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簌沒等到殷楚玉的下文。
于是她明白了,這句話跟“今天天氣不錯”“吃了嗎”一樣隨意,不必有后續。
總不能是前妻姐想要約她吧?
到家的時候已經不早,寧簌掩著唇打呵欠,擼了一會兒貓,見殷楚玉進了主臥,她也回到了房間。在空著的次臥里,她選擇了離殷楚玉最近的,可這有一點不好,沒有獨立的衛生間,要么去蹭主臥的,要么在公共的洗浴間解決——寧簌當然是選擇后者。
洗完澡散去了些許酒氣,寧簌昏沉的腦袋清醒了幾分,瞌睡蟲仿佛盡數被驅逐了,只剩下她跟天花板兩兩相瞪。沒什么心思看書,寧簌摸出手機打了盤游戲,直接被掛機的隊友氣到血壓增高,鼓起了舌戰群儒的意氣。
可到底沒跟人吵起來,陳散在這個時候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還不睡?”
寧簌回復:“我有心事。”
陳散:“公主請說。”
傾訴欲總是要瀉掉的,殷楚玉不是合適的人選,那就只能抓著陳散當樹洞了。
“我有一個朋友。”
陳散沒等寧簌發送第二句話,就發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你有什么朋友我不知道嗎?”
寧簌:“……”就無語!
寧簌:“我最近跟一個認識的人重逢了,我發現她跟我記憶中的樣子不太一樣,是時間改變了她,還是說當初沒有認清她的本性?”
陳散問:“多久沒見了?”
寧簌:“一年多點。”
遍覽八卦的敏銳性讓陳散一下子就支棱了起來,她看著上方的正在輸入中,沒忍住打斷了寧簌:“你別告訴我那個人是你的前妻姐。”
兩分鐘后,寧簌才發過來兩個字:“不是。”
那就是了,簡單的兩個字和漫長的停頓時間,讓陳散窺見了她的心虛。嫌打字不夠快,陳散給寧簌撥了個語音電話。
寧簌戴上耳機,一接通就聽見陳散說:“可能是你的濾鏡太厚了,你認識的是你自己的想象。我的簌寶,聽我的,要愛具體的人,不要愛上抽象的幻影,那是永遠碰不到的鏡花水月。”
“哪里跟愛有關系?”寧簌死鴨子嘴硬。
陳散笑了幾聲:“那我們就拿你的前妻姐打比方吧,你的眼中她是謫仙是菩薩對不對?但是在其余人眼里,她是出鞘時帶著凌厲鋒芒的刀。”
寧簌狡辯道:“這算什么例子?我知道她說話刻薄。”
陳散呵呵兩聲:“你抱怨的時候記得她的刻薄,但你都說她是神女了,就說明沒將那點小問題放在心上。”
寧簌不滿:“那根本不是問題,誰還沒點脾氣棱角了。”
陳散語調輕快:“神女沒有呀。”頓了頓,她又問,“你還記得以前當眾給你前妻姐表白的人嗎?”
寧簌面色迷茫,問:“那誰?”
陳散:“……”明明是寧簌告訴她的,反倒現在忘記了。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捧著花表白被拒絕但是不死心,又在圖書館樓下擺上鮮花、蠟燭,拉著一群好熱鬧的人壯膽,最后被殷楚玉判處‘死刑’的那位。”
這么長的一串話,陳散一口氣說下來都沒嗓音劈叉。
寧簌的心神浮游著,可她慢慢地想起那個人了。她問:“是她啊,你提那個人做什么?”
“也沒什么。”陳散眨眼就忘記自己要說的話,她停頓了一下,又好奇說,“你就是被那個人刺激了一通,決定跟殷楚玉表白的吧?我有點好奇,你跟殷楚玉說了什么?是怎么樣成功的?”
寧簌說:“就那樣唄。”
回憶起過去的事情,眉眼也不由得柔和了幾分。
她懷著滿腔的忐忑,將一張紙條藏在殷楚玉借給她的書中,里頭抄著一句話:“石榴花開了,夏天的大木蘭花開了,還有溫順的栗子樹,葡萄已經長大了,麥穗成熟了。這些我都想讓你看一看。1”
陳散還是首次聽寧簌說“告白”的事情,她嘆了一口氣道:“你們學文學藝術的就是復雜,要是碰到個看不懂的呢?我說還是打直球最好。后來呢?怎么樣了?”
寧簌擰著眉,喪氣與幽怨重新穿透光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把紙條還給了我,說有東西落在她那了。”
陳散不厚道的笑出聲:“你的前妻姐是浪漫過敏嗎?”
“你才浪漫過敏呢。”寧簌的眼神都要將墻壁瞪穿了,她說,“在我拿回紙條后,她問我:‘除此之外,還有落下什么嗎?’”
陳散:“你怎么回答的?”
寧簌:“我說:‘我。’”
陳散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挺好的,不過,我覺得你們不合適。”
寧簌眉頭皺得更緊:“哪里不合適?”
陳散:“你對她太小心了。”但說是卑微的舔狗也不是,就給她一種很懸浮的感覺。琢磨了一會兒,陳散一拍大腿說,“就像是狂信徒對待自己崇拜的神像,依照自己的想象全神貫注地雕琢。”
寧簌愣了一會兒,才否認說:“不是吧?如果我只是單純地迷戀自己構造出來的偶像,那我就不會饞她身體。”
陳散也不懂,她眨了眨眼,跟過去一樣胡說八道:“我又不是學心理學的。可能人都是矛盾的吧。萬一是你從想象走向了現實,然后發現構建的想象崩塌了,就慫了,于是想要逃離現實。”
寧簌可憐的心卻被重重地敲了幾錘子,眼神空茫,連唇角的笑容都耷拉下去。她躺倒在床上,越使勁回憶,越想不起來過去的畫面。就算真的記得,也未必是真實。因為每次回憶都是一種始于自我的再創作。
造成這一切的陳散一無所知,極具跳躍性的話題從殷楚玉轉到了即將到來的聚會上。“我帶個剛認識的妹妹過來,你不介意吧?她比你小兩歲,是黑長直,剛畢業沒多久的……”
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寧簌沒怎么聽清陳散的話,她有氣無力地哼了兩聲,算作應答。
寧簌不記得通話是什么時候掛斷了,她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夢鄉。
夢到一個月圓之夜,她跟在殷楚玉的身后,從圖書館中走出。
一道道簇擁在一起歡呼的人影像是交疊的鬼魅,而那蠟燭、鮮花擺成的“愛心”像是術士強行開啟的禁忌法陣。
每個鬼魅都貪婪地注視著殷楚玉,眼中浮起粘稠惡心的欲.望,口中發出“嗚嗚”的叫聲,想要將她當作祭品。
寧簌整個人如墜冰窟,渾身發涼。她鼓起勇氣,用力地去牽殷楚玉的手,可最后還是被她掙開,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禁忌法陣。
然后那詭異的迷霧和場景都消失不見了,捧著花的情敵紅著眼忍淚,但沒撐住,眼淚大顆大顆的落,從嗚咽低泣變成嚎啕大哭。
殷楚玉說什么來著?
寧簌想了想,才記起殷楚玉的話。
“如果道德綁架給了你無上勇氣,那我愿意拋棄我的道德和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