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您月信久久不至的原因,您已經懷孕一月有余。惡心想吐,頭暈困乏那都是害喜的癥狀,您覺得小腹不適是因為胎氣不穩(wěn)。”
趙錦繁怔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一笑,想從江清眼中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可江清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鄭重。
她腦中回想起這段日子以來的種種不適癥狀,以及記憶中那個男人的身影,思緒紛亂如麻。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沒說出口,隨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江清明白趙錦繁的處境。
多年前,趙錦繁外祖蒙難被判有重罪,正逢她的母妃葉婕妤生產,為了救下外祖的性命,葉婕妤便對先帝謊稱,自己生下了一個皇子。
先帝是個信奉多子多福,且極其看重男嗣之人。
看在九皇子出世的面子上,赦免了外祖的死罪,改判流刑。
當然除了這個最重要的原因之外,她的母妃還存了用“皇子”去搏一搏前程的心思。
為此,趙錦繁不得不從小女扮男裝,混在皇子堆里。
她的皇兄皇弟們各有各的長處,不是家世顯赫,便是母妃得寵,她一個也不占。
皇子們之間表面兄友弟恭,實則暗地里腥風血雨,為了儲位,不擇手段,互相傾軋。
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學著去做一個不爭不搶,不引人注目,不中用的草包。
二十年如一日,從未出過錯漏。
這要是換個心性不夠堅定,不夠隱忍,不夠機警的,怕是早死了十回都不止了。
如履薄冰過了十八載,好不容易等到能去封地就藩,遠離京城是非。
結果一群皇子窩里斗,死的死,殘的殘,最后竟把她拉上了皇位。
這個皇位原本炙手可熱,可眼下卻成了燙手山芋。
趙氏早就不是從前民心所向,說一不二的趙氏了。到先帝繼位時,趙氏已弊病叢生,積弱已久。
先帝庸庸碌碌,懦弱無能,作風奢靡,橫征暴稅。后來的儲位之爭,更是讓原本動蕩的江山雪上加霜。
最重要的是,西南信王野心勃勃,來勢洶洶,一心欲奪帝位。
信王對她起殺心不是一天兩天了,她登基為帝的第一天,信王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自立為攝政王,讓她當著趙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改口稱其為仲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只待可趁之機,殺她取而代之。
朝中臣子人心四散。站在她對立面的,如丞相沈諫;不看好她的,如少將軍楚昂;不理世事、袖手旁觀的,如原大理寺卿言懷真。
這個帝位她本就坐得很不容易。
若在這種時候,被人發(fā)現(xiàn)肚子大了起來,只有死路一條。
這一點,江清覺得趙錦繁比她更清楚。
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盡快處理是最優(yōu)也最現(xiàn)實的選擇。
但……
“這個孩子,您只能生下來。”
江清嘆了口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您與這個孩子的緣分。”
“年初那會兒如意來向我要過避子藥,當時她沒說這東西要來做什么,如今想來這藥應當是給您用的。我給您的那一瓶是藥性最烈的,那么多年以來從來沒有失守過,這孩子是唯一的落網之魚。”
“這孩子也是命硬,您從那么高的馬上摔下來,他竟還能穩(wěn)穩(wěn)當當留在您肚子里。”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先前您從馬上摔下來,雖說傷得不深,但出血不少,虧了氣血,原本將養(yǎng)幾個月便好了,只是……眼下您身體尚虛弱未完全康復如前,若是冒然在這個時候用引胎藥,恐下紅不止,危及性命。為今之計,只能在懷胎期間,好好補養(yǎng)氣血,靜等瓜熟蒂落。”
趙錦繁低頭看向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抬手撫了撫。
這孩子就像是鐵了心要認她做娘似的,在里頭扎了根。
一切既已成定局,趙錦繁也沒有功夫去糾結和擰巴,眼下最應該考慮的事,是如何瞞過朝中眾人的眼睛把孩子平安生下來,以及這個孩子的將來該如何安排。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
身為她唯一密友的江清也顧不得這啊那啊的忌諱,直言道:“這孩子他不能是憑空生在您肚子里的吧?他總得有個爹吧……”
趙錦繁:“……”她記不得了。
江清:“您隱忍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沒把持住跟他……是那個男人給您下藥了嗎?”
趙錦繁:“……”倒也沒有。
那些零散的記憶里,她的意識很清醒。那個男人也很清醒,不然也不會那么英挺有力。
她不是很清楚整件事情是在何種情境下發(fā)生的,不了解此事發(fā)生的前因后果。
但她不否認那個男人帶給過她極致的愉悅。
至于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趙錦繁和江清彼此對望了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解開這個謎團的關鍵人物——
如意。
如果說年初是如意替趙錦繁向江清拿的避子藥,那么趙錦繁做過什么,如意顯然是知情的。
趙錦繁趕忙將如意喚了進來,仔細詢問了關于那天晚上的事。
如意剛吩咐完宮人們,給在偏廳等候的三位大人上完茶點,聽見傳召匆匆推門進了內室。
她看了眼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趙錦繁,還有坐在一旁神色復雜的江御醫(yī),總覺得這屋里氣氛怪怪的。
當趙錦繁用極其認真的口吻問她:“如意你好好想想,年初那晚我見過誰,做了什么?”
江清又特意強調:“就是你問我拿避子藥的前一晚。”
如意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仔細回想了好一會兒,給了答復。
“那天晚上您應付了攝政王好半天,他走后您召見了言書監(jiān),從您書房出來之時,一向清冷自持的言書監(jiān),滿臉通紅,行跡詭異。”
“緊接著您又把少將軍喚了過來,不知您和他做了什么,少將軍從您書房出來之時,滿面春光。”
“之后您還叫了丞相過來切磋琴技,不知彈的什么曲,彈得丞相汗水淋漓,氣息紊亂。”
趙錦繁:“……”聽上去實在有些復雜。
江清斜了趙錦繁一眼:“您夜里還挺忙的。”
趙錦繁真想不到自己精力如此旺盛,一晚上見過那么多人。
江清:“所以到底是哪一個?”
趙錦繁感到一陣頭疼。
她對那個男人所有的記憶,全都是在做那種事的時候。
總不能這里每一個她都試一遍吧?
江清根據(jù)如意的描述,一一仔細分析。
“言書監(jiān)守禮持重,清冷寡欲,平日里衣衫總扣得一絲不茍,看上去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以下犯上之事的人。不過……”
趙錦繁:“不過什么?”
江清:“越是這樣的男人,私底下越是如狼似虎,讓人招架不住。”
趙錦繁:“……”
江清:“少將軍高大挺拔,瞧瞧那寬闊的肩,有勁的腰,勻稱的身姿,從軍之人體力定然是極好的,定能讓您滿意。”
趙錦繁:“……”
“至于那位沈相也很可疑。”江清用只有她和趙錦繁能聽清的聲音小聲道,“我聽聞他琴技爛得同牛屎一般,您能同他比拼什么琴技?”
“似沈諫這般短短幾年便能身居高位之人,心思深沉,見慣了官場上的風月之事,自然也懂各種各樣取悅人的手段,說不定意外很討您喜歡呢?”
趙錦繁:“……”
總之如無意外,孩子的父親就是他們三人其中之一。
如意站在一旁,聽見坐在偏廳那三人的名字,猶豫著開口問:“陛下,言書監(jiān),少將軍以及沈相似乎都有事要找您,正在偏廳候著,您看要先召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