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宜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真的加她了?
江歲宜刪刪減減一刻鐘,發(fā)送了第一條消息。
【你好,我是京大數(shù)學(xué)系江歲宜。】
半夜十二點。
江歲宜還在做復(fù)習(xí),她抽空看了眼微信,假借“備注信息”的方式發(fā)出去的消息果不其然石沉大海。
江歲宜看著眼前演算的公式,頭疼,想起之前在貼吧看到的一個帖子。
印象很深刻,高三的時候,有妹子發(fā)帖說“太好了!托關(guān)系加上談靳哥哥的微信!”,炸出來不少f1喜歡談靳的女粉,不少人羨慕、在那個樓里蹲后續(xù),包括江歲宜。
那時候江歲宜不適應(yīng)京市的高考模式,回回考試不理想,要比旁人花多幾倍的時間,基本沒時間看手機,但還是隔三差五看一眼那個帖子,幻想自己是那個幸運兒。
但后來那位樓主斷更了。
一直到半年后,樓主才慘淡地回復(fù)。
【什么嘛,他根本就不會回復(fù)人的!半年了,我天天發(fā)消息,阿靳都不理我,跟平時線下半點不一樣!】
【氣死我了,早知道去線下蹲阿靳了!】
【至少他有可能會抱住我。】
那個樓主吐槽了好幾頁,江歲宜每個字都看了。
十六七歲的江歲宜,很羨慕她。
京大宿舍是上床下桌的設(shè)計,黎彌敷了面膜準(zhǔn)備上床睡覺,看到江歲宜還在復(fù)習(xí),提問:“跟學(xué)生會那邊打完電話了?”
“嗯。”江歲宜收斂情緒,溫聲,“要他公開道歉。”
黎彌不信:“這么容易就同意?”
江歲宜斂眉,輕聲:“我說會找律師。”
黎彌“哦”了聲,判定:“慫了,”好奇,“你要他怎么道歉?”
“所有平臺公開道歉,廣播站公開道歉。”
黎彌和江歲宜是臨近床位,黎彌往下看時,目光正對上正在做題的少女的側(cè)臉,江歲宜披發(fā),垂眸,鼻尖小巧,一如往常在運算題目。
黎彌卻品出幾分不同尋常來,驚嘆:“夠剛啊!”
江歲宜被她評價,詫異抬起眼,問:“太過了嗎?”
“不,我就是奇怪。”黎彌吐槽,“你最近狀態(tài)好點了。”
江歲宜一怔,重復(fù)黎彌的話:“……最近?”
黎彌點頭,回憶:“對啊,我以為你頂多讓人公開道歉,絕對不會有這么多硬性規(guī)定的要求,更別說請律師了……你月初過生日之后,歲歲,你變得超級軟,你知道嗎?”黎彌語氣顯得夸張。
江歲宜張了張嘴,沒說話。
月初那件事她沒告訴黎彌,太恥辱、太絕望,她終生難忘。
江歲宜走到黎彌床下,仰頭求問:“彌彌,你討厭乖巧的人嗎?”
黎彌略思考:“不討厭啊,相處著舒服就好了,不會越界,怎么了,有人說你乖?”黎彌嘟著嘴,幾分無語,“那這人也太……歲歲,雖然你有點乖,但用乖來定義你,也太淺薄片面了。”
江歲宜失笑。
談靳、姐姐,好多人都覺得她乖。
她不覺得。
但還是執(zhí)拗想試試,怎么撬動談靳。
“安啦,早點睡,偏見這種東西一旦有了,別熱臉貼冷屁股啦,歲歲。”黎彌揭下面膜平躺睡下。
就留江歲宜站在那里,宿舍的燈光已經(jīng)熄滅,只剩下她課桌上的一盞臺燈散發(fā)微弱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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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數(shù)學(xué)系沒有課,江歲宜原計劃去京大醫(yī)學(xué)院跟一位交叉方向的教授做項目,但特意請了假,坐高鐵去鄰市。
她問了小帆,他們?nèi)サ氖侨斯ぴ煅┑氖覂?nèi)滑雪場。
“歲歲老師,你要過來嗎?”季夏帆是偷偷接電話的,聽到詢問發(fā)出不情愿的聲音,“可我不太想見你。”
江歲宜以為是上次她和談靳的冷氣壓影響到了小帆對她的觀感,耐心詢問:“是不是老師哪里做錯了?”
“不!”
江歲宜放下心,提問:“那是怎么了?”
季夏帆認(rèn)真控訴:“我只是不想學(xué)習(xí)!”
“……”
江歲宜失笑,軟聲安慰他:“不是學(xué)習(xí)。”
季夏帆求知若渴:“那是什么?”
江歲宜找不到借口搪塞,艱難說:“秘密,”又請求,“小帆,我去的這件事你可以幫我保密嗎?”
小男孩想了半天才答應(yīng),還不依不饒追問秘密到底是什么。
江歲宜哄他:“秘密說出來就不是秘密了。”
室內(nèi)滑雪場在臨市郊外,占地4000平。
江歲宜風(fēng)塵仆仆從出租車上下來,看到眼前類似水立方的大型建筑,依舊有幾分震撼。
門票稍貴,室內(nèi)人寥寥無幾。
江歲宜換好雪服、帶上護(hù)目鏡,一出更衣室,一眼就看到賽道上飛馳的談靳。
他和幾天前沒區(qū)別。
男人身材挺拔,因為滑雪微微彎曲后背,越過雪丘時肌肉發(fā)力,利用單板高空躍過。
江歲宜根本不會滑雪,無法評定他的姿勢是否標(biāo)準(zhǔn)。
但是談靳一騎絕塵,速度領(lǐng)先還是一目了然。
他的運動好像從未有過短板。
“歲歲老師!”
發(fā)完消息沒多久,季夏帆過來找他。
談靳已經(jīng)收了器械,跟在小朋友旁邊,充當(dāng)監(jiān)護(hù)人。
季夏帆打了招呼,解釋:“我哥哥去訂晚餐了,晚點開車回來,歲歲老師跟我一起去滑雪嗎?”
“等會兒吧,來的路上咱們說好了,你要教我滑雪。”江歲宜蹲下身摸摸他的腦袋。
季夏帆拍胸脯:“肯定的,我滑雪技術(shù)可是一流。”
得到保證,江歲宜這才抬眼看向小朋友身后的談靳。
男人看到江歲宜時明顯皺了眉,但當(dāng)著季夏帆的面沒有發(fā)作,只是冷淡笑著目光掃過去。
跟著小朋友學(xué)了三個小時滑雪。
季夏帆下樓去找他哥哥,小男孩要求江歲宜一起去吃飯,被拒絕。
樓道里,江歲宜對著電話說:“謝謝你啦,小帆,老師等會兒就要回去了。”
季夏帆一愣,覺得好可惜:“這么快?”
“嗯,明天老師的導(dǎo)師那里還有任務(wù)。”
季夏帆明顯失落:“好吧——”
江歲宜哄了他幾句,進(jìn)了電梯,抬手按下了“1”。
正準(zhǔn)備按下關(guān)門鍵,一只手臂從她面前伸過去,按下了“-2”層。
簡單的黑色t和灰色牛仔褲,帶著強烈的掠奪氣息,談靳已經(jīng)換回了自己的穿搭。
意識到他站在自己身后,江歲宜不自覺呼吸一停。
前幾天,他們之間才發(fā)生一些尷尬的事。
談靳很不喜歡她。
“等等——”
外面擠進(jìn)來一個胖子,嚼著口香糖,手往電梯門上一推,頗為豪橫,帶著自己的背包進(jìn)來就對著江歲宜發(fā)牢騷:“也不看著點人,就在那兒關(guān)門。”
他抬腿就站到了江歲宜旁邊,電梯門緩緩合上,發(fā)出“叮”的聲響。
江歲宜低著頭,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想讓談靳注意他。
明明是為了他來的,多刷刷存在感,可是又逃避。
“小美女。”第一個開口的是電梯里的第三人,那胖子靠近了些,搭話:“來滑雪的?”
江歲宜一怔,小幅度抬起頭,簡單“嗯”了聲。
“剛哥哥兇了點啊,真是不好意思。”
江歲宜沒說話。
那男人繼續(xù)問:“外地來的吧?”
“……”
胖子:“別不搭理人啊?問你話呢,是不是外地來的?”
江歲宜猶豫,還是回答了他:“……是。”
胖子瞇了眼,被回答了臉色好看許多,建議:“等會兒哥哥請你吃飯怎么樣,門口那家酒店我在頂樓定了總統(tǒng)套房。”
江歲宜隱約猜到對方的想法,皺眉拒絕:“不好意思,我要去高鐵站了。”
“去嘛,哥哥再給你買一張車票就好啦。”胖子抬手,咀嚼到?jīng)]有味道的口香糖被他吐出一個泡泡,將手臂放在江歲宜纖細(xì)的肩膀上。
少女側(cè)過臉,正色:“我不需要。”
“真不考慮?”胖子露出曖昧神色,張嘴把自己嘴里的口香糖取下來,輕佻地伸手黏在了江歲宜側(cè)面的長發(fā)上。
胖子湊過來,語氣曖昧:“阿喲,不好意思妹妹,我黏著你頭發(fā)了,你等等,哥哥幫你弄下來。”
他想趁機占便宜,又體型占得體積太大,靠近一點,江歲宜就被往墻擠一點,退無可退。
正畏懼,聽到一聲冷到極致的提問。
“干什么呢?”
那胖子只覺得手被人攥住,生疼。
他恍然回頭,看到男人漆黑到冰冷的眼。
男人很高,即使在人群里也是鶴立雞群。
此刻耷拉眼皮,垂著眼看人,落拓挺拔,搭配一張冷臉,是居高臨下的俯視,很兇殘、也很不羈。
胖子不認(rèn)識談靳,但顯然被氣勢嚇到了,“哥們,怎么?有事嗎?”
胖子用食指抹了嘴,說:“她弄走了我口香糖……”
胖子低下頭,氣息吐在江歲宜臉上,問:“是吧,妹妹,你幫我說句話?”
江歲宜睜大眼睛,猛然想起來生日那天她站在窗臺手中握緊了瓷片,前塵往事一回憶,少女后退一步,猛然從書包側(cè)面抽出一把水果刀,順著貼近耳后的邊緣線,卡擦,將那塊口香糖連同一把頭發(fā)割了下來。
“還給你。”
口香糖粘附了烏黑秀美的長發(fā),被江歲宜握在掌心。
“這樣,可以別碰我了嗎?”她耳旁的碎發(fā)被削短,只剩下一茬,但還是平和地看向胖子。
像是潺潺流水,溫柔而堅定的目光。
“草?”胖子愣住了,明白這是被拒絕了,沒想到這姑娘這么倔,給臉不要臉:“跟老子橫?我他媽——”
他氣急攻心,伸手就想把人拉過來。
江歲宜被突如其來的局面嚇一跳,突然被另外一人拉住了。
“夠了。”
胖子氣頭上,也不管害不害怕:“你他媽誰啊,也插嘴?”
男人勾唇壞笑,抬手按在江歲宜的肩膀上,把少女拉進(jìn)自己的懷里,曖昧地把人摟緊了。
“你說呢?”男人的提問是下頜靠著江歲宜頭發(fā)說的。
江歲宜身體一僵,感受到談靳的擁抱,和他給人的感覺不一樣,是溫?zé)嵊辛Φ摹?br />
少女心跳怦然,猛然睜大眼睛,動都不敢動。
胖子遲遲反應(yīng)過來,結(jié)巴:“你、你們……不、不好意思啊哥們,我不知道這是你女朋友啊。”
談靳嗤笑:“還不滾?”
胖子連連道歉:“抱歉啊哥們,我這就走,這就走。”
他緊急按停電梯,踉蹌逃離。
電梯門再次合上。
一閉合,談靳松開手,密閉空間歸于安靜。
談靳像是頗為嫌棄,抱著手臂,站到了電梯的另一邊。
身上的青檸薄荷味遠(yuǎn)了遠(yuǎn)。
“謝謝。”江歲宜小聲地抬起頭搭話。
“嗯。”
江歲宜思考著要怎么跟談靳聊天,但想起上次黎彌建議的“身體接觸”,又覺得好笑。
失敗了。
談靳剛剛抱住了她,但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她對他沒有半絲半毫的吸引力。
談靳掀開眼皮,叫她:“江歲宜。”
他叫她的名字時語氣無波無瀾,鐵一樣生冷。
一下子讓江歲宜清醒。
談靳歪頭垂眼看她,她短了一截的頭發(fā)正在被她用珍珠發(fā)卡藏起來,少女歪著頭似乎不想讓他看見不好看的側(cè)面,問:“你隨身帶管制刀具?”
江歲宜手一頓。
水果刀是她下了高鐵站買的,這是她的習(xí)慣,帶刀在身邊有安全感。
沒等到回答,談靳問:“今天來做什么?”
他和江歲宜前后腳進(jìn)電梯,知道了她只來半天。
江歲宜低下頭,眼尾因為緊張泛紅,沉默許久,好久,嘆氣說:“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談靳冷嗤。
他靠在下降的電梯墻,錯開了眼。
“行,不告訴我,那算了。”談靳看了眼電梯指示燈,已經(jīng)快到“1”層。
電梯“叮”得一聲響起。
金屬大門敞開。
江歲宜的樓層到了。
她應(yīng)該出去,可是幾經(jīng)掙扎,突然上前幾步,閉眼,揪住了談靳的衣角。
談靳一愣,低頭看少女細(xì)長的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彎曲,正用力。
少女顫著聲線老實交代:“不是不做什么。”
談靳垂眸看她輕顫的眼睫,煩躁。
江歲宜咬牙:“……談靳,我看出來了你討厭我,琢磨了幾天。”
她從小就聽話、敏感,小時候因為母親的原因處于單親家庭遭受風(fēng)言風(fēng)語,長大后又寄人籬下,還要為去世的父親贍養(yǎng)他的母親,一直都太多顧慮。
從他第一次說她“乖”,她就在想——
“你說我追不上你……如果我沒有那么乖呢?”一頓,少女抬起眼,忐忑而小心,“會不會有機會……讓你喜歡我?所以我過來找你。”
這一句話,小姑娘形容亂糟糟的,卻眼神執(zhí)拗,耗光所有勇氣將真心話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