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沒有因為父親的離開而晚來或是不來，超市里照舊放起歡鬧的音樂，每個家庭幾乎都是全家出動，置辦年貨，他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舅舅擔心母女倆大年下待在家里睹物思人，心里會難受，年前勸沈玉華帶江羽回娘家去過年，沈玉華不肯。
年三十晚上，舅舅不死心，再次打來電話，“就這么說啊，你和小羽收拾下，我現在去接你們。”
“哥，別來。”沈玉華一口回絕，“我跟小羽倆人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舅舅不同意：“好什么，我還不知道你，就會逞能，飯馬上就好了，我去接你。”
沈玉華把手機放案板上，邊切菜邊說：“你來了我也不去。”
舅舅被氣得不吭聲。
過了會兒，沈玉華把刀放下，聲音悵然道：“以后還有好多個年，我和小羽不可能每年過年都往娘家跑，我們遲早要去面對現實，哥，你好好過你的年，別操心我們。”
舅舅沉默好半晌，掛了電話。
今年年夜飯雖然缺了一個人，但沈玉華跟之前過年一樣，該準備的飯菜和瓜子糖，一個不少。
江羽坐在桌邊看著豐盛的團圓飯，再去看父親的遺照，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沈玉華也沒好多少，她給自己倒了杯白酒，一口喝掉大半杯，抹抹嘴抬起頭說：“小羽，以后這個家就剩咱倆了，往后的日子不管多難，咱娘倆都得咬著牙過，還要過得漂亮，讓你爸瞧瞧。”
她說完看著江羽，問：“有信心嗎？”
江羽點了點頭，眼淚往下掉：“有......”
沈玉華欣慰地笑笑，一把抱住江羽，哽咽笑道：“哭什么，你還有媽呢，好孩子別哭，媽還在。”
母女倆人拖著支離破碎的心，相互勸慰，終于把那個寒冬熬了過去，迎來溫暖的春天。
教室黑板上寫著高考倒計時，數字每天都在減，可能是氣氛越來越緊張了，坐在后排的同學上課不再打瞌睡，偶爾還能聽到他們回答問題的聲音。
中游成績的埋頭苦讀，查漏補缺，想再拼一把，看能不能沖個一本，尖子生知識掌握的全，可也惴惴不安，擔心發揮失常，考不上如意的大學。
一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考得好了壞了，進步了退步了，什么情況都有，學生的心靈隔三差五受到沖擊，精神狀態處在發瘋的邊緣，教室里經常能聽到哀嚎聲。
江羽偶爾也會出現發揮失常的情況，但她自我開導能力強，一般難受一節課就過去了，因為她清楚平常考試對她來說都只是測驗，就算考砸了也沒關系，高考那次考好才能定乾坤，江羽以為憑借這句話的力量，她能一直情緒穩定，堅持到高考結束。
可事總與愿違，距離高考只剩半月時，學校組織了一次八校聯考，班主任考前再三重復，這次考試水平就是你高考的水平。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知識點沒掌握全面，江羽那次考了高三以來最差的一次成績，排名從前五跌倒二十開外。
看到排名和分數后，江羽來不及難受，立馬復盤這次為什么會考這么差，可越復盤她心態越崩潰。
因為她發現這次失常不是因為某個科目沒有發揮好導致的，而是全盤淪陷，連最拿手的數學也才將將達到優秀線。
她常拿來安慰自己的那句話突然喪失作用，江羽頓時迷茫至極，一節課渾渾噩噩，什么也聽不進去，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懷疑之前每次排名靠前，都只是運氣好，這次動真格了，她立馬就顯出原形。
后來不知道怎么，想到離開的父親，想到還在辛苦工作的母親，江羽眼眶泛起酸意，有種天馬上要塌下來的無力和恐懼。
同桌發覺不對勁，推推她的胳膊，安慰：“沒事，這次又不是高考，別太難過。”
江羽點點頭，把臉埋起來，不愿說話。
她這人跟自己較真的時候，別人說什么安慰話都是沒用的，她得自己想通，自己想明白才行。
上午最后一節課結束，班主任叫江羽到辦公室，拿出這次考試成績的排名表詢問原因，“江羽，這次成績怎么突然下降這么厲害？”
江羽盯著名字前面的排名，沒給自己找理由，直言：“很多題目看著陌生，不會寫。”
老師愣住，要知道尖子生在高考前說這種話，簡直比她心態崩潰痛哭一場還要恐怖。
來不及驚訝，老師趕忙問：“具體是哪幾個科目？”
江羽照實說，老師聽完點了點頭，拿出單科成績的排名表，逐個給江羽分析，最后不忘鼓勵：“這次考試有幾個科目出題比較刁鉆，很多學生都覺得困難，江羽，你是有實力的，千萬不要因為一次考試失利就喪失信心。”
題目刁鉆不假，可有的同學還是能始終如一地排名靠前，說到底還是自身能力不足，江羽不給自己找理由，努力打起精神說：“好的，老師，我會盡快把沒掌握到的內容補上。”
“好，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老師欣慰地笑笑，“時間也不早了，先去吃飯吧，心里有什么想法及時來跟老師溝通，別憋在心里。”
江羽：“嗯。”
耽誤了十多分鐘，食堂里面已經沒那么擁擠，江羽走到常吃的那家檔口前排隊，輪到她時，點了跟之前一樣的菜。
打飯的阿姨看她一眼，笑著說：“你今天來的太晚，湯沒了，我給你多打點菜。”
“好，謝謝阿姨。”
檔口上方有個電子顯示屏，正在播放《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場景，杰克泡在海水里，緊握露絲的手，哆嗦著說，“你一定會安然脫險，以后會兒女繞膝，子孫滿堂，會安詳晚年，會老在溫暖的床榻上。”
......
“答應我，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多么絕望，千萬不要放棄，露絲，現在就答應我。”
“我答應你，永不放棄。”
江羽聽著夾雜顫意的承諾，些微有些走神，正要抬頭看眼那個場面，思緒被一道聲音打斷。
“江羽！江羽！”
聲音很激動，聽得江羽的心都顫了下，她回過頭，看見蘇硯心朝她小跑過來，氣息微喘停在她面前，驚喜地說：“真是你啊，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沒想到會在這碰見蘇硯心，江羽看著她，意外不已：“你怎么在這？”
“我們學校跟三中今天有場籃球賽，高一的全部不用上課，我來湊熱鬧。”蘇硯心臉上一直笑瞇瞇的，好像很開心，“沈阿姨說你在三中讀書，我來的路上就在想，今天會不會遇到你，運氣真好在這看到你。”
江羽臉上有點愣，沒想好說什么，打飯阿姨正好叫她：“同學，你的飯好了。”
“好，謝謝。”江羽接過托盤，轉身發現她們站的位置擋住了后面同學打飯，就伸手輕拉下蘇硯心胳膊，兩人挪到一旁，她這時這才注意到蘇硯心身后跟著一位女生，兩人是一起的，江羽抿了下唇，問：“你們吃飯了嗎？”
“吃了。”蘇硯心給兩人介紹，“這是我同學，杜開心，這是我。”
她停頓住，特意轉頭看眼江羽，才繼續：“最好的朋友，江羽。”
江羽抬了下眼皮，受寵若驚。
杜開心跟蘇硯心差不多高，上前一步挽住朋友的胳膊，爭風吃醋道：“我居然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暫時先排第二吧。”蘇硯心看向江羽，“聽說你們學校食堂的奶茶特別好喝，我們特意來嘗嘗。”
杜開心立馬狂點頭，附和：“對對，都傳到我們學校去了。”
江羽想起食堂二樓確實有家奶茶店，不是品牌加盟，但生意特別好，“好像是有這么一家。”
“啊？你都沒喝過？”蘇硯心十分驚訝。
江羽微訕，解釋：“她家生意很好，買的話有點耽誤時間。”
“這樣啊。”蘇硯心環顧四周，指向一個四座的空位置，“你先去坐著吃飯，我一會兒過來找你。”
江羽還沒反應過來，蘇硯心已經拉著她同學風風火火往二樓去，走到樓梯口還專門回頭跟江羽叮囑：“坐我指的那個位置，不然我過會兒找不到你了。”
“......”
江羽端著盤子過去，坐下吃飯，高三時間緊張，她向來吃飯很快，可擔心吃太快，吃完了蘇硯心還沒過來，就刻意放慢速度，一邊吃一邊看時間。
十多分鐘過去，食堂里人越來越少，江羽放下筷子，回頭朝樓梯口那看去，猶豫要不要上樓去找找看。
既然都碰到了，離開總歸是跟人說一聲比較禮貌。
心中拿定主意，正要起身，誰知一轉頭看見蘇硯心已經站桌對面，她探身往江羽面前放了杯奶茶，指指身后，“我從那邊過來的，等久了吧，她家生意實在太好了，好多人在買。”
江羽看著奶茶，愣了愣附和：“嗯，她家生意確實好。”
蘇硯心坐江羽對面，戳開奶茶吸了口，評價：“這喝起來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啊。”
“奶茶都一個味道。”見蘇硯心是獨自過來，江羽問：“你同學呢？”
蘇硯心把奶茶放桌上，“她去找她男朋友了。”
江羽點點頭。
“你怎么不喝？雖然這味道平平無奇，可我都買了，還排了好長的隊呢。”蘇硯心頭往前湊了下，“你不會還在因為上次的事生我氣吧？”
江羽愣了一下，很快意識到蘇硯心說的是哪件事，忙否認：“不是。”
蘇硯心哦了聲，眼睛看向別處，沒問她那天為什么突然反應那么大，只道：“你快喝。”
“好。”江羽用吸管戳開吸了口。
蘇硯心立馬問：“是不是很普通？”
江羽說：“還行。”
蘇硯心輕笑，嘴里咬著吸管，眼睛在食堂里亂晃，突然想到什么，又說：“你快高考了吧，每天是不是很忙很累？”
江羽想到自己這次一塌糊涂的成績，心沉了沉，“還好。”
“哪里是還好啊。”蘇硯心瞥她一眼，“我看你被高考折磨得都不會笑了。”
江羽不說話。
蘇硯心打量她一眼，好奇地問：“高考有那么恐怖嗎？”
江羽如實說：“不恐怖，但會有壓力。”
蘇硯心仿佛很能感同身受，嘆了口氣，感慨：“學習本來就是件令人討厭的事，我都不敢想，如果不用學習，我的日子會有多快樂。”
江羽抿唇輕笑了下，“可學生的本職工作就是學習，不學點知識以后會變成傻子。”
蘇硯心皺皺眉，頗有些嫌棄：“你怎么說話跟我媽咪一樣啊。”
“......”江羽低下頭，沉默了會兒，說：“我也不喜歡學習。”
蘇硯心立馬笑起來，“我就說嘛，這個世界上壓根不可能有人喜歡學習。”
“可我沒有其他選擇。”江羽眼睛盯著一處，眼中很空。
蘇硯心心里一咯噔，看向江羽，覺得她整個人看起來很悲傷，和那天她走進靈堂第一眼看到她時的模樣如出一轍，臉上沒什么表情，人愣愣的，看似不哭不鬧，但其實早就被抽走靈魂，一碰就會碎一地。
“你有選擇。”蘇硯心有點心疼江羽，手伸過去握握她手背，“你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來找我吧，我給你安排工作。”
江羽先是笑，然后琢磨了下這句話，覺得還挺有可行性，便應下：“好。”
蘇硯心舉起奶茶跟江羽碰了下，“江羽，你開心點嘛。”
江羽勾唇，“好。”
中午有自習課，又坐了會兒，江羽看眼時間，“我得去上課了。”
蘇硯心后知后覺，忙點頭，“好，你快去。”
江羽嗯了聲，提著奶茶站起來，走出去兩步想到什么又折回來，蘇硯心抬頭看她，“怎么又回來了？”
“......”江羽看了眼蘇硯心，有點不自在，但還是開口，“你玩微信嗎？”
蘇硯心松開奶茶吸管，點頭，“玩。”
“那......”江羽抿了下唇，“我們加個好友？”
“好啊。”蘇硯心立馬掏出手機打開微信二維碼遞過去，笑說：“作為我最好的朋友，早就該加好友了。”
“嗯。”江羽發送完好友請求，“那我走了。”
蘇硯心點了下同意，抬頭跟江羽揮手，“拜拜。”
說完覺得有點干，又唐突地加了句：“高考必勝！”
江羽失笑，往教室走，心情莫名輕松一大截。
她猜可能是因為體會到了有后路可依仗的愉快，雖然這個‘后路’聽起來并不怎么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