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應付完父親的問話,忽覺身后有一道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若有所感轉過身,和清冷的眼眸對上視線。
他一頓,朝著電話說了聲還有事,晚點再打回去,便將電話掛斷。
他掛斷電話后,亭子里一時間安靜無聲。
落葉打著旋兒飄落,亭外陽光燦爛,亭下野草枯黃,雁山的秋意比別處要更濃。
喬漁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若有所思,即便無意聽到了他打電話也沒有像前一天那樣立馬避開。
江楓摸了摸鼻尖,先開口:“跟家人過來玩么。”
喬漁嗯了聲,雙手插著口袋,一步一步上去,邁進亭子里,出聲問:“家里催婚?”
“……嗯。”江楓應了聲。
其實也不算催,是他昨晚說了胡話,父親打過來問一下而已。
喬漁微微一笑,語氣里帶了些感嘆:“都是到了年紀了。”
江楓回:“確實。”
“前天在咖啡館你也看見了,我在相親……”
江楓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嗯了聲。
喬漁在他面前站定,仰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人,目光一寸寸從他臉龐上滑過。
江楓人長得不差,濃眉劍目,高鼻薄唇,臉型輪廓經過歲月的淬煉更加成熟鋒利;個高腿長、寬肩窄腰,身材比例也很不錯。
起碼喬漁看著順眼,沒有像見小王總那樣的反感。
她提議道:“不如,我們相互幫個忙好了。”
“可以。”江楓沒猶豫。
喬漁微微一怔,而后輕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都不問問是什么忙就直接答應。”
江楓也笑了下,眸光落在她的身上,這才問:“做什么?”
喬漁說:“你被催婚我也被催婚。到我們這個年紀還不結婚的大都是不想結婚的,但家里需要我們結婚。所以我說,要不干脆我倆就把證給拿了,跟家里也有個交待。”
江楓愣住了。
連空氣都好像是靜止了。
喬漁解釋:“不過你放心,我們之間可以不用涉及感情、經濟、家庭這些東西,純粹就是拿個證應付一下家里,且一年半載以后要離也不會有什么牽扯。”說著她聳了下肩,“反正現在的年輕人結了離都是再正常不過了。”
見他還是有些怔愣,喬漁也理解,畢竟事關人生大事不可能那么草率就答應自己。
她后退兩步,也不逼他:“不用那么快回復我,你可以考慮幾天,考慮好了再告訴我。”
說完,她轉身要走,不想胳膊一下被拉住,喬漁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拉著她的手。
那天在咖啡館她就發現了,這人的手很好看,他屬偏精瘦類型,所以手的骨骼感會更強一些,手指線條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凈,手背有青筋浮起。
喬漁是個喜歡用文字來描繪角色的創作者。不知怎么地,看著這雙手時,她會自動帶入到各個男性角色上。
這么看來,江楓這個人的外形也還是合她意的。
江楓整個大腦都有些空白,但還是條件反射地先拉住她,說:“不用考慮,我同意的。”
喬漁說:“你不用那么快回復我,這事兒也不是過家家,確實得慎重考慮。”
江楓搖頭,仍然覺得呼吸困難,回道:“沒什么好考慮的,我也覺得這樣最好。”
喬漁有些狐疑地看著他,認真說:“你剛剛有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證是結婚證。”
江楓點頭。
就是因為聽清楚了所以才沒有任何考慮。
喬漁一時間無話,看著面色嚴肅且神情認真的男人,忽然有一絲說不清的感覺滑過心頭。
她剛想開口再說點什么——
“喬漁——”不遠處傳來小王總的呼喊聲。
喬漁到喉嚨的話咽了回去,往遠處瞅一眼,透過亭子和樹縫,能看見一道白色圓潤的身影在往這邊走。
臉上閃過一絲厭煩,喬漁嘖了聲,說:“我得先走了,有時間再聊這個事。”
“別……”江楓抿唇,也跟著抬眸看一眼遠處的身影,拉住她的手,“你跟我來。”
他拉著她從小亭子后方繞進去,隨后又從灌木叢中繞到楓樹林里,在一顆楓樹后藏住。
他們前腳剛藏好,后腳王旭業就從亭子前過去,邊走還邊大聲喊著:“喬漁——”
喬漁一時間沒站穩,整個人微微往左斜去,一腳踩在片楓葉上,清脆一聲碎裂聲在寂靜的楓樹林里響起,原本往前行走的王旭業停住腳步,狐疑地往后轉身。
江楓雙手飛快握住喬漁的胳膊,將她一把拉回樹后,而他自己則露出半邊身體來。
王旭業遠遠看過去,見是一個男人的身影躲在樹后,他煩躁地罵了句臟話,轉回身繼續朝前去了。
楓樹后的兩人一動不動站著,安靜地等著人影遠去。
“你家里要讓你跟他結婚。”他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但是你不想。”
一個外人都能看得出來她的不愿意,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胡女士就是要一根筋犟到底。
喬漁看著已經沒有人影的道路盡頭,緊繃著的肩膀一松。
她嗯了聲,隨即轉回頭,一轉回來唇瓣就擦過他的黑色襯衣衣領,兩人皆是一頓。
站得太近了,近到他的呼吸聲、心跳聲,她都能聽得見。
他的雙手還緊緊地握著她的肩膀。
喬漁動了下,江楓反應回來,放開手,小聲道了聲歉。
喬漁搖頭,抬手想擦他的衣領,隨即動作一頓,指了指,說:“不好意思。”
江楓也搖頭:“沒事的。”卻沒有動手擦衣領。
兩人面對面站著,一時間無話。
楓林間再次安靜了下來,滿山秋色的絢麗刺得人眼前也有些朦朧了。
江楓這會兒表情雖然依舊鎮定如初,但他整個人卻像個二傻子一樣干站著,不知道下一說話說什么,下一步做什么。
還是喬漁先指了指方才的小亭子,兩人才從楓樹后出去。
“你下午有事嗎?”她問。
江楓搖頭:“基本沒什么事……”
他忽地反應回來,“我的戶口本年前因為工作上的需要被我拿過來了,就在辦公室里。”
他側臉去看她,“要用到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拿。”
喬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不考慮一下么?”
江楓腳步一頓,站在臺階下看過去,這個高度,他看得清她臉上的神色,她同樣如此。
“喬漁,我永遠不會后悔此時此刻做出這樣的決定。”
喬漁的視線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上,看著他嚴肅認真的神態,心底微微一怔,兩次了,他都是這樣的認真。
認真而肯定地告訴她,他的答案。
喬漁自己都不知道這時候做下的決定,她以后會不會后悔,但如果讓她跟小王總相處直至結婚,那她肯定會后悔一輩子的。
博一下吧,至于往后……得過且過了。
喬漁笑了笑,說:“走吧。”
江楓沒跟上她的節奏:“去哪?”
喬漁說:“不是說戶口本就在你辦公室么?先拿了你的,待會回城去拿我的。”
“好。”江楓自然同意。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亭子。
喬漁忽然停住腳,扭頭看向眼老舊的牌匾,下巴仰了仰,說:“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高中那次來爬山,這個小亭子就在了。”
“楓林晚……”喬漁輕聲說,“連名字都沒變呢。”
江楓聞言,倏地扭頭看向喬漁的側臉。
那一瞬,他忽然有種他們仍是年少的錯覺。
也似年少時,她仰著頭讀亭子名的樣子。
而他,只是站在不遠處,安靜地看著她。
陽光從楓葉林間灑下,星星一般落在她的臉頰上,光影浮動間,他已經記不得這樣的時光隔得有多久了。
江楓漆黑的眼一動,說:“記得。”
喬漁收回視線,笑了笑,“所以你們開發這里的時候保留了它?”
江楓沒想到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想起剛剛那個胖男人早上那會兒來搭話,他點了點頭:“度假山莊就是以它命名的。”
“很好聽。”喬漁說,隨后轉身往前走去。
江楓站了兩秒,這才跟上她的腳步。
兩人走了一段路,轉過一個小彎,他喊住喬漁,指了指側邊楓樹林里鋪了石板的小路。
“從這兒走會更近一些。”
喬漁應了聲,跟著他從楓樹林里穿過,不過幾分鐘,他們就到達一棟小屋前。
江楓上前,指紋解鎖后推開門,扭頭看向她:“我應該需要找一下,你進來坐著等我一下,可以嗎?”
喬漁點頭,走進屋子。
一進屋就看見他的辦公桌和書架,知道這是他辦公室,她不再亂看。
“隨便坐。”江楓走到飲水機旁,拿出兩個紙杯套在一起,問,“喝點茶葉么?”
喬漁搖頭,“白開水就可以了。”
江楓給她接了杯白開水,見她站在門口,引著她往窗邊的休息區走去,將水放小茶幾上,“你坐這休息下,稍等我片刻。”
喬漁跟著過去,點了點頭說好。
江楓看她一眼,轉身推開辦公桌左側的房間門,進去后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
直到這一刻,他都有種不真實感。
轉頭看向落地窗外的群山,景色依舊美,可玻璃下的懸崖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稍不注意就會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像此時的他。
他是有期待過多見她幾面,也期待過每一次的碰面能和她多說上幾句話。
聽見蘇月月說她還是單身時他欣喜,雖然知道跟他沒關系,但他就是欣喜。
當時頭腦一熱胡言亂語幾句,也只是妄想著,能有一個站到她身旁的機會。
沒想到這機會來得太快太猛了。
——她要跟他結婚。
砸得他頭暈目眩的。
他知道,她這是沒得選擇了。
可他也甘愿做她的退路之選。
江楓輕呼吸兩口,走到床頭柜前,拉開抽屜找戶口本。
辦公室安靜,陽光透過玻璃灑了一層在地面上,喬漁在小茶幾旁的藤椅上坐下,抬眸看向窗外。
他的辦公室寬敞明亮,裝修風格也簡約。窗戶裝的是全景落地窗,從茶幾位置看出去,一眼便能看見窗外那連綿起伏的群山。
時令是秋,遠山氤氳,青山綠林間片片秋黃點綴其中。
輕風吹過樹梢,落葉片片飛舞掉落。
一行白鷺展翅飛過山澗,消失在遠山白霧之中。
喬漁安靜地看著眼前的景,有那么一刻感受到了平和,她忽然就體會到了古代詩人作詩的絕美意境。
他倒是個會享受的,平時要是工作累了,坐在這里喝喝茶看看風景放松放松神經,比那些坐在辦公室里,一眼看出去就是高樓大廈的要強上幾十倍。
是她羨慕的工作環境。
江楓找到戶口本出來,一眼便看見喬漁看向窗外的恬靜側臉。他頓了下走過去,溫聲說:“喜歡這里的話,可以隨時過來。”
喬漁回神,搖了搖頭,見他手里拿著棕色的本子,她站起來,說:“走吧。”
江楓沒有再多說什么,跟著她出門,隨后到旁邊的停車坪里,在一眾豪車里一輛灰撲撲的面包車格顯眼。
兩人走過去,上車。
江楓把本放在中控臺,隨后啟動車子。
往山下走的路上兩人都很安靜,也不怎么說話。
駛過剛剛的亭子時,小王總單手叉著腰站在路邊,另一手拿著電話在說些什么。
喬漁往里側頭,捋了頭發遮住半邊臉。
江楓瞥一眼車外圓潤的身影,腳一踩油門,面包車卷起落葉,呼啦一聲駛過。
下一秒,喬漁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摸出來看,是個雁汀的陌生電話。
王旭業從胡玉蓉那邊要來喬漁的電話,剛撥出號碼,一輛面包車帶著風一般從他身后經過,卷起的葉子掉在他肚子上。
王旭業一頓,扭頭就朝著面包車大罵了句臟話,嫌棄地拍走落葉,緊接著從那輛消失在道路盡頭的面包車里傳來一聲手機鈴聲。
他聽著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在什么時候聽到過一般。
喬漁沒接電話,想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她等電話自動掛斷之后就立馬關了機,省得之后的各種來電打斷她僅剩無幾的勇氣。
人生啊,在面對所剩無幾的選擇時,勇氣是最嘉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