有他們二人,蕭知云整個人一下子緊繃起來,挺直了脊背和他對峙著。

    逃什么逃,話說得這么難聽,簡直浪費了這張臉,還是不開口的為好。

    蕭知云心虛地避開他太過直接的眼神,她哥哥還在這呢,為什么要翻窗逃跑。

    “不逃?”伶舟行輕哼一聲,隨意在榻邊坐下,依舊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看上去來者很不善。

    “你……你要干嘛。”蕭知云被他盯得脊背發涼,極為不自然地偏過頭去,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便咬在了自己還傷著的唇,不由得皺眉輕嘶一聲。

    蕭知云尷尬地挪了挪屁股,心下一定,便很是認真地抬頭問道:“你真的是我夫君?”

    可從提親到成婚……半年時間好像也有點倉促了吧,更何況伶舟行的動作自然到,讓她差點以為他們已經在一起數年了。

    伶舟行看她真誠蠢得好笑的眸子,壓下心底的煩躁。仍是耐著性子,面色不改地解釋道:“嗯……我是入贅的。”

    失不失憶人都早就是他的人了,蕭時序還真是可笑,竟想要以此為由將她帶回清河。

    入入入入入贅?!

    蕭知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猛地坐起身來,險些撞到了床架子。可伶舟行懶散倚著,慢條斯理的樣子,好像不像有假。如果是在騙人的話,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趁著街上無人,蕭知云左看右看,披著外衣馬上跑出去看了一眼,府邸的牌匾竟然當真寫的是蕭宅?!

    天哪……她驚訝地張大了唇,簡直不敢相信。

    短短半載,從春到秋,她已經變得如此有實力,能夠在這么繁華的地段買下一座三進的宅子了?

    蕭知云愣愣地拖著步子回來,脫了外衣和鞋,又重新鉆回了榻上。然后抱著被子縮在一團,找了個舒服的地方靠著,和睡醒就有了的入贅夫君大眼瞪小眼。

    “還有什么要問的?”伶舟行好笑地看她。

    “沒……”蕭知云干巴巴地答道,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對勁,但就是說不上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便小聲問他道,“我們可有拜過堂?”

    “……并未。”

    蕭知云臉上露出些失落之色,心想莫不是自己太懶怕麻煩,所以一個拜堂都沒給人家。

    露在外頭的小腿被什么東西硌到,蕭知云低頭看去,是她的話本子。腦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畫面,她的耳根一下子紅透,又埋著頭細微著聲音問道:“那……同房呢?”

    伶舟行臉上笑意全無,面色頓時一沉。

    蕭知云半天沒等到回應,便是疑惑地抬眸看到他臉上極差的神色。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蕭知云砸吧砸吧唇好像心底有了底,難道……難道她成親都沒讓他碰過啊?

    不是,到底是誰的問題。

    這樣想著,他好像還過得怪委屈的。雖然穿得衣裳料子極好,但看上去病怏怏的,眉目間也有藏不住的疲憊之色,看來是連著數日都沒休息好。

    蕭知云細細思考了一下,既然她現在失憶了,連他名字都想不起來,想想都覺得很過分吧。

    重新培養感情好難,萬一彼此相看兩厭,卻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好,玩弄人家感情……反而還會耽誤他。

    蕭知云自詡要做一個有良心的人,于是在心底斟酌了一個比較緩和的詞,略有為難地開口道:“咳咳……你也聽到大夫的話了吧,這記憶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感覺挺對不住的,不然……”

    “我做主,我們和離吧?”

    伶舟行:……?

    場面一時很安靜。

    他瞇了瞇眼,冰冷的寒意覆面。額上青筋狠跳,眼神極其危險地落在了蕭知云身上。

    凌聲警告道:“你再說一遍?”

    蕭知云心覺不對,馬上就住了嘴。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伶舟行嗤笑出聲,起身將她逼在角落里,一字一句咬牙強調道:“你做主,和離?”

    第58章 第58章

    為什么會是這個反應!

    后背已是緊貼在了墻上,蕭知云被他逼在狹小的空間里,掌心緊緊攥住了被褥。眼見伶舟行靠的越來越近,眼神都慌亂到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放。

    她她她這也不是為他著想嗎,沒有感情的兩個人怎么能每天睡到一起!絕對不是因為自己害怕麻煩才……

    蕭知云偷偷看他一眼,又馬上縮著偏過頭去,怎的這副要吃人的表情。既然是入贅,那現在她放他自由,不應該高興么?!

    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糾纏在了一處。

    心口砰砰跳得太快,她崩潰著閉眼大喊道:“強……強扭的瓜是不甜的!”

    這話好像真的有那么一點點威懾的作用,面前之人的動作一頓。

    蕭知云才得喘息一口的機會,就被捏著下巴,被迫對上了他冰冷的目光。伶舟行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咬緊了后牙道:“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馬上滑跪:“……甜,甜的甜的。”

    但這樣的答案他也不甚滿意,指腹輕輕摩挲在她白嫩的肌膚上,感受著角落里人僵硬得不行,伶舟行蹙眉道:“怎么一副委屈的樣子,好像是被強迫似的。”

    蕭知云緊張地眨眨眼:……難道不是么?

    面前的人理直氣壯,好像輕而易舉就拿捏了她。蕭知云開始懷疑他們往日到底是如何相處的了……怎么說都是入贅來的夫君,難道她就從沒有振過妻綱嗎?!

    伶舟行冷笑一聲,還強扭的瓜,看來真是腦子進水里泡過,越發可笑了。從醒來后就沒聽她口中說過好話了,他氣得不行,又實在不想和什么都不記得的笨蛋吵架。

    不由分說拿了被褥便將她裹成一團,而后連人帶被輕松抱起。

    蕭知云??

    她瞪大了眼睛,卻因被緊緊裹在被子里,像個粽子似的,半分都動彈不得。而后就這樣被伶舟行“端著”離開了床榻,又在案桌旁放下。

    這是又要干嘛?!

    伶舟行替她準備好了紙墨,然后將蕭知云的手從被褥里拎出來,還十分貼心地把筆也塞進她的掌心里,好整以暇地松開看她,陰森森地道:“寫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寫什么……?”

    蕭知云看看手里的筆,又偏頭看看身后臉色很難看的伶舟行,回憶了一下剛剛不太愉快的話題,低著頭試探問道:“放夫書?”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難看了。

    她一下就噤了聲,心虛地咽了咽口水。搞什么啊,明明紙和筆都是他遞過來的。

    手被人握住,蕭知云感受著伶舟行微涼的體溫,欲哭無淚地順著他的力道,提筆在宣紙上落下一處大墨團。

    放夫,以什么名義放?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些什么七出之條,無子善妒……她哪里敢寫啊,只能眼見墨團越變越大。

    伶舟行卻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好心地主動提醒道:“不是要同我和離?七出之條,怎么,不會寫字了?”

    “我……我寫不了。”蕭知云掙扎著把筆啪地一聲拍下,怯生生地縮回了手鉆回被窩里。

    “你不寫?”伶舟行將人重新圈在懷里,雙手撐在案桌上,附身在她耳邊輕聲道,“那我寫。”

    耳垂本就敏感,此刻像是被什么撓了似的,有些發癢。蕭知云的心顫了顫,看著他拿起一只軟化開的新筆,心底突然冒出些不好的預感來,結結巴巴道:“你寫……你要寫什么啊?”

    他不答,蕭知云卻聽到身后的輕笑。

    被褥被人剝掉了。

    外衣也是。

    剩下的是粉嫩的小衣,裸露的肌膚被涼意激起顫栗。蕭知云下意識便緊繃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肩膀和鎖骨都隨她緊張的呼吸凸起。

    她著急地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趕緊抓著滑落的外衣裹住身子,慌忙道:“等……等一下。”

    這是怎么個事,怎么一下就脫衣服的環節了,他他他們不是還沒圓房過嗎。

    這么自然而然地,難道他們……是除了最后一步以外都做過了嗎?!

    所以真的是他不行所以才……?!

    “等一下……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蕭知云被人拎著轉了個身,跪坐在了伶舟行的腿間。她難為情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這才記起要問這個來。

    說出去誰都會覺得離譜吧,連名字都還不知道,上身卻脫得只剩下小衣了。

    “叫夫君就好。”伶舟行隨意說著,手掌卻從她的脊背,一路慢慢摸著她后背分明的骨節向上。

    他的手太涼了。

    明明只是單純的輕撫,卻因他指尖刻意的停留、摩挲,而顯得別有用意來。

    被撫過的地方傳來奇怪的感覺,蕭知云蜷緊了腳趾,緊張地喘息著,抑制不住地輕顫了顫身子,感覺到下身的暖意。

    伶舟行按在她的后頸,將人壓向自己,張唇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齒間溢出輕吟來,她的舌尖被人勾著,全然被他的氣息包裹。起初似乎還有耐心慢慢引導著,卻突然吻得又急又兇,將她口中的喘息和津液都悉數掠奪。

    蕭知云被他親的急喘,嗚嗚地出聲抗議,雙手卻被他束在身前動彈不得。

    直到快要窒息的感覺越來越清晰,伶舟行才掐著她的腰將軟下去的人提起來幾分,松開她紅腫的雙唇。神色晦暗不明地,偏頭咬了咬她早已紅透了的耳垂:“還和離嗎?”

    蕭知云脫力地趴在他的肩上,含著淚搖了搖頭:“……不了。”

    “還算聽話,”伶舟行壓下心口的刺痛,替她擦過眼角的淚。雖是生氣,也怕太過分將人嚇到了,便替她攏了攏衣裳,“念你還在生病,這此就先放過你。”

    蕭知云嗚嗚兩聲再表示抗議,她哪里生病了,不過就是將他忘了而已。

    接連數日,她都不敢再招惹這位“入贅”的夫君了。

    清河縣令蕭如晦,不過一個芝麻大的小官。早年喪妻,一雙兒女長大后,一個南下從軍后便不知所蹤,一個竟是被那臭名昭著的暴君納入了后宮,只剩孤家寡人。

    可某一天,街坊鄰居突然發現,他的一雙兒女都突然回了府中。而小女兒不僅安然從宮中回來了,還帶著個據說是入贅的夫婿一同住進了府里。

    等等,……可蕭家女不是被封為貴妃了嗎?!

    大膽猜測的想法剛一冒出,門就被砰砰砰地敲響。一群“笑臉相迎”的侍衛而入,挨家挨戶都好生敲打了一番。

    這下其中到底還有什么玄機,便是誰也不敢說,誰也不敢問了。

    是以還被夢在鼓里的蕭知云,就真的只當伶舟行是個入贅了的便宜夫君了。畢竟……一般常人怎么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贅婿也不是很好當的。

    幾日相處下來,她發現這位夫君除了對和離一事格外敏感些,分床睡也是不肯的,平時也算是“溫柔小意”了。

    譬如對她愛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了如指掌,吃魚會幫她把魚肉剔好,還喜歡一口一口給她喂吃的。雖然她是個雙手還在的健全人,但太懶了,有人喂只張張嘴就張張嘴吧。

    蕭知云一邊嚼嚼嚼,一邊心想,這樣下去,她恐怕就要被養刁了,這樣分開以后不習慣了怎么辦。

    是哦。

    她一下就愣住了,頓時覺得飯都不太香了。

    如果她一直都想不起來的話,他們真的會一直都在一起嗎?

    “怎么了?”伶舟行捏著帕子,替她把嘴角的一點輕輕擦干凈。

    “沒、沒什么……”蕭知云干巴巴地垂眸道。

    心底卻突然不大高興,郁悶了起來。

    蕭知云吸了吸鼻子,別扭地決定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既然晚上沒辦法必須要睡在一起……那她白天就要想辦法和他避開些。

    所以接下來數日,她一有空,就往哥哥那邊跑。蕭時序也樂得她來打擾,畢竟錯過了數年和她相處的日子,對前世之事更是心覺有愧。

    這日,蕭知云拉著他在院子里蕩秋千,這讓她不免回憶起小時候的事情來。也是如此,哥哥在身后將她推得高高的。不過現在,哥哥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她推得很高了。

    她笑得極為燦爛,高興地回頭道:“哥哥,再蕩高一點!”

    “好。”蕭時序溫柔地看著自家小妹,她如此開心,自己也是難得高興幾分。

    蕭如晦很是欣慰地在廊下看著,目光也好似跨越了數年,落在了尚還年少的一雙兒女身上。誰能想到數年后,還能再看到他們兄妹如從前那般溫馨的畫面。

    當年蕭時序留下一封信便離開了家,后來他用盡數種辦法,也沒能阻止女兒進宮,那時他真的以為是自己的命數不好。

    但如今,……蕭如晦看著伶舟行從他身旁掠過,長嘆了一口氣,突然出聲叫住了他:“陛下。”

    他已是這把年紀了,卻是半分都看不懂這位年輕的帝王。

    侍奉君王的臣子本分,他住在蕭府本是并無不妥,但他卻偏偏瞞著失憶的小云,只做尋常夫妻,像只怕她太過排斥一般。

    卻不是戲弄。

    蕭如晦能感覺到,他對自家女兒是不同的,這份不同與他們蕭家其他的人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因為她是蕭知云。

    可女兒現在這般……也不知道記憶何時才能恢復,終究讓他放心不下來。

    伶舟行止住了步子,漠然地回頭看著他,冷聲道:“蕭縣令開口前,最好先想清楚了。”

    蕭如晦默了默,終究是什么都沒說,只能欲言又止地目送他離開。

    伶舟行徑直走到了秋千旁。

    第59章 第59章

    蕭知云見他來了,笑容便一下僵在了臉上。

    總覺得哪哪都奇怪,這些日子她都想盡辦法白天要避著他了,沒想到伶舟行已經學會面不改色地主動找來。

    蕭時序目光不善地看向來人,握住兩端的繩子,讓秋千穩穩地停了下來。

    他輕拍拍蕭知云的腦袋,開口哄著她道:“小妹,衣裙好像有點臟了,回去換一身吧。”

    “噢……”蕭知云低頭看了一眼裙擺,是蹭了點泥,但也還好吧她沒有那么講究。不過借著機會正好可以走掉了,她愣愣地點頭應下,提著裙子便小步離開。

    還沒走兩步呢,掠過伶舟行的時候就被他伸手攔了下來。他沉著臉按著蕭知云的后腦勺,將人轉了個圈攬過來,低頭在她額頭上輕啄了一口。

    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松開了。

    “去吧。”他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輕聲道。

    蕭知云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震驚又氣憤地仰頭瞪他。

    干嘛啊,平常在房中要親兩口就隨了他了,現在怎么還當著哥哥的面這樣!到底還要不要面子的啊。

    蕭時序頓時沉了臉色,右手在身側握緊了拳。

    伶舟行卻是笑著對上他的目光,拍了拍蕭知云的后背,便這么放她離開了。

    看著妹妹的身影走遠后,蕭時序才皺著眉冷聲開口道:“陛下未免太霸道了些,這里畢竟是蕭府。”

    伶舟行勾了勾唇角,攤手道:“朕在你們蕭府,的確不算好過,平南王日子倒是愜意的很。”

    蕭時序語氣不善:“陛下若是覺得在蕭府過得不快,大可以快些回京去。清河太小,供不起陛下這尊大佛。”

    哪有做皇帝的,這般委身在他蕭府,還硬是要所有人都陪著他隱瞞,簡直太過于荒唐了。

    蕭時序知道他已經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可南陽王還在某處茍且偷生,竟是不知余下的事伶舟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伶舟行的目光向下看去,可落在蕭時序腰間的香囊上時,笑意卻一下凝在了臉上。

    拂紫棉的料子上,繡了一朵小花和小云,格外的惹人注意。

    一眼便知,這香囊是出自誰手。

    他頓了頓,臉色隨即一沉,拂袖嗤笑道:“呵,平南王還是多顧及顧及自身吧,朕的皇姐,大概不多時就要到清河了。”

    這下便輪到蕭時序僵硬在了原地。

    那個鴨子的香囊泡過水后弄臟了,其實又丑又歪歪扭扭的,里頭塞的東西也被泡漲,應該扔了才是。但他小心地收了起來。

    有人答應了要給他繡一個帶小花的香囊。

    還日夜趕工,就為了在他回來的時候就能收到這份驚喜。

    但那個香囊,現在出現在了他兩世以來,最討厭的人身上。

    伶舟行勸說著自己她只是不記得了,不記得他了。所以現在喜歡蕭時序多一點是正常的,可為什么還要刻意地避著他。

    嫉妒和煩躁的感覺在心底瘋長,他緊握著拳,指尖都陷進肉里,卻是不覺疼痛。伶舟行的神色蒼白,帶著幾分病態的癡狂,陰鷙的目色沁出寒意,雙目都變得赤紅起來。

    他砰地一聲推開門的時候,蕭知云還在屏風后換衣服。不由得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馬上便拿了衣服護在自己身前。

    她才脫了臟了的衣裳,只剩下里衣,還沒來得及換上干凈的。

    見他氣沖沖的掀簾進來,很是生氣的樣子,馬上就要越過屏風過來了。蕭知云心一慌,急急忙忙地往身上穿衣裳,一邊道:“你……你干嘛!”

    “等,等一下,我還在穿衣裳!”

    伶舟行止在了屏風的另一側,冷眼看著透過來的隱隱約約的窈窕身形,看她著急忙慌穿衣的動作。

    突然的這是發什么瘋。

    也不知道系帶系錯了沒,蕭知云將衣裳理好,深吸了一口氣,便從屏風后探出腦袋來小心翼翼地看他。

    伶舟行清雋的面容上沒有一絲笑意,他凌聲質問道:“蕭時序身上的香囊,是你送的?”

    “是……是啊。”蕭知云干巴巴地道,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

    那香囊是她從自己的一堆東西里翻出來的,雖然不記得是什么時候繡的了,但這女工一看就是出自她之手,也不存在什么轉贈的誤會吧。

    那朵云,應該代表的就是她吧?至于那朵花……不知道,畢竟她只有那個手藝,可能只能繡這個比較好看了。

    蕭知云緊張了咽了咽口水,不明白是哪里不妥了,惹得他這么生氣。

    前些日子哥哥送了她好些衣裳和首飾,正巧手邊有這個快繡好的香囊,便打了流蘇墜子后,就當作回禮送給哥哥了。

    明明就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伶舟行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氣得紅了眼尾,周身都涌動著駭人的冷意。

    她被凍得不禁瑟縮了一下,而后聽見伶舟行暗啞的聲音道:“和離吧。”

    蕭知云:……?!

    “和和和和和離?!”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頭看向他,不是從來都不準她再提這件事的么,怎么就突然要和離了……就因為一個香囊?

    伶舟行說完就轉身往案桌旁去,蕭知云趕緊提著裙子跟在他身側,還沒搞清楚狀況,腦子亂作一團,只能干巴巴地道:“不是……你再考慮考慮呢?”

    他卻是不管不顧地,提筆沾了墨便在紙上寫下“和離書”這三個大字,語氣里帶了幾分自嘲的笑意:“沒什么可考慮的,你都這般待我了。”

    不是吧,她到底干了什么傷天害理不可饒恕的事情了,這話說得她好像多涼薄似的!

    這三個大字太過于刺眼,蕭知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一開始是她想要和離,現在他真的同意了,自己反倒不樂意起來,百般阻止。

    眼見他好像是要來真的,不是開玩笑。蕭知云慌亂地直接撲進伶舟行的懷里,雙手抱緊在他腰間,狠心道:“……不不不不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漆黑眸子宛若寒潭,臉色陰沉地可怕。伶舟行捏起她的下巴,打算再給她一次機會:“錯哪里了?”

    “我……”蕭知云慌亂地避開他太過嚇人的眼神,結結巴巴半晌都答不上來。她也不知道哪里錯了,只想著先把人給哄好。

    哄不好的話,天氣漸漸冷下來了,以后誰抱著手爐先給她暖被窩啊……

    “呵伶舟行沒感受到她的認錯的態度,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扒開蕭知云的手,便繼續在紙上寫和離書。

    被扒開的蕭知云:怎么還能這樣啊?

    她鼻尖一酸,自己也突然覺得委屈了。也不把話說明*白,那她怎么知道要怎么哄人啊。蕭知云吸了吸鼻子,頓時生了些淚意,眼前霧蒙蒙的一片。

    伶舟行抬手按在心口,周身戾氣消減不少,卻還是筆下不停。

    “不準寫了!”蕭知云一著急,便直接奪走了他的筆摔在地上,而后擠身鉆進他懷里,擋的嚴嚴實實地讓他寫不了一點字了。

    伶舟行陰沉著臉將她放在案桌上坐下。

    “上一次,我放過了你了。”

    他用力捏著她的下巴,眼神晦暗不明。

    蕭知云委屈地癟了癟嘴,濕漉的眼底眼波流轉看他。她的長睫輕顫,抬手握住伶舟行的小臂,心下一橫便顫聲道:“我……我真的錯了,就……任你處置好吧。”

    任他處置。

    竟是這話都說得出,看來是真沒長過什么記性。

    他半瞇了瞇眸子,意味不明地上下看她:“你說的?”

    蕭知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地偏過頭去,但總歸是冷靜下來,也不提和離的事情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雖然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她還是結結巴巴地道:“自自自自然是我說的……”

    “不反抗?”

    蕭知云猶豫道:“不……吧?”

    他揚眉又道:“你確定?”

    “確確確確定……”蕭知云哆哆嗦嗦地道,這像是在問她還有沒有什么遺言一般。她確定自己橫豎左右都是死路一條了,干脆快點死了算了。

    她聽到輕笑一聲,而后才穿好的衣裳就被人輕佻地用筆端挑開。解開系帶的衣裳從肩上滑落,和上次如出一轍。蕭知云坐在案桌上,眼神不知道該看向哪兒,整個人頓時緊繃起來。

    依舊是只給她留下了件貼身的小衣。干凈柔軟的筆尖從鎖骨處緩緩滑下,停留在她的身前。

    她顫了顫身子,蕭知云羞恥地攥緊了身下的衣裳,雙手撐在身側,不敢和他對視。感覺自己真的變成了躺在案板上的咸魚,任人宰割,還是自己送上門的那種。

    再向下滑到腰際的時候,蕭知云急促地喘息著,不免驚呼出聲來:“等……等一下!”

    伶舟行冰涼的掌心直接覆上她的側腰,便是握去了半邊,他摩挲著細嫩的肌膚,語氣曖昧道:“不是說,不反抗?”

    那他也沒說是這樣啊,她很怕癢的。

    蕭知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有些視死如歸地咬緊了后牙道:“我緩一下……緩一下……”

    “好啊。”他很是貼心地不再動作了,就將她安靜地晾在那兒。

    這樣不說話好像就更尷尬了,奇怪的感覺慢慢褪去,涼風拂過她的裸露的后背,激起顫栗來,有些太涼了。要不還是讓他快些弄完算了……蕭知云抿了抿唇,輕聲道:“可……可以了。”

    外衣墊在了案桌上,伶舟行起身攬著她慢慢向后倒去,直到后背緊貼在了桌上。蕭知云呼吸一滯,尚且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雙腿便被他按著高高的折起,涼風拂過。

    只是被這樣簡單地注視著,都讓她不禁想到了許多話本子里的東西。

    “再……再等一下。”感受他的吻落在自己的膝上,蕭知云忍不住地顫抖著出聲。

    嗓子里已經帶了哭腔,她有些害怕,斷斷續續地道:“我們從前……從前真的做過這么親密的事情嗎?”雖然記憶不記得,可是身體的反應太過青澀,蕭知云抬手捂住了自己唇,想要壓下口中的輕吟。

    “自然。”伶舟行神色不改,俯身再向下吻在她嬌嫩的肌膚上。

    直到柔軟的毛筆被暖意溫潤,蕭知云終是難以忍受地嗚咽出聲來,膝蓋忍不住地想要內扣,雙眼濕漉漉地滿是淚意,臉上身上都緋紅得不行。

    他卻將她按得很緊,耳畔響起難以忽視的水聲,蕭知云蜷緊了腳趾,難為情地別過頭去。她有點想哭,身子抑制不住地一顫一顫,從未覺得如此不受控制過。

    第60章 第60章

    筆尖沾上了水,伶舟行掀開她蔽身的小衣,在嬌嫩的肌膚上劃過流下晶瑩的痕跡。蕭知云瑟縮著身子,忽然想起來還是青天白日,頓時更覺羞怯。

    好在她進來換衣服時,將門窗都已緊閉了,應該不會有人誤闖進來。

    “知道七出之條有哪些么?”

    蕭知云口中含著佛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嗚嗚咽咽地捂著唇搖了搖頭。

    伶舟行像是極有興致,一筆一劃在她身上寫下一個“妒”字。

    “妒忌,六也。”

    “我很善妒,”他頓了頓,扯開了蕭知云一直遮著自己的胳膊,愉悅地欣賞她此時露出的羞怯神情來,“所以,再提醒提醒你。”

    他吻去蕭知云眼角的淚,捏著她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瓣慢慢碾磨著。蕭知云已經軟成了一灘水,他將她收攏,再向下,細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重新打濕了筆尖,繼續在她細嫩的肌膚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伶舟行放慢了動作,循循引誘著道:“認出來了,就放過你。”

    這……這怎么認得出來啊……

    她哪里還能分心去辨他到底寫了什么,嗚嗚地怎么都答不上來。就只能被壓著,任伶舟行在身上寫了一遍又一遍,再柔軟的筆尖也將白嫩的肌膚給磨紅了。

    后來,蕭知云扶著被案桌硌久了的腰,很是崩潰地招來在隨州伺候她的侍女,問了這香囊的事情。

    侍女猶猶豫豫地想,陛下早就命令過他們,除非娘娘親自提起,否則不能和她起說從前的事情,也不能暴露了身份。

    是以她現在親自開口問了,便也就一五一十地說了明白,還將她夜里輾轉反側睡不著覺,點燈起來繡花的事情都補上了。

    蕭知云聽后傻眼了:“你是說,這香囊是我繡了要送給他的?!”

    侍女僵硬地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見娘娘翻出來打著流蘇墜子,還欣慰地以為是要送給陛下的呢……沒想到兜兜轉轉,沒到陛下手上啊?

    壞了,蕭知云愣愣地坐回了椅子上,皺著眉揉揉自己還疼著的腰。

    難怪伶舟行這么生氣……要是真不見了就還好,結果是原本要送給他東西,被她當作回禮送給哥哥了。

    哥哥還很是喜歡,隨身就戴在身上。肯定是在院子里蕩秋千的時候,被伶舟行給看見了。

    可……可她畢竟不記得了嘛,這也不能怪她吧。

    蕭知云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擺手讓侍女先退下了。

    站在伶舟行的角度來想,難怪會覺得生氣,還說要和她和離。這次是糊弄過去了……難保她還忘記了不少事……萬一下次又刺激到他,又提和離該怎么辦才好。

    蕭知云撐著臉郁悶地想著,然后決定去找人討教一二。可身邊哪有什么懂得男女之意的朋友,對了!還有……

    她想到一人,驚喜地向候在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吩咐道:“幫我請秦家姐姐出府一敘。”

    秦婉素掀簾進來的時候,看著蕭知云的背影,不免長嘆了口氣。她在夫家,自然也是被“提醒”過了,只能當眼前的這位貴妃娘娘,還是舊日跟在身后的小妹。

    誰能想到九五至尊的帝王,竟會屈尊至此,能夠對小云如此上心。

    秦婉素成婚數年,長子都已五歲。算起來,和蕭知云也有許久未見了。

    “小妹。”他們三人一同長大,秦婉素也便一直學著蕭時序這么喚她。

    “秦姐姐。”蕭知云高興地回過頭來,她嘴饞,已經自己先嘗上這里的酒釀了。又為秦婉素倒了一杯,推到她的面前。

    秦婉素在她身旁坐下,笑著搖了搖頭,將酒杯推了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溫柔道:“三個月了,我已有許久都不飲酒了。”

    “是不是第二個孩子了?”蕭知云驚訝道。

    秦婉素便知她會這么說,她搖搖頭,笑著道:“是第三個了。”看吧,時間過的真的很快,她馬上就要成為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蕭知云愣愣地點了點頭,手撐在桌上托著臉,出神地看著她微隆的小腹。突然回想起了從前,秦姐姐自小便同哥哥有了婚約,那時她說,自己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以后是不能有孕的。

    哥哥卻說他不在乎,蕭知云也不在乎,一直就把她當親嫂嫂來看。

    可沒想到后來物是人非,哥哥失蹤后秦姐姐嫁人,不僅很快有了孩子,如今竟是要生下第三個了。

    如今看來,日子過得也很是幸福美滿。

    蕭知云仰頭又喝下一杯,酒釀清甜,但不會醉人。他們少時就很喜歡來這家小酒肆,店家是位很和善的阿嬤,不過她酒量太差,總是很快就倒下的那個。

    而秦婉素便會像現在這樣,將她的頭發小心地理到身后,怕她自己壓到了會不舒服。

    腦袋暈乎乎的,喝了酒后,好像很多話才能說的出口,蕭知云埋著頭小聲道:“秦姐姐,我有位好友……”

    秦婉素不拆穿她,笑道:“好,你說。”

    蕭知云喃喃道:“她……她之前想和她夫君和離,一開始她的夫君不同意,后來又同意了,但是她現在又后悔了,該怎么辦?”

    這有什么可煩惱的:“那豈不是正好,不和離就好了?”

    她輕咬了咬下唇,糾結道:“可,可是她的夫君好像生氣了。因為我朋友她……她記性不太好,所以忘記了很多從前的事情。”

    秦婉素琢磨著,大約明白了:“所以,小妹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夫君哄好?”

    “嗯……”蕭知云郁悶地點點頭。

    秦婉素啞然失笑,竟沒想到她與陛下是這樣相處的。什么和離,她現在哪里舍得和離了,便是太在乎,才會想的太多。

    她揉了揉蕭知云的腦袋,安慰道:“不必擔心的。”

    “因為他一直在等你,我們小云只需要主動邁出第一步,他就會向你走來了。”秦婉素抬起頭,對上倚在門邊眼神淡漠的伶舟行。

    這位,大概就是那位傳聞中暴戾的陛下吧。

    伶舟行沉默地將蕭知云抱起,秦婉素跪下垂眸道:“擅自揣測圣意,民女知罪。”

    “無妨。”他捏了捏蕭知云的臉頰的軟肉,懶懶地沒什么反應。看來真是什么都不記得,又敢出來喝酒了。

    他并不在意跪在地上的秦婉素,不過今日見到這位秦家娘子,倒又叫他想起一樁趣事來。

    蕭時序連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還想和他搶人。便是因為貪心,就算重來一世也還是如此糟糕。

    伶舟行邁步離開了酒肆。有些暈乎乎的蕭知云此時格外得乖巧,抬眸見是伶舟行來了,便也就伸手攬著他的脖子,安心地靠在他的懷里蹭了蹭。

    秦婉看著他們的背影,扶著桌子緩緩起身,素不禁彎了彎眉眼。現下,阿云也遇上了對她極好的男子。

    她從前以為自己這輩子非蕭時序不可,現在想起,其實更多的是年少時的仰慕,和蕭知云一樣對他的兄妹之情。在嫁給現在的丈夫之前,就已經釋懷了。

    秦婉素出門后不久便下起了雨,她的夫君擔心她被雨淋到,便匆匆忙忙地抱著油紙傘來接人。只不過這雨只是一陣,趕到的時候,早就停了。

    伶舟行抱著她準備上馬車時,蕭知云哼哼兩聲,又蹭了蹭胡鬧著要求道:“不要,馬車悶悶的,你背我回去。”

    蕭府不算太遠,天色也還早。

    伶舟行便轉而將她背在了背上。蕭知云的雙手繼續搭在他的身上,在他后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著眼偏著腦袋靠著吹風。

    才下過了一場小雨。

    還有些細流沿著瓦槽與屋檐潺潺流下,濺在石板路上。縫隙間生出的斑駁青苔,在這場雨的滋養下,愈發得青綠鮮亮。

    潮濕的空氣里,是翻新泥土的味道,很是好聞。

    蕭知云趴在他的背上,被涼意的秋風拂面,清醒過來幾分。

    回蕭府的路上,要經過一座橋。

    “等一下,”蕭知云在橋頭時忽然叫住他,賊兮兮地在他耳邊貼近小聲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橋,就背著我亂走。”

    “……情人橋?”伶舟行看著石碑上刻的傳說,無非不過是些虛幻的,祝愿白頭到老的故事。

    “是啊。”蕭知云埋在他的頸邊,把酒氣都盡數蹭在他的身上,悶悶地道。

    伶舟行有意將她顛了顛,假裝就要把她扔下來,好笑道:“那你下來自己走?”

    蕭知云?

    “不要。”她馬上將人抱得更緊了些,反正整個人就掛在他身上不會下來了。

    她聽到他的笑聲,笑得胸腔都在輕震。蕭知云耳根一紅,周圍人來人往,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會看向他們。

    感覺這下面子都要丟光了,兩個人光愣在這里像什么話。蕭知云飛快地在他頸邊啄了一口,撒嬌道:“快些回去啦。”

    伶舟行托住她的腳背,將她穩穩地背在了身上,而后一步一步走在石橋上。

    夕陽將天色染得火紅,晚霞無邊。河上還有船只往來,船夫望向遠處的炊煙裊裊,大抵載完這一趟客人,也要著急著回家吃飯了。

    蕭知云趴在他的背上,很快便呼吸平穩地睡著了。伶舟行感受著頸邊她的氣息,竟是覺得難得的平靜,思考著以后一直在清河呆下去也不錯。

    怎么會不想白頭呢。

    她大概不知道。回憶之景仍然歷歷在目,這一世的重來,本就是他握著那粒佛珠,

    日復一日,乞求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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