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欽站在六樓機房外,手里抱著剛拿的畫,樓道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江欽不由自主地往機房靠。
說是落東西了,梁遲進去幾分鐘都沒出來。
走廊空無一人,有一塊玻璃窗沒關,外面的風吹進來,發出低吼的聲音。
一秒,兩秒,三秒。
江欽低著頭,快速鉆進機房,然后啪地一聲迎面撞到梁遲身上。
“對不起!”
梁遲看著江欽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像躲避什么洪水猛獸似的,輕飄飄地來了句:“投懷送抱?”
江欽:!
所幸梁遲似乎只是開玩笑地隨口一說,趁江欽還在發愣的空隙,提著他的衣領轉了半圈,兩人一同離開了機房。
瓦斯汀先生的美術展早就結束了,江欽并沒有在當天的會展上看到梁遲。
也是,瓦斯汀先生的票一票難求,能弄到一張已然屬實不易,除非像謝南馭一樣有通天人脈。
對梁遲的感激又增加幾分,江欽主動開口:“學長,我......”話說了一半,就被梁遲打斷。
梁遲很輕地嗤笑一聲:“又想請我吃飯?”
張開的嘴逐漸緊閉,江欽咽下要說出口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畫。
梁遲怎么知道他要說什么?!
江欽抿了抿唇,轉換話題:“學長,能問一下你怎么買到瓦斯汀先生的票嗎?”
“不能!
江欽:“嗯?”
“畫展好看嗎?”
“好看!”一提起瓦斯汀的畫,江欽眼睛頓時放光,也不管梁遲怎么弄到的票了,滔滔不絕道:“瓦斯汀先生的畫很具有個人特色,中和了國內山水畫以及歐美宮廷畫風格,繪畫手法非常厲害.......”
雖然沒有涉及過美術領域,梁遲還是耐心地聽完了江欽這番話,并且能時不時地發表幾句自己的見解。
他看得出來,江欽很喜歡瓦斯汀,提及這個人眉飛色舞,異常雀躍。
“這么喜歡?”梁遲忍不住出聲。
江欽頓了下,語氣認真鄭重:“瓦斯汀先生是我的偶像!
“你喜歡畫畫,為什么要報軟件工程?”
江欽一驚,條件反射般用畫擋住了嘴。
不小心說多了……
許久之后,江欽出聲回道,聲音沒有任何底氣:“興趣不能當飯吃,還是軟件工程好就業!
梁遲哼笑,鼻腔發出很輕的一聲氣音:“那你還真是思慮周全。”
倒是從沒想過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會考慮就業問題。
梁遲沒深入地問,對待旁人他從來不是刨根問底的性格,淺嘗輒止才是待人的禮貌。
江欽無端覺得耳熱,小聲道謝:“謝謝!
校門口車流不息,隱沒在東邊樹林的黑色卡宴靜悄悄地跟著路邊正在往外走的人。
梁遲眼神一暗,冷颼颼的視線掃了眼身后緩慢移動的卡宴。
“江欽,司機來接你了嗎?”
“嗯,司機叔叔在街對面等我!
梁遲把江欽送到街對面,看到江欽坐上車,向自己招手告別,毛茸茸的頭貼在窗戶上,映出一團小小的陰影。梁遲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余光注意到停在路邊的卡宴,黑眸驟然變冷。
“少爺!彼緳C下車,正想給梁遲開車門,梁遲繞到另一邊,自己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汽車后座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梁遲在他身旁坐下,沒有寒暄,開門見山地問:“找我什么事?”
中年男人靠在沙發背,氣質威嚴沉穩,渾身冒著上位者的氣息。
“景生,你聯絡文清就是為了方才那個江家小子?”
“關你什么事?”梁遲語氣淡淡。
聞言,男人也不惱,反倒笑了聲。
“景生,你看,你明明知道僅憑現在的你,連張畫家的票都拿不到,為什么不愿意回來呢?”
梁遲臉上閃過一抹厭惡之色,不想與男人虛以委蛇:“怎么,你那么多精英兒子沒一個中用的?偏偏找上我這么一個流落在外連張畫家的票都拿不到的窮學生。”
男人面色一沉,想要發作奈何梁遲說的是實話:“他們確實不如你,景生!
汽車停在市中心的醫院,梁遲打開車門下車去醫院照顧萬芳。
看到梁遲如此關心養母,卻對親生父母不聞不問,男人心口涌出一股氣,對著梁遲的背影說:“你不想見見你的親生母親嗎?”
梁遲身形一頓,聲音像是沉郁的夜色,沒有情緒:“我只有一個母親!
梁遲到病房時,萬芳還睡著。聽護士說萬芳最近就變得很嗜睡,大概是治療的后遺癥。
梁遲走到床邊掖了掖床角,坐在陪護椅上等著萬芳蘇醒。
天色已然完全變暗,梁遲望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拍打在窗子上。街道上逐漸沒有行人,只有川流不息的汽車。
還在小村子里時,梁遲就聽說過w市。聽說這里三四月有櫻花,六七月是梅雨季,夏天的氣溫很高,但只要到了一個時間點又可能會驟降一二十度。
這里優秀的學校很多,是群英薈萃的地帶,梁遲當年以村里第一的成績考進w大的軟件工程專業。但那時的他最高興的并不是自己的高考成績。
梁遲提前去w市租房子,置辦家具,將自己這些年打工攢的錢幾乎花了個干凈,只留下一筆交學費。
他終于可以帶著萬芳離開那個禁錮他們多年的惡魔之地。
布置好一切,梁遲回家接萬芳,卻看到母親又被養父毆打。養父又輸光了錢,回來問萬芳要,萬芳執意不給,哭著說這錢是給小遲上大學的。
“呸!上大學?老子養他那么大,小雜種一輩子都他媽是給老子端尿盆的料!”
梁遲冷靜地上前將養父從萬芳身上一把推開,任憑養父罵的再難聽也一言不發。
第二天,養父被警察帶走了,罪名是聚眾賭博,故意傷人,還有□□婦女。
來到w市的生活依舊忙碌,除了上學,梁遲還要兼職打工,很累但是不苦。
梁遲收回漆黑的視線,垂眸看著病床上的母親,她睡的并不安穩,眉頭皺在一起,不再年輕的身體蜷縮在白色的被子里。
命運好像總在和他開玩笑,讓他總也見不到云開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