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夏油杰今天做了偽裝。
他沒有穿寬大的僧袍, 而是換了一身當年栗坂在村子里舉行祭祀儀式時的神官袍子,臉上戴著面具,腰間還掛了一把裝飾性的長劍。
他這幅打扮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但地下酒吧沒人在乎這個,反而有不少人躍躍欲試想和夏油杰喝一杯。
夏油杰煩不勝煩, 索性設置了帳, 讓人故意忽視他。
羂索過來時, 先入眼的就是那層淡淡的帳, 他快速辨識了一下帳的種類和大概作用,才邁入帳里。
“首領真是悠哉悠哉啊,如今整個咒術界都因您而不安, 高層全都夜不能眠, 您卻還如此從容, 真是佩服。”
夏油杰沒有理會羂索, 他看向了羂索身側的人。
那是個身材矮小, 肌肉聳立, 看起來很魁梧勇猛的小老頭,老頭的頭發扎在腦袋上, 眉眼間俱是彪悍和殺伐之氣。
一見之下,夏油杰立刻將眼前的【栗坂】和記憶里的人對上了。
一瞬間, 鮮血沸騰起來,刻骨的仇恨之火猛烈燃燒,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染成了紅色。
但是……
盡管夏油杰非常想立刻沖上去掐死栗坂,可咒術師的本能和直覺讓他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個栗坂的咒力反應好像和上次見到的不一樣啊。
“栗坂先生?”
他呢喃著, 聲音很輕。
【栗坂】桀桀笑起來:“是老夫, 聽萬桑說你想見老夫,是要下什么委托嗎?”
老頭這么說著, 還故意做了個猥瑣的表情,“老夫的委托費不便宜,當然,如果你愿意拿那什么小本子當贈品,我可以給你打折。”
夏油杰瞇了瞇眼,身上的殺氣凝而不發,聲音越發溫柔起來:“我想打聽一件事,您年輕時是否干過祭祀的活兒?”
【栗坂】大言不慚地說:“祭祀?我沒祭祀過別人,倒是別人祭祀過我的……我。”
夏油杰閉了閉眼,笑得越發柔和:“萬桑,我理解你想見我,畢竟最近想見我的人多了,可你不該拿一個假貨來敷衍我。”
原本懷揣著極大希望和憎恨來和過去做個決斷,結果這栗坂居然是個冒牌貨!
夏油杰心中的憤怒之火蹭一下沖上大腦,名為理智的那根線嘎嘣斷了,他想也不想就掀了面前的桌子!
桌板猛地砸向羂索,羂索面色微變,他沒想到一個照面下栗坂就被看穿是假的!
【栗坂】速度也很快,嗖一下避開,圓形小桌子崩裂成無數碎屑,飛濺向四周,不僅撕裂了帳,還將周圍地面和建筑劃出了深深的刻痕。
轟隆——
巨大的轟鳴聲讓周圍狂舞的人都有些發瘋,音響的聲音太大了,他們誤以為是更加火辣快節奏的音樂,人群又是瘋叫又是搖擺,渾然沒發現角落里的戰斗。
冰凝咒法——
細碎的冰風吹了出來,整個酒吧的溫度驟然降低了十度,大部分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然而讓羂索和栗坂……好吧就是里梅心中一凜的是,眼前的人居然直接被凍住了!
冰雕里的人像是一尊人偶像,在冰凝咒法的冰凍下迅速裂紋,嘎嘣幾下竟飛速化為了碎屑!
“咒骸?”羂索飛速做出判斷,“他本人就在人群里,里梅!”
里梅想也不想直接狂撒冰凝咒法,試圖將所有人都凍住。
就在此時,酒吧房頂突然發出可怕的刺啦聲,緊接著房頂被人為暴力轟開了。
咣當——
巨大的鋼筋鐵板被人強行吸走,一個穿著煙灰色羽織的少年沖天而降,他抖了抖手腕,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慌亂的人群立刻如麥子一樣成片暈倒在地。
羂索定睛一看,心道不好!是五條瑛紀!
電光火石之間,羂索明白了為什么五條瑛紀會出現在這里,應該是五條家也在追蹤奧特曼聯盟首領羅賓漢的緣故。
羂索的目光落在瑛紀耳朵上戴著的耳墜,這是五條家傳承了很多年的透石之眼,是仿照六眼效力制作而成的特殊咒具,怪不得五條能找上門。
羂索突然大聲道:“他就是羅賓漢,我們一起聯手干掉他!”
在普通人全部倒下后,站在場地中間那個穿著神官長袍的面具人就格外引人矚目。
那自然是剛才咒骸的本體,羅賓漢本人!
瑛紀卻呆若木雞。
他落下來后,先為這里有如此多礙事的普通人而震驚,所以下意識地用咒法催眠了普通人,盡量降低額外損傷。
緊接著他一抬頭就看到了羂索。
啊呀!這不是香織醬嗎?
羂索的變裝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瑛紀。
就算羂索額頭纏了一條抹額,擋住了那道疤痕,可他身上那種穿越無數歲月、從時光中走過的氣質過于顯眼,普通咒術師根本無法模仿出來。
最重要的是,羂索沒有變更咒力性質和殘穢啊!
而且上次接應羂索的白發僧人也在,瑛紀自然一眼認了出來。
瑛紀心說好家伙,香織醬居然背著他在外面不干好事!
好吧他也是如此,但這不正好讓他抓到了嘛,他暗算香織醬好像也順理成章了呢!
只是等瑛紀再一回頭看向被羂索指認為羅賓漢的人……
emmmm……
瑛紀傻眼了。
還是那句話,別人會被夏油杰的偽裝騙了,可瑛紀不會被騙的。
他和夏油杰是兄弟,兄弟間血脈相連的緣和線那——么粗,瑛紀直接透過夏油杰的偽裝,看到了自己哥哥的靈魂。
等等,羂索說什么?哥哥夏油杰是羅賓漢?
不對,五條悟不是說要抓一個會變身的敵人嗎?敵人是誰?羂索和白發僧人?
那為什么老哥會偽裝成羅賓漢,和五條悟一起來抓羂索?
瑛紀滿腦子充斥著十萬個為什么,左看看右看看,肉眼可見的茫然之色浮于臉上,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樣子。
羂索一看瑛紀這幅呆滯模樣,立刻在心里怒罵,誰說五條瑛紀陰險狡詐的?這不就是個反應遲鈍的笨蛋嗎?
“他造謠五條悟是人工產物,五條瑛紀,你還等什么?”
羂索一邊嘴遁瑛紀,一邊和里梅左右夾擊沖向夏油杰。
夏油杰滿腦子都是【栗坂是假的】【萬在騙人】【他請了五條悟,叫了弟弟過來,結果被人耍了】【在摯友和弟弟面前同時丟大臉了】,他出離憤怒了,甚至破罐子破摔不再裝樣了。
“我要殺了你們!!”
夏油杰反手放出了虹龍堵住頭頂的天花板,同時釋放裂口女攔住里梅,自己揉身而上,準備拳拳到肉打爆羂索。
瑛紀一見這幾只眼熟的咒靈,就知道老哥準備揭穿面皮不裝了,立刻明白了自己的立場:跟著老哥揍羂索!
瑛紀刀鋒一轉沖向羂索,羂索萬分不解,他急速后退的同時大聲道:“五條瑛紀,你瘋了?他可是羅賓漢啊!創立了奧特曼聯盟,究極了一大堆詛咒師,準備顛覆咒術界的罪魁禍首,你真要幫他對抗我嗎?”
瑛紀腳步一頓,臉上浮現出好笑之色。
“你在逗我玩嗎?他才不是什么羅賓漢。”
羂索怔了怔,五條瑛紀知道羅賓漢是誰?
他腦海里飛速閃過諸多資料,再看著標志性的咒靈,突兀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原來是你!夏油杰!你是羅賓漢!!”
夏油杰暴怒沖鋒,一個肘子打向羂索面龐,羂索后仰避開,單手豎立抵擋后抬腳踹去,兩人你來我往激烈打成一團。
瑛紀見插不進戰斗,索性回身旋轉,攔下了白發僧人里梅。
里梅也不急著動手,而是飛速拿起電話發短信:“真是令人驚奇,沒想到啊沒想到,被總監部、御三家和高層通緝的羅賓漢居然是夏油杰。”
瑛紀忍不住重復:“夏油杰不可能是羅賓漢的。”
里梅好心地告訴瑛紀:“我們一早就潛伏在奧特曼聯盟了,就是他創立了聯盟,拉攏了一大批詛咒師,我們有證據的,剛才他用的咒骸和之前篩選詛咒師的咒骸是同一種操縱手法,只要檢查一下就能得出結論了。”
瑛紀聽到這里終于意識到了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等等,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你來做什么的?”
瑛紀繃不住了:“家里人告訴我來這里出個小任務,攔住一個壞蛋別讓他跑了。”
里梅說:“我們設置了陷阱和誘餌,約見了奧特曼聯盟的首領羅賓漢,而抵達這里來見我們的是夏油杰。”
瑛紀:“……”
瑛紀:???
而與瑛紀時刻保持咒法聯系的五條悟也懵逼了。
耳墜上傳來了五條悟震驚的聲音。
“什么?奧特曼聯盟是杰搞的?!”
瑛紀一下子慌了,他下意識地說:“你剛才發消息……”
“夏油杰完蛋了!”里梅收起手機,意味深長地看瑛紀,“五條瑛紀,我知道你哥哥五條悟和夏油杰的關系很好,但想必你們五條也不知道夏油杰私下干的事情吧?多可笑啊,夏油杰居然將五條悟畫成人工咒法制造物,他們還真是友誼深厚。”
伴隨著夏油杰和羂索拳拳到肉的撞擊聲,瑛紀有種天旋地轉的錯覺。
完蛋,他哥要成咒術界的通緝犯了!
五條悟已經沖過來了,聲音從瑛紀耳邊的耳墜直接出現在后方。
“沒事!把你們都干掉,再說是陷害和謠言就行了!”
瑛紀張了張嘴,他看著眼前一片混亂的情景,一咬牙,發動了讀檔能力。
金色的光不斷閃爍,時間螺旋轉動,周圍癲狂的夏油杰、戰斗的羂索、得意的里梅以及剛沖來的五條悟全都如泡影般消失了。
瑛紀出現在萬蓮法會的總部,正是下午兩點鐘。
瑛紀微微喘著氣,想到晚上會發生的事,他面色變了幾變,收斂了一切表情。
“喂,香織醬?現在有空嗎?儀式咒法出了點小岔子,我需要你幫忙推算一些數據。”
與此同時,高專男生宿舍,五條悟正單手撐著下巴看夏油杰偽裝身份。
他拿起盤子里放的泡芙,剛咬了一口:“你干嘛非要穿神官的衣服……”
下一秒,有什么東西突兀從腦海里炸開,無數紛亂的畫面像是旋轉的萬花筒,蜂擁沖入大腦,幾乎要將他的腦袋擠爆了!
五條悟忍不住悶哼一聲,下意識地發動反轉術式以支撐無數信息的涌入。
等等,這、這都是什么?
三年高專明媚快樂的生活,最后一年的苦夏和摯友叛逃,給高專和咒術界當勞模,與兩面宿儺決斗,遺憾地沒能試探出兩面宿儺全部實力就死掉的結局……
啊啊啊啊這都什么鬼啦?!我打宿儺死掉了?
五條悟雙手支撐著發脹的腦袋,努力維持著大腦清明,卻聽咣當一聲,正在試衣服的夏油杰直接兩眼翻白,暈倒過去。
第162章
五條悟覺得眼前出現了幻象。
夏油杰昏倒在地的樣子過于有既視感了, 就仿佛是另一個斷了個胳膊的夏油杰苦笑著對他說話,然后閉著眼倒下的樣子。
五條悟發自內心升騰起一陣痛苦和悲傷的情緒,但下一秒所有情緒全部變成了不甘和動力, 無數信息蜂擁著、沖擊著他固有認知,為了處理這些海量的信息, 五條悟本能地抬起手。
術式·無下限。
他想要將所有信息都屏蔽在外, 若是無法屏蔽, 那就……
手指交纏起來, 咒力先極度擴張再收縮,減少術式邊界,臨死前和宿儺一戰時修改了無量空處的籠罩范圍, 縮小到極限……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青藍色的空間領域內, 無數信息流瘋狂涌動著, 卻再也無法給五條悟帶來任何損傷和沖擊, 相反, 在量子信息的領域中, 五條悟是唯一的神,可以控制所有信息。
五條悟仍盤腿坐在小圓桌前, 桌面還放著一盤泡芙,他怔怔地看著奶黃色的泡芙, 卻再也提不起吃的興趣了。
未來十幾年的記憶像是開閘泄洪的浩瀚洪流,沖刷著他的認知和思想。
他會和夏油杰分道揚鑣, 他會孤身一人支撐著咒術界,他送走夏油杰后還得再想辦法殺死奪走夏油杰身體的混蛋, 他迎戰兩面宿儺后死掉了, 人生停在了二十九歲,祭日和杰是同一天。
他認識的人、遇到的事、二十九年的人生如旋轉的萬花筒, 看起來光怪陸離、五顏六色,甚至還閃爍著細碎斑斕的光,可是啊可是……
太悲哀了,這樣的人生。
他想要實現的理想沒有一個成為現實,杰沒有走到道路的盡頭,他同樣倒在了半路。
他唯一的搭檔和伙伴死在自己手下,只能自己一個人踽踽前行,培養的學生們還都在成長中,甚至最后還將麻煩丟給學生們。
稍微有點不甘心。
五條悟長出一口氣,他抬手拍了拍臉。
打起精神啊,五條悟,你不是最慘的,不是嗎?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腦海里會突然多了這么多可能是未來的記憶,但既然杰很快會出問題,那就從現在開始改變!
五條悟幾乎瞬間做出決定,身為五條家傾盡全力培養的六眼咒術師,臨機應變、隨時根據變化的狀況來尋找應對方式,已經成了五條悟的本能。
首先是天內理子……額……等等……
五條悟驟然被這么多信息沖擊,一時之間居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天內理子沒死啊!!
天內理子被夏油杰的弟弟瑛紀……靠……
想到瑛紀,五條悟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為什么這份信息里沒有關于瑛紀的情況?
隨著五條悟想到瑛紀,被新信息沖擊的七零八落的記憶碎片越來越多浮現。
瑛紀笑著問他,我能全砍了嗎……
瑛紀研究美瞳鏡片時很隨意地說,你不想看,我就幫你做研究……
瑛紀狡黠地抓著他的袖子喊,你是我大哥夏油悟啊……
回憶的越多,五條悟臉上無意識地浮現出了點點笑意,他想起來了,他怎么會忘記呢?瑛紀小弟可是個小機靈鬼和小促狹鬼,他……靠!!
五條悟突然在記憶里找到了不曾想起來的畫面,或者說是被人為屏蔽和壓制的信息。
一共有兩段陌生記憶,一份是剛認識夏油杰沒多久,被夏油杰邀請去萬蓮法會找光蓮上人,當時他們似乎沖到了瑛紀的咒法研究室?!
五條悟的表情逐漸扭曲。
等等,當時坐在瑛紀小弟旁邊那個女人,額頭上有疤痕!
那不是后來搶了夏油杰身體的詛咒師羂索嗎?啊啊啊啊啊夏油瑛紀你在和什么不三不四的東西交朋友啊!!
啊啊啊啊啊不僅僅是那次啊!上次御三家聯手追蹤一個暗中操縱加茂家的詛咒師,最后也找到了羂索頭上,但瑛紀……靠!當時瑛紀帶著羂索跑了!!
五條悟越想越氣,至于另一個陌生記憶……貌似還是好幾年前,他去東京出任務,然后任務被人截胡了?
當時還覺得奇怪,那只特級咒靈怎么突然銷聲匿跡了?現在看來是瑛紀調服了特級咒靈,還用咒法抹掉了這段記憶!
五條悟的表情來回變,最終定格在猙獰上。
——好你個瑛紀小弟,你居然老早認識我了,卻抹掉老子的記憶,抓著咒靈逃之夭夭,你這小混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就不是你大哥!!
但下一秒,五條悟的臉上突兀一僵,等等,既然瑛紀用了咒法抹掉了過去的記憶,那為什么咒法突然失效了?
再等等,根據咒法的等價交換原則,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在記憶回歸的瞬間,還會得到未來信息?所以他才會突然接收到這么多記憶?
五條悟閉了閉眼,突然意識到自己還開著無量空處,連忙將領域收了起來。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聯系瑛紀小弟!
五條悟剛拿起電話,在看清電話上的時間時,猛地渾身一震。
時間。
他明白了,瑛紀的咒法不是抹消記憶,而是與時間相關!
瑛紀撥動了時間指針,將時間退回到一切沒發生的時刻,他們自然會忘記已經發生的事!
五條悟突然不著急了。
距離傍晚做任務的時間還有三四個小時,足夠他先和杰解決一下記憶里決裂的問題了。
想到這里,五條悟反而鎮定下來,他拿起盤子里的泡芙,一邊給自己補充點糖分能量,一邊在這份可能是未來時間內的記憶里翻找自己用得上的信息。
天啊杰未來去當和尚了!
感覺杰和瑛紀還真有兄弟相,瑛紀已經去當佛子了!
哦對還得問清楚,杰怎么就成奧特曼聯盟首領,看樣子杰說謊了呢!哼哼!讓他抓到把柄了!
五條悟吃著吃著突然又高興了,雖然未來的自己好像死在了兩面宿儺的世界斬擊之下,但這一次的自己絕對會大勝利的!就當是未來的自己送來的祝福詛咒啦~
如果說五條悟還能樂觀看待這份來自未來的記憶,那夏油杰就宛如遭到暴擊了。
他沒有五條悟這樣久經信息流沖擊的經驗,在腦海里突兀多出了一大堆信息時,身體自保本能讓他直接暈死過去。
他像是在做一個漫長的夢境。
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的他甚至生出了一種錯覺:這本就是他的人生。
夢境里,他和父母生活在東京,因經濟危機,父親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職位整日為生計奔波,母親為了節省一點生活費精打細算。
他眼睜睜地看著咒靈的數量隨著經濟不斷崩盤而增多,想要向父母求助,得到的卻是無理取鬧和乖巧一點別在給家里添亂的斥責。
夏油杰只能保持沉默。
這期間,因為夏日暴雨,山體滑坡,獨自生活在鄉下的奶奶摔斷了腿,很快就因病去世了。
父親回老家處理了奶奶的喪事,將田地賣了,得了一大筆錢,總算緩解了家里的用錢情況,等夏油杰開始上初中時,家里終于恢復過來。
父母像是為了補償一樣,給他報了興趣班,讓他上偏差值很好的學校,而他也很爭氣,學業成績優異,成了父母和鄰居口中的優等生。
但已經遲了。
夏油杰無時無刻都在渴望著打開世界的另一半大門,他想要搞清楚咒靈的事,想要尋找到同伴,想要找到和他一樣能看到咒靈的人。
他想找到同類。
然后他進入了高專,遇到了五條悟和家入硝子,有了搭檔和伙伴,成了最強搭檔。
那樣的人生太美好了,夏日陽光穿透樹葉落下的斑駁影子,蟬鳴的吱吱聲,他們打電動、聚餐、看電影……種種美好的畫面匯聚起來,在天內理子的尸體面前戛然而止。
那之后的人生徹底變成了純粹的黑色,他和五條悟決裂,親手殺死了父母,走上了一條絕望的路,他知道這條路走不通,也知道殺死全部人類的理想過于荒謬可笑,可是啊……
他走上這條路,不為理想,只為祭奠那些死去的人。
比如天內理子,比如灰原雄。
總要有人記得他們,總要讓世人知道,他們的死并不是無意義的,是會引發更大災難,比如極惡詛咒師盤星教主夏油杰的出現。
細細品味這樣的人生,夏油杰問自己,他后悔嗎?
不,他不后悔。
這是他選擇的道路,他走到了盡頭,甚至最后送他上路的人還是五條悟。
真是太好了。
就是有點對不起五條悟,但悟是最強的,應該……沒問題吧?
啪啪啪,有人在用手拍打他的臉,夏油杰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正對上五條悟那雙湛藍明亮、美麗澄澈的眼睛。
“喲,杰,睡醒了?”
五條悟仔細打量了一下夏油杰,發現夏油杰身上多了一抹過去不曾存在的陰郁氣息,眼神也變得滄桑了很多。
五條悟眨眨眼,拿出手機,調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他跑到夏油家蹭吃蹭喝時隨便拍的,照片里,瑛紀正繞著桌子努力逃竄,夏油杰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追著弟弟打。
五條悟指著畫面里的瑛紀:“杰,你認識他是誰嗎?”
夏油杰看后,大腦不經過思考就下意識地說:“這不是廢話嗎?他是我弟弟瑛紀啊!”
話說出口后,夏油杰整個人像是摁了暫停鍵,突兀呆滯了。
五條悟竟有些失望:“什么嘛,你居然還記得。”
“你弟弟用時間咒法出了問題,導致我們接收到了未來的記憶,我還想著如果你被記憶混淆,忘記了瑛紀,那他就是我的了!”
夏油杰:???
第163章
瑛紀選擇施展降臨儀式的位置并不在荒山野嶺里, 而是在一處偏僻的神社。
神社位于杉谷町里,據說是傳承了很多年的小神社,只有一間狹小的正殿, 平日里沒人居住,偶爾會有其他神社的巫女過來掃灑。
神社夾在兩棟建筑之間, 左邊是一座三層廢棄公寓, 右邊以前是一家料理店, 但近年來老板關門回老家, 店鋪也空了下來。
神社前有朱紅色鳥居,神社正殿左右放著石頭雕像,一個是狐貍, 另一個是狛犬。神社側面還有個洗手用的石盆, 周圍生長著大片繡球花, 石板小路間生出細細的草葉, 偶爾還有一兩朵搖曳的橘紅色太陽花, 仿佛鬧市之中的一方寧靜之地。
羂索怎么都不明白, 為什么瑛紀會選擇這樣的地方作為降臨儀式之地。
但既然是大神官選的,必然有其含義吧。
羂索這么想著, 抬步邁入了朱紅色的鳥居大門。
一步之差,整個空間都發生了細微變化。
原本狹小的神社憑空變大了一倍不止, 神社兩側的建筑也消失不見,變成了蒼天大樹, 神社前甚至還多出了一個小廣場。
此刻廣場上架起了高臺,臺子周圍繪滿了符文, 黑色符文在朱紅色的欄桿和地面上來回游走, 宛如活物。
臺子四周八個方位也都設立了符文術式,各有一個散發著濃郁咒力波動的咒物充當陣眼, 空氣中的咒力濃郁粘稠,似乎下一秒就會變成液體落下來。
羂索的好朋友大神官一歧希云正跪在廣場角落里,他身側凌亂放著紙張、符文、朱砂和符文筆,似乎在計算什么數據。
注意到陣法波動,大神官抬頭看過來,原本疲憊愁苦的臉上浮現出歡喜之色。
“你來啦,香織醬。”
許是馬上就是舉行降臨儀式的時刻了,大神官一歧希云竟提前換上了全套祈福裝束,他穿著白衣黑袴,頭上戴了一個黑色玉冠,黑色長發自然散落下來,身上還披著一件繪制了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黑色羽織。
他胸口佩戴著一根串著三枚勾玉的項鏈,腰間懸掛了一面青銅鏡。
羂索注意到鏡面上霧蒙蒙的,什么都照射不出來。
“……你叫我,我當然要來。”
雖然晚上約見了羅賓漢,但這不是下午沒事嘛,而且大神官說儀式出現了點問題,羂索也很上心,他算了算時間應該夠,就抽空過來了。
“馬上要開始了,哪里出問題了?”
羂索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問了出來。
瑛紀眸光閃了閃,讓開位置,指著地上已經繪制好的漆黑符文對羂索說:“這里,我查了三遍,咒力流動到這里時會有些微卡頓,像是達到了咒力量的閾值,平時測試沒關系,儀式時咒力會有一個三倍以上的爆發,萬一直接崩了就麻煩了。”
羂索一聽就懂了,臉色也嚴肅起來:“之前做模型測試時不是夠嗎?”
瑛紀嘆了口氣:“我們忽略了空氣中的咒力變化呀,而且我為了防止被總監部和御三家發現,在外面張開了特級咒靈的生得術式,咒靈的咒力干擾、最外層的咒力壓制結界……這些還是對符文產生了影響,計算時雖然做了預設,可實際效果比我想象的更麻煩……”
他指著一串黑色符文,“你來算這邊,我去對應的位置算,然后我們一起激活這段術式,看看咒力流通效果。”
羂索不疑有他,瑛紀在決定舉行降臨儀式后就一直和羂索探討著如何設置咒法,羂索自詡對這套技術已經熟稔于心,根本沒想到瑛紀繪制符文時暗中將神紋變體塞了進去。
什么是神明?別人怎么想不知道,但在瑛紀看來,神明是自然偉力的具現化,因人類的祈禱和信仰有了偏向和認知,所以他掌握的神紋可以調動自然力量,就如同他調服的咒靈并非是咒靈,而是宛如自然精靈一樣的特殊存在。
這樣的氣息與空氣中的風、繡球的花香、草葉的芬芳沒什么區別,即便羂索察覺到空氣中的生機過于濃郁了,瑛紀也可以用神術效果敷衍過去。
瑛紀低頭繪制著符文,他的咒力如水流,絲絲縷縷地滲透在整個降臨儀式符文陣中,與張開生得術式的茜姬鏈接在一起。
茜姬曾被民眾供奉為茜草神明,如今成了咒靈,生得術式張開后依舊會出現被民眾建造好的寬大神社,甚至很長一段時間,瑛紀都將茜姬的生得術式當做了自己的儲物空間,儲存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隨著茜姬的力量擴散開來,瑛紀清晰地捕捉到,神社隔壁廢棄大樓里有屬于白發僧人的冰冷咒力氣息,果然那個叫里梅的僧人也來了。
也對,他們晚上要去見奧特曼聯盟首領夏油杰,最好一起行動比較方便。
瑛紀一心二用,一邊裝模作樣繪制陣法,一邊思考著自己的行動計劃。
自己畫的小黃漫成果感人,總監部和御三家都被創的不行,顯然羂索也很上頭。
馬上就是降臨儀式了,羂索卻仍然想辦法約到了明面上奧特曼聯盟的首領羅賓漢,也就是他的哥哥夏油杰……
先不討論和思考為什么老哥成了奧特曼聯盟的首領,瑛紀只知道絕對不能讓夏油杰被咒術界蓋章定論為羅賓漢。
經過禪院甚爾、他、五條悟以及九十九由基等人的努力,羅賓漢的名聲已經臭不可聞,快要成為咒術界的不可說了,他哥哥那么好,怎么能被當做羅賓漢呢?
瑛紀一直以來都希望哥哥成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雖然現在他意識到那只是自己的想法,不是哥哥的愿望,也不強求哥哥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長,但瑛紀也堅決反對老哥去當什么羅賓漢!!
這不是干涉不干涉哥哥意愿的問題,這是在阻止老哥自己跳糞坑啊!
不得不吃屎和主動跳糞坑完全是兩碼事!!
所以必須在羂索提出離開之前,干掉他。
瑛紀繪制完最后一筆神紋,緩緩站起身,他背后,羂索也正好畫完了。
“好了,我修改了一遍,要試試嗎?”
瑛紀回身對著羂索燦然一笑:“好呀,那就請香織醬先站在請神臺上,我試著走一下流程,看看儀式時會有多少咒力沖擊下來。”
他這么說的時候,還欲言又止,“對了,可能咒力量有些大,香織醬能撐住嗎?”
瑛紀主動湊到羂索面前,從腰間的鏡子里抓出了幾個一級咒靈交給羂索:“若是咒力輸出不穩定,香織醬別強撐著,直接用咒靈替代,趕緊撤退。”
實力越是強悍的咒術師,在人生關鍵節點時總是會萌生出一二警覺和異樣。
縱然瑛紀的表現沒有任何問題,可在羂索接過咒靈的瞬間,羂索還是有種渾身發冷的錯覺。
鬼使神差的,羂索說:“那不如先讓咒靈當核心,我可以在旁邊進行調整,爆掉了也沒什么損失。”
瑛紀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異樣,他歪頭想了想,有些失望:“但咒靈只能模擬大概情況,無法測試咒力性質變化。”
羂索聞言寬慰瑛紀:“先保證咒力傳輸,再調整咒力性質。”
瑛紀像是被說服了:“也行,先一步步來。”
他抬手揉了揉臉,還對羂索道歉,“抱歉,我可能有點急躁,越是臨近儀式,我越是難以平靜下來,一想到可以聆聽到很久很久不曾聽過的神明之語,我就……”
少年臉上流露出了奇異的期望之色,仿佛他眼前已經浮現了曾經恢弘浩瀚的眾神時代。
羂索一副我理解的樣子,他壓下剛才突兀的不適感,說著像是祝福又像是詛咒的話。
“我會幫你的,希云桑,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瑛紀的笑容越發明媚:“嗯,借你吉言。”
在瑛紀心懷鬼胎準備干壞事之際,高專宿舍,夏油杰正在痛苦地揉太陽穴,一邊揉一邊咬牙翻看手機照片。
“瑛紀是我弟弟!”
“對啊,他是你弟弟。”
夏油杰恨不得掐死十分鐘前的自己:“我居然真的以為那是我的記憶!是我經歷過的人生!我怎么會犯這種錯?!”
夢境里的自己沒有弟弟,孤零零一個人,可現實里他有弟弟!他奶奶也還好的!雖然爸爸早逝,可是家庭和諧,還多了個小惠!
小惠……靠!不提小惠還好,一想到小惠,夏油杰就同步想到了伏黑甚爾、哦不對,現在還是禪院甚爾的混蛋。
“對了,瑛紀認識禪院甚爾!”
“……廢話,要不小惠怎么到你家的?”
五條悟看著夏油杰像是忘記藏橡木果實位置的松鼠,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亂翻記憶,只能扯過一張紙,寫寫畫畫起來。
“笨蛋杰,別亂想了,咱們一起梳理一下,先是我們剛才昏迷時獲得的疑似未來的、屬于各自的記憶。”
“我們一起上高專,然后小理子死了,我干掉了禪院甚爾,他將小惠留給了我。”五條悟在紙上畫了一條直線,拉出一根分叉,上面寫著惠,“我為此學會了反轉術式,實力進步一大截。”
夏油杰深吸一口氣,拿起筆在旁邊也拉了一根線:“明年灰原會死在任務里,七海……七海曾對你口出怨言。”
“啊?我不知道哎。”
“因為當時只有我和他。”
夏油杰仔細回憶記憶里的細節,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我還遇到了九十九由基。”
五條悟一愣,他突兀發現,自己其實并不知道杰的全部事情。
“啊?那女人來高專了?她和你說什么了?”
夏油杰怔怔的,像是大夢初醒。
“……我才知道,原來咒靈是普通人負面情緒產生的,而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
五條悟茫然臉:“對啊,這不是常識嗎?”
第164章
夏油杰定定地看著五條悟, 表情奇異而復雜,混淆著一絲憤懣、一絲痛苦和更多的喟嘆,許久后才道:“……我知道普通人產生咒靈, 可我不知道,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
夏油杰在高專接受到的教育是, 咒術師必須被咒具殺死, 否則一定會變成強大的咒靈。
可是沒人告訴他, 在平常生活中, 普通人會源源不斷產生咒靈,但咒術師只要沒有枉死,就永遠不會產生咒靈。
所以結果不是很明顯了嗎?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 只要咒術師快快樂樂, 只要干掉全部普通人, 這個世界就不會再誕生咒靈了。
沒了咒靈, 咒術師也不會因祓除咒靈而死, 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樣正常生活了。
夢境里的另一個自己會選擇走上一條看似不可實現的道路, 簡直太正常了,因為他選擇了咒術師的立場。
五條悟的臉上浮現了茫然和不解之色, 但很快又消失了。
從小到大,五條悟就知道他看到的東西和別人看到的不同, 自己能理解明白的事情,別人未必會明白。
他覺得咒法很簡單, 看就會了,但其他人沒有六眼, 看不到自然不會。
五條悟能很自然地接受:我與別人不同這一事實。
而他也從小被告知:【您有六眼, 天生與我等不同。】
所以盡管夏油杰說我不知道時夾雜了一絲憤懣的指責和抱怨,五條悟也沒說什么這是常識杰怎么會不知道的話, 他只是用平靜的語氣說:“你現在知道了。”
“夜蛾不是說過嗎?咒術師沒有無悔的死亡,所以死前最好被咒法殺死,否則一定會變成咒靈復蘇。”五條悟想到自己的死法,“不錯啦,我好歹給你留了全尸,我可是被兩面宿儺砍成兩半了。”
夏油杰:“……啊?”
他一下子緊張起來,“兩面宿儺?詛咒之神?怎么回事?你怎么死了?”
五條悟拿起筆繼續在紙上畫線:“先繼續捋未來發展吧,總之,在我去高專當老師教學生時,杰在做什么?”
夏油杰沉默了一會,畫了一條線:“我在發展盤星教,尋找可以當肥羊的富商,收集家人和伙伴,拯救那些被猴、普通人迫害的咒術師們。”
五條悟瞥了夏油杰一眼,沒說什么,繼續畫線:“我收養了小惠和他的姐姐津美紀,但初中沒多久,津美紀遭到了詛咒,后來死滅回游爆發,原來她被羂索邁入了古代咒術師化身的咒物,變成了另一個人。”
夏油杰茫然臉:“羂索又是誰?”
“一個未來會用你的尸體將我關進獄門疆的混蛋。”
五條悟皮笑肉不笑地說:“先繼續對時間線吧,乙骨憂太入學后,杰跑來高專發瘋,說要開啟百鬼夜行,這期間你還做了什么?”
夏油杰遲疑了一會說:“我成為盤星教教主后,追溯到了天元過去的事,她的術式是不死,活了很久,是盤星教崇拜的核心,我曾試著想從別的渠道見一見天元,但她很堅定地拒絕了我。”
五條悟不解:“為什么要見她?”
“想要徹底消除咒靈,要么讓人類不再產生咒靈,要么殺光所有普通人。”夏油杰神色陰郁,紫色眼眸幾乎變成徹底的黑色,“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讓所有人類都變成咒術師。”
電光火石之間,五條悟猛地看向夏油杰,高遠如天空般的眼眸里滿是厲色。
“……你知道羂索的存在!”
羂索的目的不就是設立各大結界,通過死滅回游的儀式來讓所有人都變成咒術師嗎?
“……不算知道,但我隱隱約約察覺到了有人似乎想這么做。”
夏油杰垂眸,避開了五條悟那雙銳利的眼睛,他看著眼前的白紙,鉛筆勾勒出的細線像是他繃緊的理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斷裂。
“可我太累了,也太惡心了,那些猴、普通人有什么資格成為咒術師?他們制造了這樣惡心的東西,再搖身一變成為咒術師,獲得力量和活下來的資格?這算什么?”
而且夏油杰在這方面沒什么咒法積累,沒法做相關研究。
他上了三年高專,雖然學到了不少知識,但在咒法積累上天然不如出身御三家的五條悟,若非術式性能過于優秀,可以擁有種種不同套路、不同能力的咒靈,他也沒那么容易成為最強詛咒師。
畢竟記憶里的自己……連反轉術式和領域展開都沒掌握啊。
夏油杰的嘴角抽了抽,對另一個自己的實力不做評價。
“我沒做過這方面的研究,但從我發掘的盤星教歷史資料來看,有人試圖這么做,并且和天元關系匪淺。”
夏油杰輕描淡寫地說:“我將這部分資料都毀掉了,不管對方成功與否,都不礙著我什么,不是嗎?”
五條悟心中有怒氣緩緩積蓄,他的眸光越發冷冽,突兀嗤笑了一聲,輕輕道:“是啊,與你無關,你已經死了。”
夏油杰放下筆,垂眸不語。
他是夢里的他嗎?又不是他嗎?他能完全理解另一個自己的心情,可以徹底帶入進去,卻又清晰地知道那是夢境,只是一種基于時間咒法副作用的可能性。
夏油杰無法也不想去給五條悟剖析另一個自己的心情與想法,這沒意義。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只聽得見指針滴答滴答向前走的聲音。
一如那個夏天的午后。
五條悟問:“最近瘦了很多,怎么了?”
夏油杰微笑著敷衍:“苦夏而已。”
那時的五條悟還能直白地問出來,而現在看到未來信息的五條悟只覺得心中又悶又堵,連一句話都問不出口。
問出來又怎么樣?不僅徒勞無益,還會在兩人之間增加不存在也不該有的傷口和隔閡。
不知道過去多久,五條悟深吸一口氣,拿起筆,繼續在白紙上畫線。
“你死后第二年,悠仁吃了兩面宿儺的手指,高層要干掉他,我攔了下來,讓他成為我的學生……”
五條悟用平平無奇的語氣講述了夏油杰死后發生的事。
先是虎杖悠仁、伏黑惠以及釘崎野薔薇的入學,沒多久發生的涉谷事變,在地下地鐵站看到了披了夏油杰尸體殼子的羂索,一時不查,五條悟被關進了獄門疆里。
聽到這里,夏油杰的嘴角又抽了抽,沒忍住,還是小聲說:“你為什么沒直接燒了我的尸體?”
五條悟冷笑:“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腦子進水,是我的六眼和咒法常識被屎糊住了。”
夏油杰陡然氣虛了幾分,試探著將裝了泡芙的盤子朝五條悟這邊推了推。
五條悟大口吃泡芙,咬破泡芙脆皮,爆出了草莓味的奶油,他盯著夏油杰,吃泡芙像是在吃夏油杰似的。
“等我從該死的獄門疆里出來,整個關東地區都成了咒靈天堂。”
五條悟忿忿地說:“認識的咒術師快死完了,只剩下幾個苗子,我還得全力備戰宿儺,只能趁亂干掉了高層,勉強處理了御三家……”
他三言兩語說完了當時的局勢,話音一轉,“我最后迎戰宿儺,那混蛋用了未來式的束縛,我被砍成兩截,死了。”
說到這里,五條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之前瑛紀和我約定束縛時還問貸款束縛會不會成功,現在看來他的咒法和兩面宿儺有相似之處,瑛紀應該能貸款未來信息以轉動時間指針,從而達到抹消或者撤回已經發生的事。”
夏油杰眉頭緊皺,他先暗暗記下了五條悟和瑛紀簽訂契約的事,又追問:“你一個人打宿儺?沒人幫你嗎?”
“有啊,伊地知幫我設立結界,歌姬和樂巖寺老頭幫我增幅。”
“我是說沒人和你打配合嗎?”
五條悟叫嚷著:“我可是最強啊!誰能和我打配合?”
夏油杰不滿地說:“其他人就看著你去死?”
“呵,你讓我看著你去死,我被別人看著去死。”這一刻五條悟仿佛被瑛紀附體,陰陽怪氣極了,“這不挺好的嘛,咱們可是搭檔,不僅死在同一天,還差不多的死法,真不錯,是不是?”
夏油杰一下子沒話說了。
“能和我打配合的人是誰呢?啊?夏油杰你說話啊!我的搭檔是誰?是誰先死掉了?”
五條悟得理不饒人,憤怒地拍著桌子,像是貓貓的尾巴猛地拍打地板。
“老子的搭檔早特么死了!老子當然只能一個人!”
夏油杰的身形佝僂了下去,突然覺得五條悟那雙美麗的眼睛太過刺眼。
他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里都蘊含著咒靈的味道,泛起的胃酸都帶著抹布的氣息,他無法在這樣的世界里露出笑容,并高興與自己能死在五條悟手中。
可是被留下的五條悟呢?
——他是最強的,應該沒事吧。
被六眼注視著的自己,是不是很丑陋?
夏油杰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擋住面容,不敢讓五條悟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下一秒五條悟話音一轉。
“但現在沒關系了,杰若是去找死,瑛紀會攔著你,若你真的死了,瑛紀可以成為我的弟弟和搭檔,這次我們兄弟一起面對兩面宿儺,應該會贏的!”
夏油杰:“……”
夏油杰:???
——你們兄弟?什么叫你們兄弟了?
他猛地放下手,怒目瞪五條悟:“五條悟!”
五條悟注意到夏油杰的神情從沉郁陰冷變成了氣急敗壞,這才繼續道:“打起精神了?來,我們開始捋第二條線,剛才的記憶里沒有瑛紀的存在,現在告訴我,我們生活到現在發生的事情里,哪些和記憶不一樣。”
五條悟重新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面畫線。
“你先來,我記得你十六歲干掉了父母,但現在你父親早早去世,到底怎么回事?”
第165章
“我的父母……”夏油杰試圖翻找自己的記憶, 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當時經濟危機,家里沒錢, 爸爸媽媽無法負擔我和瑛紀兩個人的學費,就帶著我們回鄉下了。”
這一點和記憶里的不同。
“我和瑛紀在鄉下還算自由, 但我們是城里來的孩子, 天然被當地的小孩排擠。”
說到這里, 夏油杰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十五歲的夏油杰也許不細想當年的事, 可閱覽了未來的記憶、身上多少沾染了一些盤星教主特質的夏油杰此刻再回憶起那段生活,周身不由自主地溢散出冰冷的氣息。
當年他在學校里聽到關于山林的奇異傳說,萌生出想要和弟弟去山里玩, 再結合著山里有特級咒靈, 由此可見那些小孩根本沒安好心。
更別說后來瑛紀還被孩子們故意帶到廢墟里玩什么躲貓貓……
“我將他們全都揍了一頓, 導致爸爸媽媽不得不向別家人道歉……”夏油杰用干癟的語氣將幼年自己和瑛紀掀了房屋, 試圖尋找咒術師的事說了出來, “但我沒想到來的是栗坂。”
他同樣在盤星教主的記憶里翻到了栗坂的信息, 那家伙殺人如麻,是個嗜血狠辣、卑鄙無恥的詛咒師。
“栗坂和父親離開, 然后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夏油杰言說完后,看向五條悟, “大致就是這樣……你什么眼神?”
五條悟此刻看夏油杰的眼神格外怪異,藍色眼眸里甚至有種冰凍的錯覺。
“……你就記得栗坂?”
之前五條悟逼迫瑛紀說出了當年發生的事, 現在想來瑛紀口中的抹掉哥哥的記憶就是時間咒法了。
可現在時間咒法失效了,他和杰都獲得了咒法的副作用——未來記憶——但為什么他找到了被瑛紀抹掉的記憶, 但夏油杰依舊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
夏油杰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什么意思?”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才道:“沒什么, 先繼續說,你父親離開后, 你們一家從鄉下搬回了東京?”
夏油杰不明所以,但還是繼續說:“對,然后我意外認識了藤田先生……”
他的神色緩和下來,藤田先生雖然嘴巴很毒,可實際上一直在默默幫助他,以前夏油杰不懂,可現在他能明白藤田先生那獨屬于成年人的包容和關心。
五條悟一邊聽一邊在紙上畫線,由于這次夏油杰和家庭關系不錯,甚至來咒高上學也在夏油律子面前過了明路,所以五條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著去夏油家玩,夏油杰也可以跑到五條家過暑假。
總體來說,因為瑛紀這個有著術式的弟弟存在,夏油杰和家庭關系變得親密起來,性子也比記憶里的夏油杰要柔和許多,雖然也固執偏激,但還處于可以拉回來的范疇。
如果說五條悟聽著還算心情愉快的話,那夏油杰越說越懷疑人生。
“……媽媽帶著瑛紀去什么萬蓮法會,希望尋求幫助……不對啊!這特么是蟹教啊!”
結合著他未來去盤星教當教主騙錢,光蓮上人的萬蓮法會不也是同類型的宗教團體嗎?
等等,他弟弟混成了佛子?還徹底收服了光蓮上人和金在慶?
“瑛紀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面當詛咒師啊!?”
夏油杰不愧是瑛紀的兄弟,結合著未來盤星教主的豐功偉績,再對應一下平時弟弟瑛紀的話術,立刻發現了端倪。
五條悟聽到這句話竟有些感動了,他連忙啪啪啪鼓掌:“你終于發現你弟弟不是好人了嗎?”
“他甚至還讓光蓮去買寺廟……啊!”夏油杰突然明白了一切,“是因為我想上高專,瑛紀擔心媽媽不接受咒法,我和媽媽鬧崩,所以花錢買了廟子!”
為什么光蓮上人突然說要買萬蓮寺?還說什么洗白、正規經營……都是放屁!他們都是弟弟瑛紀的手下,突然花錢買廟子,除了瑛紀希望哥哥能有個合適的借口去高專,還能是為什么?
一瞬間,無法言喻的感動涌上心頭,尤其對比著未來記憶里另一個自己那灰暗的遭遇,夏油杰只覺得身心都浸泡在了溫暖的泉水中,從內到外散發著舒緩和柔和。
“瑛紀……他真的太好太善良了!我何其有幸有這樣的弟弟啊!”
五條悟:“……”
完蛋,剛摘的濾鏡不僅回去了,還加固了。
他不抱希望地問夏油杰:“那你還記得你帶著我去萬蓮法會的事嗎?當時你說希望我幫你盯一下光蓮,生怕他騙你弟弟……”
“記得啊,我們見了光蓮,警告他不許騙我弟弟。”
夏油杰不明所以,記憶里那就是一場普通的談話,“我們還約見了詛咒師一歧希云……”
說到一歧希云,夏油杰皺眉:“我沒在未來記憶里找到名叫一歧希云的詛咒師,難道是我死后才暴露出來?”
五條悟呵呵笑:“誰知道呢?”
很好,看樣子是瑛紀的咒法緣故,夏油杰依舊不記得被掩蓋的記憶,但卻和他一樣得到了未來的記憶,等等,瑛紀小弟的咒法是不是哪里出問題了?
五條悟突然意識到如果瑛紀的咒法出問題了,那最后一次回溯……
白發少年的表情變得極為恐怖,他語氣急迫地問:“你還記得今天發生什么嗎?”
“我們準備去找栗坂,約的時間是晚上,我在做偽裝,怎么了?”
夏油杰皺眉,敏銳如他早就覺得五條悟的態度不太對勁了,他試探著問:“還發生了什么我該知道但不記得的事?”
“……事實上我們已經去過了,但時間突然回到了下午,然后我們獲得了未來的、也許是另一個我們的記憶。”
五條悟猛地跳起來,抓著夏油杰就往窗外跳,“快!我們去萬蓮法會!”
夏油杰下意識地召喚出自己的蝙蝠魚,兩人飛上天空。
“去法會做什么?”
五條悟沒理會夏油杰的追問,他拿出手機撥打瑛紀的電話,但電話不僅沒人接通,只傳來了一個冰冷的女音: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該死的!”五條悟懊惱極了,“我早該想到的!我們回溯時間、獲得未來記憶是因為瑛紀的時間咒法,那作為施展咒法的本人,也一定會做出不同的行動!”
夏油杰緊張地問:“瑛紀怎么了?不是說晚上叫他一起去圍殺栗坂嗎?”
“對,我會在半小時后聯系瑛紀,瑛紀會接通電話,然后和我在酒吧外的大廈頂樓集合,當你和栗坂在酒吧談話時,我們會在外面設置帳。”
五條悟飛速將應該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后來你爆開了咒力,我用蒼將酒吧頂層打穿,瑛紀會沖進去幫忙,然后我們才會知道那個栗坂是敵人假扮的,另一個叫萬的詛咒師是羂索!”
夏油杰一聽這個名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按照五條悟的說法,未來羂索會設立各種結界,促使人類進化為咒術師。
姑且不提羂索的理想,夏油杰并沒太多阻攔的意思,但如果羂索將目標定在五條悟甚至是瑛紀身上,那堅決不行!
連五條悟都被羂索算計,關進了獄門疆,那瑛紀呢?
他弟弟也許在收攏人心上有幾分手腕,可光蓮和金在慶都是普通人,對上羂索這樣存活了千年的詛咒師,瑛紀真的沒問題嗎?
“為什么我不記得了?”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瑛紀的咒法出問題了。”
五條悟飛速道:“你當時因為栗坂是虛假的,非常生氣,暴露了身份,羂索說出了你的名字,還要將你是羅賓漢的事廣而告之,瑛紀小弟一急之下用了咒法,撥動時間指針,讓時間提前了幾個小時!”
夏油杰聽得先是怒極,栗坂是假的?他被騙了?
緊接著又發自內心升騰起一陣慌亂和崩潰,天啊他被實錘羅賓漢了?
這種事不要啊!他寧愿去當極惡詛咒師盤星教主,也不要當什么偷內衣&潑糞&肉圈大佬羅賓漢啊!!
“瑛紀早就認識羂索了,他之前還做了一個神明降臨儀式計劃,如今羂索對你出手,瑛紀可能會提前干掉羂索!”
蝙蝠魚咒靈的速度很快,從天空直線沖向萬蓮法會的總部,在看到法會總部頂樓的瞬間,五條悟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他抓著夏油杰直接用瞬移,嗖一下出現在法會。
“等等,什么神明降臨儀式?”
夏油杰忙不迭收回蝙蝠魚咒靈,被五條悟拉得踉蹌前行,“你怎么知道?”
五條悟想也不想就道:“瑛紀給我看過這個計劃。”
夏油杰尖叫起來:“為什么我又不知道?!他只告訴了你,還是告訴我但我不記得了?!”
五條悟哈哈哈大笑,一腳踹開了光蓮上人的法會理事辦公室大門:“他只告訴了我!”
夏油杰既氣瑛紀給五條悟說不給自己說,又心中焦慮瑛紀的情況,只能咬牙切齒地說:“回頭咱們再談這個!”
光蓮上人辦公室里居然有不少人,除了金在慶,連此前在海外的孔時雨也回來了,同時還有兩三個夏油杰覺得眼熟但此前沒聊過的法會干部。
光蓮上人不明所以:“兩位……”
五條悟劈頭就問:“瑛紀去哪里了?”
在場眾人都是眼皮子活泛到極點的騙子和人精,見五條悟和夏油杰臉色不對、咒力激蕩,沒人敢說廢話。
“不知道。”
“老板說要辦事,不讓我們打擾。”
“聯系他?不不不,在老板辦事時聯系他,容易被老板做成咒法材料。”
五條悟急死了,他冷酷無情地放言:“你們立刻給我開動腦筋想,否則我現在就將你們打爆做成咒法材料!!”
夏油杰也顧不上追究【做成咒法材料】是什么意思了,他抓著光蓮上人問:“你知道瑛紀要舉行降臨儀式嗎?”
“知道啊,我們就在討論這件事。”
光蓮上人拿出一份文件,興奮地說:“您之前說不干涉佛子大人回歸的事,我們就做了一個佛陀歸來的計劃,佛子同意了,還修正了儀式步驟,我們正在對著佛子大人給的批注進行修正。”
夏油杰聽后怔了怔,似笑非笑瞥五條悟:“就你知道?”
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嗎?
五條悟的臉拉得老長,好氣!
“儀式舉辦地址是哪兒?”
“萬蓮寺。”
五條悟和夏油杰轉身就走。
孔時雨突然開口:“等等,你們的目的是找老板,不是找儀式地址,對不對?”
夏油杰猛地回頭,他盯著孔時雨。
“你知道瑛紀在哪里?”
“不是我知道。”孔時雨微笑臉,“是竹高,他一定知道老板在哪里。”
第166章
五條悟有一瞬間的茫然。
竹高是誰?
倒是夏油杰快速反應過來了, 竹高不就是現在萬蓮法會的佛子嗎?
“竹高?他也是咒術師?不對,我之前沒在他身上察覺到咒力。”
孔時雨笑而不語,金在慶瞥了孔時雨一眼, 眼珠子轉了轉:“竹高接任了老板的佛子職位,他比老板小兩三歲, 和老板關系很好。”
光蓮上人皺眉:“但在一個小時之前, 竹高突然說老板找他有事, 他和他哥哥一起出門了。”
五條悟耐著性子問:“竹高離開前有說去哪里嗎?”
光蓮上人搖頭:“我們都是普通人, 頂多看得到咒靈,平時不會主動問任何關于詛咒的事,只要佛子大人不說, 我們就不會問。”
金在慶跟著說:“對, 否則容易沾上詛咒, 給老板添麻煩是一回事, 若是沒救了被老板索性當材料磨成粉, 就太倒霉了。”
光蓮上人幽冷地盯了金在慶一眼, 意味深長:“佛子大人佛法無邊,溫柔善良, 他總會庇護我們的。”
金在慶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夏油杰縱然心中焦急, 但在有了盤星教主的記憶后,再看眼前法會里這群干部, 真是哪里都不對勁。
暗中爭斗、各有心思、互相使絆子、一問三不知、推卸責任、偷偷告黑狀……夏油杰心痛至極,他的弟弟就是在這樣一群人渣里努力賺錢嗎?太慘了!
夏油杰深吸一口氣, 心里記了金在慶一筆, 準備回頭好好和這廝聊一聊。
根據未來記憶保障,夏油杰直接點名孔時雨:“孔桑, 你有什么好辦法嗎?”
孔時雨清了清嗓子:“是這樣的,之前我拜托竹高幫忙,給他買了市面上最新款的紅白機。”
這說的是星漿體任務時,孔時雨請竹高和脹相當保鏢,護送他去伊豆的事。
他拿出手機,打開界面,展示給五條悟和夏油杰看,“竹高年紀小,有時候反應遲鈍,我擔心竹高不能在我被追殺時及時出現,所以在紅白機里加了點料,方便我主動找他。”
孔時雨這么說著,還揭了同僚的底,“相信大家也都各有手段聯系上脹……竹高的哥哥們。”
只不過經過瑛紀之前的清洗和屠殺,這幫手下不敢跳出來而已。
但孔時雨是合同工,不像其他騙子們是賣身契,再加上他還肩負著照料夏油律子、幫助瑛紀聯系九十九由基印刷小黃漫等重要事務,倒是不怎么害怕瑛紀。
“只不過沒有老板發話,他們不能將老板行蹤透露出來。”孔時雨似笑非笑地環視一圈,“他們對老板很忠誠哦。”
光蓮上人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金在慶連聲咳嗽,另外倆人也都不斷打哈哈說是啊是啊。
五條悟一言不發地拿起孔時雨的手機,抓著夏油杰轉身就走。
夏油杰對孔時雨點點頭,表示他記住了,隨即立刻跳窗坐蝙蝠魚飛走了。
辦公室里陷入一片安靜中,幾分鐘后,騙子們小聲討論起來。
“……我們是不是要換老板了?”
“你是說老板的哥哥上位?我覺得懸。”金在慶搖頭,“夏油杰的性子……怎么說呢,有種沒被社會荼毒過的天真,看著很礙眼。”
孔時雨彈了彈手里的煙,平淡地說:“你可以直接說看不慣有理想的人。”
“理想能當飯吃嗎?能改變社會規則嗎?”金在慶不屑地說:“社會是個屎盆子,就顯得他無私高尚,我們仿佛成了爛泥。”
一個騙子幽幽地說:“不是爛泥是什么?金,大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有點自覺啊。”
站在另一側的人冷漠地說:“在我墮落時怎么不出現?我被同化成屎了才冒出來,憑什么別人能碰到這種好事?我就碰到了混蛋?”
孔時雨笑了笑:“所以我們先碰到了老板。”
提到瑛紀,這群詐騙慣犯立刻閉嘴了。
“你們是想在老板手下混日子,還是在夏油杰手下混日子?”
“……那還是跟著老板混吧。”
出乎孔時雨的意料之外,騙子們居然都愿意繼續跟著瑛紀。
孔時雨作為前刑警,他其實很贊賞夏油杰那種無論遇到何等荊棘阻礙,都不會改變理想的性格。
他不解地問:“為什么?”
一個騙子給出的答案很實在:“這有什么為什么?背叛老板會死,跟著老板有肉吃啊。”
金在慶總結說:“而且跟著老板,我們都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么,也明白老板的底線,但跟著夏油杰……額,說實話,理想這種事太虛無縹緲了,沒有手上的票子來的實在。”
他們都是陰溝里的老鼠,雖然陽光很好,可不適合他們生存,他們也早就無法適應正常的規則了。
“夏油杰還不夠狠毒。”光蓮上人也加入了討論,“說實話,佛子大人最初也是很小一只,看著軟綿綿的,超級可愛,結果我正坐在旁邊喝茶呢,佛子大人突然抬手劈死了來送衣服的吳服老板,我整個人都懵了。”
大家頓時來了興趣:“哦?說說看,當初老板什么樣?”
“真的太華麗太風雅了,佛子大人踩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用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和我說,他不喜歡這人,劈了,換個新的……”
光蓮上人陷入回憶中,臉皮漲紅,激動地說:“那高高在上、俯瞰我的眼神,真是棒極了!”
“是看垃圾和渣滓的不屑眼神嗎?”
“不,是端坐于云端的神佛看向塵世,眾生浮云,皆為芻狗的眼神。”
大家面面相覷,完全無法想象。
“……光蓮,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我承認老板有時候氣勢很強很可怕,但要說神佛……”
光蓮上人斬釘截鐵地說:“存在!佛子大人就是人世間的真佛!”
騙子們全都別開了臉,不去和光蓮上人較勁。
毒唯真可怕。
但萬蓮法會這幫騙子可以調侃光蓮上人是毒唯,自帶濾鏡,錯將瑛紀深沉狠辣的氣勢看成了神佛的威嚴,可此時直面這樣眼神的羂索整個人都懵了。
事情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作為一個活了千年的詛咒師,羂索自詡也算經歷了大風大浪。
即便他和這位大神官一歧希云成了朋友,可實際上也存了一些小心思,更是從未放下警惕心,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大神官干掉了。
降臨儀式之前,提前預演一下降臨儀式各個術式節點是否能正常運轉,也是應該的事。
甚至在連續兩次觀測,羂索都覺得已經改進到沒問題的程度后,瑛紀主動來到神臺上,提前對自己設立束縛,進行虛空貸款束縛,以加強儀式成功的概率,都是羂索理解、認可并接受的行為。
問題出在他當時不該留在神臺上嗎?
可是作為降臨儀式的另一個執行人,他總不能將自己排除在束縛之外吧?羂索可還存著學習、偷技術甚至最后反向操縱儀式的小心思呢。
那是出在大神官在神臺上跳祭祀舞,他沒生出任何警覺之心嗎?
也不對啊,既然是請神降臨的儀式,有這種古老的祭祀神舞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而且有一說一,羂索很久沒見過這樣美麗優雅、一舉一動都散發著純澈輕靈之氣的神楽舞了。
仿佛時間無限回轉到了平安時代,回到了貴船神社那高而長的石板臺階前,回到了兩側掛滿了紅色燈籠,火光搖曳的年代,回到了眾多神職人員舉行盛大儀式,向傳說中的高龍神獻上虔誠信仰,請神明庇護新一年風調雨順、河水溫馴的時光。
只不過和貴船神社的巫女不同,大神官手上沒有拿神樂鈴,而是拿著一把看起來有年代的弓,他跳的舞蹈剛健又不失柔美,弓弦顫動間,像是在彈奏雅樂,又像是開弓射箭。
他腰間佩戴的鏡面開始逐漸散發出淡淡金色光輝,而胸口的三枚勾玉仿佛活了過來,不斷有光在上面流動。
然而當大神官跳完神楽舞后,他手中的長弓竟化為了一把長劍。
劍身純白,劍刃明亮,像是一條白練,又像是一根攪動混沌的長矛。
“您是眾神之母、是創生萬物之祖、是眾多死者的歸宿。”
羂索聽到這句祈禱詞后不由得一愣,這說的是誰?大神官在召請神明?等等!不是演習嗎?怎么就直接開始請神明降臨了?!
誠如瑛紀在符文咒法中添加了神紋,羂索同樣在設置陣法時加入了一些小把戲。
在神臺周圍的咒力突兀濃郁,宛如粘稠液體一樣形成了巨大漩渦時,羂索直接發動了咒法,下一秒,他和瑛紀的位置竟然互換了!
本來瑛紀跳完神楽舞后退到了神臺邊緣,此刻羂索與瑛紀互換位置后,瑛紀反而更加靠近神臺中心,羂索已經一腳踩在臺子邊緣,并縱身一跳,直接沖出了咒靈偽神降臨的中心!
沖出儀式降臨范圍后,羂索下意識地回頭去看神臺上的大神官。
卻見大神官微笑著注視著他,在他無法理解的眼神中,竟主動踏入了咒法的核心位置!
黑發少年拿出了一個小盒子,一只特級咒靈從中氤氳飄出,眨眼間變成了一個姿容秀美的金紋白面女子。
化身玉藻前!!被五條瑛紀奪走的化身玉藻前?
大神官何時從五條家弄來這只特級咒靈的?
羂索滿腦子都是十萬個為什么,可眼前一切發生的太快,他根本來不及思考。
只見大神官探手一抓,化身玉藻前化為一枚泛著淡淡白光的咒靈球。
“以此獻上祭品,請您降臨吧,幽居黃泉的主人,掌握生死輪回的冥府之神,偉大而高貴的黃泉津大神!”
大神官高聲呼喚著神名,一股語言無法形容的偉力突兀降臨了。
一瞬間,以高臺為中心,無形的領域無聲無息地擴張開來,羂索根本來不及跑路,或者說他的身體背叛了他的意識,呆呆地看著高臺上的人。
不,不是人,而是未知的、某種無法用常識理解的特殊存在。
縱然那依舊是大神官的皮囊,可當對方睜開漆黑的、仿佛深淵一樣的眼眸,羂索驟然明白了一件讓他懵逼的事。
大神官一歧希云,真的請神明降臨到了人間。
不是因傳說誕生的特級咒靈,也不是故紙堆里虛無縹緲的幻影,更不是掌握著特殊力量的詛咒師、陰陽師被傳誦成了神明,而是實實在在的、更古老的、將整個世界當成領域的原初存在。
這不應該啊!
羂索被這樣的眼神鎖定著、注視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游蕩人世千年,將世間一切看成死滅回游的游樂場,掌握著眾多秘密和咒法的他就如同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神明。
哪里想到有一天,身份顛倒轉換,他從神明變成了小丑。
第167章
瑛紀在騙人。
他六歲認識了光蓮上人, 在騙子堆里生活久了,終究受到了影響。
比如他不知不覺間學會了推卸責任和糊弄別人的話術,比如他擅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別說瑛紀還學會了怎么層層外包轉移, 將一件明顯看上去是騙局和虛假的東西,偽裝成一份收益和回報率極高的理財產品, 并成功賣給冤大頭。
咒靈偽神降臨儀式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一場用來狩獵羂索的殺豬盤。
誠如羂索的認知, 這方世界的神明已經消失, 根本不可能再醒來,瑛紀不可能在這里請出神明降臨。
縱然他身上攜帶著神明的祝福,也無法跨世界聯系過去認識的神明們。
但沒關系, 感謝這個世界存在假想咒靈這種東西, 瑛紀無法請來真正的神明, 卻可以將自己記憶中的、假想中神明詛咒為現實。
他親眼見過那么多神明, 他知道神明的輪廓和權柄, 而他又擁有轉化咒法和神明祝福, 他當然可以用轉化咒法重新捏出一個假想中的神明,再將身上的神明氣息擴散, 覆蓋在假想神明身上,從而請【神明】降臨。
方法是可行的, 理論也說的通,可瑛紀不能讓羂索知道他的術式效果, 那么不能【捏】出假想咒靈,就找一個可以當做載體的特級咒靈。
于是有了化身玉藻前的存在。
瑛紀跳祭祀舞時的心的確是虔誠真摯的, 他由衷地感謝上天, 感謝那些久遠的神明,讓他得以以人之身降臨于世, 又不曾收回過去的眷顧和祝福。
他請神明降臨時的呼喚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請罪。
他在明知道無法請出神明的情況下,試圖自己捏出一個虛假的神明,哪怕眾神不在了,他的所作所為也堪稱瀆神。
可是啊,可是。
巫女和神官向神明獻上虔誠的信仰,是為了得到力量以庇護民眾。
妄圖利用神明力量達成個人私欲的人類是不可饒恕的,但為了達成目標、不惜一切代價、敢于利用一切的人類也是耀眼的,不是嗎?
“我是人類了啊。”
所以瑛紀不后悔也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他需要以神之名進行狩獵,但他也由衷感到慚愧和歉意。
后果這種事,是先做了才有后果。
瑛紀無喜無悲,不去思考以后的問題,而是專心眼前。
在他裝模作樣將化身玉藻前當做祭品上交,并匍匐著請神明降臨后,他就無聲無息地張開了領域。
誰規定張開領域時必須說出名稱?
瑛紀的領域是沒有邊界的,甚至出現時沒有任何征兆。
伴隨著輕靈之氣的溢出,瑛紀的領域也隱蔽地擴散開來,眨眼間覆蓋了一切空間。
此刻他不再是他,而是領域中的黃泉主人。
神明是如何看待塵世的?
沒有誰比瑛紀更熟悉這種俯瞰一切、看到了萬物卻又無一物的眼神了。
看著呆滯的羂索,瑛紀竟輕輕笑了。
也許當初開領域時,瑛紀想的是黃泉津大神,也許他的領域本身就是模擬黃泉地府,以至于當他開啟領域后,他本人也無端多了幾分鬼魅之氣。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認知里的黃泉津大神該有的模樣。
【汝來了呀。】
不知何時,神臺不見了,在羂索呆滯時,周圍的空間像是被什么東西吞噬,逐漸變成了漆黑嶙峋的巖壁和小徑。
一如神話傳說中的冥土。
羂索猛地回神,他下意識地放出咒力,但一件恨不得讓他驚叫出聲的事發生了。
他這具身體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消融,竟緩緩融化了!
字面意思上的融化,他的皮囊、他的血肉、他的骨頭……所有身體零件像是碎裂的陶瓷泥土,摔在地上,噼啪作響。
視野從正常人的身高變成了仰望,他、他的本體暴露出來了!
瑛紀不自覺地咯咯笑了起來。
說實話,在羂索眼中的畫面是非常驚悚的。
眼前未知存在有著一頭漆黑如墨的長發,發絲如扇,鋪在地上,【祂】穿著黑底繡金色花紋的華麗羽織,美麗的緞面鋪在地面上,讓骯臟污穢之地竟也多了幾分蓬蓽生輝的感覺。
【祂】最初面白如玉,美麗嫵媚,可幾秒后,臉皮開始溶解,眼睛的位置變成了漆黑的空洞,柔軟的唇角越裂越開,最終面皮落了下來,變成了骷髏。
當骷髏咯咯笑時,羂索甚至能看到喉嚨處的骨頭輕微顫動。
羂索不是沒見過骨頭,但沒見過這么有靈性、比活人還活人的骨頭!
更違反他常識和認知的是,他甚至覺得這骨頭神性十足,渾身散發著威嚴莊重、浩瀚遠大的純凈氣息。
視覺和感覺極度強烈的反差讓他無所適從,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瑛紀伸出了手。
他的領域萬物造化門效果強大,但卻不受瑛紀的控制,縱然是領域主人,當瑛紀想要做什么時,也得遵循領域本身的規則。
他可以自由調和生死正負能量,卻不能無緣無故判定一個人該活或者該死。
就像死人必須歸于黃泉,活人只要命線沒斷,都有離開黃泉的機會,甚至于作為黃泉主人,還得主動驅逐這樣的生靈,禁止他們踏入死人的國度。
之前瑛紀張開領域幫助葵生恢復生機,用的就是【葵生不是死人,不該死,要驅逐她體內的死氣】這條規則。
羂索存活千年,理論上他早該死了。
他身上那層殼子是死物,自然會被消融,但羂索從人變成了非人咒物,瑛紀就無法以他是人,到了壽命就該死為由判羂索去死。
但沒關系,正因為不是人,黃泉主人也無需遵循活人必須離開這條規則。
瑛紀的聲音越發甜膩,長發骷髏伸出白骨之手,輕輕覆蓋在了羂索的本體,一小塊腦花上,柔柔地說:【吾有些寂寞,汝來陪我呀。】
羂索:!
如果腦花能長毛,那現在羂索全身毛發都會炸開。
被這只骷髏手碰觸到本體的瞬間,羂索只覺得自己的靈魂被固定了,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緩緩滲入到他的咒物核心,像是一只貓咪打量一只蟑螂,長長的胡須輕輕碰觸到蟑螂,猶豫著從哪里開始下嘴。
羂索再也繃不住了,極度危險的感覺促使他求生欲本能暴漲,他猛地爆開咒力,腦花中間張開了一條縫,眨眼間變成了血盆大口,猛地撞向面前的白骨骷髏。
咣當——
羂索懷揣著孤注一擲的信念撞擊,本以為自己會遭到攻擊,卻發現除了摔在地上沾到了一些塵土,再無其他傷害。
羂索不由得驚愕扭臉,卻見剛才還是骷髏的東西像是衣服架子一樣嘩啦啦倒在地上,骨頭四散,凌亂地鋪滿了地面,在黑底金紋的十二單上滾來滾去。
……啊?
那個給他非常可怕感覺的、疑似神明的存在,就這么散架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拋棄吾?】
【吾之愛啊……請不要拋下吾,回來吧,回到我身邊吧……】
不知從何處傳來細碎嗚咽的哭泣聲,在寂靜漆黑的冥土深處回蕩著。
羂索不明所以,卻還是下意識地蹦蹦跳跳瘋狂跑路。
就在他跑路的瞬間,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白骨猛地爆發出可怕到極點的污穢氣息,整個空間從極度純澈干凈的正能量,轉瞬間變成了污穢骯臟、粘稠到幾乎能滴水的、充滿了咒毒和齷齪的褻瀆黑暗之力。
無數妖魔鬼怪從四面八方冒出來,瘋狂沖向了羂索。
羂索卻松了口氣,甚至恢復了自信!
太好了,回到了他熟悉的主場,不就是祓除咒靈嘛,他不怕!
可是當他張開咒力碰觸到漆黑鬼怪時,再度令他震驚的事發生了。
他無法祓除這些東西?!不對,這些東西不是咒靈!它們是比咒靈更加邪惡污穢的東西!
這是連神明都會遭到侵蝕、從而產生濃郁的恙,甚至隕落在黃泉的毒,咒法當然不能祓除,只能憑借絕對純凈的正能量,或者更鋒利強悍的利刃,才能斬殺這些黃泉妖靈。
黃泉主人是不會親自出手抓捕屑小之輩的,這有違祂的身份,所以瑛紀也不能直接動手抓捕羂索,他只能不斷將積蓄在體內無數歲月的憎恨、痛苦、污穢等等力量,源源不斷地釋放在領域之中,驅使著領域內生成的黃泉妖靈抓捕羂索。
他不存在于領域之中,卻又無處不在。
他在更高的位置俯瞰著整個領域內的情況,看著充溢著各種污穢骯臟之力、宛如真正黃泉的領域,他的心情平靜到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柔軟懷念。
也許他短短十來年的人生里充滿了艱難和疲憊,甚至積蓄了如此多的負面情緒。
但在這一刻,過往的苦難全都成了他的力量,讓他有底氣和實力來改變痛苦的未來,這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甚至覺得幸福的事啊。
瑛紀不自覺的微笑起來。
就在此時,他突然面色微變,看向了一個方向。
等等,茜姬的空間外有人?竹高的咒力在沸騰,怎么回事?誰來了?
與此同時,五條悟和夏油杰終于坐著蝙蝠魚咒靈來到了這片街區。
街區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不同,但兩人同時看向了某個地方,那里多了一個巨大的帳。
“在那!”
五條悟和夏油杰毫不猶豫地沖進了帳,但進去后兩人都愣住了。
帳里面沒有瑛紀,更沒有羂索,廢墟三層樓頂,脹相和壞相正一前一后包夾著一個白發僧人。
五條悟面色一變:“里梅?!兩面宿儺的走狗!”
里梅本來還在糾結是否要走人,脹相雖然是特級,但壞相不過是一級水平,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也不是不能打。
但當五條悟和夏油杰也露面后,里梅立刻做出決定。
對不起了,羂索,我還要留待有用身為兩面宿儺大人所用,你自力更生吧。
第168章
五條悟很驚異, 他們拿著孔時雨給的追蹤器,怎么見到的是脹相?
但無所謂了!
在五條悟的意識里,脹相是九相圖的老大, 虎杖悠仁的哥哥,天然和羂索是敵對關系, 是自己人。
于是當夏油杰還在觀察現場形勢時, 五條悟直接略過脹相, 咒力鎖定在了里梅身上。
“杰, 攔住他!”
里梅想跑的意圖被五條悟一眼看穿了。
夏油杰相信五條悟,也略過了脹相,抬手放出了一條巨大的黑色鯰魚, 吞噬了腳下的地面, 將里梅撤退的路線包裹其中。
五條悟足下發力, 猛地從正面沖向里梅, 手指自然收縮, 咒力如流水般圓轉如意, 輕易從負面咒力轉到正向,赤紅色的咒力之光在他掌心匯聚, 繼而以一種蠻橫的、無法違抗的氣勢打了出去。
術式反轉·赫——!
兩人配合默契,如今更因為多了一分未來記憶, 對彼此的想法和戰斗套路更加熟稔,配合起來天衣無縫, 仿佛是一個人似的。
脹相雖然不明所以,不清楚為什么五條悟和夏油杰突然冒出來, 還直接對里梅動手, 但老板的命令是抓捕里梅,有人幫忙當免費勞工, 是好事啊。
于是脹相招呼壞相后撤,時刻準備偷襲。
里梅顧不上理會脹相和壞相,全幅精神都落在了五條悟和夏油杰身上。
他跟隨兩面宿儺,又輾轉存活千余年,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自己絕對不能硬吃這法咒力光波。
里梅直接釋放咒法,全身咒力激蕩,冰凌沿著巨大的黑鯰邊緣凝結為天梯,半空轉身踩了一腳,足下發力,如離弦的箭斜斜沖刺。
夏油杰落地后反手一拉,巨大黑色鯰魚從地下猛地沖出直追里梅,而五條悟竟也在千鈞一發之際做了個微操,赤紅色光波在半空打了彎,從另一側攔截里梅。
里梅一見跑不了了,兩害取一輕,他避開五條悟的赫,赤紅色光波擦著里梅的頭皮砸向了廢墟大樓的墻壁,里梅心下一松,反手去抓夏油杰操縱的黑色鯰魚咒靈。
夏油杰見狀冷笑道:“我是軟柿子?”
里梅同樣冷笑,抬手一吹,冰凝咒法·直瀑!
冰凌如飛流直下的瀑布,化為無數荊棘叢林,從天上重重落下,直接砸在了黑色鯰魚咒靈上。
夏油杰紋絲不動,咒力驟然加大輸出功率,黑色鯰魚咒靈突兀擴大,整個地面都變成了純粹的漆黑色。
在古老傳說中,大地之所以發生震動,是因為有一條漆黑的鯰魚在不斷游動,每當鯰魚翻滾之際,就會發生可怕的地震,大地會裂開漆黑的裂縫,將一切都吞噬掉。
縱然里梅用咒力凝聚的冰荊棘瀑布數量眾多,卻還是眨眼間被黑色鯰魚吞噬殆盡。
但下一秒,黑色鯰魚竟從內向外爆開了!
夏油杰反應極快,他毫不猶豫收回黑色鯰魚,回收的瞬間,巨大的、硬度最強的白色虹龍滑行著沖出,正好將利用爆炸開的沖擊波反向飛走的里梅撞飛!
五條悟正要沖上去用蒼將里梅抓回來,卻見一點寒芒從遠處嗖一下飛來,如天邊白虹貫日,又如夜空中星馳電掣,那細細的紅色血線直接刺穿了里梅的肩膀,爆開了一片片血花。
赤血操術·百斂·穿血!
里梅悶哼一聲,心中大惱,區區九相圖而已,竟趁著他被五條悟和夏油杰阻攔時暗中狙擊他!
里梅反應也極快,直接用冰凍住了傷口,再度試圖撤離,可夏油杰和五條悟同時揉身欺了過來。
有脹相的阻攔,若是還讓里梅跑了,那五條悟和夏油杰也不用說自己是最強搭檔了。
五條悟對著里梅一拳捶了下去。
夏油杰緊隨其后,反身一個腿鞭,將里梅躲避的后路全部封住。
砰——!
里梅遭遇二連暴擊,大口吐血,眼前一黑,心道不好。
就在他心中發狠想要爆開咒力時,突然一道符紙貼在了他的腦門上。
里梅:!
原本他體內涌動的咒力突兀平靜了下來,如鮮血一般的紅色符文從他的額頭出現,并很快流遍全身,下一秒一股極度的疲倦從靈魂深處升騰起來,里梅終于慌了。
不!不要!他還沒能接回宿儺大人,他還有沒做完的事,他不要……
但不管里梅怎么掙扎,最終他還是失去了意識。
噗通一聲,里梅軟倒在地,脹相站在他身前,維持著一個隨時會跑路的姿勢,單手將符紙拍在里梅腦門上。
眼瞅著里梅倒下了,脹相猶自不放心,從口袋里又拿出好幾張符紙,分別貼在了里梅的口而鼻等重要部位上。
鮮血形成的符文如細密的漁網,牢牢禁錮著里梅,讓他看起來仿佛被漁網兜住的白色帶魚。
脹相這才松了口氣。
壞相慢慢走過來,小聲道:“大哥,搞定了?”
脹相不確定地說:“應該搞定了,老板說只要是咒物,就一定會陷入休眠,看來老板猜對了,他朋友請來的幫手也是咒物。”
壞相立刻上前扛起里梅準備走人,五條悟注意到壞相和脹相的咒力氣息很相似,將兩人當一伙了,就直接問脹相。
“脹相,瑛紀在哪里?”
脹相抬眸,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他們很熟嗎?之前他還被孔時雨叫到伊豆和五條悟、夏油杰對著干,盡管他沒真正露面,卻也藏在暗處使了不少絆子。
怎么就突然成隊友了?
脹相看了看從另一側圍過來的夏油杰,這是老板的哥哥,不能打。
五條悟?不好打。
脹相跟著禪院甚爾混的久了,性子多少變得無賴了點。
他先對壞相點點頭:“按照老板的意思去做吧。”
先將弟弟支走。
夏油杰見五條悟沒有阻攔壞相的意思,也沒動手。
脹相這才看向五條悟,語氣慢吞吞的:“瑛紀是誰?”
五條悟:“……”
他不可置信地說:“你裝什么樣?當初不就是他偷走的九相圖嗎?”
當年東京咒高遭賊,五條悟后來幾番試探瑛紀,雖然瑛紀含糊過去了,可五條悟又不是傻子,多少猜到了一些。
甚至后來五條悟還幫瑛紀處理了加茂家的高端咒法,換了不少用來研究美瞳鏡片的材料。
如今他和夏油杰拿著孔時雨的追蹤器找過來,沒見到什么竹高,卻碰到了脹相,那答案不是很明顯嘛,瑛紀不干好事,但讓脹相守門唄!
脹相耷拉著腦袋,用老實人的語氣堅定地說:“我不知道你說的瑛紀是誰,反正我老板沒偷過內衣,更沒潑過糞。”
五條悟:“……”
夏油杰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等等,你說瑛紀是羅賓漢?”
他怒目瞪五條悟,“你干嘛污蔑瑛紀?!”
五條悟快氣死了,他煩躁地說:“杰你先別打岔!”
夏油杰:“不,這件事很重要!涉及到瑛紀的名譽!”
“你先仔細想想怎么向我和瑛紀解釋奧特曼聯盟首領的問題吧!羅賓漢先生!”
五條悟嗆了夏油杰一句,冷冷盯著脹相,“脹相,如果你認識瑛紀,那你應該知道他哥哥夏油杰,作為兄長,不管弟弟有多厲害,都會擔心弟弟的安全。”
“就如同你關愛你弟弟一樣。”
五條悟收斂了一切情緒、面無表情的樣子非常有威懾力,尤其他有了未來十幾年的記憶,他居高臨下盯著脹相,仿佛一尊沒有任何情緒的神明。
“現在,告訴我,瑛紀在哪里?他在做非常危險的事!”
“既然是哥哥,那么弟弟做什么,身為哥哥都應該支持。”
可是脹相在某些時候也很固執,“你們不知道老板在做什么,能讓弟弟瞞著哥哥,可見做哥哥不合格!”
五條悟閉了閉眼,很好,既然言語說不通,那就戰斗吧!
但下一秒,他蜷縮結印的手指被夏油杰握住了。
雖然被五條悟嗆得也想罵人,夏油杰竟還能露出溫和的笑容。
盤星教主無論何時都要表現的從容不迫,否則追隨他的人、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和愚蠢無知的教眾會怎么想?
夏油杰的語氣誠懇極了,笑容柔和中帶著歉意,不見絲毫怒氣,甚至多了點讓脹相眼熟的、和光蓮上人類似的循循誘導之感。
“你說的對,作為兄長,我的確有很多不足,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和瑛紀的關系,但我很感謝你對他的維護,可無論如何,我們是兄弟,所以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脹相沉默了,兄弟之間也許會有矛盾,可只要雙方愿意放下隔閡,誠懇地談一談,很多事情都會迎刃而解,甚至感情會更加深刻。
夏油杰發現了脹相的動搖,他繼續說:“其實我還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悟說瑛紀可能很危險,我有些擔心。”
脹相撇嘴:“老板很厲害。”
夏油杰嘆息著說:“很強又如何?面對敵人時仍然只有一個人。”
五條悟哼了一聲。
脹相糾結了一會才說:“我帶你們去見血涂,他要是同意,那我沒就不攔你們。”
五條悟忍不住叫嚷:“怎么找瑛紀像是見boss,還得一層層通關啊!”
脹相經常和弟弟一起玩游戲,竟對上了五條悟的腦電波,他說:“不套這么多關卡,老板也怕到手的獎勵飛走。”
夏油杰立刻問:“什么獎勵?”
脹相閉口不言,他只是帶著五條悟和夏油杰跳出已經徹底成廢墟的三層建筑,來到神社前。
他指著前面那道朱紅色的鳥居說:“老板在里面。”
夏油杰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五條悟打量了幾眼:“……是結界?”
脹相點頭又搖頭:“是結界加特級咒靈的生得領域,老板直接用一只特級咒靈自帶的心象空間,徹底封閉了神社,為了加固并防止出意外,老板還在神社周圍刻畫了高級結界術。”
五條悟繞著朱紅色的鳥居轉了兩圈,越看臉色越陰沉。
“很好,結界強度堪比山國御靈的核心,甚至可以用來作為本國天元結界的支撐。”
夏油杰的臉色越發凝重:“一時半會沒法暴力拆除?瑛紀到底在做什么?”
本來他被五條悟急匆匆來過來,還覺得五條悟太過大張旗鼓,可眼瞅著瑛紀調集了手下,還提前設置好了如此高強度的結界,夏油杰反而焦慮起來。
神明降臨儀式到底是什么?瑛紀準備的越周全,說明所圖甚大,成功了還好說,若是失敗了……
脹相走到鳥居前喊了一聲:“血涂。”
下一秒,一個穿著灰色僧衣,手里拿著紅白機的光頭小男孩從鳥居柱子后探出了腦袋。
“……大哥。”
第169章
名為竹高的男孩穿著一身灰色僧衣, 腦袋上光禿禿的,沒有頭發。
他看起來白白凈凈,周身氣息很干凈純澈, 就像是寺廟里的沙彌一樣,沒有一絲咒力。
夏油杰一愣, 喃喃道:“竹高。”
他認識這個男孩, 當初瑛紀退圈不當佛子了, 接替佛子的人就是這孩子。
五條悟見狀卻極為詫異:“啊?他是竹高?”
但脹相叫他血涂, 難道是九相圖里的老三?不對吧?他記得血涂不長這樣啊!
脹相沒理會五條悟和夏油杰,他問血涂:“老板怎么樣了?”
竹高呆頭呆腦地說:“哥哥很好。”
脹相繼續問:“老板的氣息穩定嗎?”
男孩的臉上做出了一個疑惑和苦惱的表情:“很好,但吃不到。”
脹相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語氣溫和:“老板沒能抓到目標?”
男孩重重點頭:“太小了, 蛇蛇吃不到蛋蛋。”
五條悟和夏油杰聽的滿頭霧水, 什么叫蛇蛇吃不到蛋蛋?
脹相解釋了一句:“最近竹高在玩貪吃蛇。”
五條悟敏銳地說:“是瑛紀要做什么, 但總是差一點嗎?”
竹高和瑛紀有契約, 小男孩可以察覺到瑛紀心底的焦急。
羂索不愧是活了千年之久的詛咒師, 手上有很多好東西,每次快被黃泉妖靈抓住時, 羂索都能扔出一兩個咒物或者咒具拖延時間。
瑛紀礙于規則不能直接上手,只能繼續加大咒力輸出制造黃泉妖靈追捕羂索。
一個追一個逃, 瑛紀正和羂索在領域里玩貓捉耗子。
瑛紀察覺結界外可能出現了變化,但又沒法立刻抓住羂索, 能不著急嗎?
結界外的夏油杰聽后反而安心了點,瑛紀還有心搞計劃, 說明他很安全。
他的目光落在竹高身上:“這孩子……”
男孩表情懵懂, 呆頭呆腦,是不是缺點靈性?
五條悟摘了小墨鏡, 仔細打量后才道:“應該是瑛紀做了什么,我記得血涂反應不至于這么遲鈍。”
五條悟看過八十八橋的任務報告,釘崎野薔薇和虎杖悠仁為了祓除壞相和血涂,不僅利用了咒靈兄弟之間的聯系,薔薇還受了不輕的傷才成功,報告里的血涂可沒這么呆滯。
脹相沒回答五條悟和夏油杰的問題,他又問弟弟。
“這是老板的哥哥,他想去幫忙,你覺得該讓他們進去嗎?”
男孩終于看向了夏油杰,呢喃一樣呼喊著:“哥哥……”
在小小的竹高心里,【哥哥】不是別人,是和自己沒有任何差別,有著同樣血脈相似術式的【同位體】。
甚至于如果兄弟們遭到重創,其他九相圖會同時感知到對方的狀態。
——可是老板說不讓任何人進來。
——但哥哥不是別人,是【自己】。
竹高歪頭:“你們會幫哥哥嗎?”
夏油杰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會!”
竹高審視著夏油杰,目光又落在五條悟身上。
下一秒,本來沒有絲毫咒力的男孩身上涌現了滂湃的咒力,竹高抓住了夏油杰和五條悟的手。
兩個高專生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隱晦的、帶著血腥氣的氣息包裹著他們,緊接著他們來到了一處奇異空間。
與外面明媚燦爛的午后陽光不同,眼前的空間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粘稠的咒毒氣息。
驟然進來,不管是五條悟還是夏油杰都忍不住皺眉,甚至無法呼吸。
于是他們習慣性地放出咒力以保證自己不受咒毒侵蝕。
可就在五條悟爆出咒力的瞬間,他的眼睛突然有點干澀。
五條悟眨了眨眼,一個玄之又玄的感覺涌入腦海。
他正處于瑛紀的領域之中!
領域內的一切空間路線、咒毒爆發口和黃泉妖靈的位置都清晰可見,同時他還擁有在領域里瞬移的能力。
只要按照那玄之又玄的既定路線瞬移過去,就可以重創瑛紀,當瑛紀死亡后,他就可以從這可怕的、污穢之地離開,回到充滿陽光的地表。
以上種種信息幾乎是瞬間浮現在五條悟的腦海里。
幸而五條悟已經掌握了驟然處理大規模信息的能力,他瞬間領會并明白了一切。
瑛紀和羂索果然打起來了,他還開了領域!
但領域展開并不意味著可以干掉敵人,如果他沒記錯,羂索也會領域展開!
就在五條悟準備尋找瑛紀的位置時,身側的夏油杰突然發出尖銳爆鳴。
“五條悟——!!”
五條悟:?
怎么了?
伴隨著夏油杰的尖銳爆鳴,四周陰暗漆黑的空間像是斑駁的墻皮,正在一片片剝離,逐漸露出了類似陰影和霧氣一樣的蒙版光影。
布滿碎石、斷裂石板的廣場正中間,有一個高高的朱紅色神臺。
神臺上繪制著符文,此刻那些符文閃動著紅色光芒,但那些光芒正在逐漸消退中,一些暗淡下來的符文甚至發出了爆裂之聲。
而瑛紀穿著一身華麗羽織,正跌坐在神臺正中間,一臉驚愕地看過來。
他和五條悟四目相對,湛藍色眼眸像是鏡中倒影,沒有絲毫區別。
那是美麗的、仿佛容納了蔚藍天空的六眼。
一瞬間,不管是戰斗中的羂索,還是突入進來的夏油杰,都大腦一片空白。
五條悟:“……”
糟糕,他想起來了,他上次和瑛紀貸款束縛,束縛條款是什么來著?
他進入瑛紀領域的一瞬間,的確掌握了領域最大的弱點,甚至可以一擊必殺干掉瑛紀。
但與此同時,瑛紀也具備了六眼視野和他的術式。
夏油杰看著自己弟弟眼眶里那對六眼,只覺得頭暈目眩。
他知道五條悟和瑛紀玩得好,甚至五條悟還將瑛紀寫入了五條家的族譜,兩人還總是背著他偷偷干壞事,比如去抓化身玉藻前。
但他是萬萬沒想到啊!五條悟竟還給瑛紀搞了一雙六眼嗎?
五條悟你欺人太甚啊混蛋!!
夏油杰猛地一把掐住五條悟的衣領,表情還是那副溫和教主樣,語氣中卻多了一抹猙獰:“我需要一個解釋!”
五條悟連聲咳嗽,他正要說話,就聽一個恍然大悟、斬釘截鐵的聲音冒了出來。
“我明白了!原來你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六眼!!”
五條悟:……啊?
夏油杰猛地去看聲音主人,卻什么都沒看到。
夏油杰睜大他的眼睛,仔細看啊看。
他努力摒棄周圍黑灰色陰影、巖壁、幻覺等諸多干擾因素,看了好幾秒才從那一堆妖魔鬼怪中找到了一個巴掌大的腦花咒物。
等等,這就是五條悟提過的羂索?未來幕后黑手就是一團火鍋常客腦花?
羂索卻顧不上五條悟和夏油杰,他死死盯著瑛紀眼中的六眼,發出了尖銳凄厲的笑聲:“原來如此!原來一切都是你在騙我!”
瑛紀:“……”
他承認的確騙了羂索,可瑛紀總覺得自己承認的騙和羂索認為的騙是兩回事。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關鍵是哥哥和五條悟。
就如同黃泉之地有風穴可以出入一樣,瑛紀的領域也有一個隱形的入口,里面的人不能從入口出去,外面的人卻可以從入口進入。
進入的人想要離開,要么如五條悟和瑛紀做了束縛,走瑛紀留的內部通道;要么自己硬扛著黃泉妖靈的追殺沖出領域邊界,抵達到瑛紀咒力不足的位置,就可以逃出生天。
為了防止羂索真的跑路,瑛紀甚至提前讓茜姬張開了生得術式,將兩個空間做了嵌套。
同時又讓九相圖守在門口,理論上是不會被人打擾的。
可竹高將夏油杰和五條悟放進來了!
五條悟進入領域的瞬間,觸發了當初兩人建立的貸款束縛,導致瑛紀同步擁有了五條悟的六眼。
六眼的存在立刻打破了瑛紀捏出的【黃泉津大神】這個假想概念。
因為在羂索的認知里,所謂的黃泉津大神,傳說中的伊邪那美女神是沒有六眼的!
有六眼的是用雷劈了清涼殿的菅原道真啊!
一旦羂索醒悟過來,瑛紀設置的種種假象立刻消失,羂索恢復了作為一個活了千年之久的咒術師水平。
瑛紀來不及懊惱郁悶,他當機立斷,既然死國領域已經無法達成目的,那就變更計劃!
他立刻收回領域,進入術式熔斷期。
領域消失的同時,瑛紀眼中的六眼也同步消失,五條悟立刻恢復了戰斗力。
瑛紀來不及說太多,猛地起身并從高臺上一躍而下。
“你們快攔住他!”
五條悟反應極快,他立刻結印,咒力充盈術式,直接開了領域。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瑛紀:???
羂索:???
等等,為什么五條悟突然開出了領域?
無量空處擴張的一瞬間,瑛紀只覺得大腦被人猛地重錘了一下,無數可怕的信息蜂擁而至。
他跳下來后直接腳軟跌倒在地。
明明看到了一切,卻又根本沒法處理,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大腦極度腫脹,甚至有種爆開的錯覺。
瑛紀本能地調動了一切力量試圖掙脫或者改善這種情況。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靈魂深處似乎被觸動了,瑛紀眼中泛起純粹的金色光暈。
那仿佛是溢滿了陽光和力量的鏡面,溫暖的力量如細細涓流撫慰著瑛紀的靈魂,不斷折射轉移,像是卡節點一樣將這可怕的信息瀑流人為地進行了分段。
瑛紀總算緩了過來,在他找回意識和身體感知的瞬間,只覺得胃部翻江倒海。
瑛紀沒忍住,哇一聲吐了出來。
他恍惚有點明白,為什么倒霉蛋五條悟要一個人迎戰兩面宿儺了。
五條悟的無量空處太討厭了!簡直是痛擊我方隊友的最佳案例啊!
第170章
夏油杰的大腦又一次罷工了。
或者說事情變化發展太快了, 夏油杰根本來不及處理接踵而至的各種情況。
比如弟弟怎么就瞪出一雙五條家的六眼,難道他這十幾年的生活才是夢,他弟弟不是夏油, 竟真的是五條瑛紀?
緊接著身邊的五條悟直接開悟了!他開出了領域!!
哦對了五條悟有未來的記憶后,開悟后用出領域這不是很正常嗎?哈哈哈他一點都不羨慕嫉妒恨!
……啊啊啊啊五條悟開領域了!!
夏油杰心里郁悶極了好嗎?為什么自己只得到了一個極之番·漩渦的絕招啊!
領域呢?他的領域在哪里?
瑛紀吃到一發無量空處, 夏油杰也吃到了啊!
他看到五條悟張開領域試圖抓捕那個跳來跳去的腦花, 額, 總覺得像是在看貓咪拍蟑螂, 畫面太魔幻了。
瑛紀還能憑借靈魂深處器的特性,在無量空處里做出動作并吐出來,夏油杰只能呆滯地看著, 完全沒法做出任何反應。
五條悟卻心神舒暢, 只覺優勢在我。
他這領域一出, 連兩面宿儺承受了一秒都得七竅流血, 區區腦花羂索……
“領域展開·胎藏遍野——!”
嘿嘿沒想到吧, 羂索打破了對【神明】的認知, 當瑛紀收回自己的領域處于術式熔斷后,羂索反而可以開出領域了!
甚至于之前被瑛紀溶解掉的殼子, 也因為領域的消失和抓捕失敗,重新恢復了面貌。
羂索趁著瑛紀大吐特吐、夏油杰宕機、五條悟開領域的瞬間, 同樣以領域對抗五條悟的領域。
五條悟見狀大笑起來:“好好好,上次你跑了, 這次給我死!”
羂索冷哼一聲,怡然不懼, 加大咒力輸出。
上次五條悟追蹤到羂索, 羂索開了領域胎藏遍野,狠狠給五條悟上了一課。
但這次五條悟也開了領域, 甚至還得到了未來十幾年的戰斗經驗和信息,看起來紙面上五條悟占優。
可實際上兩人此刻竟都不在最佳狀態。
羂索畢竟被瑛紀削弱了一波,他剛沖進恢復過來的身體內,還沒能鏈接好殼子和大腦。
而五條悟顧忌著同樣處于領域里的夏油兄弟。
他生怕沒干掉敵人,先干掉了夏油杰和瑛紀,只能不斷收縮領域邊界的同時主動朝前沖刺,爭取將瑛紀和夏油杰排斥在領域外。
五條悟和羂索都一副優勢在我的樣子咬牙硬撐。
這是領域與領域之間的對抗,也是術式效率和性能的對抗,更是對兩人于咒法理解、咒力特性和輸出等綜合能力的檢測。
羂索因瑛紀的削弱而咒力不足,突兀朝著夏油杰跑去。
羂索現在拿不準大神官一歧希云的情況,縱然心中恨極瑛紀的欺騙和背叛,但羂索終究活的太久了,理智壓下了情感,冷靜判斷出了此刻的局勢。
他知道夏油杰的底細,夏油杰應該還開不出領域,頂多用簡易領域自保,他能對付!
五條悟見狀心道不好,因他的術式緣故,瑛紀和夏油杰處于不利狀態中,若是再中了羂索的領域……
轟隆——
最終,羂索的胎藏遍野和五條悟的無量空處同時爆開,雙方不分伯仲,兩人同時處于術式熔斷中。
嗖一聲,五條悟沖到夏油杰身側,將夏油杰扔到瑛紀的位置。
“給杰治療!”
瑛紀好不容易緩解了身體上的不適,一抬頭就看到老哥從天而降,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最后兄弟倆人一起滾成一團。
羂索趁機鏈接了身體,重新恢復了從容風度。
他反手一抓,手中多了一個瑛紀很眼熟的咒物,那不是萬牌高科技機床嗎?
瑛紀和羂索聯手貸款了萬牌術式做機床,羂索當然也能單獨用萬的術式來戰斗啊。
“構筑術式!”
層層盔甲鱗片出現在羂索身上,當五條悟一拳捶過來時,羂索也做好了應戰準備。
羂索回歸了正常揍術回戰的套路,在萌生出熟悉感的同時,還特別感動和安心。
這才是咒術師該有的戰斗啊!大神官那樣的套路太吊詭怪奇了!!
姑且不提羂索和五條悟拳拳到肉的戰斗,這邊瑛紀抽咒靈發動反轉術式,以修復老哥被無量空處燒焦的大腦。
夏油杰恢復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瑛紀的胳膊,仔仔細細上下檢查弟弟的情況。
“你沒事吧?”
“不!我很生氣!”
瑛紀憤怒地瞪夏油杰:“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夏油杰怔了怔,大多時候弟弟都是乖巧的、安靜的,微笑的,記憶里他的弟弟很少這么直白干脆的表達自己的憤怒。
夏油杰意識到自己來的可能不是時候。
他摸了摸瑛紀的臉頰,干巴巴地說:“可是竹高說你抓不到,我和悟有點擔心你。”
瑛紀啞然,他有些咬牙切齒,又有些惱火。
“是我的問題,我不該設置那么多條件……”
瑛紀的領域雖然威力龐大,但受限于他過去的經歷,他下意識地設置了眾多規則,反而錯失良機。
不僅煮熟的鴨子有撲棱翅膀有飛走的趨勢,自己還吃了一發五條悟的無量空處,甚至還被老哥找上門了……瑛紀勉強壓下心底的怒火,對上哥哥那雙關切的眼神,翻滾的情緒又好了點。
他搖頭:“算了,哥哥怎么和五條悟跑來找我?”
夏油杰沒有回答,他仔細打量弟弟,并和記憶里的男孩進行對比。
瑛紀的頭發長的幾乎能鋪地板了,身上穿著黑色羽織,皮膚白的不似真人。
尤其是彌漫在瑛紀身上的咒力氣息,冰冷、暗沉、不時翻動起詭異莫測的氣息,和往常截然不同。
或者說,這才是瑛紀火力全開時的咒力感覺。
不管是偽裝五條瑛紀,還是平日里的夏油瑛紀,瑛紀都會調和咒力中的正向能量的比例,從而讓他的咒力感知起來帶著生機或者溫暖的感覺。
咒術師是一種非常相信直覺和咒力的群體,瑛紀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通過改變咒力來偽裝身份,再配合著咒具偽裝和氣質變化,屢試不爽。
夏油杰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管是未來的記憶,還是已經過去的十幾年人生,都引發了夏油杰心底巨大的疑惑和問題。
可當瑛紀握著他的手,仰著臉問他,哥哥怎么樣時,感受著瑛紀施展反轉術式時涌來的柔和力量,一瞬間,本以為早已忘記的、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記憶和感覺隨著咒力翻滾起來。
這股力量過于溫暖了,就好像是他和弟弟抵足而眠時,從對方身上傳來的溫暖觸覺。
那種身邊有兄弟支撐、不是一個人的感覺填滿了心底的空洞。
他和另一個他是不一樣的。
“我很抱歉。”
夏油杰下意識地將瑛紀抱在懷里,感受著真實的觸感,他才終于有了一種:我和記憶里的我的確不是同一個人的踏實感。
“我只是……”
他只是有些分不清真實和虛假,那些未來的痛苦和憎恨太黑暗了,而本能會趨勢人去追逐光明溫暖的東西。
他需要急迫地尋找一些和記憶里不一樣的存在,來確定并尋找屬于自己的真實。
“……抱歉,可能打擾到你了,但哥哥太擔心了,不要做讓我擔心的事,好嗎?”
瑛紀正要說好,可他被哥哥攬在懷里,反而能一眼看到夏油杰背后的戰況。
五條悟和羂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同時修復了術式,他們各自打手印,又要開啟領域啦!
瑛紀忍不住瞪圓了眼睛。
有完沒完啊!領域不要亂放啊!會波及無辜啊!!
羂索的領域就算了,五條悟的領域效果太惡心了!
瑛紀怒從心起,接二連三的變故讓瑛紀腦袋那根勉強維持著的理智弦嘎嘣斷了。
“你們逼我的!”
瑛紀的表情猙獰起來,他猛地用力壓住哥哥的肩膀跳起,夏油杰只覺得懷里一空,自己被弟弟擋在了身后。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領域展開·垢水糞流——!!”
“領域展開·胎藏遍野——!”
五條悟:???
羂索:???
等等,他們兩個的領域之間是不是夾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夏油杰倒吸一口冷氣,只見從瑛紀身上的黑色羽織里,突然沖出一只無比眼熟的特級咒靈黑光水龍。
下一秒黑光水龍爆開澎湃的咒力波動,原來瑛紀竟提取了黑光水龍的術式,并以此開啟了領域!
在領域擴張的一瞬間,無數扭曲的、粗長的、甚至是纏成一團的糞條條匯聚起來,化為洶涌大江大河。
糞水橫行,浩浩蕩蕩,卷起驚濤駭浪,無差別地沖向了五條悟和羂索。
夏油杰眼前一黑。
一股大家都很熟悉的五谷輪回之臭氣眨眼間充盈肺腑,黑黃棕色的粑粑像是活了過來,糞龍張開地獄之口,試圖吞噬眼前的一切。
這一刻瑛紀發瘋的樣子像極了擺爛的夏油杰,有種不顧他人死活的美。
他甚至大笑著,發出了勝利宣言:“都給老子吃屎啦!”
五條悟倒吸一口冷氣,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哪怕輸給宿儺也沒半點沮喪和懊惱之意,甚至還躍躍欲試想再打一場。
但在看到滔天糞海時,五條悟是真的怕了。
他當初對著總監部潑糞,哪里想到自己會有被人潑的一天,可謂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五條悟下意識地將領域擴張目標轉移到眼前的糞水上,無獨有偶,這一刻羂索竟也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理由很簡單。
啊啊啊啊啊被潑糞這種事不要啊!
他們的領域、他們的術式、他們的咒力,臟了!
第171章
瑛紀當初調服黑光水龍, 夏油杰就對這只特級咒靈敬而遠之。
姑且不說黑光水龍的戰斗力,單說水龍內蘊含著數量豐富眾多的大腸桿菌,就讓夏油杰不寒而栗。
有一說一, 某種程度上,夏油杰非常佩服自己弟弟。
他是絕對沒有勇氣調服這種咒靈的。
時隔多年, 瑛紀的咒法水平越發高深, 對自己掌握的幾只特級咒靈有了更深入長足的研究。
他發現黑光水龍誕生的概念意義里含有:人類舍棄的污穢之物、廢水集中池、被摒棄的有毒物質。
所以糞水只是表象, 比起看起來視覺效果恐怖的糞水, 更可怕的是糞水中蘊含的咒毒。
之前說過了,過于污穢之物匯集起來是具備特殊效果的,比如可以污染靈魂、讓靈魂沉眠, 再比如污染咒法和術式, 破除咒法效果。
領域展開是通過術式和咒力, 將自身心象空間擴散, 形成有利于自身規則的戰斗領域。
領域分封閉和開放兩種, 五條悟的領域是封閉式的, 羂索的是開放式,可不管兩人的領域是那種形式, 擴散的咒力都會沾上瑛紀釋放的糞水。
咒力流轉間,糞水粘上咒力并試圖鉆入身體內, 更可怕的是這些水流還帶著能污染一切的咒毒……
五條悟甚至還吃過屎味咒靈,這一刻記憶里的味道配合著嗅覺和咒力感知涌上心頭, 他再也繃不住了,竟步上了瑛紀的后塵, 直接哇一聲吐了出來。
砰!五條悟的領域被爆破了。
無獨有偶, 羂索的領域同樣沒撐幾秒鐘,他自詡用最歹毒邪惡的手段制作咒胎, 可萬萬沒想到毒中自有毒中手,瑛紀的咒毒甚至可以將他的咒胎溶解了!
但羂索的抗毒性要比五條悟強一點,在領域爆開的同時也終于打破了瑛紀的領域,潑天糞水總算消失了,三人同時處于術式熔斷之中。
羂索大口喘氣,他心有余悸,用一種奇異而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瑛紀:“你當初找我學習怎么開領域,結果就開出了這么個玩意兒?!”
是了,羂索還不知道此前瑛紀的真正術式和領域,他誤以為瑛紀的領域是潑糞水。
但……不對啊!大神官不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六眼嗎?
無下限的領域是無量空處啊!大神官是怎么拿無下限和六眼開出糞水領域的?
羂索忍不住問五條悟:“你們五條家的無下限術式還能開糞坑?”
五條悟甚至顧不上嘔吐了,他忙不迭辯解:“不是!沒有!你污蔑!!”
誠如五條長老拒絕五條家被貼上內衣小偷的標簽,五條悟也不想以后別家提起無下限,第一個想到的是糞坑啊!
夏油杰一聽可算找到罪魁禍首了,他憤怒咆哮:“你居然教我弟弟潑糞?!好啊我知道了,之前傳言說羅賓漢對著總監部辦事處潑糞,就是你吧?你是羅賓漢!”
羂索:???
神特么羅賓漢!我畫肉本寫自己的咒法是花柳咒法?我有病吧?
“你弟弟才是……不對?他是你弟弟?”
羂索不可置信地看著瑛紀,“希云,你不是六眼?你是夏油瑛紀?!”
夏油杰怔了怔,同樣不可置信地看著瑛紀:“希云?一歧希云?詛咒師美食家一歧希云也是你?”
除了五條瑛紀和庵瑛紀,怎么還有一歧希云這個馬甲?!
瑛紀發完瘋后心情好極了,念頭通達的同時咒力和身體恢復到了最佳狀態。
此刻被羂索質問時,他竟完全不心虛,反而理直氣壯:“香織醬,咱們都是詛咒師,騙人不是常有的事嗎?”
說完,瑛紀還笑著揉身沖上:“香織醬,你對我的領域感興趣?也對,你教會我怎么開領域,我總要讓你多看幾眼。”
羂索猛地身體后撤,單手豎起擋住瑛紀的攻擊。
“不不不,您的領域太可怕了,我不想看了。”
這邊瑛紀和羂索打了起來,夏油杰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可看著弟弟和羂索打的不可開交,一時不好插手,只得轉而去看五條悟的情況。
五條悟被剛才那可怕的領域惡心得不輕,又飛來橫鍋,急得差點咒力暴走,仍然趴在地上大吐特吐。
夏油杰見狀扶起五條悟:“你用這個緩一緩。”
五條悟察覺到嘴巴里被塞了個草莓味的軟糖,頓時覺得活過來了。
五條悟很感動:“杰你還帶著糖……”
夏油杰:“額,不是糖,是瑛紀改良的草莓口味咒靈。”
五條悟:“……嘔!”
他又吐了出來,甚至對草莓口味產生了PTSD,他發誓最近一段時間再也不要吃草莓了!
太過分了!夏油杰怎么能用咒靈當軟糖騙他?
五條悟覺得自己以后不能相信任何夏油杰拿出來的、可能是甜口味的東西了!鬼知道他拿出來的是糖還是咒靈啊!
就在五條悟怒目瞪夏油杰之時,兩人耳邊傳來轟隆爆炸之聲。
五條悟和夏油杰同時抬頭看去,瑛紀和羂索的戰斗格外激烈,他們不僅僅是在單純戰斗,還伴隨著口角之爭。
“枉我如此相信你,你居然欺騙我!”
羂索痛心疾首怒罵瑛紀。
“別說的好像你沒騙過我,而且我騙你什么了?除了沒告訴你真實身份外,別的我都給你了啊!你希望我幫忙,我幫了,你找我做研究,我也跟著研究了,我甚至還幫你善后了!”
瑛紀的臉上多了一抹往日里看不到的癲狂之色,甚至還反過來控訴羂索,“我對你哪里不真誠了?我也很相信你啊!”
“你相信我就是設置圈套來抓我?!”
“你在儀式咒法里加料想將我當載體,你我如此心有靈犀,怎么就不是一種相信呢?”
光聽兩人對話,簡直是一對互相埋怨對方的情侶,但與之相反的卻是戰斗危險程度直線上升。
不管是瑛紀還是羂索,他們倆過于了解對方的咒法水平,心知肚明對方必然還藏著更加玄妙莫測的咒法,所以一定要速戰速決。
“你到底是五條六眼還是夏油杰的弟弟?”
“我一直都是夏油瑛紀啊!”
羂索猛地抓住瑛紀捶來的拳頭,猶自不可置信:“那你為什么可以使用六眼?”
羂索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騙了這么多年。
當初他見大神官一歧希云,那股滄桑漠然的氣息不是一般人可以偽裝出來的!
唯有和他一樣活了很久的生物,才擁有那種看穿時光的冷漠和從容!
羂索寧愿相信眼前的人是五條家一千五百年前的老祖宗,也不想承認自己眼瞎被騙了!
“香織醬,我說過很多次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瑛紀單手壓下羂索的攻擊,身體騰空,輕飄飄地飛起來,寬大華麗的羽織張開,讓他看起來宛如翱翔于天空的金雕。
他竟笑了,笑容甜美,眼神竟滿是纏綿和溫柔。
“我從一開始看到的就是你啊,身份、血脈、性別等等這些外在之物都不重要。”
“我以為我們是一樣的。”瑛紀有些失望,“你竟還拘泥于我是誰這種事嗎?”
即便他們的交流中夾雜著諸多謊言和欺騙,可他們都注視到了彼此的靈魂和真實,這一點是不變的呀。
——你,懂我的意思嗎?
羂索對上瑛紀的眼神,突兀就明白了一切。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原來是他迷障了。
沒錯,不管一歧希云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們的確是彼此最了解對方目的、真實面貌和性格的人。
轟隆——
瑛紀和羂索不約而同地放出猛烈咒力,激蕩的咒力釋放出可怕的反作用力,兩人同時后飛。
夏油杰見狀猛地召喚出特級咒靈,一方面封鎖羂索的后路,一方面準備突入戰局了。
五條悟揉了揉胃,開始活動手腕,身上流轉出一層半乳白色的光暈。
羂索心下一沉,他飛速思考著怎么跑路。
瑛紀見狀更著急了。
如果讓五條悟和夏油杰插手……
瑛紀一咬牙,他突然雙手做了一個祈禱印。
“領域展開。”
五條悟:???
羂索:???
夏油杰:???
夏油杰和羂索震驚的點在于,瑛紀不是術式熔斷了嗎?怎么好的這么快?
五條悟震驚于……靠!瑛紀到底能開幾個領域?他是不是卡了bug啊?!大家都是一個領域,怎么就瑛紀能開兩個甚至是三個?!
事實上連續開領域對瑛紀來說也是很大負擔,每開一次領域,他的咒力儲備就會空出一大截。
但不能再出意外了!他必須盡快抓住羂索!
隨著瑛紀的話語,一個紅衣女子若隱若現地出現在瑛紀身后。
“茜山偽靈恨。”
一瞬間,眼前的一切大變模樣。
從破碎的平臺和斷裂的神臺,變成了紅帆飄飄、莊重肅穆的巨大神社,神社上下涂染成了茜草色。
緋紅、猩紅、鮮紅……種種紅色重疊交織在一起,讓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斑斕的紅之中。
夏油杰脫口而出:“是茜姬的領域!”
他記得神社的模樣,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和弟弟因村子里的傳說進入山林,無意間闖入了廢棄的神社,進入了特級咒靈的生得空間中。
由于特級咒靈茜姬處于沉睡中,放出的領域空間并不完全,也不算特別封閉,當時瑛紀覺醒了術式,將還睡著的茜姬直接收入囊中。
經過這么多年的研究,顯然瑛紀已經徹底將茜姬的術式和能力研究透徹,甚至憑借茜姬的術式開出了領域!
等等,若是這么說,夏油杰的表情微微扭曲起來,理論上瑛紀有多少只特級咒靈,他就能開多少次領域?
對哦,瑛紀都能用黑光水龍開出糞水了,用茜姬再開一個領域好像也不是很難?
茜姬的領域沒那么多規則,就是普普通通、純粹的咒法領域,領域內一切攻擊具備必中效果。
羂索只覺得天旋地轉之間,他身上的殼子又一次被瑛紀剝開了,露出了巴掌大小的腦花本體。
不知何時,腦花落在了一個盤子上,而瑛紀身上披著茜草紅的羽織,臉上戴了面具,頭上戴著華麗的冠冕,宛如接受人類供奉的茜草之神。
“香織醬……不,羂索,你答應過我,要一直幫我的,不要離開好不好?”
瑛紀的手終于抓住了羂索的本體,茜草色的綢帶纏繞在腦花上,不僅打上了一個封印術式,還系了一個漂亮可愛的蝴蝶結。
當蝴蝶結系好的瞬間,瑛紀只覺得一顆大石落下,塵埃落定了!
精心準備了這么久,總算抓住了羂索,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和滿足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
瑛紀的心情和感覺竟極為玄妙,進入了一種全新的狀態和境界。
第172章
開戰之前, 瑛紀仔細考慮過戰斗方案。
由于羂索有很多個殼子,萬一他還掌握著復數位術式,和瑛紀一樣可以開出三個以上的領域, 那么戰斗很容易陷入到領域無限對撞的窘境之中。
更麻煩的是羂索在咒法一道上的研究深度比瑛紀強太多了,瑛紀自己都能將特級咒靈開出領域, 鬼知道羂索掌握了那么多術式, 會玩出什么花樣來。
必須要將羂索拉到自己最擅長的領域里!
瑛紀如此想著, 最終敲定了用假想偽神威懾, 再用死國領域抓捕羂索的計劃。
認知會影響術的效果,只要在領域內認可了黃泉大神對死國的主宰,那不管羂索實力再強, 都不能施展出超過瑛紀認知、超于黃泉冥土規則外的咒法。
一開始進行的很順利, 羂索的確被虛假的黃泉津大神騙到了, 但夏油杰……確切來說是五條悟的出現激活了束縛, 導致【黃泉津大神】多了一雙不該存在的六眼。
可即便計劃被打斷了, 抓捕抓捕過程也充滿了各種波折, 還伴隨著剝開馬甲這種羞恥之事,但結果是好的, 瑛紀成功了!
甚至這種計劃變更但成功的結果,反而讓瑛紀產生了強烈的自信心。
這一刻, 他覺得他無所畏懼,他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 任何人都無法阻攔他。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玄之又玄, 仿佛一切都無所謂了。
什么?馬甲被羂索爆了?啊呀反正是哥哥嘛, 哥哥那么愛他,肯定會原諒他噠, 再說了,他也總不能一直瞞著哥哥。
知道就知道了,大不了說句對不起嘛。
瑛紀精神輕飄飄的,仿佛踩在云端,甚至哼起了快樂的小曲,他笑嘻嘻地解開了領域。
領域解開的一瞬間,不僅是茜姬的領域,連同最初茜姬的生得空間也被解除了,他們終于從封閉的空間回到現實。
神社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變化,小小的神社本殿周圍綻放著青藍色、淡粉色的繡球花,竹高和脹相站在鳥居旁邊,正緊張地看過來。
竹高眼睛刷得亮了,他噠噠跑過來,抓著瑛紀的袖子。
“哥哥,吃到蛋蛋了嗎?”
脹相本來也想上前,可他注意到瑛紀的精神似乎不對勁,步伐不由得一緩。
瑛紀臉上浮現出漫不經心、不值一提的笑容,他笑著,眉梢眼角都帶上了歡喜之色。
“吃到了哦,不過下不為例。”
他這么說著,抬眸瞥脹相。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不,不是難以形容,這不就是光蓮天天毒唯時說的神佛之眼嗎?
脹相心中一凜,猛地上前拉回了弟弟,低聲道:“抱歉。”
竹高不明所以,瑛紀已經垂下眼眸,他的手指藏在寬大袖袍里,緊緊攢著努力扭動的羂索腦花。
“瑛紀小弟。”
就在此時,瑛紀的腦袋被人摁住了,是五條悟。
瑛紀的動作一頓。
脹相眼睜睜地看著五條悟滿臉猙獰,殺氣騰騰地說:“瑛紀,將羂索交出來。”
瑛紀先是下意識地瞪圓眼睛,習慣性地讓自己顯得無辜。
但下一秒他又心底泛起了委屈和不滿。
瑛紀抬手,拍開了五條悟的手腕,抬眼,神色淡淡:“這是我的戰利品,悟哥哥怎么能搶我的東西?”
夏油杰被五條悟提醒,也反應過來了。
剛才瑛紀用了茜姬的領域抓住了羂索,可是羂索沒死啊!那團腦花還活著呢!
“瑛紀。”夏油杰盡可能用溫和的語氣說:“羂索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詛咒師,還會吞噬并占據他人的身體,我知道你想研究,但先讓悟打死了再讓你研究好不好?”
行,貓咪想吃蟑螂,他攔不住,就不攔了,但好歹要打死啊!!
瑛紀不樂意。
他承認羂索是個大壞蛋,他也的確騙了羂索,但這不妨礙他們玻璃渣一樣的友情中還夾雜了那么點點真意。
如今羂索已經被他控制住了,那種慘痛的未來自然不可能發生,為什么不能留著羂索?
瑛紀那寬大的袖袍擋住了羂索,他緊緊抓著羂索的本體腦花,藏在背后,用有些倔強的語氣說:“……哥哥有朋友,我也有朋友,雖然香織醬是個壞蛋,但我和他的感情是真的!”
被束縛的羂索:“……”
有一說一,本來羂索內心充滿了憤怒和懊惱,但聽了瑛紀的話,可能是觸底反彈的緣故,他居然、居然會有點小開心。
原來不是他一個人自作多情?
在無數個共同研究咒法的夜晚里,在眾多個靈光和想法碰撞交織的時刻,他們之間終究還是產生了一些東西吧。
是惺惺相惜?還是共同研究項目時萌生的些許共鳴?
羂索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現在不是他感動和想東想西的時候。
而是他最后的、絕佳逃跑機會!
“是嗎?你和他是朋友呀。”
五條悟瞇了瞇眼,他注意到瑛紀的情緒不太對勁。
“和一個會奪取杰的身體的混蛋當朋友?”
白發少年忍耐了許久的怒氣蓬勃爆發開來,他猛地探手如爪,以極快速度去抓瑛紀的手腕,“瑛紀小弟!我想揍你很久了!你這個小王八蛋!!”
孩子不聽話還鬧脾氣怎么辦?無所謂,打一架就沒問題了!
瑛紀卻像是早有預料一樣,身形如溜溜球般突兀旋轉,寬大的袖袍抖動間,竟帶出一股強橫的力道,將五條悟的攻擊帶偏了。
他眼中閃過驚疑不定之色,“什么叫奪取哥哥的身體?”
夏油杰趁機出手去抓瑛紀的肩膀,同時暗處涌出漆黑色小蟲一樣的咒靈,試圖從瑛紀手心里奪走羂索。
“他還變向害死了悟,瑛紀,乖,將他交出來。”
瑛紀嘟嘴,一臉倔強。
他很少有想要的東西,更何況是他一早就看好的獵物。
一瞬間,瑛紀的想法突兀偏移到另一個方向,兩個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卻不行,憑什么呀?
“不給,有本事來搶呀!”
瑛紀這么說著,抬手扯下胸口掛著的勾玉項鏈,他輕輕一抖,那勾玉竟如流水般變化成了一把漆黑扇子。
他屏息凝神,扇面開合間,一股幽玄冰冷的氣息溢散開來。
瑛紀怒目瞪五條悟和夏油杰,語氣中滿是破罐子破摔的賭氣感覺。
“香織醬是我的朋友,我不會給哥哥們的!”
夏油杰:“……”
說實話,夏油杰其實對羂索的危害性和殺傷力沒什么直觀認知。
記憶里就沒有羂索這號人,要不是五條悟說了夏油杰死后的事,夏油杰恐怕不會想到他的尸體還會被人拿來二次利用。
五條悟急慌慌地拉著他跑來找瑛紀,說擔心瑛紀被羂索暗算,夏油杰毫不猶豫地跟來,一方面他的確急切地想要見弟弟,想要確認自己和另一個自己的區別,另一方面夏油杰只是單純地相信五條悟的判斷。
既然五條悟那么說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羂索可以開出領域,似乎很厲害,但他弟弟也能開領域啊!還能開兩個以上呢!
弟弟瑛紀在受到打擾的情況下還是抓捕了羂索,不是恰好說明他弟弟很強,以及羂索就那樣嘛。
所以夏油杰并未如五條悟那樣,第一時間發現瑛紀藏起了羂索。
即便瑛紀真的藏起了羂索,夏油杰也沒當回事。
金在慶暗搓搓告瑛紀的黑狀,夏油杰在記了金在慶一筆的同時,也記下了弟弟很有詛咒師風范,會利用詛咒師血肉做咒法材料。
那么瑛紀收起羂索,恐怕要做研究吧?
不需要瑛紀說什么,夏油杰已經體貼地幫瑛紀想好一切理由了。
但現在夏油杰卻不這么想了。
瑛紀居然為了一個腦花,一個可能會危害到他和五條悟的詛咒師,對他們動手?
弟弟這么小,他懂什么?一定是被羂索騙了!
五條悟說的對,羂索太會騙人了!不能讓弟弟再接觸羂索了!羂索乃罪大惡極之人!是能蠱惑弟弟下地獄的混蛋!一定要干掉他!
夏油杰心底久違地醞釀起了殺意,這一刻他身上的氣質越發輕柔,咒力流轉間甚至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
那是在黑暗中沉浸了很多年,自然而然沾染上的煞氣和危險之感。
“瑛紀,你想和誰交朋友,是你自己的事,我當然不會阻攔。”
夏油杰甚至笑了,這笑容和幾分鐘前瑛紀對羂索笑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我當初認識了悟后沒多久,就帶著他回家見你和媽媽、奶奶啦,現在你認識了新朋友,怎么不向我們介紹一下?”
他緩緩對瑛紀伸出手,“也讓哥哥我好好招待他一番?”
雖然夏油杰嘴上說的很溫和,但瑛紀被夏油杰身上冰冷危險的氣息刺激得,竟全身泛起了雞皮疙瘩,一瞬間瑛紀腦海里飛快閃過很多想法。
哥哥居然真的生氣了!還兇他?!
還有哥哥的氣息什么時候這么危險厲害了?他干什么了?
但種種思緒匯聚起來都形成了一個念頭。
他想和哥哥打一架!
那種碰到很強的對手,不僅可以暢快地打架,還沒有后顧之憂的感覺瞬間填滿了腦海。
瑛紀本就處于一種奇妙的狀態中,在打架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身體本能先一步動了。
他手腕抖動,黑色扇面刷得發出清脆的響聲,合了起來。
扇柄豎起,正好卡在夏油杰探出的手掌前。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
夏油杰死死盯著擋住手掌的扇面,緩緩抬眸,紫色眼眸里倒映出瑛紀的身影。
四目相對間,已經無需再說什么了。
就像之前每一次他們產生爭執的那樣,兄弟倆人異口同聲:“兄弟戰爭!開戰!”
砰——
第173章
夏油杰幾乎從沒和弟弟瑛紀認認真真地戰斗過。
無獨有偶, 瑛紀也同樣如此。
他們是兄弟,頂多圍繞著家里的客廳轉圈圈,或者在床榻上互相撓癢癢。
他們不希望給對方帶來痛苦, 哪怕是戰斗訓練,瑛紀都提不起任何進攻的念頭。
可此刻, 也許是之前連續開了三次領域, 也可能是抓住了羂索, 盤算了許久的事情終于達成了現實, 更可能是積蓄了多年的憎恨、怨懟、難過、痛苦等情緒傾瀉而出,殘留的一切情緒化為了癲狂暴亂的咒力,主導了瑛紀的本能和情緒, 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哥哥打一架。
沒有原因, 沒有理由, 更不想得到什么結果, 就只是單純地想要發泄一番。
有些話說出口, 會化為無形的利刃, 刺穿重要之人的心田。
所以瑛紀不會說,更不能想, 可是如此多的負面情緒堆積下來,終究在瑛紀的靈魂和心底留下了什么。
轟隆——
咒力與咒力撞擊間蕩起巨大的漣漪, 并形成咒力漩渦溢散開來,無數繡球花的花瓣被卷飛上天, 形成了斑斕美麗的畫卷。
五條悟看到這一幕,想要上前, 卻又停下了腳步。
若是十五歲的他必然會毫不猶豫地殺入戰團, 可有了未來十多年的記憶,經驗告訴他, 他不該沖過去,這是夏油兄弟間的事,他不能打擾他們,甚至最好避開。
兩種情緒和想法在他腦海里打架,道理和情感的逆向沖鋒讓五條悟煩躁極了。
他索性嚷嚷出來:“杰你太過分了!明明是我先的!”
他先和瑛紀小弟邀戰的,夏油杰怎么插隊啊!
脹相上前一步,擋在五條悟身前,他搖頭:“他們兄弟間的事,你別插手。”
五條悟:“我也是他們兄弟啊!我是他們的大哥夏油悟啊!!”
脹相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哈?什么夏油悟?
脹相做出了戰斗姿勢:“總之,你不能打擾到老板。”
之前他松口叫出竹高,讓五條悟和夏油杰進去,差點壞了老板的大事。
老板剛才已經警告過他了,下不為例。
脹相不會再犯錯了。
五條悟反而氣笑了。
他看了一眼大打出手的夏油兄弟,又看向脹相:“行,你自己找打,那我不客氣了。”
在暴打瑛紀小弟之前,先將上趕著來送菜的脹相揍一頓解解氣也不錯。
五條悟和脹相的戰斗姑且不提,事實上也沒什么好提的,雖然脹相精通加茂家的赤血操術,可五條悟作為現在咒術師最強,還得了未來經驗大禮包,打一個脹相自然沒問題。
就在五條悟避開脹相發出的穿血時,一個身影像是炮彈一樣被踹飛過來。
五條悟下意識地加大了后退規避的距離。
噗通一聲,就見瑛紀在半空翻身,落地后重重踩出了一個深坑,緊接著夏油杰如大鳥般從天而降,重重膝擊過來。
瑛紀單手撐地,險之又險此擦著夏油杰的攻擊,身體騰空旋轉,折扇轉動間竟化為一條漆黑長鞭,輕易纏住夏油杰的小腿。
瑛紀猛地發力,直接將老哥也甩了出去。
這次輪到夏油杰砸出個深坑。
五條悟見狀忍不住吹了個口哨,他定定看著瑛紀手上的咒具,感慨道:“好精妙的轉化咒法。”
他知道瑛紀擅長轉化咒力性質,也知道瑛紀能將負面咒力轉化為正向生命力,甚至可以用來救人,可這都比不上瑛紀剛才隨手轉換材料特性的瞬間。
在一瞬間重構咒法材料特性,并將之改變成另一種物質形態,簡直是神乎其技!
越是這種平淡的、不經意間的咒法技巧,越是能說明瑛紀在轉化咒法上的強悍和高超之處。
瑛紀可顧不上五條悟了,他此前連著開了三個領域,咒力幾乎見底,儲備地用來補充咒力的咒靈也消耗地七七八八,此刻和老哥打起來,竟有種束手束腳的危險感。
更麻煩的是,瑛紀顯然不可能用諸如斬擊之類的必殺技,只能不斷釋放節省咒力的咒法技巧來規避夏油杰的暴力攻擊。
而夏油杰的戰斗力也遠超瑛紀的想象。
瑛紀拿到過總監部和黑市里評估的關于老哥實力的報告,報告重點大多在于夏油杰掌握的各種咒靈,和因咒靈能力不同而搭配出來的戰斗套路。
他們都沒說老哥更擅長打拳啊!
夏油杰的拳頭真的很強啊!甚至在某個瞬間,他抬起一腳將神社前的狐貍雕像踢過來,又反手拆了洗手舍的架子,抄起一個水勺當棍子,對著瑛紀的腦袋砸了下來。
瑛紀手中的長鞭旋轉成花,輕巧地砸碎了水勺。
可下一秒夏油杰探手一抓,死死抓住了鞭子末梢,并用力一扯,將瑛紀抓了回去。
瑛紀嘖了一聲,突然張開手,長長的鞭子竟噗一下,化為了一顆顆黑色珍珠,四散落在地上。
緊接著這些珍珠又變成了細密的線,連成一片,變成了一張網。
嗖一下,黑色網似乎要將夏油杰徹底纏繞其中,可是夏油杰的反應比瑛紀想象的更快,一個巨大的黑色達摩像落了下來,替換了夏油杰本人,砸進了網里。
瑛紀試圖收回咒具,可是那黑色達摩像的能力有些詭異,似乎具備鎮壓的效果,咒具反應慢了兩秒,而就是這一點空隙,夏油杰又一次手握成拳捶了下來。
瑛紀下意識地雙手交疊擋在身前,被轟擊出去的同時手指張開,咒力逆轉,反向輸出:術式反轉·枯榮!
夏油杰見到如此眼熟的手印,下意識地矮身避開,以為會吃一發五條悟的同款赫,可哪里想到瑛紀的術式反轉是吸收咒靈啊!
夏油杰的黑色達摩像咒靈成了瑛紀的囊中之物,眨眼間被瑛紀捏成了全新的紅色達摩像,反過來沖向夏油杰。
五條悟見狀心道不好,瑛紀的術式恢復了!
“杰!別浪費時間了!他要跑了!”
夏油杰聽后猛地反應過來,對哦,兄弟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搶羂索,不是為了打弟弟!
瑛紀也猛地回神,一直有些發飄的大腦似乎終于落了下來,他面色微變,轉身就跑。
夏油杰又怒了:“給我回來!”
五條悟更是獰笑著結印:“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五條悟又一次蠻不講理地張開了領域,領域張開的瞬間他就沖到夏油杰身邊,解除了夏油杰的狀態。
瑛紀臉色越發難看,他反手抓住剛到手的紅色達摩,咒靈內的咒力如流水一樣涌入體內,他勉強開出了領域。
“領域展開·死國輪轉生!”
這一次瑛紀的領域不像之前那樣陰冷邪惡,甚至沒有改變周圍的景色,四周仍然是僻靜的街道和廢棄的建筑,漫天的繡球花還在翻飛著。
“他的咒力不足!”五條悟立刻發現了瑛紀的破綻,他加大咒力輸出,“快!杰你去抓住他!”
瑛紀慌了,他一邊硬扛著五條悟的領域壓迫,一邊加快跑路速度。
就在此時,他腦海里冒出一個聲音,是羂索的。
“……放我下來吧,他們是你的哥哥們,只要你放了我,他們就不會追著你不放了。”
瑛紀的聲音堅定中透著一絲委屈和難過。
“我不!香織醬,你答應過我要陪著我的!哥哥是壞蛋!他自己有朋友,卻不讓我交朋友,太過分了!”
轟隆——
夏油杰的咒力保存的還算充足,追過來的速度也超過瑛紀預期。
縱然夏油杰沖入了瑛紀的領域里又如何,瑛紀不可能、也沒咒力重新捏一群黃泉妖靈驅趕夏油杰了,瑛紀只能不斷踉蹌狂奔,抓住機會搶老哥的咒靈當燃料補充自己的咒力。
夏油杰見狀索性改變了召喚順序,他將一堆二三四級的咒靈召喚出來。
“沒事,你既缺咒力,那就多補充點。”
這一刻,夏油杰甚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像是很小的時候,他從外面抓咒靈回來投喂弟弟。
他甚至笑了:“吃啊!你多吃點!給我吃!全都吃掉!!”
只要瑛紀轉化咒力就得停下來,只要瑛紀敢停下來……
瑛紀自然也明白老哥想干什么。
他快哭出來了。
“哥哥欺負人!憑什么我不可以留下香織醬?!”
“這和羂索沒關系!”夏油杰忍不住大聲道:“你為了一個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和我打起來,到底是誰欺負人?”
瑛紀同樣大聲道:“香織醬才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是我的好朋友!!”
五條悟繃不住了:“總覺得好朋友這個詞被玷污了。”
羂索的心情非常復雜,瑛紀欺騙他,背叛他,甚至背刺他,卻又在五條悟和夏油杰的圍追堵截下死撐著不松手,這樣濃烈的偏執又何嘗不是一種友情體現,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詛咒?
“……瑛紀,你真的不想松開我嗎?”
“當然!你是我的朋友,我們說好的。”
羂索的聲音越發溫柔,被封印的腦花本體上,那長長的嘴唇緩緩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他甜膩地說:“好,那你愿意與我融為一體嗎?”
瑛紀反問:“這樣不會被哥哥和五條悟抓走嗎?”
羂索輕笑:“不會哦,這樣就不會啦。”
轟隆——
瑛紀的咒力見底,他無法再支撐領域,被無量空處再一次橫掃到了大腦,悶哼一聲,直接腳下一軟,翻滾在地。
羂索見狀急了,夏油杰要沖上來了!
“瑛紀,與我建立束縛,他們永遠無法分開我們的!”
瑛紀下意識地回了個好字。
一瞬間,可怕的、陰冷的、乖張邪異的力量從瑛紀身上爆開。
夏油杰猛地停下腳步,他的眼睛逐漸睜大,不可置信地看著瑛紀額頭上緩緩出現了一道縫合線。
第174章
五條悟瞪大眼睛, 六眼清晰地看到了一切。
羂索的咒力像是毒,不知怎么的竟浸入到了瑛紀的身體內,和瑛紀的力量混淆在了一起。
夏油杰更是第一時間沖上前, 但下一秒就被五條悟攔下了。
“等等!”
“我等個屁!”
“就算羂索試圖侵占瑛紀的身體,也沒那么快。”
“縫合線都出來了還沒那么快?!”
夏油杰甚至下意識地想要掙脫五條悟的手腕, 五條悟竟也死死抓著夏油杰不放。
“別急!有可以切開靈魂的咒法, 能將瑛紀和羂索區分開……”
就在兩人差點要內斗打起來時, 瑛紀終于有動靜了。
他緩緩從廢墟中坐了起來, 這期間他始終閉著眼,全身咒力不斷沸騰著,纏繞著, 流動著, 以及……吞噬著。
瑛紀額頭那道縫合線時而出現, 時而消失, 像是一條掙扎扭動的蜈蚣, 甚至開始在瑛紀臉上、脖頸以及肩膀處亂爬。
下一秒, 那道縫合線張開了口,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這是什么?為什么?到底發生了什么?!”
五條悟和夏油杰的爭執停止了, 夏油杰緊緊盯著瑛紀,五條悟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什么?!”
夏油杰挪不開眼睛, 卻又沒有六眼視野,他什么都不看不到, 急躁地說:“什么什么?!”
“好可怕的力量……這是,天啊, 這是瑛紀的靈魂嗎?”
五條悟怔怔地看著瑛紀的身體, 不知道為什么,他此刻竟直接看到了瑛紀的靈魂輪廓, 那是完全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璀璨和美麗。
龐大的靈魂上纏繞著眾多絲絲縷縷的力量,是日月星辰,是山川河流,是天地間的一切,又仿佛是一面映照了世間萬物的鏡子。
羂索試圖奪取通過咒法奪取瑛紀的身體,卻在碰觸到瑛紀靈魂的瞬間,像是蟑螂主動跳進了貓咪的血盆大口,直接被可怕的力量禁錮成了蛋白質能量棒。
瑛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意。
他抬起手臂,寬大的袖袍擋住了唇,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笑聲詭異細碎,像是細細咀嚼之聲,又像是隱藏在黑暗深處的魑魅魍魎吞咽時發出口水聲。
“香織醬,你終于沒忍住,對我下手了。”
瑛紀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不知何時變成了純粹的金色。
“太好了。”他語氣輕快地說:“不枉我被哥哥揍一頓,你果然上當啦~。”
夏油杰:“……啊?”
五條悟的表情變得難看起來,等等,難道瑛紀剛才是在裝樣做戲?!
瑛紀舔了舔唇,像是在回味什么。
“……我吃到了哦,你的靈魂,香織醬,我終于吃到了。”
抓住羂索只是第一步,羂索強悍的是他的腦花嗎?不啊!是他的靈魂!是隱藏在靈魂里深沉偏激的情感!是過往時光歲月付諸于羂索的知識、經驗和力量!!
瑛紀覬覦羂索的靈魂很久了,可縱然是神主,想要將素魂變成自己的神器也沒那么容易,不僅要賜予名字,還得給與神器很好的待遇,落魄的神明甚至會被神器開除。
神主和神器之間的選擇是雙向的。
瑛紀不是神明,他只能借助一些神明的權柄,想要將羂索變成自己的器,徹底掌握羂索的靈魂,必須要讓羂索發自內心認同并愿意才行。
這怎么可能啦!羂索才不會愿意給瑛紀打工呢。
之前瑛紀只想著先抓了羂索再說,但五條悟和夏油杰的出現給了瑛紀全新的選擇。
不需要瑛紀再耗費時間想別的方法了,只要利用老哥和五條悟試圖殺死羂索這件事,就足以讓羂索產生【吞噬瑛紀的靈魂、占據瑛紀的身體】這樣的念頭。
“嘻嘻,是你先動手的哦!是你先向我走來噠!”
瑛紀歡喜極了,他捂著嘴,像是害怕羂索再跑掉一樣,“好啦好啦,是你愿意的哦,你愿意與我的靈魂相連,那我不客氣啦。”
滂湃的靈魂散發出瑰麗的光輝,在五條悟的視野中,有什么威嚴的力量纏繞在了羂索那抹晦澀陰冷的靈魂深處。
“或持諱名,留其與此,易名更姓,名為羂,羂為器。”
瑛紀念著咒詞,抬手寫了一個非常復雜的字。
“來吧,說好的哦,以后要一起做研究,羂器。”頓了頓,男孩聲音更甜了,“香織醬。”
羂索發出肉耳無法聽見的靈魂尖嘯,卻怎么也無法睜開這股可怕的力量,他能察覺到自己的靈魂深處被打下了烙印,甚至生出了無法違背的念頭。
下一秒,他的靈魂被人為拉長,繼而變成了一把扇子。
吧嗒,瑛紀握住了這把扇子。
他眼中的金光暗淡下來,恢復了往日暗藍色的眸光。
瑛紀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把扇子,他輕輕拉開扇面,就見扇面上繪制著一個身形清雋的青年背影。
他站在高山之巔,俯瞰周圍云海,意氣風發,風華絕代。
“這是最初的你嗎?香織醬?”
“……”
羂索不想回答,羂索自閉了,羂索假裝自己不存在。
瑛紀莞爾,他合上扇子,扇子化為一抹流光,消失在瑛紀的手心里。
下一秒,一只手壓在了瑛紀的肩膀上。
夏油杰陰涔涔的聲音響起。
“瑛紀,給我解釋一下,什么叫做‘不枉被我揍一頓’?”
與此同時,五條悟的手也壓在了瑛紀的肩膀上。
他語氣輕松,帶著點戲謔和吊兒郎當。
“天啊瑛紀小弟,我也想知道,什么叫‘我終于吃到了’?”
瑛紀心里咯噔一下,總有種這一集我看過的錯覺。
剛剛他是不是被老哥和五條悟這么混合雙打過?
夏油杰宛如噴火的狂暴恐龍:“你這小混蛋!!你知道我剛才多擔心嗎?我要被你嚇死了!!”
很難形容當他看到瑛紀腦門上多了一道疤的心悸感,那一刻他甚至有種此間種種結為夢境的錯覺。
那種全身冰冷透徹,靈魂都要飛走的感覺太可怕了,此刻回想起來,夏油杰不僅心生恐懼,甚至油然生出了一種無法言表的憤懣。
瑛紀怎么能這樣啊?他居然為了、為了吃一個腦花,不僅騙了他和五條悟,還將自己置身于如此危險的情況中?
下一秒夏油杰猛地抓著瑛紀的肩膀,將人扯到懷里后,反手一壓,另一只手抬起來用力抽瑛紀的屁股蛋子。
“你這個讓人擔心的小王八蛋!”
瑛紀:!
他瞪圓眼睛,不可置信地說:“哥你居然打我!!”
夏油杰咆哮回去:“我打就是你!!”
但下一秒狂風四起,夏油杰居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飛出去了。
羂索一臉扭曲地站在瑛紀身前,黑著臉說:“領域展開·胎藏遍野。”
五條悟:???
夏油杰:???
瑛紀鯉魚打滾,提起褲子撒丫子就跑。
他一邊跑一邊叫嚷:“我要告狀!我要告狀!!媽媽!奶奶!哥哥打人嗚嗚嗚嗚!”
五條悟來不及阻攔瑛紀,他連忙再度張開領域以對抗羂索的領域,但在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羂索的領域一碰即碎。
瑛紀沒什么咒力了,羂索作為瑛紀的神器,此刻咒力也不足,領域強度太差,直接被五條悟碾碎了。
羂索化為一把折扇自動落回遠處瑛紀的手里,五條悟和夏油杰同時獰笑著追了上去。
此前一直當壁花的脹相跳了出來,他又一次攔住了五條悟。
五條悟一見脹相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剛才不幫瑛紀,是不是瑛紀叮囑你不要露面?”
由此才能偽裝出一副落入下風的樣子,以此欺騙羂索自投羅網?
脹相慢吞吞地說:“我聽老板的。”
“杰!”
“虹龍!”
夏油杰反手放出巨大的虹龍,將脹相撞到另一側,同時五條悟瞬移到夏油杰身側,抓住夏油杰的肩膀就沖向瑛紀逃竄的方向。
五條悟瞬移速度可比瑛紀跑路速度快多了,但沒關系,瑛紀給自己鼓氣,他有日光庇護,可以隱藏行蹤,五條悟找不到他……
轟隆——
巨大的蒼直接擦著瑛紀的發絲打了出去,瑛紀不可置信地回頭,正看到半空中的五條悟。
為什么五條悟能找到他?
羂索看不下去了,他提醒瑛紀:“你是不是帶了什么五條家的東西?或者你自己的東西落在五條悟手里,他用了追蹤咒法?”
瑛紀恍然大悟,他從懷里拿出了一對玉石耳墜。
羂索如遭雷擊:“五條瑛紀也是你?!你還說自己不是五條!!”
瑛紀卻顧不上解釋,老哥和五條悟一左一右,如餓狼一樣撲過來了!
圖窮匕見之際,瑛紀不得不召喚出自己最后一只特級咒靈。
“八百比丘尼!”
穿著白色僧衣的女尼無聲無息地出現旁邊,繼而女尼如泡影般消散,乳白色粘稠的霧氣瞬息間擴張開來,將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其中。
五條悟和夏油杰同時心中一驚,這是什么咒靈?
瑛紀趁機加速跑路,人魚咒靈可以窺伺人心底最恐懼和害怕的事,擴張開來的生得空間里沒有咒力,除非直面自己的弱點,否則不可能破開牢籠。
瑛紀自我安慰,不管是他哥還是五條悟,在沒有咒力的情況下探查人魚咒靈的規則,總會耗費一些時間,這期間他一定要加快速度沖到萬蓮法會的別院啊!
奶奶今天帶著小惠去看葵生了,禪院甚爾就守在他們身邊,只要到別院了,自己就可以躲在奶奶和禪院甚爾身后了!
但瑛紀并未注意到,他和夏油杰是兄弟,術式相似,都可以役使特級咒靈,某些時刻咒力會鏈接起來形成特別的記憶空間。
恰好人魚咒靈發動了能力,提取了兄弟兩人心中最隱蔽的、不愿意面對的事。
一瞬間,夏油杰和五條悟眼前景色大變,他們從追逐的街區來到了一處鄉村小路上。
四周麥田如浪,隨風搖擺,小徑前方有一棟夏油杰非常眼熟的宅邸。
那是他幼年居住過的鄉下老宅。
夏油杰猛地意識到了什么。
“這里是……瑛紀的記憶!”
第175章
遠處天邊殘陽如血, 太陽正在慢慢向西偏移。
麥浪滾滾,蟬鳴聲吱吱作響,小徑兩側長滿了灌木叢和星星點點的野花, 偶爾有螞蚱或者大蛾子飛過,一派生機盎然之景。
“瑛紀的記憶?”
五條悟先是怔了怔, 若有所思, “我懂了, 瑛紀這只咒靈的生得空間禁止咒力存在, 我們想要離開,必須找到構筑生得空間的核心。”
夏油杰想了想:“那去我家看看吧。”
五條悟沒反對,事實上他心里有個不確定的猜測。
瑛紀釋放咒靈時貌似叫了咒靈的名字吧?八百比丘尼?是此前加茂家丟失的那只特級咒靈嗎?若是他沒記錯, 特級咒靈的能力貌似可以吸收他人生命力?
理論上來說, 瑛紀是不會釋放這么危險的咒靈對付他哥哥的。
“到了。”
五條悟這才注意到在他想著亂七八糟的事情時, 已經跟著夏油杰來到了一棟宅邸前。
宅邸位于小徑一側, 沿著石板路上前, 門口是籬笆和院墻, 玄關處正有個小孩滿臉期待地看著外面。
那是小時候的夏油杰。
五條悟忍不住哇了一聲,他們正站在距離院墻幾米外一株大樹下, 這里地勢較高,不僅可以看到玄關, 還能透過低矮的院墻看到里面的院子和宅邸大門。
“你小時候眼睛比現在大哎!”
“閉嘴。”
夏油杰嘴角抽了抽,他看著眼前這一幕,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萌生出不好的預感。
西邊的太陽在慢慢下墜,金紅色的光芒越發刺目, 像是鮮血的顏色。
“我和瑛紀在鄉下住了不到一年, 這應該是那時候的記憶。”
夏油杰慢慢說著,突然眼睛瞪大了, “等等,那是……”
從小徑的另一側走來兩個人。
一個是他很久很久沒見過的父親,哪怕在未來記憶里,夏油杰也只看到了被自己殺死的父親的尸體。
五條悟沉默了,他認出了另一個人,正是年輕時候的詛咒師栗坂。
作為出生起就上了暗殺榜的人,五條悟自然見過大部分詛咒師的照片。
當然隨著五條悟實力變強后,這些詛咒師的照片就沒再實時更新了,詛咒師們反而會主動避開他。
夏油先生似乎在笑著,他和栗坂低聲說著什么,兩人竟結伴進入了夏油宅邸。
夏油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的臉色越發蒼白,聲音有些顫抖:“等等,父親帶著栗坂回家了?我、我怎么不記得了……”
之前五條悟是不是提過,瑛紀的時間咒法出了問題?
五條悟記得已經發生過的事,但他完全沒印象……
難、難道……夏油杰心底突然生出了一個不敢相信、不想相信的真相。
五條悟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夏油杰的胳膊。
“如此良才美質竟隱于山野之間,真是浪費啊。”
這句話的聲音非常大,或者說在瑛紀的記憶里,這句話是悲劇的開端。
下一秒,栗坂動手了。
他動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連五條悟和夏油杰都沒反應過來,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夏油先生的腦袋飛上了天。
夏油杰不自覺地瞪大了眼睛,他的腦袋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有什么東西掙扎著呼之欲出。
厚厚的白色霧氣和金色光暈似乎在遠去,眼前鮮血四濺的一幕貌似和某個畫面重合了。
他站在籬笆外看著父親的死亡。
他站在栗坂身前看著父親的死亡。
兩個視野來回切換,像是美麗的萬花筒里,閃著亮晶晶的碎片邊緣溢出了紅紅的鮮色,逐漸覆蓋了眼前的一切。
【為什么?我們不是同類嗎?】
記憶里的自己發出了這樣不解的質問和慘叫。
【這有什么為什么?咒術師也是人,大家沒有不同。】
很多年后,藤田先生隨口一句話打破了他多年的偏執和自以為是。
這一刻,夏油杰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冰涼,完全失去了反應。
“杰?你沒事吧?”
五條悟能感覺到夏油杰全身重量都壓在他的手臂上。
夏油杰沒有回答。
院落里的慘劇仍然在上演著,五條悟看了看夏油杰,又忍不住去看夏油宅邸。
當夏油先生死亡后,夏油律子也遭到了攻擊,但那時還很小的、三頭身的瑛紀猛地拉了一把夏油律子,小孩擋在了媽媽身前。
五條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和栗坂類似的感慨。
“真是天才啊,驟然遇到這樣的事情,竟也能冷靜下來和栗坂對峙。”
夏油杰被這句話刺得渾身一個激靈。
他要無法呼吸了,是了,他想起來了,他都想起來了。
他幼年執著于見到同類,想要尋找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卻為家里帶來了危險,導致父親死亡,母親……
當時他昏過去了,是瑛紀、他的弟弟處理了一切。
夏油杰呆滯地看著瑛紀砍死了栗坂,又和尾神婆婆對峙,最終成功搞定了兩個詛咒師。
但下一秒,他那小小的弟弟軟倒在地,哭的稀里嘩啦。
夏油奶奶回家后見到兒子的尸體和家里滿地鮮血,整個人都不好了。
瑛紀哭泣著向奶奶說明情況,卻又引發了家里第二場矛盾爆發。
夏油杰眼睜睜地看著過去的自己竭斯底里地述說自己的理由,想要讓媽媽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要找到能看到一樣光怪陸離畫面的人……
當夏油律子抬手打了夏油杰一巴掌的瞬間,夏油杰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看不見又如何?就為了這種事害死爸爸嗎?!”
是啊,就為了這種事……
對于幼年的自己,這種事真的比一切都重要。
但在父母眼里,小孩子認為的再天大的事都是小事。
有什么是比孩子平安長大、家里有足夠的生活資金更重要的事嗎?
沒有了,其他一切想法都要在現實面前低頭。
時間流轉,歲月一點點磨平了曾經的天真和懵懂,此刻夏油杰能理解母親當時咒罵出來的這句話,甚至于他覺得很正確。
比如瑛紀為了抓羂索,不僅搞了個降臨儀式,還差點讓自己腦門上多了一道疤。
也許瑛紀認為將羂索變成自己的咒物,是非常重要的事。
可在夏油杰看來,羂索一點也不重要,是跑了還是被抓都無所謂,他弟弟平安無事才最重要!!
就為了抓一個咒物,就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瑛紀怎么能這樣不懂事?
但正因為此刻的夏油杰能理解夏油律子那句話的含義,才更覺心痛得難以呼吸。
兜兜轉轉十來年,他終究是母親的孩子,瑛紀的哥哥。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
“瑛紀用咒法了。”
五條悟冷不丁開口。
夏油杰的身體晃了晃,他看著瑛紀抱住了幼小的自己,哭著說哥哥會幸福的,然后眼前的一切像是倒放的視頻,很快時間從夜晚回到了中午。
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瑛紀笑著推開了家門。
他跑出了家,站在麥田中間的小徑上,許久都沒動,背影孤零零的,像是麥田里的稻草人。
茜姬去處理尾神夫人了,而瑛紀一直看著小徑的前方,直到父親和栗坂再一次出現。
他微微抬頭,竟微笑起來,只是這笑容過于沉重,完全不該浮現在一個孩童的臉上。
瑛紀與父親做了最后道別,又抓了栗坂,偽裝成父親開車帶著栗坂離開村子,將整件事全都壓了下去。
直到星辰懸掛在夜空,瑛紀才回來,進入家門的瞬間,他收斂了一切情緒,又變回了單純的孩童。
小小的夏油杰跑過來,又興奮有失望:“栗坂大師呢?”
瑛紀笑著說:“他們離開了,我沒追上,但我要來了郵箱。”
小小的夏油杰歡呼著拿起寫了郵箱的小紙條,跑到房間里準備寫信。
瑛紀站在后面,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格外悲傷。
夏油杰看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他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試圖去抱住弟弟。
五條悟拉住了夏油杰。
“杰?”
“……沒什么。”
夏油杰這一刻格外憎恨幼年的自己,又忍不住埋怨瑛紀。
為什么要讓他忘記?他不要忘記這些痛苦!他們是兄弟,尤其他還是哥哥,如果只讓弟弟記得這些,那自己算什么?
他多么想要罵醒幼年的自己,去看看瑛紀的眼睛啊!不要就這么被騙了!
又非常想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弟弟,告訴他沒關系,哥哥會一直在的。
“……這里是咒靈的生得空間。”五條悟輕聲道:“這些都是已經發生的事,杰,冷靜下來,雖然瑛紀小弟有點倒霉,但你想想另一個自己干掉了父母,是不是又覺得這不算什么了?”
夏油杰:“……”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盡量穩定自己的情緒。
“這算什么安慰?另一個我……另一個我又沒弟弟!”
五條悟此刻倒是好奇了。
“既然你分得清那個你和自己,那我就問了,你為什么要殺死父母?就算去當詛咒師,也沒必要這么做吧?藏起來,或者毀掉記憶,送到國外……何必做得這么絕?”
不等夏油杰開口,五條悟就繼續說:“別用什么斷絕后路這種話來搪塞我,也別說什么要干掉普通人所以先干掉父母,那個你最后可以逃走的,如果為了所謂的大義,何必見到我就停下?如果你要走,我又不會攔你。”
“作為最后送走你的人,你好歹給我個像樣的理由吧。”
夏油杰沉默了,他沉默地看著夏油家陷入了經濟危機,看著瑛紀絞盡腦汁找出栗坂和尾神婆婆的存款,讓茜姬偽裝成父親以前公司的同事給家里送錢……
原來從這么小的時候,瑛紀就在努力維持這個家了啊。
許久后,夏油杰才艱難地說:“我不是另一個我,我只能大致推測出當時的想法,那時的我可能覺得,他們騙了我。”
五條悟怔了怔:“什么意思?”
第176章
什么叫他們騙了我?
五條悟忍不住追問, 但不管他怎么說,夏油杰都沒再提這件事。
夏油家搬回東京后,瑛紀接手了尾神婆婆和栗坂的遺產, 他趁著上學期間讓茜姬偽裝自己,直接下海去當詛咒師了。
夏油杰定定地看著努力維持家庭的弟弟, 對五條悟的話語充耳不聞。
瑛紀當時個子還不到成人的大腿高, 可在茜姬的偽裝下足以假扮身材縮水的小老頭, 他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進入了黑暗的世界, 砍人像是切瓜,利索中透著一絲殘酷和荒謬。
夏油杰靜靜看著,他像是自虐, 又像是在強迫記下弟弟成長中自己缺席的部分, 看到后來, 他甚至有些神思不屬。
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長大, 是不是像極了他在父母不知道的時候變成了咒術師?
幼年父母不相信他的話, 現在他不相信瑛紀的話。
父母否認他的世界, 而他否認了瑛紀的選擇。
人類在過往經歷中獲得的最大經驗教訓是:他們會重復犯同樣的錯誤。
他看似行走在和另一個自己不同的道路上,可本質上他們是同一個人, 有著同樣的思考邏輯。
另一個自己找到了所謂的大義,殺了父母、斷絕師長和摯友關系, 走上了另一條道路,那瑛紀呢?
若是他仍然沒想起那段痛苦的記憶, 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瑛紀會變成什么模樣?會找到怎樣一條道路?
等等, 瑛紀是不是說過, 他要稱霸咒術界,成為咒術界的無冕之王?
五條悟注意到夏油杰似乎平靜下來了, 終于松開了扶著夏油杰的手。
他試探著問:“杰?你還好嗎?”
夏油杰微笑臉:“沒什么,我很好。”
五條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別告訴我又苦夏了。”
夏油杰垂眸,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悟,你覺得另一個我做出的選擇是正確的嗎?”
他像是在對五條悟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瑛紀是我弟弟,如果選擇了一條路,會和我一樣堅定地走到盡頭,即便是絕路。”
“等等,瑛紀又做了什么選擇?”
五條悟敏銳地聽出了什么。
“我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具體想做什么,但是……”夏油杰長出一口氣,他似乎做出了什么決定,“我想試著掙脫過去的桎梏,想要改變自己。”
五條悟有些茫然:“改變自己?這和瑛紀的想法有什么關系?”
夏油杰笑了笑,又一次避而不談,他突兀轉移話題:“我知道怎么從咒靈的生得空間離開了。”
五條悟:“……”
夏油杰沒有理會似乎想打人的五條悟,他緩步走向街道上戴著小帽子的瑛紀。
小孩正躲在電線桿后面,不著痕跡地觀察一個身材高大的人。
夏油杰一把抱住了小小的瑛紀,小孩嚇了一跳,二話不說并指如劍,反手一拉,一道可怕的斬擊直接打了出來。
鋒利無比的斬擊直接將夏油杰的身體攔腰切成兩半,五條悟嘶了一聲,雖然場面很血腥可怕,但他莫名覺得滑稽。
畢竟記憶里他就是這么死的。
但夏油杰并未松開懷里掙扎的小孩,他低低地說:“這才是我最懼怕的事,對不對?同樣也是你最懼怕的事。”
他最懼怕的事,是從幼年起支撐他走到現在的弟弟,逐漸變成他不敢辨認的樣子,與自己漸行漸遠。
在父母虛假否認的世界里,弟弟能看到與他相同的世界,確認著他心中的真實。
他不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卻還是潛意識地明白在這個家里,唯有瑛紀是支持他、理解他的人。
所以他會下意識地模糊掉瑛紀各種異樣的地方,更會本能地給瑛紀尋找種種借口,甚至固執地將瑛紀看做幼年那個病弱的孩子。
不僅僅是因為他想要將弟弟藏在自己的羽翼下和兄長保護弟弟的責任,還是因為這樣做能讓自己安心,讓他潛意識里有【一切都不會改變】的安全感。
但如同父母會忽視他一樣,他也忽視了瑛紀會長大,瑛紀不是一個布娃娃,有著自己的思想和認知,甚至行動力和判斷力比他還厲害。
當瑛紀判斷出,不能再聽從兄長的想法后,他自己會采取行動。
一如當年夏油杰被父母拒絕否認后,自己采取行動尋找咒術師同類。
他們是兄弟,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了彼此。
那么他害怕的事,必然也是瑛紀害怕的事。
“沒關系的,瑛紀。”
夏油杰緊緊抱住瑛紀,哪怕是咒靈的生得空間制造的記憶幻象,他也不想松開手。
“不要害怕,不要擔憂,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不管你選擇什么道路,哥哥都在你身邊。”
瑛紀曾說,哥哥做什么都可以,我會幫哥哥。
那作為兄長,他也當說出,弟弟做什么都可以,他會支持的。
他們是兄弟。
“哥哥!”
小孩清脆的呼喚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被斬斷的胸腹突兀恢復如初,像是之前的痛苦全都不存在。
與此同時,眼前的生得空間逐漸消散,夏油杰懷里一空,幻象里的弟弟消失了,他和五條悟同時回到了破碎的街道。
脹相和竹高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街道外面拉了警戒線,夜蛾正道正黑著臉站在前面,他雙手抱胸,戴著墨鏡,幽幽地盯著夏油杰和五條悟。
“……你們兩個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在這里打起來?”
人民教師憤怒咆哮,“打起來就算了,為什么沒設置帳?!”
五條悟:“……”
夏油杰:“……”
夏油杰閉了閉眼,突然一把抓住五條悟的手腕,誠懇地說:“拜托了,悟。”
五條悟臭著臉:“不!不要在這種時候拜托我!”
“你可是我們家的大哥夏油悟啊!”
“……你倒是叫我大哥啊!”
夏油杰突然抽身上跳,蝙蝠魚咒靈輕飄飄游了出來,載著夏油杰就跑。
五條悟見狀立刻準備瞬移過去,哪想到腳下一沉,不知何時腳底下竟被一個黏糊糊的史萊姆咒靈粘在了地上!
五條悟立刻祓除了這只四級咒靈,可已經遲了,夜蛾正道黑著臉舉起鐵拳砸了過來:“別跑!給我留下來解釋清楚!”
夏油杰坐在蝙蝠魚上瞟到這一幕,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不得不說,有了未來十來年的記憶,在如何擺脫五條悟這件事上,他得到了充足經驗。
高空的狂風吹散了五條悟和夜蛾正道的怒罵與咆哮聲,夏油杰拿出手機聯系孔時雨。
“喂?我找到竹高了,多謝,但瑛紀跑掉了,我覺得他可能找奶奶了,家里大概率沒人,你有什么推薦嗎?我是指很安全、不會有危險的地方。”
夏油杰笑瞇瞇地說:“我可以欠你個人情,只要不過分,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是以前,夏油杰說這句話時還會考慮各種情況,擔憂自己會不會陷入麻煩中,但此刻他用平淡從容的語氣給出承諾,就像是吃飯喝水那樣簡單輕松。
很快,夏油杰從孔時雨這里拿到了一個地址。
那是萬蓮法會下屬的別院,一個對外宣稱是給大富豪們用來靜修的庭院。
夏油杰沉默了。
這不是禪院甚爾安置他老婆的地方嗎?
夏油杰又是生氣又是好笑。
瑛紀跑這里的確很安全,禪院甚爾實力強悍,不管是他和五條悟都不可能快速解決禪院甚爾。
但夏油杰又有些難過,瑛紀遇到麻煩寧愿去找禪院甚爾,也不想和他好好談,這是不是說明他們兄弟之間已經出現了隔閡?
就像他再也不會和母親談論看得見和看不見的事了?
夏油杰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
沒關系,還來得及。
與此同時,瑛紀狼狽地竄進了別院。
一進去他就大聲喊著:“奶奶!奶奶!”
夏油奶奶正坐在別院廊下,葵生坐在輪椅上,兩人微笑著看著在院子里追著大黑狗玩的小惠。
禪院甚爾在廚房洗碗,并為晚上的晚餐做準備。
當瑛紀沖入別院的瞬間,禪院甚爾立刻察覺到了瑛紀的咒力,他用圍裙擦了擦手,拎著把殺魚刀堵在了玄關。
“怎么了?事情搞完了?”
瑛紀見到禪院甚爾時差點哭出來,他一把抓住禪院甚爾的圍裙:“我哥和五條悟好過分,不僅打擾了我的降臨儀式,他們還打我!”
禪院甚爾思考了三秒鐘,果斷道:“那你別進來了,趕緊出去。”
瑛紀:???
禪院甚爾:“你們打起來動靜太大,我不好騙葵生。”他還提醒瑛紀,“你奶奶也在,你怎么向她解釋你和你哥打起來的事?”
瑛紀惡狠狠瞪禪院甚爾:“誰像你一樣老是騙家人?我奶奶知道我和我哥的事,你讓開!”
他還不懷好意地提醒禪院甚爾,“你要是不幫忙,你別想讓葵生認我奶奶當姨婆!”
禪院甚爾倒是無所謂:“沒關系,我找你媽媽也一樣。”
不過看在瑛紀是自己老板的份上,禪院甚爾還是妥協了:“你可真沒本事,連自己哥哥都打不過,五條悟交給我,你去找你奶奶哭兩嗓子,讓她幫你揍你哥。”
瑛紀沒好氣地罵禪院甚爾:“我就是這么想的,還不是你這混蛋攔我浪費時間?趕緊讓路!”
禪院甚爾的動作頓了頓,他上下打量瑛紀,冷不丁說:“你的情緒外放了不少,咒術師的情緒可以引動咒力變化,扭曲性格和想法,對別人來說可能會很麻煩,但你嘛……算是好事。”
瑛紀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對別人來說很麻煩,我就是好事?我總覺得你在罵我。”
禪院甚爾嗤笑:“是啊,我就是在罵你,我罵你以前是個沒腦子的受氣包和智障。”
瑛紀依舊不理解禪院甚爾的意思,倉促之間他只得對禪院甚爾比劃了一個粗魯的手勢,一溜煙沖向了院子。
第177章
夏油奶奶雖然在和葵生聊天, 可實際上她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一大清早,小孫子就將家里的錦鯉帶走了,然后小惠的親生父親禪院甚爾跑來接她和小惠以及大黑來這所別院。
雖然禪院甚爾說, 老婆好不容易病好了,想看看兒子, 可夏油奶奶心底總是泛起淡淡的不安。
當初兒子夏油石太郎失蹤的消息傳來時, 老太太也產生過類似的感覺。
很多人都安慰她, 說夏油石太郎只是失蹤了, 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可老太太就是有種篤定的感覺,她的孩子已經永遠離開了她。
夏油奶奶看著小惠在禪院甚爾的忽悠下對著葵生喊媽媽, 小孩還以為是在安慰失去兒子的姨姨, 若是往日老太太肯定會上前試探一下禪院甚爾到底怎么回事, 小惠這一家三口到底在搞什么把戲, 可現在……
夏油奶奶心神不定, 時不時看看手機, 希望兩個孫子能聯系她。
好在葵生大病初愈,精神也不好, 她一雙眼睛里全是兒子小惠的健康活潑跑著玩的樣子,也沒怎么注意身側的老太太。
時間流動的速度變得很慢很慢, 老太太硬撐著沒去睡午覺。
事實上她也睡不著,只是靠在廊下看著庭院的景色, 直到太陽開始向西邊落下,她終于聽到了瑛紀的聲音。
“奶奶!”
老太太猛地抬頭看向走廊另一側, 就見瑛紀屁股后面像是有大鵝在啄他似的, 跑的飛快,直接撲了過來。
“奶奶, 哥哥欺負人!”
瑛紀直到落在老太太懷里,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回肚子里,此時此刻,他才有功夫和余裕來思考今天發生的事。
但家里不是講理的地方,瑛紀思考了三秒鐘就放棄了,他索性直接抱著奶奶的胳膊嚎哭起來。
“哥哥帶著悟哥哥打斷了我的計劃,他們還一起搶我的戰利品,甚至還打我!好過分!”
夏油奶奶一把攬住瑛紀,她摸了摸瑛紀的腦袋,眼神劃過瑛紀那過分長的頭發上,又看了看瑛紀身上穿著的、像是祭祀神官專用的華麗禮服,再看看瑛紀灰頭土臉的樣子,用肯定的語氣說:“你干壞事了。”
瑛紀的嚎哭聲卡頓了幾秒,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哭。
“奶奶你可不能偏心啊!”
“我不偏心。”老太太將小孩抱在懷里,她年紀很大了,身形佝僂瘦小,幾乎抱不住這個孩子了,“但杰向來偏心你,連他都很生氣想揍你,大概率你做了讓他擔心的事。”
瑛紀不滿地瞪老太太:“奶奶,你就不能相信我可以搞定麻煩嗎?”
“相信,我要是不相信你,早將你的事告訴杰了。”
老太太莞爾,“當年來家里送錢的,謊稱是石太郎公司后輩的年輕人,是你找人假扮的吧?”
瑛紀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太太,他這么早就暴露了嗎?
“我和律子回東京后,我單獨聯系過石太郎前公司的上司。”
夏油奶奶嘆了口氣,“我知道你這些年很努力,也有能力,可你不能一邊瞞著你哥哥,一邊指責他不相信你。”
瑛紀不吭聲了,也不嚎了。
不知何時,禪院甚爾已經眼疾手快地推著老婆的輪椅快快離開了,連大黑狗也叼著(?)小惠悄悄跑到了隔壁房間。
“好了,來和我說說你干什么壞事了?是電信詐騙被調查了,還是法會洗錢的事被稅務局發現了?”
“……奶奶,法會早洗白了。”
老太太冷酷地橫了瑛紀一眼:“老實交代,否則我幫杰一起揍你!”
瑛紀撇撇嘴,小聲抱怨:“奶奶好過分好偏心。”
“別轉移話題了,不說的話就去吃午飯,甚爾君做的多。”夏油奶奶打了個哈欠,“我去睡午覺。”
“別別別。”瑛紀一把拉住奶奶的手,不好意思地說:“是這樣的,我呢搞了個項目,想要……額,拉攏一個投資人。”
羂索默不作聲地聽著,此時沒繃住,呵呵笑出了聲。
“但投資人太精明了,我想讓他上車,就用了點手段。”
瑛紀屏蔽了羂索的譏笑,斟酌著詞句,“我哥無意間闖入了我的計劃里,他覺得我的行為太危險了,但他闖進來本身就打破了我的計劃,所以我很生氣。”
夏油奶奶客觀評價:“那杰對你的濾鏡還是很厚的,他第一反應不是送你去警局自首,而是擔心你騙人的過程中傷害到自己。”
瑛紀哽住,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夏油奶奶瞥了小孩一眼,了然道:“你覺得你哥應該幫你?那很簡單,你下次帶著他一起騙人,他就會幫你了。”
瑛紀繼續僵硬,總覺得奶奶在罵人。
“你不找他幫忙,說明你自己也知道吧?你在干壞事。”
夏油奶奶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孫子的臉蛋,上面全是灰塵,“既然都干壞事了,還被人找上門了,說明是你自己的計劃不夠完善。”
她還提醒瑛紀,“如果你不打算悔改,難道不該仔細想想為什么會被找過來,以及下次怎么更隱蔽地干壞事嗎?”
瑛紀無言以對,小孩耷拉著腦袋,覺得奶奶說的對,但更麻煩的是他要如何過老哥這一關。
“可是哥哥要揍我……”
他抓著奶奶的袖子,試圖賣萌,“奶奶,你幫幫我吧。”
夏油奶奶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啊,像是從泥地里滾過一樣,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吃點東西。”
瑛紀這才松了口氣,他撒丫子跑到浴室沖了個澡,又去廚房隨便扒了幾口飯,剛吃完炒飯,他就察覺到了夏油杰的咒力。
老哥來的好快!
瑛紀渾身緊繃,貓著腰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藏在障子門后,探頭去看從別院墻頭跳進來的夏油杰。
嗯?只有老哥一個人?五條悟呢?
瑛紀心底突然萌生出一抹淡淡的歡喜,五條悟不在!只有哥哥夏油杰!
是啊,他們兄弟之間產生矛盾,當然只在兄弟間處理!
夏油杰穿著高專校服,只是和往日不同,他竟將鬢邊的發絲扎在腦后,剩下的頭發散了下來,無端顯得成熟穩重了很多。
禪院甚爾察覺到了夏油杰的咒力,但沒找到五條悟的蹤跡,索性裝死不露面了。
夏油杰一進院子,就看到在廊下打盹的夏油奶奶。
夏油杰輕笑起來:“奶奶。”
夏油奶奶懶散地嗯了一聲:“過來,坐吧。”
夏油杰并未第一時間上前,他只是站在院子里靜靜看著面前面容蒼老的老人。
另一個自己的記憶里幾乎沒有奶奶的身影,老太太一個人住在鄉下,在他很小的時候去世了。
“奶奶,我很抱歉。”
夏油杰垂眸。
夏油奶奶笑了笑:“我聽瑛紀說了,他找我告狀,說你欺負他……”
“不是告狀,的確是我在欺負他。”
夏油杰突然打斷了夏油奶奶的話。
庭院里擺放著白沙黑石,低矮的翠松從黑石中蜿蜒生長。
夏油杰看著翠松,那一根根尖銳的刺像是無形的利刃,刺痛著夏油杰自己,也刺痛著他身邊的人。
“我想起父親的事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父親當年請來的大師是壞蛋,我害死了父親,瑛紀用咒法讓我忘記了這件事。”
夏油奶奶臉上的笑容一僵,想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藏在障子門后的瑛紀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軟倒在榻榻米上。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怪不得哥哥會突然找過來,原來他想起當年的事了!
但是為什么?瑛紀滿腦子都是慌亂和無助,明明之前撥動時間都沒問題的,為什么現在哥哥突然想起來了?
雖然瑛紀腦子很亂,可他還是當機立斷用讀檔。
他要撥動時間指針,哪怕放棄抓到手里的羂索也無所謂,只要讓哥哥忘記……
下一秒,瑛紀的手指被人抓住了。
夏油杰直接從庭院跳到了室內,從障子門的縫隙中探出手,抓住了瑛紀的手指。
他嘆息著,“不要再讓我忘記了,瑛紀,我不想忘記。”
瑛紀渾身僵硬,他死死咬著唇,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夏油杰伸手將弟弟從門后抱出來,聲音平靜,透著一抹此前不曾有的滄桑和悵惘。
“這是我選擇的路,我說過的,我不后悔。”
瑛紀忍不住抓住夏油杰的衣襟,慌亂地抬眸看向兄長。
“可、可是你和媽媽……”
“你害怕我和媽媽起爭執?”
夏油杰腦海里浮現出母親癲狂的神色,以及另一個自己親手殺死父母的畫面。
他垂眸,捧著瑛紀的臉頰,認真地說:“不會了,以后不會起爭執了。”
瑛紀卻呆住了。
之前他狀態不對勁,又滿心都是抓住羂索、避開老哥和五條悟的暴打,直到此刻才有心情和余裕仔細觀察夏油杰。
他的兄長……他兄長的靈魂什么時候變成純粹的黑色了?
夏油杰摸了摸瑛紀的腦袋,對夏油奶奶說:“您應該也早有所察覺,瑛紀一個人背負了這么多年,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失職,以后不會了。”
夏油奶奶定定地看著夏油杰,許久后才頹然道:“你長大了。”
下一秒她話音一轉,“瑛紀好像在干壞事,你別給他添麻煩。”
夏油杰的表情有些微妙,繼而微笑:“家里還要多勞您費心。”
不等夏油奶奶說話,他又很自然地說:“畢竟我要幫瑛紀干壞事,顧不上家里。”
夏油奶奶:“……”
啊,杰這表情竟和當年夏油律子說媽媽您怎么能不努力呢的樣子一模一樣啊!
夏油杰左右看了看,他記得別院有安靜的房間。
“我和瑛紀單獨談談,放心,誰動手誰就是小狗。”
第178章
別院不算特別大, 種滿了花草樹木,庭院看起來別致幽雅。
夏油杰站在廊下,他看著細細的白沙, 像是在看不斷涌動的海浪。
瑛紀坐在房間內,他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說要來談談, 卻什么都沒說的夏油杰, 心里滿是十萬個為什么。
總覺得哥哥似乎哪里變了, 還有老哥的靈魂怎么變成了顏色, 甚至黑的發亮了?
可是他和兄長之間的血緣線沒有變,那種純粹的兄弟感覺還在,哥哥的確是哥哥。
所以是哪里出了問題?
羂索涼涼地說:“也許你哥在你的咒靈里開悟了。”
瑛紀忍不住問:“什么意思?”
“你最后放的那只咒靈八百比丘尼, 我記得可以吞噬人的壽命, 將人徹底禁錮在生得空間里, 僥幸逃離的咒術師曾記錄說, 那個生得空間可以改變時間流速, 讓人在里面生活很久, 變向形成長生的牢籠。”
羂索幸災樂禍,“也許夏油杰在里面度過了很久的歲月?”
瑛紀反駁:“不可能, 我咒力見底了,儲存的用來提供咒力的咒靈也都被你耗沒了, 根本不可能支撐人魚咒靈張開這么久的生得空間。”
事實上在他的感覺中,他哥和五條悟在人魚咒靈里停留了大約半小時不到, 就破解了咒靈的規則,直接竄出來了。
羂索驟然被瑛紀抓住, 此刻心里還很不爽, 就故意和瑛紀唱反調:“那可不一定,你真的徹底摸清楚那只咒靈的能力嗎?若摸清楚了, 你為什么開不出領域?”
瑛紀啞然了,他拿到人魚咒靈的時間太短了,而且大部分時間人魚咒靈都在家里當保鏢 。
瑛紀研究最多的是黑光水龍,而茜姬則純粹是拿到手的時間足夠長久,在瑛紀掌握開啟領域訣竅后,自然而然就能開茜姬的領域了。
就在瑛紀和羂索偷偷開小會討論夏油杰時,夏油杰像是終于回神,他靠在廊下的柱子旁,頭也不回地問瑛紀。
“瑛紀,我似乎從沒問過你,你最初見到咒靈是什么感覺?”
瑛紀皺眉,他有些不解地說:“什么意思?”
“就是你一開始知道有咒靈這種東西時,最直觀的想法是什么?”
“不好的東西。”
瑛紀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剛開始知道有咒靈這玩意時,正是母親懷孕的時候,咒靈會侵蝕母親的身體,甚至讓瑛紀胎死腹中,他當然對咒靈沒什么好感。
夏油杰似乎笑了笑,他語氣溫和地說:“那現在呢?你還討厭咒靈嗎?”
“不討厭。”瑛紀想了想,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夏油杰突然問這個問題,他還是盡可能認真地回答,“咒靈、咒物、咒術師、人類……大家都是一樣的,所有生命都生活在這方世界中,我們都是名為世界的領域里一個同等存在。”
夏油杰的身體微微震動,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弟弟。
“這樣啊,瑛紀是這么看待咒靈的,無怪你會和羂索玩到一起。”
夏油杰垂眸,狹長的眼眸瞇了起來,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如果說,有人告訴你,想要徹底根除全世界的咒靈……”
瑛紀茫然臉:“那我們吃什么?”
夏油杰:“……啊?”
瑛紀眨眨眼,他一臉無辜地看著哥哥:“咒靈沒了,那我們這種役使咒靈的咒術師怎么抓咒靈來戰斗?而且咒靈可以當咒力補充包啊,我需要咒靈發動反轉術式!”
瑛紀的反轉術式和五條悟的不同,沒有咒靈的負面咒力儲備,他的反轉術式也會出問題的!
羂索倒是察覺到了什么,他突然提起了興趣。
“你哥哥的意思是,咒靈是不好的東西,他想要徹底解決咒靈。”
瑛紀不理解:“可好與不好,不由我們來界定吧?”
也許咒靈對很多咒術師以及普通人來說是不好的東西,但對瑛紀來說,咒靈是很好用的力量。
“怎么咒術師都想著根除咒靈?九十九由基這么想,我哥也開始這么想了。”
“……好啊,你還認識九十九由基?”
羂索忍不住問:“還有哪個特級咒術師是你不認識的?”
瑛紀無辜地說:“由基好幾次問我從哪里學的咒物技術,我可完全沒對她說過你的事哦!”
羂索:“……”
就在瑛紀和羂索扯頭花之際,夏油杰低低笑了起來,他笑著問瑛紀:“那你呢?你上次說想要稱霸咒術界,有什么計劃嗎?”
瑛紀有點跟不上夏油杰的思路,哥哥到底想問什么?
“是有一點計劃,其實在抓到香織醬后,我基本已經達成目標了。”
瑛紀老老實實地回答,“他的力量加上我的經營,應該能做些事情了。”
羂索暗中掌控著總監部,瑛紀也有萬蓮法會當媒介,兩人聯手,也許無法立刻改變舊有的、頑固勢力的基本盤,但總可以做點什么了。
夏油杰夸獎瑛紀:“這樣啊,瑛紀真厲害。”
瑛紀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他咬咬牙,索性自己先問了。
“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想起爸爸的事了?”
夏油杰反問:“瑛紀不希望我想起來嗎?”
瑛紀小聲說:“因為哥哥很痛苦。”
“啊,那是以前,現在的話……沒關系了。”
夏油杰搖搖頭,“小時候覺得天大的事,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瑛紀抬眸,暗藍色的眼睛里閃過驚疑不定。
“……哥哥覺得,父親的死是不過如此的事?”
夏油杰像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表情微微沉郁,但下一秒就調整好了情緒,喟嘆道:“因為放在現在,不管是我還是瑛紀都能干掉栗坂,我們都長大了,不再是過去無能為力的孩子了。”
“媽媽也是這么想的,不是嗎?小時候她覺得我們看到的咒靈是虛假的,為了嘩眾取寵才杜撰出來的東西,當時我很懊惱難過,現在想想,媽媽的確看不到咒靈,自然會認為咒靈不存在。”
夏油杰神色溫和地看著瑛紀,“瑛紀,還是那句話,我們都長大了。”
瑛紀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他試探著問夏油杰:“媽媽當時也受了刺激才打哥哥的,這些年媽媽很辛苦,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
夏油杰打斷了瑛紀的話,“不用再說媽媽了,我很清楚她怎么想的。”
下一秒,夏油杰注意到瑛紀被打斷后茫然的表情,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瑛紀,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不好的、痛苦的事,可是最令人刻骨銘心的、無法摒棄的痛苦與憎恨,無疑來自于最親近的人。”
因為那也是人降臨于世的最初之愛的源頭。
瑛紀歪頭想了想,承認了夏油杰這句話。
“……哥哥說的沒錯,別人怎么罵我都無所謂,但如果哥哥罵我,我會很難過。”
夏油杰笑了:“就是這樣,相反,對于父親的死,我該向你道歉才對。”
他從廊下走到房間內,跪坐在瑛紀面前,雙手壓在瑛紀的肩膀上,認真地看著弟弟。
“我讓你失去了父親,對不起。”
瑛紀怔怔地看著兄長,動了動唇,酸澀的情緒上涌,哥哥怎么能這樣說呢?
瑛紀哽咽著糾正:“是我們失去了父親。”
夏油杰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伸手抱住了瑛紀,將瑛紀的腦袋埋在自己懷里。
夏油杰要怎么對瑛紀說,未來的他主動殺死了父母?
他對父母的情緒遠不如瑛紀那樣純粹,他自己斬斷了親緣關系,已經沒有必要、也沒資格說父母的事了。
但瑛紀不同,他渴望著來自父親的愛,并因父親早早死去,而更加懷念父親的背影。
更讓瑛紀無法宣泄心中憤怒和憎恨的是,父親是因為哥哥死的。
他無法去恨,當年的他也沒有恨這種情緒。
甚至因為兄弟間互相扶持長大,他對哥哥的愛遠勝于已經死亡的父親。
以前夏油杰是無法揣摩到瑛紀的情緒,但現在不同了。
父母死于自己手上那一刻的精神沖擊過于強烈,甚至在此后十數年的歲月里,夜深人靜時,夏油杰總會想起鮮血濺滿全家的一天。
在那一天,作為人的夏油杰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詛咒師盤星教主。
而這種情緒被人魚咒靈無限放大,與栗坂殺死父親那一幕交織在一起,盤踞在夏油杰的腦海深處,久久不能忘懷。
“我很抱歉。”夏油杰重復著道歉,他看著虛空中的一點,眼神平靜極了,“讓你獨自背負了這么多年,是我的錯。我甚至希望你能憎恨我,如果這樣能讓你開心些的話。”
瑛紀不斷搖頭,他抓著哥哥的衣襟,哭了出來。
“哥哥在胡說什么?”他如此說:“我怎么會因為已經死去的父親,再失去還活著的哥哥呢?”
不是不愛父親,而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
夏油杰的身體微微顫動,這句話像是利刃,刺中了他的內心。
是啊,他總是這樣,因為已經死去的人,而主動拋棄了還活著的人,甚至選擇邁向死亡。
他死后,五條悟會怎么樣?他的家人、比如菜菜子和美美子會怎么樣?
哈!他都死了,哪里還能擔憂別人?甚至他自己的尸體都被羂索奪走再利用了。
“所以我不能再重復犯同樣的錯誤了。”
夏油杰像是解釋給瑛紀聽,又像是在告誡自己。
“瑛紀,你相信哥哥嗎?”
瑛紀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相信啊。”
夏油杰輕聲說:“我想和羂索談談,可以將他給我嗎?”
瑛紀眨眨眼,縱然眼角還掛著淚花,卻無端多了一抹狡黠。
“哥哥相信我嗎?”
夏油杰本能回答:“相信。”
瑛紀說:“那哥哥可以和我談,香織醬聽著呢。”
夏油杰:“……”
第179章
羂索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其實還算了解夏油杰, 作為咒術界新星,能和五條悟搭檔還并稱為最強,夏油杰的術式有非常多可挖掘利用的地方, 羂索手上自然有夏油杰的資料。
雖然其中關于夏油瑛紀的資料大概率是假的,但夏油杰終究出了那么多高專任務, 很難遮掩自身術式效果, 通過處理案件的手段和態度, 很多人都可以揣測出少年的性格與想法。
夏油杰具備強大術式持有者的一切通病, 比如傲慢,比如有恃無恐,比如認為實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這倒也不算錯, 若夏油杰真能強大到無視所有社會規則, 那么社會規則反而會主動為夏油杰辯經, 為他的一切行為打上合乎邏輯的補丁。
比如五條家就一直在給五條悟打補丁, 比如千年前平安京的公卿們甚至主動邀請兩面宿儺成為新嘗祭的祭祀對象。
但偏生夏油杰并未強大到讓人仰望, 而他又有著少年人的天真和純粹。
只要繼續捧著他、夸著他, 宣揚他可以解決一切麻煩,再故意設置一些阻礙, 稍加引導,就可以得到一個有著強大術式但陷入絕路的工具人。
羂索只是有這么一個思路, 還沒付諸實踐,就被瑛紀辣手摧花, 直接采擷到自己碗里了。
此刻親眼目睹了瑛紀和夏油杰相處的情況,羂索反而萌生了幾分【圍觀兄弟鬩墻】的樂趣。
他承認, 他很想報復一下大神官, 畢竟他被騙的好慘啊!
淡淡的幻影出現在瑛紀身側,羂索依舊是夏油杰非常熟悉的萬桑形象, 穿著月色羽織,額頭纏著抹額,面容清雋風雅。
“您想和我談什么?”羂索微笑著,“不過我想先問一下,您是以希云的兄長身份和我談,還是以奧特曼聯盟首領的身份和我談?”
在契約的一瞬間,羂索看到了幾個他未曾在記憶里找到的畫面,此刻正好可以拿來試探瑛紀。
瑛紀:“……”
啊呀!他都忘記了,他馬甲被剝了!
夏油杰:“……”
臥槽!未來記憶沖擊力太強,他都忘記自己還是羅賓漢了!
瑛紀心虛極了,他當初可還請九十九由基偽裝一歧希云去應付老哥和五條悟,老哥不會秋后算賬吧?
夏油杰快暈過去了,靠!羅賓漢的名聲已經臭不可聞了,萬一瑛紀誤會他是內衣小偷怎么辦?
兄弟倆的眼神同時四處飄移,都在思考著怎么糊弄兄弟。
羂索一句話成功ko了夏油兄弟,也驗證了自己的推測,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語氣涼涼的:“這還需要仔細思考嗎?不會在想著怎么編謊話吧?”
瑛紀更慌了,但夏油杰冷靜了下來,他翻了翻教主經驗包,為什么要順著羂索的話來回答呢?他可以提起別的事質問羂索嘛。
夏油杰意味深長地說:“我想和你談談死滅洄游的事。”
羂索:“……”
瑛紀皺眉,狐疑地看向羂索:“什么死滅洄游?”
夏油杰好整以暇地看著神色有些陰郁的羂索,竟笑著對瑛紀解釋:“羂索有個理想,他想要開啟死滅洄游儀式,讓所有人變成咒術師。”
瑛紀表情古怪:“讓所有人變成咒術師?真的假的?他不是想讓咒物變成人,創造出一種全新的生命嗎?”
夏油杰:“……啊?”
是這樣嗎?連五條悟提供的死滅回游也是假的?
羂索:“……啊?”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偉大的理想了?創造全新的生命?
夏油杰心思急轉,羂索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瑛紀。
他試探著問瑛紀:“你贊同羂索的想法,也想創造全新的生命?”
“……我對此沒興趣,也不考慮這么做。”
瑛紀無意識地用手指去戳身側的榻榻米,“生命不是制造出來的,而是因愛而孕育誕生的,可是香織醬……他的確在用盡各種咒法和手段去創造想要的生命,他也許不愛那些咒物,可咒物終究誕生了。”
比如倒霉的九相圖兄弟們。
“他將人變成咒物,跨越漫長時間,又試圖將咒物變回人,這種試圖規避死神,以非人身份游走在人世間,攪動風云、實現自己心目中的計劃和理想的行為……”
瑛紀想到夜斗神那位父親,終究還是說:“我并不反感。”
羂索持續這么做了很多年,咒物已經誕生,既然來到人世間,那自然想要獲得呼吸和生活的權利。
這是生命天然的本能渴望。
瑛紀管不了千年前的羂索,只能說他不反對那些咒物想要變成人類的愿望。
遲疑良久,瑛紀還是說:“事實上,若不是香織醬和悟哥哥關系惡劣,甚至可能是生死之敵,我也不想和香織鬧翻的。”
瑛紀神色有些黯淡,雖然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可是被羂索指責欺騙背叛,瑛紀還是有點小郁悶的。
“他教我如何編織咒法框架,告訴我怎么做咒術研究,甚至還幫我擴大法會的勢力,讓我跟著賺了不少錢。”
如果有可能,瑛紀也想繼續維持和羂索的關系,甚至還很樂意偶爾幫幫小忙。
但事已至此,種種假設都不存在了。
瑛紀認真地看著夏油杰,“所以我不會將香織醬交給哥哥的。”
羂索聽后,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和瑛紀有契約,能察覺到瑛紀說這番話時的誠懇和真摯。
瑛紀的感情是真的,但想要抓羂索并吃到嘴里也是真的,他的一切行為都發自本心,倒還真稱不上欺騙和背叛。
若是往常,羂索只會嘲笑一句優柔寡斷,這種既要又要的結果大概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偏生瑛紀有能力這么做,還成功了!
……這又詭異地符合了咒術界的潛規則:強者可以為所欲為。
真是諷刺。
“這樣啊,如此說來,我還得向羂索道謝,我弟弟真是承蒙你照顧了。”
夏油杰聽后眸光微閃,竟溫和地笑著向羂索點頭,“我以前多有失職,害得瑛紀只能一個人摸索,勞你多費心了。”
羂索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說:“畢竟我們是摯友嘛,就像你和五條悟一樣。”
他覺得有點意思了,夏油杰的表現和資料上的完全不同啊!
“你試圖殺死悟,是因為他會妨礙你開啟死滅洄游儀式?”
夏油杰無視羂索的挑撥,繼續問,“死滅洄游可以讓人類在廝殺中覺醒術式,甚至讓所有人都成為咒術師,我對此這個儀式很感興趣,能詳細說說嗎?”
瑛紀有些懵逼,啊?老哥真的想讓所有人當咒術師?
羂索輕笑起來,他注意到瑛紀疑惑的表情,故意問:“你想讓所有人變成咒術師?就那么憎恨咒靈嗎?”
“我平等地憎恨一切咒靈和讓咒靈誕生的人類,但我也是人類的一員,我所在乎的人也是人類。”夏油杰神色不變,他悠悠道:“愛與恨是一體兩面的情緒,是世間最強大無解的詛咒,我作為咒術師想要解開這個咒,有問題嗎?”
瑛紀一想也對哦,咒術師肯定會對這種課題感興趣,就好像世界是領域,瑛紀作為咒術師,肯定也想過怎么于大領域中開啟自己的小領域吧?
羂索卻道:“夏油杰,你騙不了我,我見過的咒術師太多了,如你這樣的也不是沒有。”
瑛紀剛才沒看到,羂索看得清清楚楚,夏油杰提起自己父母時的眼神平靜到甚至冷漠,像是在提起與自己無關的人。
就算夏油杰是裝的,那也必然曾升騰出讓他恨不得徹底斬斷與父母關系的情緒,否則他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不過既然你提到了死滅洄游……好,我可以告訴你方法,但請你告訴我,你怎么知道這個儀式的?”
“悟告訴我的。”
夏油杰面不改色將黑鍋推給了五條悟。
……倒也不算錯,他的記憶在百鬼夜行那一夜戛然而止,后面涉谷事變以及兩面宿儺的事都是五條悟說的。
羂索微微蹙眉,他籌謀千年,難道在五條家留下了一些相關記載?
他略一沉吟就道:“想要達成死滅洄游的儀式,核心是天元,天元操縱著本國結界,只要控制了天元結界,就可以在結界內施加各種束縛,以達到促進人類進化為咒術師的目的。”
羂索抬眸,唇角掛著琢磨不定的笑容。
“因為上次星漿體融合失敗,天元已經向全新境界進化了,現在的她……恐怕已經變成了類似咒靈一樣的生命。”
夏油杰眸光微沉。
在五條悟敘述的未來里,羂索利用天元結界的支撐點設置了幾個大結界,他先開啟了死滅洄游的儀式,才去抓捕了天元,二者前后順序與羂索說的不同。
瑛紀突兀開口:“星漿體融合失敗?等等,總監部那邊不是說,天元又和別的星漿體融合了嗎?”
夏油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
羂索溫和地說:“那自然是我派人傳出的虛假信息。”
瑛紀無法理解:“可是天元自己應該清楚融合的事,難道她沒主動做什么?”
“她那個人總是冷眼旁觀,覺得一切麻煩都可以依靠時間來撫平,懶散地恨不得躲在結界里永遠不出門,自然不會主動做什么。”
羂索笑著對瑛紀解釋,“天元甚至會想,就算變成咒靈,惹出麻煩,那也是幾十年后的事了,到時候她要面對另一批全新的咒術師,何必和現在這群注定會道別的人說太多?”
他這么說著,看向了夏油杰,“前提是,沒有咒靈操使打上門。”
“哥哥要抓天元?”瑛紀下意識地說:“可我答應了由基,要幫天元解決術式問題……”
夏油杰:“……等等,由基?九十九由基?你認識她?”
瑛紀:“額,認識,她是我的朋友。”
夏油杰的表情堪稱一言難盡:“你到底有幾個朋友?”
羂索溫溫柔柔地說:“是啊,我也很好奇,說說看嘛,希云桑~”
瑛紀:“……”
第180章
瑛紀這些年認識了很多種種不同的人。
大部分都被他掃入了垃圾堆, 小部分成了他的咒法材料,只有其中寥寥幾個被瑛紀判定為可以深入交流。
而可以深入交流這一檔中,還有幾個標注了敵對的標簽, 比如羂索。
此刻驟然聽到夏油杰詢問朋友名單,瑛紀頓時糾結起來。
他想了想說:“哥哥, 是否成為朋友, 需要兩個人互相界定。”
夏油杰抬眸, 心中浮現一個猜測, 他有些無奈地說:“難道你認為的朋友,并不認可你?”
“這倒也不是,我和香織醬就互相認可對方。”瑛紀先夸了一句羂索, 這才道:“我想說的是……他們大部分都已經、額, 死掉了。”
羂索涼涼地說:“和希云桑合作, 若是實力不濟, 大概率會被他用掉。”
他在用這個詞上加重語氣。
瑛紀有些緊張, 眼珠子滴溜溜轉。
倒也不是他心狠手辣, 主要是他以前年紀小,若被人看出破綻會很危險, 萬一再發生爸爸那種事怎么辦?
夏油杰竟松了口氣:“那就好,你既然可以解決他們, 應該不會再發生類似羂索的事了。”
瑛紀詫異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心里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一次涌了上來。
他的哥哥夏油杰本質上是個好人, 這個好基本符合大眾對優等生的判定標準。
甚至因為他過于敏銳觀察能力、強大的共情能力以及術式的特殊效果,讓夏油杰總是能第一時間注意到一件事的負面之處, 體貼、理解繼而為之輾轉反側。
但現在夏油杰整個人像是反轉了一百八十度似的, 過去他很在意的事情似乎不算什么了,反而專注在瑛紀身上。
得到兄長的偏心, 瑛紀當然很高興,可比起高興,他更糾結兄長的轉變。
“……哥哥,我好歹是能開三個領域的詛咒師。”
瑛紀眨眨眼,暗藍色的眼睛中隱隱有光閃爍,像是躲藏在陰影中窺伺的小貓咪,仔細觀察著兩腳獸的一舉一動。
“現在有了香織醬,我就有四個領域了!”
瑛紀試探著伸手抓住夏油杰的袖子,小聲道:“哥哥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嗎?”
夏油杰莞爾:“是啊,遇到了不聽話的弟弟。”
瑛紀歪頭,故意問:“那哥哥要怎么辦呢?”
夏油杰嘆了口氣:“還能怎么辦?當然是選擇原諒啊。”
而且真正需要原諒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夏油杰避開這些不談,他甚至沒有問一歧希云的事,也沒再問瑛紀和羂索之前的過往,他轉而提起了金在慶。
“對了,瑛紀,金在慶找我告你的黑狀。”
夏油杰若無其事地提了一句之前金在慶含沙射影的話,“他對我強調你的咒法材料來源不太合理。”
瑛紀聽后瞪圓了眼睛,繼而小臉陰沉下來,他立刻拿出手機,噼里啪啦敲了一通。
“沒事,法會里有不少盯著他想上進的騙子,我給其他人一些機會,金在慶就知道誰才是他的老板了。”
夏油杰本想說萬蓮法會里的人都是刺頭,讓瑛紀小心些,可是他轉念一想,瑛紀都搞定了羂索,還擔心他搞不定法會里的騙子?
再說了,他也可以幫忙。
夏油杰略過這一點,又問:“禪院甚爾真的不要他兒子了?”
夏油杰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煞氣在不遠的地方徘徊,應該是在這里照顧老婆的禪院甚爾。
說實話,他對禪院甚爾的感官很復雜。
沒有過去的記憶之前,夏油杰還單純地認為禪院甚爾是個照顧老婆的術式殺手。
但結合著未來的記憶,想到禪院甚爾揍他和五條悟像是老虎打豹子一樣輕松,再想想禪院甚爾留下的兒子伏黑惠……就很難評。
小惠是個很可愛的孩子,還有術式,若是真的成了夏油,他一定會顧家的。
最起碼比夏油杰要顧家。
這樣瑛紀也能輕松點吧?
“別提小惠了,甚爾都要成為夏油家的侄女婿了!”
“……啊?”
瑛紀滔滔不絕地將禪院甚爾最開始的【孩子放你家不會牽扯到我老婆】到【老婆啊你中毒了孩子跟你生活會死】,再到【我老婆是孤兒,不如讓她成夏油,孩子可以名正言順地過繼給你們家】,最后就成了……
“葵生是奶奶親戚家的侄女,甚爾是上門女婿。”
瑛紀一副懊惱的表情說:“我之前請他幫忙忽悠哥……咳咳。”他連忙含糊過去,“導致我得幫他糊弄葵生,沒看成葵生暴揍他的好戲,好虧啊!”
他之前還答應孔時雨一起來看樂子,現在瑛紀后悔了。
早知道哥哥底線這么低,他何必絞盡腦汁請禪院甚爾幫忙?直接坦白不就行了?
夏油杰大開眼界,深受震撼,甚至產生了深深的不理解。
禪院甚爾為什么能為一個普通人做到這種地步?就算瑛紀對家庭有著深刻的感情,那也因為大家是親人啊,禪院甚爾則是為了愛情!
他單知道禪院甚爾為了救助妻子求到瑛紀這里,還將兒子塞過來當抵押醫療費,但還真不知道禪院甚爾這么騙老婆!
不理解,但佩服。
瑛紀感慨地總結:“總之,我從他身上學到好多很有用的話術。”
夏油杰一時間想到了很多,他有像禪院甚爾這么努力維護家人對咒術界的認知嗎?他希望父母能理解他,或者說他天然覺得父母就該理解他,結果卻……
“我原則上不反對,他很強,若是他愿意幫忙保護媽媽和奶奶,那我沒意見。”
夏油杰靜靜看著弟弟,輕聲說:“這一次我將選擇的權利交給你,瑛紀。”
“你的選擇一定比我更有意義。”
瑛紀卻握住了哥哥的手,反駁說:“不,是我們的選擇!”
他們是兄弟,當然要一起呀。
夏油杰定定看著瑛紀的手,腦海里閃過很多破碎的畫面。
這是從他幼年時就抓著他的手,從未放開,也不允許他放開,更是未來的他沒有的重要之物。
胸中種種情緒百轉千回,如灰燼之火再度綻放出光亮。
記憶里,他曾對五條悟說,他無法在這樣的世界里真心笑出來。
事實上即便沒有未來發生的事,最近他也越來越苦惱和煩躁了,他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卻總是被現實打擊。
咒靈的襲擊、咒術師的遭遇、高層的虛偽和狠毒、御三家和總監部爭權奪利……種種黑暗晦澀的事情糾纏在一起,像是纏繞打結的垃圾。
五條悟可以很自然地接受這些,夏油杰做不到。
但與未來不同,他的弟弟為了這個家,主動投身到了稀爛的咒術界,沉浸在了最黑暗的地方。
不只是五條悟,連瑛紀也這樣……也許他應該再試一下?
夏油杰很努力地微笑著,他輕輕回握住這只手,像是用盡全身力氣。
“……好,我們一起。”
另一邊,禪院甚爾一邊手起刀落剁魚,一邊側耳聽著別院的動靜。
輕松刮走魚鱗,將里面的魚骨全都挑出來,再微微用力捏碎魚肉,來回揉捏幾次,魚肉就變得細密綿軟,禪院甚爾加了配料,攪拌均勻后開始手搓魚丸。
突然他耳朵一動,側臉看向廚房門口。
只見小惠抓著一只毛茸茸的大狗娃娃,怯生生地站在廚房門口。
大黑狗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狗狗動了動鼻子,似乎聞到了肉香,發出了低低的嗚嗚聲。
禪院甚爾甩手將魚丸砸回器皿里,走到旁邊低溫熬煮的大鍋前,掀開鍋蓋,撈出了好幾根魚骨放在大黑狗面前。
這是禪院甚爾吊了一上午的高湯,他只要湯,骨頭正好給大黑狗當加餐。
小惠抿唇,男孩微微低下頭,聲音細不可聞。
“……姨姨的孩子真的變成星星了嗎?”
雖然奶奶和甚爾叔叔說,這個姨姨的孩子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希望他能暫時當姨姨的孩子,和姨姨玩耍……但也許是母子連心,也許是葵生和小惠的面容有相似之處,小孩跟著【生病的姨姨】玩了一天,每次對上葵生的眼神,惠新里都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禪院甚爾瞥了一眼似乎有些茫然懵懂的小孩,淡淡道:“是啊,變成星星了,今天謝謝你了,你要是沒事干,就去找你的哥哥們,他們在吵架。”
小惠怔了怔,哥哥吵架這件事立刻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為什么會吵架?他們不開心嗎?”
禪院甚爾沒好氣地說:“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問。”
他壓根沒見過這么黏糊的兄弟!禪院家的兄弟都是互相給對方找茬兒的怨種,禪院甚爾對此完全沒有任何處理經驗。
小惠稍微朝著大黑狗的方向靠了靠:“大黑不讓我去。”
“……夏油家有毒吧?弟弟養哥哥,狗養人,這都什么事啊?!”
禪院甚爾抱怨,“要不還是將你送到五條家?”
還能再賣個好價錢。
五條這個詞觸發小惠的ptsd,他一下子害怕起來,想到了之前哥哥成了五條瑛紀,他也要成五條惠的事。
小孩哇一聲哭了,轉身就跑。
“嗚嗚嗚嗚我不要當五條!”
小惠順著走廊跑掉了,大黑狗很自然地引導了一下,小孩慌亂之下竄進了夏油奶奶休息的房間。
“奶奶!”
夏油奶奶背對著小惠,正低頭翻看著什么。
聽到小惠的聲音,她連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聲音有些哽咽。
“惠啊,怎么了?”
小惠正要說不去五條,但在看到奶奶的瞬間怔住了。
面容蒼老的女人瞇著眼睛,卻擋不住眼角的淚花。
她滿是皺紋和老人斑的手上壓著一張照片,覆蓋了大部分畫面,讓小惠看不清照片上的人。
“奶奶,撞到哪里了嗎?很疼嗎?”
小孩不懂老人為什么對著一張照片落淚,他脆生生地說:“我幫奶奶呼呼,吹走痛痛就不疼了。”
夏油奶奶想要試著笑出來,可最終還是抱住了小小的孩童。
她哽咽著:“……沒事的,已經疼了很久,現在不疼了。”
小惠不理解:“為什么疼了很久就不疼了?”
夏油奶奶深吸一口氣,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你去找你的哥哥們,他們要是談完了,就讓他們來一趟,我有話想問他們。”
小惠想了想,轉身摸了摸大黑狗的腦袋:“大黑,你去叫哥哥們過來好不好?”
他老氣橫秋地說:“撞到了怎么可能不疼呢?奶奶要說呀。”
大黑狗嗚嗚了一聲,轉身跑了。
許是老太太的錯覺,小孩小小軟軟的身體靠過來,她竟真覺得心底的悲痛減輕了很多。
“奶奶!”瑛紀拉開門,探頭探腦,“您不是要午睡嗎?”
夏油奶奶已經恢復了平靜,她看著跟在瑛紀身后的夏油杰,認真地說:“瑛紀,杰說你讓他忘記了石太郎的死,那你是不是也讓我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