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相】七

    人老了，精力便不濟，李成德坐著便睡著了，他又夢見了幼年舊事，那時候是真的苦，也是真的快活。

    回憶總是美好，他還看見了高先生，高瑛眉眼含笑:“四郎都長這么大了。”

    可他只與高瑛見過一面，參軍沒多久，他便聽人說高家三郎死了。

    他當然不信，便跑去主帥那問，高二郎勃然大怒:“滾出去！再有下次就去領軍棍！”

    那時他便大為不解，為民請命的人死了，那些蛀蟲卻活得好好的，這樣的大鄭，還有存在下去的意義嗎？

    于是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臺前，成為了大司馬大將軍，天下聽聞李成德之名無不膽寒，可這個名字是高瑛給的，他的命也是高瑛給的。

    “來人，將《舊綾羅》的戲本子取來。”李成德醒了過來，“再將二郎叫來，這孩子成日泡在軍營，好久沒見了。”

    李二郎很快就來了，十六歲的少年郎英姿颯爽，容貌也極為出挑。

    他行的是軍禮:“祖父。”

    李成德招手:“二郎都這樣大了，親事可定了下來?”

    “定了。”李二郎面色微紅，“是三娘。”

    能娶到青梅竹馬的姑娘，是他這些日子最高興的事。

    見孫兒開心，李成德也笑了起來:“三娘是個好孩子，你要是辜負了她，我第一個不饒你。”

    李二郎羞笑:“我一見三娘便認定她了。”

    因著早年困苦，李成德年過而立才成婚，但他的子孫大多不出彩，唯獨幼子家的二郎還算有些樣子。

    五陵年少，正是最恣意的好時光，李二郎興沖沖地取了弓箭，他要親自射雁，送給三娘。

    《舊綾羅》在大鄭是禁書，不過李成德要看，宮里也是有的，就在高太皇太后的珍藏里。

    捧著泛黃的舊草，他不禁回想起在邊關的事，當時他的上官是高二郎，此人性情急躁，雖是同父兄弟，卻和高先生截然不同。

    京城繁華，若不是出身將門，高二郎才不想來吃沙子，可長兄要襲爵，下面的弟弟又太小，只能是他來鎮守邊關。

    但他和三郎的關系還不錯，高瑛為人和善，因而他愿意照拂李成德一二。

    《舊綾羅》讓李成德看得頭痛，他的水平僅限于識得幾個字，不當個睜眼瞎罷了。

    幼時，他就沒見過書本，等到發達了，早就過了進學的好年歲，再想學便是千難萬難，兼之軍務繁忙，就更沒時間了。

    “你過來，用白話講一遍。”李成德將戲本子遞給了隨侍的文吏，“挑重要的說。”

    不料未待那文吏翻開，戲本子便碎了，李成德嘆了口氣:“罷了，看來是高先生不想我知道。”

    在他心目中，高瑛就如皎月，可明月有一道裂口，滲著血，永遠也不會愈合。

    種種跡象都表明，高氏兄妹的不倫之情是真的，太皇太后處置過許多愛嚼舌根的人，可這件事本身就不是流言。

    高七娘情意綿綿，高三郎也并非郎心如鐵，可他用自己的死親手毀去了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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