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喝了口茶水，故作為難之色，嘆息一聲道：“你們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尤其是英國公和成國公，朕是真離不開你們啊。”

    張輔趕緊跪下道：“老臣本已垂垂老矣，承蒙皇上不棄，自登基以來，仍委以重任，每每遇國事必親問之，這份信重老臣感激涕零。如今朝廷新銳長成，皇上正值青春茂盛、銳意進取之時，臣以耄耋之年若在忝居高位，恐誤了皇上的大事，所以臣等懇請皇上允臣等辭去官職，回家安心養老。”

    定國公徐顯忠臉色有些蒼白的躬身道：“皇上，臣懇請皇上給個恩典！”

    “什么恩典不恩典的，說，只要朕能給的，都無不可。”朱祁鎮笑道。

    對于徐顯忠，朱祁鎮對他的印象并不好，倒不是因為徐家后世子孫給李自成開城門賣了崇禎的原因，而是因為前幾年他和西北的韓王“干仗”一事兒。

    起因很簡單，就是明興五年，定國公徐顯忠派人去平涼耍威風，說要接他姨媽回京城。這姨媽不是普通人，是韓王妃的親戚。

    徐家派去的人不但打著定國公的旗號，還搬出宮里的關系施壓。韓王一看這還得了？直接把人給抓了揍了一頓，送去京城告狀。

    當時朱祁鎮正一心率軍滅朝鮮，沒工夫管這些破事兒，而是讓他們去找太皇太后，老太太也是左右為難，最后各打五十大板事息寧人作罷了。

    事后錦衣衛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朱祁鎮大怒，以“徐顯忠身居高位，御下不嚴，不思祖先的辛勞，竟敢如此肆意妄為侵擾親王為由”下旨將徐顯忠給關進了大獄，但沒有過多為難徐家人。

    可徐顯忠自小就身體不好，在獄中被關了幾個月就不行了，于是徐家人又到老太太那里哭求，老太太念及徐家和燕王一系的過往，于是就讓朱祁鎮將徐顯忠給放回了家。

    沒想到這貨居然落下了病根，整日靠苦藥湯子維系著。

    朱祁鎮知道這徐顯忠活不了幾年了，也不想過多為難他，于是又道：“定國公身體不好，來人給他拿個馬扎。”

    徐顯忠此時確實已經有些站立不住，于是也沒推辭，規規矩矩的坐下道：“皇上知道臣的，臣自小身子就不好，如今更是每天靠著一碗碗的苦藥湯子茍延殘喘，不怕皇上笑話，臣現在已經拉不開弓了，”

    說著哽咽道：“臣想求皇上以后就允臣不上朝了，臣不是不想替您分憂，而是真的力不從心，臣這官職請皇上一并收回，讓給能者居之。”

    草棚外的其他勛貴聞言，也齊齊哽咽道：“臣等也是這個意思。”

    朱祁鎮見這幫人不是做戲，于是開了句玩笑道：“別說是你們，就是朕起大早上朝也是有些難，若不是祖宗規矩在那，朕也想一覺睡到自然醒。”

    說著，又道：“但是你們畢竟都是沙場宿將，實職可以去，虛職還是掛著吧，有些事兒那些年輕人做起來朕還是有些不放心，有你們在，也可幫著朕出出主意。”

    聽皇帝如此說，眾人齊齊跪倒：“皇上圣明！”

    “圣明個屁，你們要不是聽說了那三個出頭鳥的事兒，你們能如此痛快交出官職？”朱祁鎮暗自笑罵。

    說著，看了看天空的太陽，對一直躲在他身后的越王朱瞻墉道：“快中午了，越王，你帶著這些老臣先去莊子里吧。”

    眾人齊齊看向朱瞻墉，朱瞻墉頓覺有無數刀子射來，“小兔崽子，你讓我帶他們去，他們還不得半路上把我生吃活剝了啊。”

    可是他不敢不去，于是硬著頭皮笑道：“各位，跟本王走吧。”

    眾人行禮，跟著朱瞻墉往鳳凰莊而去。

    朱瞻墉走在最前面，和這幫勛貴特意拉開了一丈的距離，可耳朵卻豎了起來，身體緊繃，他是隨時準備逃跑。

    他雖然是親王之尊，可還真有些怕這些殺才，尤其是那個滾刀肉朱勇。

    正走著，他就聽到身后一陣“嘎吱嘎吱”之聲，不用看，定然是這幫人正摩拳擦掌。

    “張大哥，咱們這次算是徹底完了，”朱勇不善的眼神不住的在朱瞻墉的后背上掃來掃去，一邊對張輔說道。

    張輔臉上倒沒什么波瀾，他已經六十多了，這些年宦海沉浮，早就過了爭強好勝的年紀，雖然沒了官職，可皇上畢竟還給他保留了爵位和虛職，他張家依然是當朝數一數二的勛貴。

    “不然呢，你還想怎樣？”張輔道。

    “這件事都是因為那小子，要不是他，咱們怎能落的這步田地？”朱勇牙咬的嘎吱作響，拳頭的關節攥的發白。

    “行了，”張輔瞪了他一眼，“你還嫌事不夠大，他是皇上的親叔叔，當朝親王，你還真揍他一頓不成？”

    “我咽不下這口氣！”朱勇氣道。

    “咽不下也要咽，”張輔又道，“這事說到根子上，也不能怪越王。”

    “那怪誰？難道是哪些文官？若不是他張揚行事，能連累到咱們？”朱勇道。

    “他只不過是皇上殺雞儆猴拋出來的餌，”張輔說著，嘆了口氣繼續道，“揚州案發時，我就跟你們說了，皇上早就放出風來要整頓吏治，你們當成耳旁風，還我行我素，和那些地方官暗中打連連，皇上能不生氣嘛。”

    朱勇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低頭不語。

    “好了，現在這個結果已經是皇恩浩蕩了，若我們還不知進退，鬧到朝堂上就不是今天這個局面了，皇上夠給我們面子了。”張輔道。

    “皇上畢竟還念著舊情，你們以后都給我老實點，不要在和那幫外臣藕斷絲連，更不要再收他們的東西！”張輔又囑咐道，隨即嘆了口氣，看了看天邊慢慢累積的黑云又道：“山雨欲來啊”。

    “是是是，我等記住了。”眾人連連點頭。

    這幫人走后，朱祁鎮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你說他們是真心的嗎？”

    草棚里沒有別人，只有侯寶在一旁伺候。

    “皇爺的疑心病又犯了！”侯寶暗道一句。

    可他哪敢接這話，只好低著頭看著腳尖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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