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世事難料。
五年不到，笛飛聲便殞命于千里之外。
芩婆看著方多病從異國他鄉帶回來的半棺黃土，淚如雨下。
“阿飛這孩子，怎會如此……死時該有多疼啊……那地方那么遠，也不知這魂魄，能否找到回云隱山的路……”
“芩前輩，您放心，我帶了人，一路招魂而歸。而且您有所不知，阿飛他，本就是追蹤高手，自然認得回家的路，不會走丟的。”
方多病勸了一句，繼續低頭，端詳那塊空空的石碑。
琢磨著這石碑該刻怎樣的內容，笛飛聲才會喜歡。
他其實一點也不擔心笛飛聲的魂魄會走丟。
他想，若是人死之后，魂魄真有夜行千里的能力。
阿飛恐怕早已飛回云隱山，與李蓮花團聚去了。
又或者，李蓮花大概會跟隨他走這一趟，其實本就陪在他身邊。
真討厭！
明明是宿敵，卻與李蓮花成了知己。
比他早認識他那么久。
還要比他先一步，那么早就去與他團聚。
一點也不顧及他方多病的感受！
方多病忿忿不平地想著。
“不會走丟，那就好，那就好。小寶，你也節哀。”
芩婆自己不停抹著淚，還是掙扎著努力安慰方多病。
方多病心中五味雜陳，一言不發，只是默默舉起鋒利匕首——
在笛飛聲的墓碑上刻下了第一筆。
他明明很想為他們高興，不知怎的，卻又為他們，為孤單的自己，而更加悲傷起來。
淚水漸漸模糊視線。
終于手上一個不穩，被利刃刺破了手掌。
傷口流血不止。
熱血染上了冰冷的石頭。
痛，直達內心深處。
這一次，他卻沒有暈倒。
因為再也沒有阿飛可以依靠，他不想又驚嚇到芩婆，只好咬牙忍著。
也因為他又看到了李蓮花。
李蓮花微微笑著，與昔日宿敵、更是后來的摯友并肩站在一起。
兩人一同說著“當年月色”。
方多病不想驚擾他們。
他知道，此后的路，他要一個人走了。
他們，終究是把他徹底丟下了。
“蓮花，那高處我去過了，有些冷，難怪你總說沒意思。”
“阿飛，你不是說李蓮花不遵守承諾，沒有與你一戰，你很生氣，也很遺憾嗎？可是，你也沒有遵守我們五年一戰的承諾，一次都沒遵守。你是覺得本少爺好欺負是不是？你可真行啊你！”
方多病在心里絮絮叨叨、罵罵咧咧。
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他能抱著哭的，只剩下友人們冰冷的石碑。
從那時起，蓮花三俠，便只得方多病一人了……
“小寶，醒醒，別睡了……”
“小寶，你怎么樣，有沒有好一點？你別怕，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李相夷收回思緒，已然是淚流滿面。
揚州慢持續發力。
方多病面色慢慢轉好，呼吸和脈搏漸漸恢復。
李相夷定了心神，幫他運轉好經脈，暫時收回內力。
之后抬掌，輕輕拍在方多病胸口上。
這次，是一股溫柔而強大的內力，瞬間充盈了方多病七經八脈。
方多病看樣子是完全不痛了。
面色緩和下來，眼見著轉危為安。
“李蓮花，李蓮花……”他喃喃念著。
卻并沒有立刻醒來。
李相夷一手攬著他，一手卻是緊握住他的手。
“小寶，我在，我在，你醒醒，看看我。”
小少年終于被這聲音喚醒了。
他睜開眼，便不由自主看向李相夷。
先有一瞬間迷茫。
隨后，目光漸漸清明。
目不轉睛看著李相夷。
“相夷……原來你在我身邊啊，真好。我是……心疾發作了嗎……是不是很狼狽？抱歉，嚇到你了……”
方多病抬手，輕輕幫李相夷擦去臉上的淚水和唇角的血跡。
自己的眼淚卻是一滴一滴，流淌而下。
而他眼前的少年門主，也在霎那間又紅了眼眶。
淚如雨下。
雙手一用力，就緊緊抱住了眼前之人。
方多病心有所感，沒有詢問任何，也沒有勸慰什么。
只是堅定不移與李相夷相擁。
兩人就這樣靜默著，相擁著，一起流淚。
直至漸漸平復所有情緒。
隨后，李相夷認真給方多病診查一遍。
最終還是說：“我讓白青過來看看。”
方多病卻拉住他。
“不用看，我這心疾，想來的確不是身體有病，否則怎會從前世帶到此生？前世無了大師便同我說過，我這是心病，只有心藥才能治。”
李相夷有些焦急：“那這心藥，要去何處尋？”
方多病握住李相夷的手，笑了。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良藥，就是你啊。相夷，只要你好好的，我的心疾就好了，以后都不會發作了。”
“真的嗎？”少年皺眉，心疼不已，只是不信。
“你若不信，我們便拭目以待。你若真的擔心我，那便不要離開我，也別扔下我，不然我心疾發作起來，你趕不及來救我，說不定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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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
就被李相夷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小小年紀，不許亂說，說好了要一起長命百歲，我還指望你這個小徒弟，給我養老送……”
結果話還沒說完，也讓方多病給捂住了嘴。
“李相夷，你想得美，我才不稀罕多活那幾年。我不要再被留下，不要再受死別之苦。我既不能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只求與你同年同月同日死。與你一起咽氣，一同埋了，我覺得再好不過。”
李相夷微微笑了，神色柔和，聲音也很溫和：“這樣也好，那就說定了。”
方多病點點頭，拉著李相夷，左看右看，也將他的脈象診了又診。
同樣是不怎么放心他。
“相夷，我覺得還是得請林院主過來一趟，再好好給你看看，這馬上就要東海大戰了呢，我不放心。”
李相夷拍了拍他的肩。
“你就放心吧，我真沒事……”
話音未落，就被方多病氣呼呼地瞪了一眼。
“都吐血了，你還說沒事？我不信你，我只信我自己。”
“方小寶，其實，這應該全是因為我的記憶恢復的緣故。”
李相夷有些無奈，決定繼續坦白緣由。
“我不僅看到了我自己的一生。還看到了東海大戰之后發生的許多事，看到了每個人的命運。
“最后，我還見到了，李蓮花。”
方多病眼睛都瞪圓了。
“你說什么？這么離譜？連你前生不知道的事，你都全部看到了？”
李相夷點點頭。
“我甚至看到我死之后，你和阿飛的后來，所以我知道，你有心疾，而他時常咳血。真是苦了你們了，我……”
李相夷說著說著，就哽咽了，眼圈又紅了。
他想到笛飛聲一直咳血，想到方多病心痛一生。
想到他們兩人當年，因為他的死，也病得快要死了，養了很久才活過來。
想到他們最后，一個粉身碎骨，一個終生孤寂。
就覺得心痛得不能呼吸。
方多病靜靜聽他說著，心中也涌起萬千情緒。
傷心、委屈、思念、孤獨、振奮、激動……
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可是，他們倆還來不及，互相抱著，再痛痛快快哭一哭呢。
李相夷的房門，就被人敲響了。
“門主，我可以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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