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后，很快便是除夕。
天機山莊從進(jìn)了臘月，就開始準(zhǔn)備過年。
整個山莊，早已是處處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慶之色。
只因這一場東海大戰(zhàn)，毫無懸念，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天機山莊少主方多病，本就體弱多病。
在得知東海大戰(zhàn)之事后，病得更加厲害。
起初那段時日，是逢人就問：“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我不信，快告訴我，有沒有新的消息？”
接著精神就有些恍惚，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時不時就要哭一場。
后來，因為舊疾發(fā)作得厲害，一次暈倒之后，人就不怎么清醒了。
他臥床休養(yǎng)了好些時日，大多數(shù)時間，都昏昏沉沉睡著。
昏睡之中，時常流淚，來來回回，就是念叨那幾句話。
“我不信，你們胡說，都是胡說！”
“我?guī)煾甘翘煜碌谝唬欢ú粫惺拢 ?/p>
“李相夷他一定會回來，我還要拜他為師呢。”
方多病眼見著越來越虛弱。
天機山莊請了許多大夫，都說他活不到春天了。
直到關(guān)河夢的師父途經(jīng)天機山莊，為了還人情，登門拜訪。
他的病情才有了些許起色。
等方多病總算是徹底清醒過來，已是三月初。
這病弱的小少年躺在床上，很久很久，一言不發(fā)，心如死灰。
何曉惠心急如焚，一度以為他腦子出了什么問題。
卻并沒有一刻放棄他，一直悉心照顧。
也好在，她因了方多病的情況，自東海大戰(zhàn)后，就密切關(guān)注著四顧門那邊的消息。
終于在關(guān)鍵時刻，及時出手做了件好事。
不僅救了百川院，更救了方多病。
“小寶，你別難過，今日，娘告訴你個重要消息。”
“娘，現(xiàn)如今，還有什么消息呢？難道是李門主回來了？”
“小寶啊，雖然四顧門散了，可是娘收了百川院的地契，所以有天機山莊一日，百川院便會一直在。
咱先不管這百川院是個什么東西，好是不好。
你總該明白，百川院能夠立院，繼續(xù)威震江湖，全是靠著李門主的余威。
只要百川院保住了，李門主的余威便會一直都在，四顧門俠義精神亦不倒。
李門主若尚在人世，沒準(zhǔn)哪天，他就會回來。
小寶，你說呢？”
方多病眼睛一亮，終于振作起精神，活了過來。
“娘，我?guī)煾附o我的小木劍呢？我病了這許多日，已經(jīng)耽誤了不少時間，我要趕緊繼續(xù)練習(xí)，那百招基礎(chǔ)劍式。”
從此，他努力治病，努力習(xí)武。
吃下了苦中之苦，忍下了痛中之痛。
只因心中一個信念。
“我方多病，是李相夷唯一的徒弟，我一定要幫師父重振四顧門！”
方多病奮發(fā)圖強十年，迅速成長。
每每去百川院，他都要去李相夷畫像前看上一眼，放兩顆糖果。
后來武藝有成，方多病打敗了所有人。
一次又一次，堂堂正正站在百川院。
理直氣壯嚷嚷著，要加入百川院。
最終踏入了江湖。
在江南明媚春色中，遇到那個外表文弱，實則狡猾的江湖游醫(yī)。
那時，方多病如何能料到？
那人曾是他追不上的遺憾。
最終又成為他留不住的心傷。
那時，他受了騙，惱羞成怒，只是一心要抓他。
“李蓮花，別想跑，跟我回百川院！”
而那十年。
笛飛聲也是在傷痛中熬過來的。
笛飛聲被下屬們救走，便秘密去了玉城。
他昏迷好幾日才醒來。
此后一直在養(yǎng)傷。
翱翔天際的雄鷹，一朝重傷。
想要重新振翅高飛，實為不易。
他本不喜多話。
可一個人盤膝于山洞之內(nèi)，卻又時不時，對著石壁說話。
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有這奇怪的癖好。
那些話，都只說與一人聽。
他曾恨他入骨：“李相夷，想不到本尊也有被傷痛所困，纏綿病榻的時候。這全是拜你所賜！”
他曾無法釋懷：“李相夷，若不是你已死，這數(shù)年傷痛折磨，本尊定要找你復(fù)仇！”
漸漸地，他開始惋惜：“李相夷，我贏了你半招，甚是暢快。可是你死了，我去哪再尋對手？”
后來，他的想法，慢慢變了：“李相夷，可惜當(dāng)年我與無顏未能救下你。想不到，我竟還是希望你活著……”
笛飛聲經(jīng)歷了養(yǎng)傷的痛苦十年。
那個給他傷痛的人，他沒有一日忘記。
所以，一品墳重逢。
他一眼認(rèn)出那素手書生，根本就是李相夷。
婆娑步，不過是最后的確認(rèn)。
他還活著啊！
那一瞬間，笛飛聲將所有愛恨，全都暫且放下。
只覺重逢欣喜，哪知后來終成一生愴然？
那時，他只看向他，開口。
“李相夷，十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別來無恙。
是來自宿敵的問候，亦是來自舊友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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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怎會真的無恙？
李相夷已成李蓮花。
桃李春風(fēng)一盞，白云蒼狗。
江湖夜雨十年，踽踽獨行。
憤恨。
懊悔。
戰(zhàn)時的傷。
碧茶的痛。
也曾掙扎求生。
才懂放下一切。
李蓮花一個人苦熬，直至苦熬出新樂趣。
蓮花再入江湖。
面對的仍是人心叵測，真相殘酷。
還好，他遇上舊友，又結(jié)識新知。
只是人心推他跌落塵埃，命運又逼他走上絕路。
直至斷劍跳崖，小舟從此逝。
李蓮花終究還是死了。
死在東海，那小漁船上。
風(fēng)把船推到海岸，讓方多病和笛飛聲找到了。
兩人將李蓮花帶回云隱山，埋在他從前想要的埋骨之地。
為他守靈數(shù)月。
才重入江湖。
方多病似乎還是那個多愁公子，天機山莊少主。
笛飛聲似乎也還是那個讓人恐懼的大魔頭。
可是，兩人卻又從此不同。
方多病思念成疾。
笛飛聲傷心徹骨。
曾經(jīng)善良明朗的公子，開始展現(xiàn)出非凡手段和強勢力量。
聯(lián)合所有人，步步為營，毫不留情，奪回屬于李蓮花的一切，重振四顧門威名。
把傷害過他的所有人，全都弄得身敗名裂，凄慘無比。
終于成長為優(yōu)秀的四顧門門主與武林盟主。
“可是，李蓮花，我最好的朋友，我卻再也不能見你一面。”
方多病說著。
一筆一劃，勾勒著那人模樣。
淚，一滴一滴落在宣紙上，氳成水漬。
他的一生，心心念念不過一人，所有想念只為他。
終其一生，從未遺忘。
死而不已。
而那個自私冷漠的大魔頭，則舉整個金鴛盟之力，默默守護(hù)著青年人成長。
與他共謀大事，陪他練習(xí)武功。
他懷著巨大傷痛，從不言一語。
鼎力支持方多病，一步一步實現(xiàn)他的一切想法。
時不時暗中出手，幫他斷絕一切后患。
笛飛聲長年住在蓮花樓。
他學(xué)會了燒菜，一把普通菜刀也能用到得心應(yīng)手。
他的刀，長年不曾出鞘，也不曾見血。
武功卻沒有絲毫生疏，一直飛速進(jìn)步。
因為他選擇了守護(hù)。
“李相夷，原來守護(hù)，比破壞和殺戮，需要更強大的力量，難怪你如此天才，卻從不懈怠。”
笛飛聲說著，拿起木瓢，去澆蓮花樓種著的小青菜。
神情專注，又溫柔。
他身旁，李蓮花最愛的紅杜鵑，正在春日暖陽下，熱烈開放。
那時，笛飛聲正在等方多病回蓮花樓。
兩人一起吃晚飯。
他們兩人都并不知道。
那已是，笛飛聲在蓮花樓度過的，最后一個春天。
也是，他生命里，最后一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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