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時間總是過得漫長的,但夏花畢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成長于一個過于無聊的環境里,如今呆坐在一堆軟乎乎的棉花里,竟然也不覺得無聊。
也可以說是,對即將到來的未來的期待蓋過了這微不足道的無聊。
在漫長的黑暗與寂靜之后,夏花身邊軟乎乎的棉花開始蠕動,她意識到了什么,伸手扶上了手邊已經扭曲了的墻,卻摸了個空。
手虛虛地穿過了軟綿綿的墻壁,破開了濃重的黑暗,外界的一切隨著被破開地屏障沖到夏花的面前,光與聲突然地侵入讓她不適地皺了皺眉,藍色的眼睛里硬是被擠出了一點淚來。
下一秒,她身后被一只棉花做成的手輕飄飄地一推,重心不穩的小姑娘往前一倒,從超大的玩具玩偶的肚子里鉆了出來,咕嚕嚕嚕地從半空中順著毛茸茸的熊腿滾到了地上。
屁-股著地的小姑娘還有些呆愣,她眨巴眨巴那雙剔透的眼睛,有什么想說的,卻在視線觸及到面前無垠的海波時啞然。
是海。
是從小被養在宅院的她只在書上看過卻從沒有親眼見過的海。
下午的海風還帶著一點熱意,但因為秋日已至,吹來的風很是令人舒暢,帶著咸腥味和隱約的沙礫感,她站在海邊懸崖上隱秘的角落,看著很遠處的港口熙來攘往。
好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這才發現自己正處在一片墓地中。
在山崖之上的墓地,靠著海邊。
小姑娘即便對這方面沒什么了解,卻也知道這該是個不錯的好地方。
假如她死了,就要葬在這里,和她的哥哥一起。
她的腦海里莫名的閃過這一個念頭,隨即更篤定了起來。
按道理,常人是絕對不會在這個年紀想自己的死亡,甚至于想自己的墓地的。
但她畢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了。
死亡對她太近又太遠。
她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把目光從面前的絕景上收回,低下頭在睡衣地口袋里掏了又掏,把手機握在手上,確定太宰治沒有給她發什么信息之后,才從口袋的更深處拿出一個小袋子。
那是她一直從不離身的布袋。
她拉開袋口,從里邊挑出了指環和幾塊寶石揣進兜里,然后把這小小的袋子遞給她面前還沒有恢復原狀的熊先生。
熊先生沒有接。
夏花為這莫名的拒絕歪了歪頭,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不免有些氣鼓鼓的:“不是給你的啦!”
于是呆立著的玩具熊才彎下腰,朝她伸出了有半個她那么大的熊掌。
小小的布袋放在他的掌心顯得更小了,好像一個不注意就會從指縫里滑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
于是下一刻,和當初把夏花吸納進肚子里一樣,這小小的布袋也被他毛茸茸的手掌吸納,不見了影蹤。
小姑娘滿意地點了點頭,退后幾步,仰頭對上了過高的熊先生黑洞洞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仿佛下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地,慎重地說道:“你回去吧,去找中也,不要再跟著我了。”
熊先生沒動,他甚至想要朝前幾步。
夏花在他湊近之前又先一步后退了,拉開了這么大的距離之后,巨大的玩具熊仿佛委屈起來,低下了頭。
夏花‘唉?’了一聲,不自在地撓了撓卷曲的金發,癟著嘴,為難的不行:“你太大啦,我接下來沒法帶著你進去哎!”
剛才還是龐然大物的玩具熊下一刻縮水成了手掌那么大的手提小熊。
“……這么小是可以帶啦!”
對這一幕始料未及的夏花抬手撓了撓臉頰,藍眼睛左顧右盼就是不看面前的玩具熊,聲音低低的,支支吾吾,一聽就心虛極了。
“雖然我覺得太宰不是好人,帶著你好像能安心一點……但是他說他的超能力是無效化哎,他要是碰到你,把你弄消失了怎么辦啊!”
她一邊說,一邊好像找到了底氣一般,越說越順:“而且你看,剛剛都有那么多人來找中也的麻煩了!我不能再給他添更多麻煩了!他是我的朋友,我們應該幫幫他,他萬一以為我們被抓了,去找壞人然后被騙了怎么辦?”
面前的玩具熊不動了,就像一個真正的玩具熊一樣,維持他巴掌大的樣子,假裝沒有聽到夏花的聲音。
第一次被熊先生拒絕的夏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她鼓了鼓腮幫子,雙手叉腰,一副絕不相讓的樣子:“你得去保護中也!不然他要是因為這件事受傷了怎么辦!我可以保護自己的!不然、不然、征十郎也會保護我的!”
雖然她知道征十郎大概是沒辦法在武力上保護她的,但是熊先生不知道呀,沒關系,現在把他騙過去就可以了,不必在意這么多!
夏花心里這樣想著,安慰自己這是善意的謊言,是為了她的新朋友中也的安全,這是非常正確的決定。
這么想著的她,又一次把撒謊的負罪感壓了下去。
人嘛,也許就是在這樣的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安慰中,開始習慣撒謊的。
不過夏花可不是什么哲學家,她看見熊先生終于被她的謊言說動了的時候,臉上露出的可是真心實意的笑容。
就這樣,逃家第九天的花鳥院夏花,送走了她目前的最大戰力——熊先生,目前正在橫濱海邊的懸崖墓地上靜靜地等待著太宰治的到來。
*
收到消息趕回大宅的中原中也,只看到了一片廢墟。
在見到被暴力毀的幾乎看不出樣子的大宅時,他的的確確是有為那暫住在他家里的小姑娘擔心過的。
至少,在他看來,她的確柔弱,在這種大規模的戰斗中很難完好無損的活下去。
但這種擔憂只是一瞬間。
按道理,殘黨大費周章地來他的宅子里襲擊,肯定有所圖謀,也一定想做到掩人耳目不被發現,鬧出這么大動靜一定不是他們所想。
那么,在屋子里只有夏花一個人,在周邊盯梢的下屬都被引開或者干掉的情況下,是誰能和這群帶著大口徑槍-械的家伙們打成這副樣子呢?
中原中也明面上暫時沒有頭緒,心里卻隱隱約約浮現出了一個他不太敢確定的猜測。
正在此時,負責處理廢墟的工作人員很快給他遞上了報告,里面的殘骸全都能和被通緝的殘黨對上號。
換句話說,就是小姑娘沒有死在這里面。
中原中也終于徹底地把心放了下來。
“那她就是被抓走了?”中也隨口一問。
“事實上,被通緝的殘黨已有半數死在此處,另外半數則已由芥川大人帶隊緝拿,按道理沒有余力,也沒有可能再掩藏一位人質,也許……那位小姐是自己逃了。”
“自己逃了?”中原中也一愣,隨即,他立刻想起了小姑娘之前那副古靈精怪的模樣,便覺得也不無道理,“那派人去搜一下,找到她的蹤跡就來告訴我,讓我自己去接她。”
但他身邊的屬下卻沒有應聲。
中也疑惑地皺了皺眉,把視線從資料上移向身邊的屬下,看見了一張驚恐到幾乎懷疑人生的臉。
他回頭,幾乎同時,紅光涌動上他的周身,但由于沒有感受到殺意,此時的港口mafia干部沒有下意識地反擊。
但反擊的確是不必要的。
因為當他見到不遠處的,站在那里的玩具熊的時候,他也露出了同樣的,懷疑人生的表情。
他脖頸上的喉結動了又動,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最終,他還是下定決心,試探地說了一句:“熊先生?”
這小女孩稱呼玩具熊的稱呼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平白讓人起雞皮疙瘩,但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了。
因為玩具熊朝他點了點頭,下一刻,它驟然縮小,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熟悉的布袋驟然在半空中出現,啪唧一聲砸到了玩具熊的腦袋上。
中原中也走過去,撿起玩具熊,打開布袋,里面密密麻麻的寶石閃了一閃他的眼睛,但在這寶石之間,還有一張皺的過分的紙條。
他展開,紙條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走了,熊先生會保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