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云銷雨霽【全文完】
“所有人還活著的人都在這里了么？”吳天漸漸抬起頭來, 視線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掃過。
李子越眉間輕動。
吳天？不是早死了么？
不對。先前他所見不過是他的幻想。
但依然有些奇怪。
如果真的是他幻想，他怎么會知道與他素不相識的方圓最終會死于永遠無法完成的任務呢？
張行止站在李子越身邊，他仿佛知道李子越心里疑惑, 隨即緩慢搖頭：“我們都處于各自的“高級偽人副本”中，然而我們所有人的遭遇會產生交叉融合, 又因個人意識不同而發生一定程度改變。比如先前我所經歷的副本中你一直站在樓下淋雨……我猜，你很長一段時間都被水困擾吧。”
李子越點頭。
“吳天最后是被嬰兒纏上了……”張行止若有所思, “當時我正在追趕他，不小心被他跑丟了，之后再也沒見過。”
李子越沉聲道：“我曾在下水道里見到吳天被水泡腫脹的頭顱。”
孫遠誠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咦……怪惡心的。”
張行止表情凝重：“這樣說來，眼前這個吳天是真人, 還是偽——”
他話音未落, 耳邊突然閃過一道強勁的風，子彈貼著張行止的臉飛馳而過，直指吳天。
吳天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輕移身體，子彈深入他身后墻體。
“所有人……不能呼吸……”
劉煜澈虛弱的聲音自門邊傳來。
她中毒已深, 她不指望這槍能殺了吳天，只為了提醒屋內所有人。
電光火石間，李子越手中折扇已開，將剛纏繞在張行止鼻尖一股怪異的氣流吹散。
李子越眸色愈深, 盯著吳天。
折扇和長槍分別在他和張斂手中, 沒想到剩下的[毒霧]一直被吳天藏到現在。
吳天冷漠地抬了抬眼皮。
“沒……”
張行止眼睛快要睜不開：“當你……意識到[毒霧]散發的毒氣……其實你已經中毒很深……”
不到半秒，孫遠誠已跪倒在長椅旁，就算是對毒素抗性較強的張行止面色也是一片慘白，豆大的汗珠自額尖滾下。
“啪嗒。”折扇落地。
李子越撐在桌邊緣, 他只手捂住嘴，胸膛卻控制不住地起伏。
顯然, 真正的吳天已被殺死，眼前這個是逃出來的吳天偽人。
“你們通關，我卻會因此而死，”【吳天】淡淡道，“好不公平。”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搞錯了一個事實。
目前積分榜排名前三分別是張行止、白煜、吳天。
然而張行止算半個偽人，只要不在《高級偽人副本》中，無論他死多少次最后都能憑借偽人強大的自愈能力活下來。
白煜更不用說。
公正算起來，吳天才是玩家中積分榜榜一。
此時，一旁的白煜明擺著占中立態度，他坐在沙發上，仿佛沒看見這片混亂，依然悠閑地給自己泡茶。
吳天這樣的人最后和他們反目成仇，當真是棘手。
李子越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不清，整個人仿佛懸浮在半空中，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支撐點。
[毒霧]沒有長槍和折扇能瞬間殺人的強大破壞力，它勝在悄聲無息，獵物反應過來時，實際已無藥可救，就像不小心掉入蜘蛛網的飛蟲，只能看著自己被蜘蛛一點點啃食軀干。
這里沒有窗戶，門又被【吳天】關上，簡直是個完美的毒屋，李子越甚至開始將白煜先前說的那番話與此場景聯系起來。
難道所謂的通關又是騙局。
難道白煜早與吳天串通好，就為了騙所有幸存者來到這里？！
李子越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這些問題。
恍惚間一直放在他上衣口袋中的小狗錢包掉了出來，李子越強打起精神，用身上最后一絲力氣將其自上而下倒放著打開。
幾枚零錢自夾縫中掉落。
“哐當！”
硬幣在地面旋轉碰撞，發出接連脆響。
李子越彎腰，止不住地咳嗽，將一枚硬幣攥在自己手心。
張斂。
那是他失去意識前想的最后兩個字。
下一秒，徹底昏迷過去的李子越被人緩緩抱起。
張斂沉默著，將李子越放在一邊長沙發上，又給他嘴里喂了小半瓶液體，等他臉色從慘白到略微紅潤，呼吸也不再像剛才那般急促時——
“砰！”
【吳天】大半個身體被強行深嵌入墻體內，張斂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腳狠狠踩在他的左肩骨，再稍用力，【吳天】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頭一點點斷裂，又碎成粉末的聲音。
張斂那雙深藍的眼眸下好似壓抑著無盡的風暴，眼中沒有一點作為人類應該有的感情。
小時候被關在測試箱里時，被周圍人惡意揣測、議論、嘲諷時，被當作小白鼠，被人壓迫著不斷往他身上刺入液體時，張斂都未曾感到憤怒。
因為張斂對很多事都不在意，絕大多數情況下，他的情緒異常穩定，猶如陽光下沉默又安靜的大海。
他還以為自己快忘記憤怒的感覺了。
【吳天】早知道張斂要比一般人厲害些，然而真的來到這個副本后，他發現張斂并沒有太大作為，很多時候張斂只會安靜地看著李子越，像乖巧聽話的弟弟，李子越說往東他就往東，從不提其他意見。
這樣的人，又能掀起怎樣的風浪呢。
因此即使張斂有長槍作武器，手握[毒霧]的【吳天】也并不怕他。
然而當身體真的被一點點肢解時，【吳天】才意識到他和張斂之間巨大的差距。
張斂像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爆炸的巨型武器，只有李子越在他旁邊時，他才會將引爆器藏在任何人都沒辦法找到的角落。
偽人的強悍自愈能力遠比不上張斂單方面碾碎他的速度，張斂最后停手并非因為【吳天】沒了氣息，而是李子越好像在喊他。
等到李子越面前時，張斂才發現那只是一句無意識的夢話，張斂輕輕將李子越左手握在手心，他緩緩低下頭，在李子越的手背留下很淺的吻。
“哥。”
他輕聲說。
隨后，屋內再無張斂身影。
李子越醒來時周圍只有白煜能和他說話，張行止、劉煜澈、孫遠誠三人還因身上毒素未散而昏迷，至于【吳天】，用白煜的話來說，靈魂都到閻王那里挨三鞭子了。
“看來你并不喜歡這個笑話。”白煜道。
李子越勉強笑笑，他看著屋內其他，有些悵然若失道：“張斂呢。”
“你知道他來過？”白煜驚訝。
“我感覺……”李子越緩緩道，“我感覺他來過，我不知道。”
白煜笑了笑：“張斂不會有事。”
李子越悶著聲音。
“別難過了，”白煜揉揉他的發頂，“來和我聊聊你最后的選擇吧。”
“什么選擇？”李子越愣住。
白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嘴唇輕動。
“你好。”
“李子越。”
“我正在看著你。”
李子越瞳孔微縮。
這是他在無數個夢中聽到過的那個渾身純白的孩童聲音。
“你到底是……”他不敢相信地看著白煜。
“此刻我是我，只是借了這具身體同你說話。”它牽起李子越的手，“不要害怕我。我對人類沒有惡意。”
它的手在空中晃動，瞬間，整個房間暗淡下來，形成紫藍黑相間的宇宙星空。
許多人像窗口接連浮現在李子越周圍。
那些人大多流著眼淚，對李子越激動地喊著什么。
【嗚嗚嗚嗚最后了最后了！這是最后一個副本了】
【主播，不見的這段時間你知道我怎么過的嗎？我下了三個副本……我真的懂你了，我太難過了】
【那些世界……李哥，你當初是怎么熬過去的啊……】
【我真老實了，我一定愛護環境，我再也不想遭遇大冰雹和喪尸圍城了啊啊啊啊】
【我的同伴都死了……我真的……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還好你通關了，我不用再整晚噩夢了】
【最后和大家說再見】
【越越！下輩子還要當你的觀眾……嗚嗚嗚呸呸呸我在說什么呢你不準再陷入副本了，副本太難熬了！】
【主播你以后一定要特別特別快樂！所有的困難都過去了！】
【我要把我這段時間在副本里攢的所有積分都給你！】
【我還想當你的房管啊！嗚嗚嗚嗚你生活穩定下來也開直播吧，大家都想和你聊天】
【5555，哥，當初就是天天在副本里看你做物理試卷，跟著你的思路，我理綜才提高的，我舍不得你】
【你不要走啊，我以前看你直播睡覺的……不要啊……】
……
在他的直播主頁，打賞的積分不斷增加，漸漸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驚人數字。
“你們人類的感情，真是復雜。”它盯著屏幕上快速刷新的話語，“之前還害怕地要死，現在卻因為同一件事這樣高興又熱淚盈眶。”
李子越抿著唇，他眉眼柔和，眼中眸光閃爍：“感謝所有人的陪伴與支持。”
他嘴角小幅度上揚，聲調很輕：“晚安。”
【再見，主播！我會想你的！嗚嗚嗚嗚一點也不想說再見】
【再見！越越！】
【嗚嗚嗚哥你知道嗎，要不是從你這里學了點東西，我早死在上個副本了嗚嗚嗚我不想以后見不到你】
【我還要跟著你學呢】
【嗚嗚嗚主播我還是個中學生，雖然之前經常在彈幕上吐槽你帶作業下副本，但我真的從你這里學到好多】
【我不想畢業啊啊啊啊啊】
【晚安嗚嗚嗚】
【還能聽到你說早安嗎】
【再也沒有放學后點開你直播間看你一邊躲怪一邊找機會寫作業的日子了】
【再見！再見再見！嗚嗚嗚】
屏幕一點點熄滅，周圍又恢復安靜。
李子越面前升起一抹熒光，熒光漸漸擴大，最后化為霍淺云的模樣。
“學姐……”李子越喃喃道。
霍淺云并未說話，只是抿唇露出個溫柔的笑，她伸出手來，使自己與李子越掌心貼掌心。
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李子越睫毛輕顫。
她的身體分解為長串數字，數字又拼接成其他字符。
[李子越，18歲成為無限流副本玩家]
[最高積分榜排名1/20370]
[共通關237次初級副本，578次中級副本，76次高級副本，1次最終副本，累計共通關882次，平均3.31天達成一次通關成就，活躍系數在歷史所有玩家中排名6/357861]
[累計獲得積分337.57萬，在歷史所有玩家中排名1/357861]
[673次獲得“超前通關”稱號，125次獲得“完美通關”稱號，257次觸發“千鈞一發”彩蛋，最終被評為“刀尖上的勝利者”]
[李子越，26歲順利通關《高級偽人副本》]
[這是你在副本中的第2922天]
“人類。”它站起來，看著李子越，“我知道，你此刻正在難過。”
李子越別過臉去。
它握住李子越的手指，緩慢道：“你是個情感很豐富的人類。我很喜歡你，人類。”
它手往下揮，周圍場景又恢復原樣，不知何時，它已經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手上，隨后往下一壓。
此時已是深夜，門外格外寧靜，昏黃的路燈照亮垃圾桶，流浪貓狗伸入半個身體，在里面翻找著食物。
遠處亮起一家24小時不歇業的大排檔，偶爾能聽見聚在一起喝啤酒打牌的人們響亮的笑聲。
上方，月亮圓融又皎潔，夜幕深沉，偶爾見一兩顆閃亮的星。
它看向門外：“這是你最后的選擇，人類。”
“外面是你直播間觀眾生活的世界，比你所在的文明早一百多年，我知道那些人為了讓你很快適應這些生活，從不讓你發現你和直播間觀眾存在的時間差，”它聳聳肩膀，哼了一聲，“我早知道，他們以為瞞過我了，沒有什么能瞞過我。”
“不過，管他呢。”
一段時間沒見，它的性格似乎也變了許多，不再像之前交流時那樣冷冰冰。
“你可以離開，也可以繼續留下。”它轉過來看向李子越，“這是你最后的選擇題。”
……
“張斂呢。”李子越手里握著小狗錢包，“我離開這里了，是否就永遠找不到他了。”
它笑了笑：“張斂早已不在《高級偽人副本》，你無需擔心。”
隨后，它的五官好像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李子越再一睜眼時，它已經變成了當初那個帶著破舊遮陽草帽、皮膚異常白皙，看上去弱不經風的神明。
“你曾向我祈求姻緣祝福。”他手指輕點上李子越眉間，“神賜福于你。”
“之后的一天，你們自會相見，相信我，不會讓你們等太久。”
李子越站在門口，最終還是猶豫著回過頭來。
“你到底是誰呢。”他輕聲問道，“是那個小孩，還是姻緣神，還是……學長呢。”
“現在知道叫學長了？”白煜眼眸彎彎，“越仔。”
“我在副本里待太久了，久到我早已忘記了自己真實身份，很多時候只是作為他人的軀殼。”
他眉眼溫柔：“不過我始終記得，我曾答應過你學姐，要在這里幫助你。我做到了這點，其他的便不重要。”
白煜道：“我是偽人。信守承諾的偽人。”
……
李子越曾三次出逃。
第一次失去了與他相依為命的奶奶。
第二次失去了唯一關心他的朋友。
第三次失去了庇佑他的前輩。
三次教訓、三次血與眼淚的折磨，無數在他低谷時期砸來的唾棄與仇恨，未曾壓彎他的脊梁。
他說自己平庸、無能、資質一般。
卻是第一個通關《高級偽人副本》的玩家。
……
李子越經常沒有假期的早晨，但如果張斂能如他名字般稍微收斂一些，李子越優秀的生物鐘又能六點半就將他喚醒。
李子越半坐在床上，小心翼翼把張斂橫在他腰側的手給拿開，又給張斂懷里帶了個他睡覺時枕的枕頭——上面有他的味道，張斂一時半會兒醒不來。
他這才松了口氣，后知后覺地想起來昨晚張斂放過他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他擰著眉，對著鍋里的煎雞蛋冥思苦想。
想了半天沒想出來有效信息，倒是某些顏色回憶占滿了他的清晨。
李子越咬牙，決定把邊緣煎焦的那枚雞蛋給張斂。
窗外有小孩在偷偷放摔炮，李子越打著哈欠，稍微推開了點玻璃窗，讓外面的光亮照進來。
冷風同樣潛入，它撫著李子越的眉和泛著紅的臉側，使他身體里的燥熱降了點。
不知不覺都等到除夕了，明天便是新年，寒意還濃著，人聲也漸熱鬧。
李子越站在窗邊看了許久，直到熱的牛奶又冷成原樣，他才回神。
走到房內，張斂已經起身了，但他慣例要坐在床上發呆一會兒，等大腦“正常開機”。
人還愣著，動作卻沒忘記。
他伸手攬過李子越的腰，隔著睡衣極為親昵地蹭了半天，又親了幾口，這才真的醒了。
“哥。”
李子越柔和了眉眼，輕輕應了聲。
前幾年除夕夜他要么是在副本里過，要么自己一人早早睡去再被半夜爆竹聲音鬧醒，然后坐在床上安靜地等著天明。
那時候他總覺得夜長，天氣實在寒冷，鞭炮聲音刺耳，紅色使人煩躁。
現在倒是忘記那些了。
他想著晚上試著下廚做幾個菜，張斂的口味他都清楚，只不過他平時基本不做飯，光“做年夜飯”這件事就夠張斂教他一整天的了。
李子越久違地感到了幸福，然而等出了房門，他又覺得房子太空曠。
原先他和張斂在另一處待得挺好，這兩天張斂想要搬到更加安靜的郊區過年，李子越剛開始對此沒意見，但這房子占地面積實在大了些，住兩人還是略顯冷清。
張斂在廚房收拾，李子越走過去，他嘴里含了顆糖，剛舔了兩下，便勾著張斂脖子，將他往下壓，再仔細親他。
人被放在臺面上時，卻聽那邊門鈴響了。
“不要理他們。”張斂讓他專心一點。
李子越一怔，恍惚中好像想起了點什么。
他哄著親了親張斂，便推開他往門那邊走去。
隔著物件還是能聽到那幾道熟悉聲音。
“張行止你晉升大胃王了是吧？一碗面幾口就吃完了，就為了和我搶這第一，你也不怕燙到等下吃不了飯。”
“沒有事事掙第一的精神我當初怎么拿積分榜榜一？孫遠誠你別給自己找借口，半路你要是沒停下來看劉煜澈給小孩射擊玩具，你早到了。”
“兩個吵架的，你們帶禮物上門了嗎？沒有就往后讓讓，我們后面這么多人等著你們呢。”
……
全文完結^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