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入兵部 商量過正事,戴佳氏拿出好……
商量過正事, 戴佳氏拿出好些她院里才有的好吃的投喂禾嘉,禾嘉吃得肚皮溜圓之余還聽了好些后宮里的八卦故事。直到吃飽喝足撐著腰從永壽宮出來,才正好碰上從乾西五所一路找來的胤俄。
“你怎么過來了, 我留烏云在家里看家,她沒跟你說我吃過中午飯就回去。”
“她都說了, 是我一個人家里也沒意思, 就想著過來給庶妃娘娘請安, 順道把你接回去。”
“那你這會子別去了,娘娘給我講了一上午的故事這會兒剛歇下,你明天再來吧。”
禾嘉沒戳穿他就是專門來找自己的, 胤俄自然也就坡下驢乖乖轉身跟著禾嘉往回走。
今天跟成親第一天趕場子似的在宮里從頭走到那頭不一樣,兩人都多了幾分從容,互相聽著對方的腳步踩在宮道上的聲音,就這么不緊不慢并肩走著。
天氣還不算熱,禾嘉穿著新做的粉綠芝麻紗氅裙。比起尋常直筒筒的樣式禾嘉專門讓烏云把腰線重新掐了一下, 雖還是不貼身但好歹把整個身段曲線給顯出來些。
胤俄看不大出自家福晉的小心機,就覺著自己的福晉穿衣裳都比別人好看。他先回的乾西五所, 回去就把朝服給換了。這會兒穿了跟禾嘉一起做的同色系的便袍, 從身后看兩人是難得的般配。
“今天第一天上朝是什么感覺,人多嗎?萬歲爺有沒有單獨問你什么話。”
后宮不能干政,是成親之前幾個教養嬤嬤一再囑咐過的, 即便自己只是皇子福晉也得在這件事上小心再小心。禾嘉沒打算非要踩這個雷池, 想打聽也得先旁敲側擊的試一試, 看看這人愿不愿意自己過問。
“還真被福晉給問著了,你怎么猜著皇阿瑪會單獨問我的話。”
“你是第一天上朝啊,當阿瑪的肯定要問一問。就跟我當年第一次替我額娘管家一樣,我阿瑪嘴上說不管我怎么折騰, 還不是一天三遍地差人來我帳子里問。”
胤俄側過頭看著禾嘉說得篤定,他有點想告訴她萬歲爺跟天下別的阿瑪不一樣,但轉念一想今天在西暖閣的事,胤俄又好像不那么確定了。
初入職場的十阿哥走在去乾清宮的路上還挺高興,總算不用再在上書房里混日子,那心情跟野獸出籠沒什么區別,連頂子上的朝珠都細細密密直抖。
忠順忠全跟在他身后,從背后怎么看怎么覺著自家主子嘚瑟得不像話可又不好勸,就只能盼著自家這祖宗能多記著些福晉早上叮囑的那些話。
不過這嘚瑟勁兒也就維持到乾清宮門口,一腳剛邁入大殿胤俄就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之前明明在宮外和宮宴上見過的那些朝臣們,到了朝上又是另一個樣子,連自己的親舅舅法喀就在自己幾步之外,他都沒敢上去打招呼。
還是胤禟眼尖見著他,招手把人攏到自己跟前小聲囑咐道:“是不是有點害怕,沒事兒也就第一天這樣。我第一天也是看誰都都覺得沒底氣發憷,過兩天就好了。”
胤禟幾天前剛被康熙扔去戶部,混了幾天下來已經跟戶部的官員熟稔不少,即便上頭還有個四閻王鎮著也不耽誤他九爺花孔雀一樣,翹著屁股到處開屏往來交際。
胤俄看著自家九哥那滿臉的精明就是不入腦的樣子,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到底什么都沒說,一旁正跟四爺說話的胤祐往他這邊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他從頭到腳被打理得很好,才微微頷首示意他穩住神別慌張。
手里還沒辦過差事的阿哥上朝,說白了就是公開露個臉,好讓群臣知道萬歲爺又多了一個能使喚的成年兒子。
胤俄站在胤禟身后聽著朝臣們奏報,沒分家的皇阿哥出宮的時候不多,這些事他有的聽說過一點兒,大部分連聽都沒聽過,站得久了思緒難免走神飄忽。
從莫名緊張到暗自琢磨中午回去是不是要讓忠順拿銀子去御膳房要一小桌席面,再把前陣子成親留下來的好酒搬一壇出來跟福晉一起喝點兒,只需要一場朝會的時間。
直到聽見吊著嗓子的太監喊退朝,才回過神來跟在胤祐身邊往外走。卻不想剛出乾清宮大殿沒多遠,就有御前的太監急匆匆追上來,“十爺慢走,萬歲爺召您去西暖閣覲見。”
“就我一人啊?”胤俄停下腳步躑躅了一瞬,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不怪他這么問,實在是這幾年康熙單獨召見胤俄的時候太少,仿佛溫僖貴妃走后他這個兒子就跟著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除了康熙、太后壽誕和過年過節混在兄弟中間一起得些賞賜,胤俄都快不記得上一次被康熙單獨召見是什么時候了。
“快去吧,別讓皇阿瑪等你。”看胤俄愣頭青的樣子,胤祐習慣性拿手肘杵了他一下子,發現不遠處的胤禩也在往這邊看,才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胤禟很熟悉地往小太監手塞了幾個銀角子,“皇阿瑪看著心情可好,老十這會兒過去不挨罵吧。”
宮里人人都知道九阿哥大方疏財,宮里只要伺候過他的哪怕是最底層的蘇拉也大多得過這位爺的打賞。收他的銀子小太監收得毫無壓力,“九爺您放心,奴才們保證伺候好十爺。”
御前伺候的人嘴都嚴實,能得小太監這么一句話胤俄就放了大半的心。進了西暖閣之后果然自己就是個鑲邊的,康熙見著兒子來了隨手指了一旁讓胤俄坐下,就把兒子給晾一邊了。
下了朝康熙照例還要在西暖閣里召見大臣,胤俄在老爺子眼皮底下不敢放肆,哪怕已經聽得困了也還是強打精神撐著,直到正事都說完連太子爺都走了,康熙這才想起屋里還有個他。
“上朝什么個感覺,跟朕說說。”
“回皇阿瑪的話,朝中大事兒子不敢妄言。”
“沒讓你議論朝政,就說你自己,咱們爺倆難得說會兒話別光想著怎么糊弄朕。”
“兒子不敢。”
胤俄舔了舔有點干的嘴唇,心中后悔早上不該沒聽福晉的話多喝一碗綠豆水,要不然這會子心里的焦躁應該還能壓制得更好一些。
“上朝跟在上書房讀書不一樣,今天在朝上兒子聽著全國各地稟承上來的諸事,心中只覺得惶恐。既后悔在上書房的時候沒能聽老師的話多讀書,又自覺讀再多的書恐怕用處也不大,倒不如不惶恐老老實實待著不妄言不出錯,才是為子為臣的本分。”
胤俄說的是真心話,他剛進乾清宮大殿時緊張是因為他什么都不懂,可又不愿意朝臣們看出來他什么都不懂。
之后慢慢放松下來,是想明白了這玩意兒不懂就是不懂,急也急不來還不如不著急,自己才多大?以后還有大把的時間,何必計較眼前暫時的不明白。
康熙自己也清楚自己放在胤俄身上的精力很少,一來因為鈕祜祿家,二來也是因為兒子多了就沒那么稀罕了。慈父之心早就被胤礽和前面幾個皇子,留不下什么給小兒子們了。
他對胤俄一貫的印象就是四個字:“平平無奇。”讀書和騎射都不拔尖也不吊尾車,偶爾闖些小禍又不討人嫌。
今天把胤俄找來,說白了就是康熙都不知道他這個兒子擅長什么能干什么,想把他塞到六部里去歷練,他都得臨時把兒子提溜過來問一問。
卻不想胤俄反過來給了他一個驚喜,他就怕胤俄跟自己說那些說了等于沒說的套話,兩個月前胤禟被叫進西暖閣,也被康熙問了同樣的問題。
當時胤禟說了一大通要忠君體國的廢話,氣得康熙一口氣把他晾了兩個月,還是宜妃厚著臉到他跟前替兒子求差事,康熙才把人塞去戶部。原因只有一個,戶部有老四鎮著隨胤禟胡鬧還是不管事,都翻騰不出大浪來。
現在看著起碼有自知之明還能這么快就調整好心態的胤俄,康熙眉宇間終于添了幾分滿意,認真琢磨了一小會兒就想好要把胤俄往哪里塞。
“太老實也不行,都是成親娶了福晉的人了,總不能老待在宮里吃你老子的吧。
從明天起你就去兵部學習,多看少說不許耍你那混不吝的性子,要是兵部把狀告到朕跟前來,到時候挨了罰可別到朕跟前來求饒。”
兵部?康熙這個舉措不光胤俄意外,禾嘉也沒想到。
兵部是直郡王的地盤,他在皇子中年紀最大文武雙全,作為皇長子早年間跟隨康熙多次出征,在八旗和宗親里的地位和聲望都不是底下這些弟弟們能比的。
八旗兵丁和武將佐領跟文臣學子們也不一樣,大部分士卒長時間泡在軍營里連出營進城的自由都沒有,那樣的地方更講究秩序和規矩,直郡王能在兵部站穩腳跟靠的是自己的本事。
空有個皇阿哥的出身去兵部,要么一直待在兵部衙門里當個吉祥物大家都省事,要是還想分一杯羹就必須要讓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但再難至少人是萬歲爺主動送過去的,這便是求都難得求來的好差事。
要知道眼下兵部除了直郡王可還沒有其他皇阿哥能沾手,胤俄這個初入職場的毛頭小子能被分過去,怎么算都不能說不好。
所以即便沒看清楚康熙的用意,禾嘉還是忍不住拿指腹在胤俄手心里捏了捏,“這可是好事,晚上喝一點兒吧。再讓他們去御膳房要一小桌席面,咱倆關上門來高興高興。”
說是關上門來高興,但又是要席面又是喝酒的,到時候康熙想不知道也難。
不過禾嘉要的就是康熙知道,得了這么大的便宜就該好好賣乖。要什么表示都沒有,那以后有好事又憑什么再給胤俄呢。
第32章 ‘是嗎?真的啊?怎么能這樣呢?’ ……
兩人一邊往回走, 一邊商量晚上晚上要點什么菜。禾嘉從上輩子到這輩子都嗜辣,從進宮起她就沒自己點過菜,一直在觀察宮里的飲食口味。
有時候有些東西看著不起眼不要緊, 卻不能不知道。誰也保不齊以后哪一天有人在飯菜上下功夫玩心眼,要是禾嘉連原本宮里的習慣都不了解, 到時候被人陰了恐怕都還找不出是因為什么。
一連十來天, 份例里的菜色最多的是各色鍋子, 再不然便是蒸煮的菜色和餑餑點心。炒菜也有但總的來說不多,味道也偏向于食材本味。
禾嘉對此的態度是也能吃也不難吃,可要是以后天天都吃這些, 那就說什么都受不了。
“御膳房有做川菜湘菜好吃的廚子嗎?”
“有是有,好不好吃不知道。宮里南邊來的后妃本就少,蜀地和湖南的壓根就沒有。當年要不是在郡王府嘗了新鮮,我都不知道南邊的菜那么好吃。”
宮里永遠是主子喜歡什么奴才們就專攻什么,康熙是個地道的滿族漢子, 即便他本人漢學極好又一直在推動滿漢融合,但他的生活飲食習慣都還是老滿族人的根。
后宮里滿洲大族的姑奶奶占了大半, 剩下一小半里面又以漢軍旗為主, 很多人的習慣都在往滿人這邊靠。
還有少數幾個出巡時或是底下官員送進宮來的漢妃,宮里誰也不會真的把她們當回事,份例里有什么吃什么。
自己想吃新鮮的就花銀子去御膳房買, 好吃不好吃地道不地道反正只有她們自己喜歡, 誰去操那份閑心。
“先要幾道拿手的試試, 要是不好咱們也學庶妃娘娘的,騰出一個角房來弄兩個爐子。要是饞了自己把東西弄了來,讓徐嬤嬤給咱們做。”
徐靈手巧,打定了主意要陪禾嘉來京城以后, 專門跟王府里的廚子學了手藝,就是怕禾嘉進了宮連一口順口的飯菜都吃不著。
一聽禾嘉有這個打算,胤俄忍不住連連點頭,“御膳房的菜好吃我們也騰個角房出來,還要在宮里住這么久,能自己弄點東西吃咱們更方便。”
這幾年胤俄身邊的奴才不能說不盡心,但跟以前有貴妃在的時候不一樣,現在身邊多了禾嘉明明還沒做什么,他就是覺著乾西五所那個院子里都多了許多人味兒。
兩人說得興起,本想回了院子就去收拾屋子,沒想到拐過彎就看見烏云站在院子外面。禾嘉清楚自己身邊的人不會無緣無故等在外面,旋即快走幾步迎上去:“怎么了,是不是家里來人了。”
“回福晉的話,方才爺出去沒一會兒八福晉就帶著好些禮物過來,奴才本要差人去找您,八福晉知道您是去了永壽宮不許奴才們去催,這會子被月娥帶去西廳等著了。”
一聽說是大名鼎鼎的八福晉,禾嘉后脊梁骨都忍不住一哆嗦。但人來都來了還是帶著東西來的,禾嘉心里再抗拒臉上還是擺出一副高高興興樣子,不讓胤俄察覺出自己的異樣。
“你先去前面書房補個覺,我去跟八嫂說說話。”
“八嫂是個厲害人,等會兒她要是說了什么話讓你不高興,你就派人去前邊找我,千萬別吃虧。”胤俄一聽是郭絡羅氏過來,臉上的表情都僵了一瞬。
郭絡羅氏外祖是安親王岳樂,阿瑪明尚雖獲罪問斬但郭絡羅家沒被牽連,出身在這些妯娌中算得上一等一的好。
郭絡羅氏從小被養在安親王府,當時胤俄和胤禟私底下還替他們八哥高興。能娶這么個身份尊貴的福晉,就說明皇阿瑪在有意給他助力,想要補一補他母族低微的不足。
卻不想郭絡羅氏嫁過來沒多久,大伙兒就都發現八福晉這脾氣是真有點過了。
皇子大婚前后院里都會賜下侍妾格格,趕上大選有合適的還會先選出個側福晉下來,這是從直郡王起就有的規矩。
八福晉前頭那么多福晉和太子妃過門誰家都這樣,偏她受不了胤禩院子里有旁人,硬是各種理由把八哥后院的格格全給發落了。
發落也就罷了,等出了宮搬到貝勒府,她是福晉想怎么收拾侍妾都是她一句話的事。可這主兒醋性實在太大了點兒,愣是連一個月都沒等得及,就在乾西五所鬧了一場大的。
胤禩后院當時有一個張格格最得寵,郭絡羅氏那天一早說她丟了個鐲子,便打發人大張旗鼓地找了大半天。
下午鐲子從張氏的屋子里搜出來,還沒等胤禩回來就把人拉到院子里打了二十大板。打板子的人被提前囑咐過,二十板子下來張格格后背和屁股被打了個血肉模糊。
抬回自己的屋子扯著嗓子喊了一夜的疼,第二天還剩一口氣被挪出宮去,身上穿的還是前一天的臟衣服,連一點體己銀子都沒給她帶上。
從那以后胤俄就再沒聽人提起過那個張格格的下落,即便知道那人一定是死了,但這事胤俄卻不知怎么地牢牢記了下來。
后來胤禩建府出宮,胤禟隔三差五就要帶著他去八貝勒府蹭飯。
胤俄去歸去但從不接胤禩說的那些等他成親出宮,府里福晉一定要多多往來的話,郭絡羅氏那個做派胤俄當弟弟的不好多說,只想能離她遠些就遠些,維持住面子情就行了。
前些天還在忠喜跟前放狠話,把禾嘉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厲害得能一個打十個的人,這會兒拉著自家福晉的手不肯松,生怕他不在禾嘉就要被郭絡羅氏欺負。
還是禾嘉受不住烏云調侃戲謔的眼神,推著胤俄往書房的那頭去,不許他回頭更不準他再嘮叨,自己這才轉身回了正院。
郭絡羅氏今天穿了一件大紅鑲銀邊緙絲牡丹的裙子,搭配整套點翠的頭面更加襯得她容貌出眾又華貴,連手指上戴著的護甲都是鎏金縲絲嵌瑪瑙的。
禾嘉本來因為‘八爺黨’和胤俄的叮囑對她生來的防備,在進入西廳見著美人之后都忍不住少了一點兒,這大中午的誰見著大美人能不高興呢。
“八嫂怎么這個時辰來我這里了,外面熱不熱?還不讓奴才們去找我,讓你干等我這么久實在是我的罪過。”
“我也是剛從延禧宮出來,想著昨兒個八爺在府里跟我說今天十弟要去上朝,怕你一個人待在這乾西五所煩悶,就順道來看看你。”
郭絡羅氏也是大氣明艷的五官,甚至比起禾嘉來還更添了幾分精致,一舉一動更是恰到好處的優雅,確實是安親王府那樣的地方才能養出這般儀態萬千的格格。
氣質這個東西雖然虛無縹緲但又有跡可循,即便郭絡羅氏已經盡力擺出和氣親近的樣子,但禾嘉還是很快就發現她眉眼間刻意隱藏的那一絲不耐和敷衍。
不過也是,真要是順道來自己這里又怎么可能還帶了這么多禮物,她說她是從延禧宮過來卻又不說清楚到底是從惠妃還是良嬪處來,短短幾句話就留了不止一個話茬,這哪里是真心相交的態度。
既如此禾嘉也就放心了,本來還有點覺得自己不該先入為主,現在看郭絡羅氏嘴里沒一句實在話,她也樂得跟她繞彎子打機鋒,嘴上親親熱熱說了一大堆,細一琢磨其實半點有用的都沒有。
禾嘉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是跟盛京城的商人們學來的,天南海北的商人們不遠千里萬里才到了盛京城,跟他們做生意少用一點心,就要虧得晚上想起來都直哭。
跟那些人打交道多了,禾嘉就算只學到了一點皮毛,但拿來對付郭絡羅氏還是綽綽有余的。眼看著郭絡羅氏被自己一聲接一聲的嫂子喊得心煩氣躁,禾嘉這才笑著遞了個臺階給她。
“嫂子今天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說,要是放在宮外尋常人家,咱們便是一個家里的妯娌,實實在在的自家人。有什么話您盡管跟我說,若不說才是跟我外道了。”
“這事說起來實在是唐突,只是不說吧擱在這里不上不下又不像話。”從蒙古到京城再從阿霸垓到紫禁城,兩人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郭絡羅氏早就被禾嘉給繞煩了。現在得了她這話實在憋不住,到底厚著臉皮給說了。
“永壽宮的主殿還有幾天就該修葺好了,弟妹剛進宮可能不知道,從去年起后宮就陸陸續續修葺了好幾個宮殿出來,要不然這后宮都該不夠住了。”
“可說呢,今天我去戴佳娘娘那里蹭飯的時候,娘娘還跟我說八貝勒是個有本事的能干人,內務府那一灘渾水又麻煩又復雜,也就他去了內務府還能牽頭干成一番事業來。換了個人恐怕被內務府那起子人精哄得暈頭轉向,都還沒話可說。”
禾嘉的表情極誠摯,誰聽了心里都舒服熨帖。就是這話說了跟沒說一個樣,那意思再明白不過,有話你趕緊說別想著我來替你說,要是再不說那就干脆再也別說了。
擺在茶幾上的茶已經從有色泡到沒色,眼看著外邊的奴才都不進來添水了,郭絡羅氏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把話往下續。
“今天我剛從額娘跟前來,延禧宮去年又進了幾個常在和答應,側殿后殿實在是住不開,額娘如今好歹是在嬪位上的娘娘,我們做小輩兒的看著她住得這么緊巴,這心里啊實在是過意不去。”
“哎喲,這可真是太難為良嬪娘娘了。我這剛進宮什么都不懂,幸虧有嫂子跟我說我這才知道。”
禾嘉看著眼前擺出一副孝子賢孫模樣,卻又連舍下臉面求一求自己都不愿意的郭絡羅氏,心里都快要笑死了。卻還要裝出一副‘是嗎?真的啊?怎么能這樣呢?’的表情,實在是不容易。
“你說宮外的老百姓看我們,只覺著進了宮那就是進了福窩。肯定是高床軟枕錦衣玉食一點煩惱都沒有,可誰又能知道高處有高處的難,只怕是說出去都沒人信。”
郭絡羅氏看著坐在自己對面連連感慨感同身受的禾嘉,臉上最后一點笑意也撐不住了,指節緊緊攥著帕子指尖都直泛白。
她拿捏不準禾嘉是真傻還是裝傻,要說是裝傻她想不通今天自己把姿態放得這么低,她怎么還會不滿意。要說是真傻,那也太蠢了些!
不過不管是真還是假,開弓沒有回頭箭,郭絡羅氏再繞了山路十八彎之后也只能把話攤開來說,“今天我來其實是背著八爺的,我想著永壽宮既修葺好了,額娘在延禧宮又住不開,不如搬去永壽宮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法子嘛。”
“是啊,這法子倒是可行,宮殿放在那里也是放著沒人住反而朽壞了,嫂子既這么想,不如讓八哥上一封奏折給皇阿瑪,想來這事不難。”
禾嘉輕飄飄一句不難聽得郭絡羅氏臉色鐵青,要是真的不難她今天又何必過來伏低做小。偏偏這事又只能求她跟胤俄過話,郭絡羅氏氣得連心頭血都要慪出來,卻又不得不強忍著。
“可永壽宮到底是溫僖貴妃住了多年的居所,如今要搬過去怎么也該跟十阿哥通個氣。皇阿瑪那里要是能他們兩兄弟一起上奏折,說不定能更穩妥些。”
把最難說的話說出口,郭絡羅氏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禾嘉也忍不住輕笑了兩聲,原先自己還生怕胤俄是個實心眼子,跟胤禩胤禟關系好了就分不開。
現在人家不光把心眼子打到他身上,還想得寸進尺要胤俄自己主動去康熙那里,把打到他臉上的巴掌求回來,這胤俄能同意才有鬼了。
第33章 我管你 郭絡羅氏所求的事情,禾嘉……
郭絡羅氏所求的事情, 禾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拿自己剛嫁過來當借口說這事得跟胤俄商量,先把人給打發走了。
跟郭絡羅氏打了這么一回交道, 禾嘉就清楚自己跟這位八福晉壓根不是一路人,以后即便維持表面和平可能都不太容易。
為此, 想要把胤俄從日后的八爺黨脫離出來的心又更加迫切了幾分。胤俄以后能不能活能活多久暫且不說, 要自己跟郭絡羅氏親親熱熱當妯娌, 是真有點難為人了。
“主子,八福晉說話怎么這么拖泥帶水的,她既是來求人的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 帶這么多東西來擺出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算什么。”
“剛才誰讓你一直進來添水的,你沒看見郭絡羅氏茶盞里的水都清得能養魚了。”禾嘉嘴上抱怨寶音進來添茶倒水的次數太多,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
郭絡羅氏想要體面又想要求人辦事,彎彎繞繞說了不知道多少廢話。好幾次被禾嘉擺出耐心聆聽的樣子氣得差點破功, 只能借喝茶掩飾一二,順便多灌些茶水壓一壓心頭火。
寶音替下月娥站在門外, 時刻聽著里面的動靜, 掐算著褃節就進去添一輪茶水。主仆兩人對著郭絡羅氏兩頭堵,才逼得她把求人的話這么快就說出來,要不然還不知道磨磨唧唧到什么時候去。
“主子要這么說, 下次八福晉再來奴才可就不管了啊。”寶音把矮幾上的東西全收拾干凈, 重新給禾嘉上了一碗紅豆芋圓酸奶碗。
“好寶音, 我在宮里什么都沒有就只有你們了,你不管我誰管我。”禾嘉笑嘻嘻接過連瓷碗都是冰著的甜品,“這個芋圓你們從哪兒弄來的。”
“天氣眼看著就熱了,烏云怕主子吃得不習慣就往御膳房去了一趟。木薯粉芋頭那里都有, 她又花錢弄了一套常用的爐子碗碟回來,以后咱們想吃些什么都能自己做,也省得要點什么都得花錢去買,宮里的日子實在不便宜。”
寶音和烏云這些年陪在禾嘉身邊,不光是她身邊的大丫鬟,還兼著她跟前的財務總監和行政經理,很多日常的小事不用禾嘉說她們倆就能提前想到,真要是主子戳一下她們才能動一下,就不必再在禾嘉身邊留著了。
“爐子先找地方放著,我今天才跟十阿哥說要在院子里學著戴佳娘娘那樣弄兩個小爐子自己開火,你等他把屋子挑出來,到時候咱們再好好布置。”
寶音本想說這還挑什么挑,西邊廂房靠下風口的那個捎間拿來放爐子正好,等以后天氣冷了還能拿來煮奶茶熱飯菜,連帶著當值的太監宮女都能蹭幾碗熱水。
但話到了嘴邊她又給咽下去了,看著倚在羅漢床上神色淡淡的禾嘉,她才明白過來主子這是在調教十阿哥。
“他是爺應該在外面建功立業這道理是不錯,家里的事用不著他勞神費力。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做好了他連知道都不知道,就是當甩手掌柜那也得知道他掌的柜里頭到底有什么吧。”
“是,奴才明白了。”
郭絡羅氏待了挺久才走,被禾嘉推去書房等著的胤俄起初還有點緊張,就怕禾嘉跟郭絡羅氏聊不到一處再吵起來,畢竟自家福晉是個什么脾性胤俄心里也有數,萬一真把人給打了呢,那可就熱鬧了。
但他今天早上起得早,上朝又不比去上書房那么隨便混日子,等著等著沒聽見正院那邊有什么動靜,不知不覺就睡熟了。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是傍晚的夕陽從窗欞透進來灑在榻上,胤俄一翻身正好一束光打在臉上,才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
“睡得舒不舒服。”
“什么時辰了?”
這一覺睡得太沉,人醒了身體還沒反應過來都是軟的,手指蜷曲起來握拳都哆里哆嗦沒力氣,干脆又破罐子破摔重新躺回去,把骨節分明的手塞進坐在榻旁的禾嘉手心里。
“馬上就要吃晚飯了,你睡得太香忠順他們不敢把你吵醒,才去后頭找我過來。”
“你是福晉,他們肯定得去找你,你得管我。”
胤俄懶洋洋地側過身子曲起雙腿,從禾嘉身后環抱住她,大半張臉正好能緊貼在她腰間,橙黃的夕陽灑在兩人身上影子交纏在一起,看上去交織融合密不可分。
貴妃死后,胤俄在宮里一直都是一副混不吝萬事不往心里擱,即便有什么要緊的事也是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惹急了他誰也不怵大不了一拍兩散,反正小爺底子硬你們還能把我生吞了不成的態度。
包括從上書房出來入朝參政,他知道前邊的哥哥們有些早在成親之前就已經通過自己的老師在小心鋪路,成親之后入了朝也或多或少跟妻族互有往來。
皇子成親娶妻從來不止是一樁婚事,這代表著只要沒出現謀反的大事,皇子與福晉家族之間就徹底成了一條船上的人。福晉的家族不論親疏都一定會支持跟自家聯姻的皇子,皇子對他們家而言是女婿也是半個主子,往后幾十年興衰榮辱都是一體的了。
胤俄不一樣,胤俄在上書房的老師陳元龍雖算不上本朝多有名的大儒,但勝在心有溝壑是個極有成算的人。
他早早地就看清了胤俄在宮里的處境,一再囑咐胤俄不要擅動不要私底下跟朝臣有交往。
至于岳父烏爾錦噶喇普那邊不近不遠地處著就行,這門親事是貴妃留給兒子的護身符,不到生死關頭不能用也沒有用。
為了表明胤俄只效忠皇上,絕沒有自恃出身尊貴就想要獨立門戶的心,今年年初陳元龍就自請出京任陜西鄉試主考去了。留下胤俄獨自在宮里什么準備都沒有,就這么‘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般出了上書房入朝參政。
今天上午要是皇阿瑪沒有派人把自己叫去西暖閣,自己又沒能讓皇阿瑪相信自己的態度,又或者這期間有什么話說錯了惹了他不喜,那他就完了。
他不像九哥還有個宜妃娘娘能幫他籌謀,即便不上不下混了兩個月,還能讓皇阿瑪想起來有他這么個人。自己要是這次不成,說不定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隨波逐流,跟在九哥和老八身后稀里糊涂的混下去。
“行,我管你還不行嗎。咱們中午說好的席面已經送來了,酒我讓忠順去拿了一壇子黃酒和一壇子蓮花白,夠不夠?”
“福晉好酒量。”胤俄又拿腦袋蹭了蹭禾嘉的衣裳,這才從榻上爬起來,“不說還好一聽福晉這么說都聽餓了,走走走趕緊回去。”
晚膳就擺在碧紗櫥外邊的起居室里,一桌席面兩人吃不完例撥了幾道量大的賞下去,屋里也只留了烏云一個人伺候。
下午送走郭絡羅氏以后,禾嘉就打定了主意要把胤俄從八爺黨的船上扯下來,她端起酒杯主動跟胤俄碰了碰,“爺,就不問問今天下午八福晉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事。”
“肯定是為了良嬪娘娘挪宮的事,對不對。”胤俄一口干了禾嘉的敬酒,放下酒盞主動夾了一片蒜泥白肉放到禾嘉面前的瓷碟里,“嘗嘗御膳房的手藝,我反正覺著不如那年在王府吃的好吃。”
今天早上在乾清宮的時候,胤俄就幾次看到胤禩一副想要跟自己說話的樣子。
但他沒接茬,后來下了朝他又一直跟著在自己身邊,胤俄當時還打算聽聽看他這個八哥要怎么跟自己開這個口,卻不想自己又被皇阿瑪給叫走了。
“還行,就是這個辣椒不夠香。等明天你把房間選出來,我讓徐嬤嬤自己做辣椒醬。她做的辣椒醬特別好吃,沾白饅頭吃都好吃。”
禾嘉不是個很挑食的人,她嘴上說著不夠香又抬手夾了一筷子,一邊吃一邊把郭絡羅氏想要自家主動上折子,把永壽宮主殿讓出來的事一五一十跟胤俄說了。
“怎么說也是第一次打交道,我忍著沒啐她一口,你說這事該怎么辦吧。”
“他們夫妻兩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讓我去遞折子皇阿瑪同意了最好,不同意還有我在中間隔著,罵也罵不到他們頭上。”
胤俄以為胤禩是派郭絡羅氏過來說好話,想要自己點頭答應良嬪搬去永壽宮的事。沒想到他竟然連皇阿瑪那頭都想要把自己推在前面,這可真是操蛋到家了。
“這事你別管了,下次要是郭絡羅氏再來說這事,你就說這事我不同意,讓八哥自己跟我來說。”
這幾年在在宮里,胤俄孤身一人確實受過胤禩不少照顧。這里頭不管有多少真情又有多少是他的謀算,胤俄都記他這個人情。
但人情再重,也不至于能讓胤俄自己把自己填補進去。要是自己還是個在上書房讀書的光頭阿哥也就罷了,而今自己身后還有福晉要顧。
他不能讓禾嘉跟著自己一起仰人鼻息,背地里讓人嚼舌根就她家的男人不帶種,把親額娘的永壽宮讓出去不說,還只能跟在八貝勒身后,撿他從手指縫里漏出來的過日子。
但顯然郭絡羅氏不是個不給自己留后手的人,兩人吃過晚飯正準備起身去院子里溜達兩圈消食,就見忠順板著一張臉進來跪下,“爺、福晉,月娥有事回稟。”
月娥是被寶音扶著進來的,禾嘉看著一進來就跪倒在地臉色發白的月娥心里一緊,“出什么事了你先說,別還沒說就自己嚇唬自己。”
“回福晉的話,奴才方才準備把八福晉送來的東西收到庫房里去,沒成想八福晉送的東西里頭還有這個,是奴才大意了,求爺和福晉責罰。”
月娥正在教烏云怎么把宮里的東西分類入庫,蒙古草原跟宮里有很大區別,烏云管一個庫房不難,難的是很多賞下來的東西她以前沒見過,得一點點跟著月娥學才能盡快熟悉。
烏云伺候禾嘉跟胤俄吃過晚飯,晚上就用不著她當值了。月娥本想趁著時間還早,把八福晉送來的東西入庫,正好拿來給她練練手。
不想一個裝簪子的匣子里多了個隔層,隔層并不隱蔽只是被錦布遮住了,誰也沒想到妯娌之間送點東西還會使這種擺不上臺面的心思,這才沒能當場戳穿郭絡羅氏。
隔層里擺放的是一沓銀票,數一數攏共一萬兩,對胤禩來說不是小數目。畢竟皇阿哥建府出宮,萬歲爺給兒子的分家銀子也不過二十余萬兩。
胤俄拿過忠順捧在手里的匣子,氣得直哆嗦。哆里哆嗦又不肯把銀票放手,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連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來了,才忍不住低吼了一聲把裝銀票的匣子狠狠摔落在地。
第34章 永壽宮不缺人住 上好的紫檀木盒掉……
上好的紫檀木盒掉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不小, 嚇得本就跪在地上的月娥俯著的脊背越拱起,頭死死抵在地上眼淚都不敢掉。自己不仔細收下的東西就是打在主子臉上的巴掌,她連求饒都不敢開口。
胤俄困獸一樣在屋里轉了兩圈, 就要往外沖。忠全從小長得高大跟著胤俄學過幾年拳腳,他噗通一聲跪在胤俄身前想要去抱他的腿攔一欄, 差點被暴怒的胤俄一記窩心腳踹出個好歹。
還是禾嘉借著巧勁兒橫到他身前, 順著他抬腳踹人沒站穩的后勁強壓著他連連往后退了幾步, 把人壓在碧紗櫥上才勉強把人給鉗制住。
“這都什么時辰了你要去哪兒,郭絡羅氏的東西是我點頭收下的,有什么氣你沖我來!”
“你撒開, 我找老八去。我倒要問問他這是什么意思,拿銀子買我一張奏折還是買永壽宮的主位。我就這么缺銀子要他這一萬兩,我看他是去內務府得了些勢就想瞎了心。”
“宮里各處都下了鑰,你要怎么出去。郭絡羅氏今天白天來的時候可沒提這一萬兩,他大可以說這一萬兩不是他授意的, 是郭絡羅氏這個嫂子做主補貼給我們剛成親用的。”
禾嘉幾乎把整個身子都壓在胤俄身上,兩人緊緊貼在一起, 禾嘉甚至都能聽到胤俄因為暴怒而急速加快加重的心跳。而胤俄也感受著禾嘉噴灑在自己頸側有些急促的呼吸, 勉強控制住了失控的情緒。
他側過頭去看急得鬢角都冒了絲絲汗珠的禾嘉,雖然急成這樣眸中的神情卻依舊是清明的。胤俄看著她清凌凌的眼睛,心里對她怎么這樣都不生氣的好奇, 甚至都壓過了被胤禩輕視侮辱的憤怒。
“福晉放手吧。”從盛怒中冷靜下來胤俄覺得渾身都累得慌, 連抬一抬手都很難。垂頭喪氣被禾嘉乖乖牽著坐回榻上, 一轉念又覺得實在氣不過,伸手拿起桌上的銀票就要撕了。
“郭絡羅氏送來的東西你想扔就扔反正我也不打算用,銀票給我留下。”禾嘉強掰著胤俄的腕子不許他撕,生生從他手里把那一沓銀票給搶過來, “什么時候都不許跟錢過不去。”
“大格格!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在意這點銀子呢。”
“都什么時候了也少不了銀子!”
禾嘉才不管胤俄被刺激了的爺們尊嚴,“八貝勒今天敢這么干就肯定是想好了退路,你要是收下這個銀票他自然高興,十阿哥不光胸無大志還腦子不好使,一萬兩銀票就能哄得他把永壽宮讓出來。”
“你要是不收下,私底下把銀票給他送回去,那就說明你肯定是不想得罪他這個八哥,他日后多的是法子把你哄好忘了今天的事。”
“你要是現在就鬧到皇阿瑪跟前去就更好了,他到時候一口咬定這是補貼給你的體己銀子,只不過是怕你好面子不收才折中想了這么個法子。”
胤禩這是存心算計,就算最壞的情況鬧到御前,一個是母族顯赫平時不起眼不受寵的兒子,一個是雖然額娘出身低微但有才干又得人心的兒子。
康熙還不是十幾年以后那個疑心深重沒了太子的帝王,他是肯定要偏心胤禩的。到時候胤禩占盡了便宜,再順勢提良嬪遷宮的事情,即便胤俄不愿意恐怕也就由不得他了。
禾嘉已經趁胤俄不注意的時候讓月娥忠順幾個都躲出去了,屋里就他們兩個人。禾嘉說的這些道理胤俄都懂,甚至比她明白得更早,也正因如此還會這般憤怒。
現在聽著禾嘉把胤禩的打算一條一條分析出來,弓著脊背把頭枕在禾嘉肩膀的十阿哥終于平復了心緒,“福晉別說了,方才是我莽撞了。”
“不生氣了?”禾嘉一直沒放開牽著胤俄的手,兩人十指緊扣手心里都汗津津的,“不怪爺莽撞,遇上這種事要是你連生氣都沒有,生氣的就該是我了。”
“福晉真是……”胤俄沒想到禾嘉會這么說,兩人如今在宮里勢單力薄,要是換個人說不定就要勸自己暫且退讓一步,甚至順水推舟答應八哥,也算是讓他欠下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
“真是什么真是,今天要不是我攔著你還不知道要鬧成什么樣子。
你看看你那狗脾氣,把他們幾個嚇成什么樣子了。月娥哭都不敢哭,忠全要不是躲得快命都要被你踹掉半條,等這陣火氣過了我看你怎么收場。”
“有大格格在,我能鬧成什么樣子。”胤俄伸手摟住禾嘉的腰肢,“大格格不會以為方才真就把我給制住了吧。”
禾嘉發現了胤俄有一個毛病,沒事的時候一口一個福晉,高興了生氣了就愛叫自己大格格,偏他還帶了幾絲懶音,明明挺正常的三個字到了他嘴里就格外不一樣。
新婚的夫妻就不能挨太近,還沒等胤俄怎么著禾嘉就先受不了了。也懶得再管八爺不八爺的,牽住還在自己腰間作怪摩挲的手,便入了拔步床。
被禾嘉推進拔步床里忙活小半夜把人徹底安撫好,次日一早十阿哥又神清氣爽準備出門上朝去了。
大早上天才蒙蒙亮,已經走到門口的人又折返回來彎腰在還賴在床上沒起來的禾嘉臉頰香了一口,“今天我得去兵部衙門,中午就不回來吃飯了。”
“知道了知道了,已經說了八百遍了。”六部衙門就在皇城里,入了大清門便是千步廊,兩側分列著六部和大理寺、都察院、宗人府等文武官署。
看著離后宮挺遠,但作為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上班的時候動不動就要從城南往城北趕,一路穿越市區最堵車地段的禾嘉來說,真是也就那么回事,不就是一抬腿的事嗎,又不是隔著天南海北。
“九哥說衙門里有中午飯吃,你中午自己有什么想吃的就讓奴才去御膳房點菜,別拿份例里的那些隨便糊弄。”
“你放心吧,我從不虧了我這張嘴和肚子,都什么時辰了你還不快走。”
禾嘉頭上沒有婆婆用不著去后宮請安,昨天起了個大早送胤俄去上班就算是給足了面子,要她天天凌晨三四點起來,就為了伺候他穿衣陪他吃個早飯,別說是個皇阿哥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行。
“那我這就走了?”
“你快走吧,我中午讓她們給你去兵部送吃的,好了吧。”
胤俄不死心又捏了捏禾嘉手心里的癢癢肉,撓得本來還想再抻他一會兒的禾嘉徹底破了功,趕緊答應他往兵部送吃的,胤俄這才心滿意足出了門。
第一天進兵部,胤俄就分到了半個小院子。正房三間已經收拾出來以后就是十阿哥辦公歇息的地兒,兩邊廂房給他配了一個主簿兩個主事,以供他差遣。
頭天上班胤俄也不急著干活,就滿世界溜達。不光把兵部前前后后溜達了個遍,還去戶部找了九阿哥胤禟。
一是去看看他九哥,二是套套話,確定他不知道昨兒個胤禩讓郭絡羅氏進宮干了什么,才安心回來準備吃中午飯。
中午禾嘉送過來的飯菜很多,胤俄見直郡王在自己屋子門口晃了好幾個回合,干脆把他也叫了進來。反正以后兩人同在兵部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不能還跟小時候那樣見著直郡王就躲。
“老十,聽說你要上折子?”
“上什么折子啊。”
“你小子別跟我裝傻充愣,老八那事你敢說你不知道?”第一天給胤俄準備工作餐,一大半都是宮里的份例菜,只有雜菌缽子干鮑魚雞粥和蠟汁肉夾饃是禾嘉另外點的。
與后世小說里的大多數描寫不一樣,胤禔雖從十五歲起就多在軍營里泡著,但他著實是一個文武雙全容貌俊朗的美男子。
這會兒即便手里拿著肉夾饃吃得鼻尖都冒了汗,姿態看上去還是很得體有規矩。就是說出來的話煩人得很,聽得胤俄恨不得把他手里的肉夾饃給搶回來。
“八哥在內務府當差,修葺后宮空著的宮殿這事宮里誰不知道,大哥何必單單來問我。”
“嘖,你這小子是不是還記著以前的仇呢。”
胤俄被老爺子塞到兵部,胤禔第一反應是不收,小毛孩子一個去哪里玩兒不好弄到兵部來,到時候帶到八旗營里去再磕著碰著又是麻煩。
可后來轉念一想,胤俄就胤俄吧,好歹老爺子心疼自己沒把老八那人精弄過來。
現在內務府里的一半人心心念念著八爺的好,就有另一半人恨不得他去死。老八還是太年輕太著急,一進內務府就開始收買人心想要把自己的班子搭建起來。
他忘了內務府里那些盤根錯節的世家,明面上說得好聽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實際上他們真想要整治誰,就算是宮里的娘娘也討不著好。
惠妃是看不上良嬪,但她又不是個傻子。前陣子良嬪生病的事確實不是惠妃克扣了她,直郡王私下里查到是內務府的人動的手,再要往下查就查不到具體的人了。
他知道這是胤禩動了內務府的利益,人家才反手給他一點教訓。眼下胤禩上躥下跳想要把良嬪從延禧宮搬出去,說不定躲在暗處的那起子奴才們,都等著看笑話呢。
“大哥這話說岔了,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談得上一個仇字。”
禾嘉送來的臘味肉夾饃肉餡扎實汁水充盈,白吉饃烤得恰到好處。一個餅吃完再盛一碗菌子湯解膩,真真是比滿桌子的菜都好吃。
胤俄吃完一個餅喝過半碗湯,肚子里有了食心里踏實了才抬頭去看胤禔。
“弟弟是真不知道八哥要上什么折子,要說是給良嬪娘娘遷宮的事,更沒有弟弟能插手的地方了,畢竟永壽宮不缺人住大哥您說是不是。”
第35章 打得一拳開 直郡王是對得起康熙給……
直郡王是對得起康熙給他這個大兒子的封號的, 他今天主動來找胤俄的本意原就是想從他嘴里問一句實話出來,要是老十真的肯替胤禩上折子,他說什么都要攔一攔。
胤禩從小在延禧宮里長大, 如今才出宮多久就想著另立門戶?他不能讓他額娘白忙活一場。
況且胤禩這人心眼再多也架不住他確實能干好用,東宮位置日漸穩固, 外人只看到皇阿瑪對太子時時挑剔, 卻沒看清也只有太子爺是儲君, 能跟皇阿瑪那樣處理朝政召見朝臣。
自己和底下這一堆弟弟,是兒子也是臣子,能被塞進六部有個差事都得感恩戴德。跟太子爺之間的區別永遠都是君臣之別, 壓根就不是一回事。
可自己是長子,從小到大站在自己身后的宗親、勛貴和投到門下的官員全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能退也退不了了。
胤禩入了內務府以后,自己宮里很多事情辦起來都比之前要得心應手。
毓慶宮一直被皇阿瑪盯得死死的插不下去腳,胤禔要通過胤禩把釘子一點點撒下去, 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
他不能輕易讓胤禩跟自己這個千歲爺劃清關系,自然見不得胤禩想法子踩著胤俄的出身給良嬪抬轎子。良嬪算個什么出身, 讓她去住溫僖貴妃的永壽宮?她也配!
不過這樣的心思在聽到胤俄說永壽宮不缺人住之后就莫名拐了個彎, 且還拐到了胤俄都沒想到的地方。
“老十,貴妃娘娘走了有三四年了啊。你犟著不許人動永壽宮正殿里的布置皇阿瑪隨了你的愿,可不是讓你鉆牛角尖的。”
胤禔手里捏著小半個還在往下滴汁水的肉夾饃, 眼睛瞪得溜圓, 他以為貴妃去世俄一直沒走出來, 才說出永壽宮不缺人住的話來。
他的神情凝重得能嚇人,自己跟胤俄這個弟弟的關系實在算不上親近,就連小時候胤俄讀書騎射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太子爺屁股后頭,現在想勸都沒法往深了勸。
“老十, 反正這事你得想得開,你才剛成親以后建府出宮大把的好日子,可別在這上面折了。”
說完還用他剛擦完肉汁的手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你那福晉要是在乾西五所待得沒意思,就讓她出宮到我府里來找她大嫂玩兒。”
胤禔沒給胤俄插話的機會,胤俄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那話里的意思,更加沒想得通自己這個大哥怎么能把這么明擺著的意思都理解錯了。
看著吃飽喝足又不知道跟自己說什么好,干脆找了個借口急吼吼離開的胤禔,胤俄有一瞬間覺得自己這些年在宮里韜光養晦其實也沒什么必要。
畢竟連大哥這腦子都能被皇阿瑪立起來跟太子打擂臺,這叫人上哪兒說理去!
不過感慨歸感慨,跟胤禔在兵部說過這么一次之后,胤俄就真的如同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再不關心胤禩主持修葺后宮各殿的事,仿佛他壓根就知不道有這事一樣。
等了好些天沒等到胤俄的回信,胤禩想過找個機會讓胤禟把人帶去貝勒府,三人坐下來喝點酒再好好聊一聊這件事,都被胤俄以‘自己剛進兵部什么都不熟什么都要學’當借口給推拒了。
胤禟倒是想去他八哥府里喝酒吃飯好好松快幾天,但下個月圣駕要南巡,戶部上下大小官員天天被禮部和兵部堵著門要錢,四爺的臉色天天黢黑,被抓了壯丁幫忙干活的胤禟不敢不聽話。
他還不知道胤俄跟胤禩之間的事,每次胤俄找借口先走他還要幫弟弟解釋兩句:“八哥你別著急,等下個月忙完南巡的事,咱們哥幾個再好好喝幾杯。老十能進兵部不容易,可別再讓直郡王抓著小辮子。”
胤禟說完這話,也不等胤禩多說什么就顛顛地走了,不遠處就站著板著個臉誰都欠他幾萬兩銀子的胤禛,昨兒個老七挑唆禮部幾個老大人來跟四爺要錢,沒要到就賴在戶部不走。
四爺氣不過直接沖去禮部衙門堵老七,卻不想人七貝勒早歪在他那八百年不坐一次的軟轎上,擺出一副西子捧心虛弱得就剩一口氣的樣子看著四爺。
氣得四爺抬起手指一邊哆嗦著戳到胤祐腦袋上,一邊咬著牙答應他再挪出一筆銀子來給禮部。
這幾天胤禟打定主意要夾緊尾巴,千萬不能讓老四找著機會把他沒在老七那里發出來的邪火撒到自己頭上。
人都走完了,胤禩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往宮外走,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了胤俄的刻意疏遠,也清楚自己近一兩年步子邁得太大走得太急。
但是他跟胤禔一樣是被推著在往前走,自從他得了貝勒的爵位那一天他就再也停不下來。
不管是延禧宮側殿里溫柔和順的良嬪,還是八貝勒府里張揚明艷的郭絡羅氏,胤禩只要看一眼她們,就覺得自己應該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直到有一天把天下都收入囊中,再不讓她們因為‘八阿哥出身微賤’遭受半點為難和尷尬。
但眼下光有一腔凌云之志是沒有用的,胤俄不接招胤禩再著急也沒用,只能不動聲色把永壽宮正殿修葺的進度慢下來。
原本三五天就能弄完的收尾工程,硬生生被他拖了十多天,一直拖到五月底實在拖不過去,才又派人往胤俄這兒送了個信,說是永壽宮正殿修葺好了,讓他得空去看看。
人是禾嘉見的,話是等胤俄從兵部回來之后一字不漏學給他聽的。
之前胤俄答應禾嘉不管后院的事,就真的安心當了甩手掌柜。除了知道他后院兩個格格都還好好活著,便不再多過問半句。
那天盛怒之后,兩人在床幃里胡鬧完,胤俄抱著禾嘉一口一個大格格,跟自己保證他已經冷靜下來知道該怎么辦,讓她千萬別插手這件事。
那一瞬拔步床里是好一派旖旎瀲滟風光,禾嘉暈暈乎乎趴在胤俄身上被他哄著點了頭。
過后雖好奇胤俄到底想怎么做,也強壓下來沒問。這會兒見他進了西側捎間改出來的小書房里,才忍不住跟進去。
“給誰下帖子?是要在家里請客嗎。”
“對,明天勞煩福晉費心,我要請七哥八哥和九哥吃飯。”
一聽是要請胤禩吃飯,禾嘉就知道胤俄是要跟他算賬了。不過早答應了他自己不問不插手,禾嘉倒也忍得住心里的好奇,反正是在宮里鬧也鬧不破大天去。
“行,他們有沒有什么要緊的忌口,月娥她們可知道?”
“你看著安排就行,我們兄弟從小被嬤嬤管著,沒什么特別喜歡的也沒什么一點都碰不得的。”
帖子很快就被送出宮去,胤俄住在宮里離兵部近,胤祐回貝勒府遠一些,他在七貝勒府門口下馬的時候,正好碰上胤俄差人送來的帖子。
下個月月底萬歲爺就要南巡,從圣駕出發沿途接見官民到駐蹕行宮規制安排再到各處官員招待,甚至到了江南召見各省學子舉人的過程禮數,沒有一件事禮部能逃得過。
五月底六月初,入了伏天氣就一天比一天熱。胤祐在人前又一貫不肯失了體面,層層疊疊的常服裹得嚴嚴實實,即便早就換了亮地紗的袍子,一天下來還是熱得夠嗆。
他身子骨比旁人還是弱一些,天氣熱了也不敢縱著他貪涼吃冰,七福晉納喇氏只能照顧得更加細致才能讓他少受點罪,一進屋就趕緊伺候著把他那一身朝服脫下來,換上早就準備好的輕薄單衫。
納喇氏前幾天去禾嘉那里,見她做了好些純棉布的家常長衫和襯衣,全是輕薄透氣的料子,比平時慣用的綢緞還要親膚柔軟,在屋里穿著偶爾出個門也不失禮。
回來以后就有樣學樣給給胤祐做了幾身,起初胤祐還不愿意穿,覺得長衫料子輕薄連他左腿上的殘疾都遮不住半點。
可由奢入儉難,被七福晉半哄半逼著穿了幾天,再讓他在屋里還穿得整整齊齊擺他七貝勒爺的譜,他自己就先不樂意了。
伺候胤祐安生坐下,納喇氏也洗了手接過丫鬟剛從小廚房端來的冰碗,一邊吃一邊把胤俄送來的帖子仔細看了。
“上次你從老十回來不是還嘀咕來著,說他跟你說了好些不明不白的話,這不今兒就讓你明白了。”
胤祐換了衣裳趿拉著軟底的千層底布鞋坐在竹制搖椅里,手里拿著蒲扇扇得呼呼生風。一聽納喇氏這么說手上的動作都頓了頓,“你是說他真要把話跟老八給說開了?”
戴佳氏跟禾嘉透露的打算,禾嘉后來找機會跟胤俄一五一十說了。胤俄只考慮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把胤祐從禮部強拉回乾西五所,兄弟兩人結結實實喝了一頓大酒。
胤祐被灌了個半醉,聽了滿耳朵的‘以后他帶著福晉回永壽宮自己可不能虧待他’的胡話,回了府睡了半夜突然驚醒過來,才怎么咂摸怎么覺得胤俄話里的意思,是想要讓自己額娘搬去永壽宮正殿。
這事沒法往深了想,胤祐因為腿疾小時候比同齡的兄弟跟康熙相處的時間要多一點,他又是個早慧的孩子,他很早就清楚額娘這些年在后宮活得跟個透明人一樣,是因為什么。
這些年他又何曾不想替額娘討一個一宮主位的位份,但他不敢。他生怕康熙還覺著當年自己生來殘疾是戴佳氏的錯,更怕自己去討了康熙反而覺得是他們母子得隴望蜀不知足。
自己出了宮不怕什么,最壞的結果大不了被厭棄做個閑散皇子罷了。但額娘在宮里躲都躲不了,幾十年謹小慎微的安穩日子就沒了。
“這不是明擺著,把你和老八都叫過去還拉了個老九作陪,不是為這個事還能因為什么。”
幾年前兩人夜里私下把蕭高格召去永壽宮,那天夜里戴佳氏和胤俄守在溫僖貴妃跟前,胤祐就和納喇氏在側殿前院的書房里湊合了一夜。
那天是太后壽誕,大冷的天胤祐陪了一整天左腿早受不住了。
蕭高格在病重的貴妃跟前守著騰不出空,納喇氏只能讓宮女去打了熱水來,她自己拿熱帕子敷在胤祐左腿上,一點點把冷得跟冰坨子一樣的腿腳敷熱,兩人緊緊摟在一起睡了一夜。
自那以后,納喇氏人前人后還是那副正兒八經得稍顯無趣的樣子,胤祐卻愿意耐下心一點點去感受自家福晉稍顯含蓄的溫柔和體貼。
幾年夫妻做下來兩人算不得多恩愛不疑,但七貝勒一個月里總有十多天要留在福晉院子里,剩下的日子書房占了大半,再剩下的才輪得著后院的側福晉和格格們。
“這事福晉怎么看。”
“老十都打定主意你還猶豫什么,跟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可不愿意日后去永壽宮看額娘,還要先去正殿拜見良嬪娘娘。”
第36章 免得百拳來 五月二十九,胤俄要在……
五月二十九, 胤俄要在乾西五所請客擺酒,禾嘉特地起了個大早。
之前跟胤俄商量要弄的小茶房就安置在廂房下風口的捎間里,一大一小兩個爐子, 小爐子用來燒水煮茶做奶制品,換個平底的餅鐺還能做些簡單的面食點心。大爐子能做菜, 只要別做大火爆炒的菜都不成問題。
中午席面上的大菜都是御膳房準備, 禾嘉打算弄一道酸菜魚一道干鍋河鮮, 又提前一天去寧壽宮跟太后那里哄了好些新鮮牛奶來做奶皮子和奶茶,再配上烏云自己蒙古炒米,這頓飯說出去就算得上是十福晉親手準備的了。
給胤禩的帖子點明了是給他一個人的, 郭絡羅氏就沒跟著一起進宮來。
胤禩先去了胤禟那兒,他們三個在外人看來一向親近,但胤禩明白他和胤俄的關系是全靠胤禟在維系。
他想跟胤禟探探口風,卻不想胤禟最近被四爺壓榨得太狠,胤禟壓根沒心思去琢磨自己的好八哥和親十弟之間有什么不對。他連今天能騰出一天空, 都是拿著帖子去四爺跟前告了假的。
“八哥,我們兄弟之間誰跟誰, 老十成親這么久咱們兄弟幾個都還沒有好好坐下來吃頓飯, 他今天就是請我們吃頓飯,你要真覺著他要跟你說什么正事,到時候直接問唄。”
胤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但也不是個蠢人。他沒接胤禩想要他等會兒在席面上替自己敲邊鼓的話, 只拿兄弟感情來勸胤禩等會兒有話直說。
可胤禩的心里話又怎么說得出口, 之前讓郭絡羅氏走那一趟都是沒法子的法子。這么多天胤俄沒有答復,今天吃飯又莫名多了個胤祐,他已經預感到這頓飯不會多愉快。
果然,兩人進屋的時候胤祐已經先他們一步到了。不用去禮部胤祐今兒也只穿了一身綢緞常服, 與往日正經疏離的模樣大不相同。不知道胤俄說了什么把他聽高興了,兩人進來時他臉上的笑意都沒來得及收回去。
幾人說起來都是年紀挨著的兄弟,四人單獨坐下來一起吃飯卻還是頭一回。開席之后胤俄也沒廢話,先給三個哥哥一人敬了一杯酒。
“我這人脾氣臭性格不好,年紀大些的哥哥不愛帶我玩兒。從小我就是跟在七哥屁股后面長大的,好不好都有七哥給我兜著,這一杯我得先敬七哥。”
胤俄當然知道自己額娘為人再厚道,也不可能完全攔住底下的奴才捧高踩低。
自己身邊還有那么多鈕祜祿家的人,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他們自恃是鈕祜祿家的奴才多少要比旁人傲氣三分,那些年要說胤祐沒在他們跟前受過一點臉色,胤俄是不信的。
“你我同是永壽宮的阿哥,你我之間還不相互幫襯著,出了永壽宮的門又有誰把我們當回事。”
胤祐大大方方受了胤俄敬的酒,又笑著把綿里帶針的感慨了一番,聽得同桌的胤禩眼皮子直跳。戴佳氏這些年在后宮實在太低調,胤禩什么都算計到了,唯獨忘了永壽宮里還有戴佳氏這么個庶妃。
“九哥,第二杯我敬你。這些年我闖禍你陪著,我挨罰還是你陪著,咱們兄弟兩個走運的時候不多,倒霉的時候都沒落下對方。等明年咱們一起出宮,想來還是咱們兄弟兩個作伴的時候多。”
胤禟本來對胤俄第一杯酒敬了胤祐心里還有點酸酸的不得勁,他知道胤俄對胤祐這個同一個宮里長大的兄長感情不一般,原以為這幾年他倆一個宮里一個宮外關系都淡了,沒想到他心里排第一的還是人家。
但一聽胤俄說出了宮還要跟自己作伴,胤禟又高興起來,“這話我愛聽,老十你等我忙完這一陣,我在戶部結識了幾個南邊的商賈,到時候讓他們弄條船捎些東西來京城,到時候也學著他們的弄個園林擺在府里。”
胤禟在經營一道上著實有天賦,不管大小官員商人他都能聊幾句,不讓人覺得他倨傲也不會覺得九爺是個好欺負,隸屬戶部的那些主事和商人就沒有他不認識說不上話的。
第二個是胤禟,那第三杯酒只能是胤禩的了。被胤俄排在最后胤禩有心里準備,八爺甚至嘴角還含著極有風度的微微笑意,旁人若見了恐怕不論誰都要覺得胤禩是個好兄長。
但胤俄自然不可能如了他的愿,放下敬胤禟的酒杯,緊接著就有小太監重新給胤俄和胤禩上了三個盛滿酒的三錢杯。
“八哥,今天這個席弟弟給你交給底,是為了哥哥你才擺的。”胤俄微微垂眸像是在猶豫又更像是在下決心,停頓了一瞬才穩穩拿起酒杯。
“第一杯酒,我要多謝八哥。這兩年自從八哥進內務府當差,我院子里的供應就比額娘走了以后要好不少,這事你沒提過但弟弟該記在心里。”
“我是當哥哥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又何必記在心里。”胤俄端著酒杯的手沒放下來,胤禩再不愿也只能端起酒杯接下他敬的酒。
當初他剛進內務府的時候確實幫胤俄提過一嘴,那時候貴妃剛走沒多久內務府里總有糊涂不懂事的奴才。
但后來他在宮外忙著結交朝臣往來門客,又怎么會還把這點子小事放在心上。內務府對乾西五所這邊的供應確實有人一直看著照顧著,但真要問是誰肯定輪不到胤禩。
這杯酒胤禩喝得有點心虛,胤俄卻沒打算跟他計較這些。隨即又端起第二杯酒,“前些日子八嫂進宮來看我福晉,還帶了不少東西,弟弟新婚八哥一直惦記著幫襯著,這事我也得謝謝你。”
“你們還沒出宮,你嫂子在家也得空,她們妯娌之間本該親親熱熱,這怎么又當得起你一聲謝……”
胤禩看著跟往常不大一樣,神色穩重眼眸深邃漆黑琢磨不透情緒的胤俄,他甚至有一瞬間恍惚覺得自己做錯了,從一開始就不該把手伸到永壽宮里去。但胤俄沒給他反悔的機會,還沒等胤禩把話說話就給截斷了。
“還有嫂子給的銀票,我和福晉商量過,雖然嫂子沒說明白那銀票給我們是做什么用的,我們清楚一定是八哥怕我剛成親那會兒又沒當差,手頭緊巴才補貼給我的。這兩件事算一件,我一起敬八哥。”
銀票的事胤祐和胤禟都還不知道,此刻聽他提起來胤祐的臉都綠了,胤禟也終于后知后覺察覺出了胤俄跟胤禩之間的不對勁。
他下意識就想要說點什么和稀泥,轉頭看見胤俄臉上的神情又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回肚子里去。跟胤俄當了這么多年兄弟,什么時候能勸什么時候要閉嘴,他還分得清。
話說完胤俄的酒也下了肚,胤俄主動把那一萬兩銀票說成是胤禩補貼給他的,就是明擺著告訴胤禩你心里那點算盤珠子他全都看透了,胤禩這會兒說什么都不對,只能咬著牙把一杯苦酒吞下肚。
“上次八哥讓嫂子來說的事我得給八哥一個答復,良嬪娘娘想要遷居永壽宮我不愿意,八哥有本事你自己跟皇阿瑪去要,要得到我攔不住,要不到你也別從我這里拿。”
這是胤俄在貴妃死后第一次如此鋒芒畢露,他不再遮掩他與生俱來的驕矜和傲骨。
他在明明白白告訴胤禩,即便你是貝勒我是阿哥你是兄我是弟,就算貴妃已死了多年人走茶涼,但他只要他不讓步胤禩就不能從自己手里把永壽宮給拿走。
“答復我給了,這第三杯酒八哥要是愿意喝,你我兄弟二人今天在這個屋子說的話做的事出了門就再不提及,往后你我之間該怎么做兄弟就還怎么做。要是不愿意喝,弟弟也不強求。”
這話說出來,算是把胤禩逼到了死角。習慣了說話顯半句藏八百句,一句話恨不得叫人翻過來覆過去琢磨,致力于不管說什么都不給人留把柄,還要清風拂面人人都舒服的胤禩,第一次知道原來直刀子捅進捅出也疼也能要人命。
胤禩的嗓子因為緊張顯得有些嘶啞,他已經慌了手腳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能給自己找補,只能遵循本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因為不管怎么樣,他都不能失去胤俄這個臂膀,即便從今以后兩人之間只剩點面子情,他也得盡力維持。
但胤俄有怎么可能就這么雷聲大雨點小地就這么稀里糊涂混過去,真要是就為占點胤禩的嘴上便宜,他都多余安排今天這一桌席面。
出了名混不吝的胤俄放下酒杯,抬手在自己腦袋上呼嚕了兩把,隨即便毫無征兆地掀了桌子,緊跟著整個人老虎撲食一般撲到胤禩跟前。
胤俄在布庫前一直都有這么個習慣性動作,還是小時候虎頭虎腦的時候留下來的。壯嘟嘟的小孩兒自己拍兩下自己的腦袋,就能豁出命去。
胤禩發現了他的動作,但是他已經來不及躲了。被掀翻的滿桌子菜一大半全灑在他身上,胤俄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壓根不留情。
胤禩脾氣再周全挨了兩拳也來了火氣,很快兩人就扭打在一起,嚇得門外的奴才宮女都要哭了。
前院書房的動靜很快就傳到正院來,禾嘉這邊也擺了席,七福晉納喇氏和九福晉董鄂氏算得上禾嘉最熟悉的妯娌,男人們在前面喝酒不用她們管,后面這一桌子菜倒是吃了不少。
忠順連滾帶爬跑過來報信的時候,禾嘉已經吃了個半飽,要不然飯吃到一半被打斷,別人不好說她可是要發脾氣的。
“前面怎么回事這么大的動靜,是不是你家主子喝醉了?”
“回福晉的話,不是喝醉了是打起來了,您快去瞧瞧吧,奴才們拉都拉不住啊。”
“你好好說,怎么能打起來呢。是不是你九爺又喝多了在鬧騰,你們把他拉去隔壁灌點醒酒湯就好,別怕。”
胤禟好酒但是酒量又一般,之前胤禟去八貝勒府也喝醉過,站起來走路打橫了還非不讓胤禩扶。這會兒一說打起來董鄂氏第一反應就是他們喝醉了在玩笑打鬧。
卻不想一旁的禾嘉變了臉色,她就說今天上午胤俄怎么一直粘著自己,一下子跟她說中午前面不管發生什么都別怕,一下子又拉住自己的手問她要是日后遭了康熙的厭棄,她能不能不怪他。
禾嘉猜到了他要跟胤禩算賬,她也樂得看胤俄自己主動跟胤禩翻臉拆伙。但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家這小王八蛋居然這么虎,自己不過想他撕破臉,他竟然直接把房頂子都掀了???
第37章 階段性小勝利 兩個已經建府出宮的……
兩個已經建府出宮的貝勒和兩個成了親的阿哥在乾西五所大打出手, 這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后宮。
等御前的侍衛把幾個狼狽不堪的貝勒阿哥提溜到乾清宮的時候,后宮流傳的已經迭代成了禾嘉聽了都覺得離譜的版本。
什么十阿哥跟八貝勒兩人扭打在地兩人都下了死手,這會子是生是死都說不好。
什么九阿哥去勸架反而不知道被誰打得頭破血流, 眼看著就不好了。
什么七爺摔在地上兩個侍衛都扶不起來,以后恐怕就得癱在床上走不得路了。
聽得只比胤俄慢一步, 領著已經嚇傻了的九福晉董鄂氏和一臉凝重醞釀怒意的七福晉納喇氏, 也跟著往乾清宮趕的禾嘉差一點點就沒忍住笑了。
但是她不敢笑, 在宮里斗毆不是小事,即便是皇子也不例外。要是撞上今天康熙心情不好,這事還不知道要怎么收場。
禾嘉趕到乾清宮的時候, 胤俄幾個正排成一排跪在殿外,看不出一點要把狗腦子打出來的勁頭,一個一個跟鵪鶉一樣連頭都不敢抬。
九福晉也是新過門的媳婦,比胤禟還小一歲。董鄂氏前些年已經出了一個三福晉,剛十五的小姑娘家里壓根就沒想過要她再嫁進皇家來搏富貴名利。
家里早就想好了要把小董鄂氏多留幾年, 等大了再挑一個比董鄂家家世稍微低一些的婆家,陪嫁給得足足的把女兒嫁過去。
到時候女兒想回娘家住就回娘家住, 想在婆家待著就在婆家待著, 董鄂七十有時候想一想都替女兒覺得美滋滋。
卻不想這美滋滋的日子,在宜妃替兒子相中小董鄂氏以后就徹底灰飛煙滅。董鄂家再不情愿也只能捏著鼻子跪下謝恩,高高興興把女兒送上花轎嫁進宮里來。
從小嬌養的姑奶奶從未想過自家爺們有一天還能闖這種禍, 此刻大半個身子都軟了全靠身邊的宮女扶著, 才沒徹底倒在禾嘉身上。
見跪著的幾人身邊并沒有人看守, 禾嘉就知道這是康熙把兒子們晾在外面,現在只是開胃菜,罰不罰怎么罰都要先跪夠了再說。
認錯得有個認錯得態度,自己既跟來了就不可能置身事外。禾嘉上前幾步走到胤俄身邊, 拿鞋面悄悄在他腿側邊踢了兩下,用眼神示意讓他往旁邊挪一挪。
“福晉怎么來了,不是說好了不管前面有什么動靜你都別管。”
“我是個聾子還是個瞎子,什么都聽不見也看不到才能不管。”
禾嘉已經摸透了胤俄這點傲嬌的小心思,嘴上說著不要自己管,但自己要是真的不管不來,他心里還指不定怎么慪氣。嘴上說著要自己回去,身體還不是老老實實往旁邊挪出一個位置來,好讓她能挨著自己跪下來。
納喇氏比禾嘉慢一步,胤祐倒是主動,不問也不解釋就讓出位置來。還抬手扶了一把納喇氏,納喇氏特地挑了胤祐的左手邊跪下,正好能讓他左腿撐不住的時候借借力。
董鄂氏最慢,他看著正跪著的胤禟有些猶豫,她想進乾清宮去給胤禟說情,想跟皇上說清楚打架的不是胤禟,可兩個妯娌又都已經老實跪下來。
還是胤禟沖自己還有些天真的福晉招招手,她才低著頭跪在胤禟身邊,看了兩眼跪在胤禟另一邊,被胤俄打得眼圈烏青的胤禩,“你們不是喝酒嗎,怎么還打起來了。”
八福晉郭絡羅氏還在宮外,這會子恐怕連消息都還沒送到府里去,四個皇子就剩胤禩一個人形單影只,怎么看怎么蕭索孤寂。
聽著董鄂氏小聲又不那么小聲地問胤禟的話,他忍不住苦笑了兩聲。
自己跟胤俄被胤禟胤祐和乾西五所的奴才們死命拉開時,胤俄還湊到自己耳邊補了一句:八哥可要記住弟弟敬你的酒。
胤俄是明擺著給自己挖了坑,來報復自己打到他身上的算盤,偏他還真就下不了狠心跟他徹底撕破臉皮。
都這步田地了,他惱羞成怒之余還會忍不住琢磨,日后該怎么做才能重新把胤俄的心籠絡回來。至少不能跟他成仇,畢竟他身后如今站著鈕祜祿家和阿霸垓部,實在是得罪不起。
這事胤禟說不清也沒法說,他不知道胤俄把場面鬧得這么難看是為了什么,但他知道胤俄肯定還有后手,所以他不敢輕易開口。他不信胤俄鬧得這么大就只為了打胤禩一頓出去,這小子肯定沒憋好屁。
一堆人跪在乾清宮外丟人現眼將近兩個時辰,直到太陽和炎熱把每個人都曬蔫吧了,曬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梁九功才出來傳話讓幾人進去。
禾嘉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兩個膝蓋都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已經站直了又往下軟了一下,要不是有胤俄扶著恐怕又要原地跪一個。
傍晚的乾清宮西暖閣外很安靜,夕陽灑下來映在換了碧紗窗的窗欞間,投射出斑駁的光影打在游廊的地磚上,不動聲色的時光流轉讓禾嘉不禁怔愣了一瞬。
站在西暖閣門外面色凝重的梁九功,和他身后幾個縮著脖子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的太監,禾嘉才反應過來這里可不是自己能當旅游景點的地方。一個不小心,這里面的主人是能讓自己丟了腦袋的。
兩個貝勒兩個阿哥,身上一個比一個狼狽。尤其胤禩身上沾染的菜汁湯汁最多,跪了一下午身上都要餿了。
御前不能失儀,梁九功早就派人去貝勒府和乾西五所取了干凈衣裳來,幾人先去側殿捎間把臟了的衣裳全換下來,這才雞崽子一樣進了西暖閣。
“說說吧,朕的幾個好兒子到底因為什么在宮里唱了這么一出大戲好戲,讓整個紫禁城的人都開了眼。”
中午康熙收到消息的第一反應是把手里的碗給扔了出去,他覺得底下的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胡亂編排主子,這種壓根就不可能發生的謠言,竟然還敢回稟到自己跟前來。
緊跟著他轉頭去看原地跪下的梁九功,本來懸著的心才徹底死了。
他知道長大了的兒子們各有各的心思和謀劃,但他怎么也沒想到這還在宮里,幾個小兔崽子就敢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來。
“回皇阿瑪的話,是兒子先動的手,兒子先動手打的八哥,兒子不孝不悌求皇阿瑪責罰。”
胤俄俯身磕頭時脊背還是挺直的,嘴里雖說著請罪的話,但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服氣’三個字。
“皇阿瑪恕罪,中午是兒子跟十弟喝多了,玩笑時沒注意分寸才闖了大禍。七哥和九弟跟此事并沒有關系,他們是想要勸架把兒子跟十弟拉開……”
“朕知道你行事周全,也是朕的兒子里素來大方容人的那一個,這事不用你來說。”
胤禩的話沒說完就被康熙給打斷了,把原本已經下了狠心愿意吃下這個啞巴虧的胤禩噎得臉色漲紅,跟被掐了脖子的雞一樣,喉結快快速上下滾動,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聽話聽音,明明都是在夸胤禩的話,禾嘉怎么聽怎么覺得康熙這是在陰陽怪氣。果然還沒等胤禩想出什么話能遮一遮,康熙已經轉頭去問胤祐。
“聽說你額娘不愿意修葺永壽宮側殿,說是她那個院子住得舒坦不樂意折騰,是不是有這么個事。”
康熙前一句和后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該聽懂的人都聽懂了。
萬歲爺根本就不需要從他們嘴里聽什么真相原因,胤俄和胤禩今天到底因為什么打起來,這兩個時辰里已經被乾清宮的人查了個底掉。
“回皇阿瑪的話,額娘是舍不得院子里的葡萄架和花草,還有早年間種下的那棵桂花樹。
前些日子兒子進宮,額娘還跟我商量看能不能跟皇阿瑪討個恩典,讓兒子把那棵桂花移到兒子府里去,就不怕偏殿修葺的時候擾了它。”
戴佳氏宮里有一顆長了快二十年的金桂,是當年胤祐出生之后戴佳氏種下的。
本來桂花樹不算耐寒,但這樹的樹葉一年四季長青壽命又長,一直被用來寓意長壽健康。胤祐生下來就帶有殘疾又體弱,戴佳氏便想養一株桂花樹在院子里,借一借它的壽。
這些年她在這棵樹上花的心思不少,尤其每年冬天都要想法子給樹保暖,其他那些花花草草說白了也都是養了這顆樹之后,才捎帶著侍弄著玩兒的。
“你額娘一向是個好的,這些年跟貴妃在永壽宮里住著就沒有過紅臉的時候。”
胤祐要是說別的或是主動替戴佳氏求恩典晉封妃位,康熙說不定還要懷疑這事是不是胤俄和胤祐提前約好做的一場戲。
但此刻聽了胤祐的回答,再看看明顯不服氣又在努力克制怒氣的胤俄,康熙突然就想起來當年最后一次去貴妃宮里的情形。
貴妃曾跟他說起胤俄是個極心軟的孩子,往后她去世要是胤俄做了什么惹怒了自己,求他千萬看在孩子沒壞心的份上饒他一條命。
永壽宮正殿保留下來的陳設康熙當然默許了的,他這些年看夠了宗親勛貴朝臣之間的斗爭,即便是后宮的妃嬪和兒子,哪怕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母慈子孝,他都要在心里打個問號,懷疑他們又是在演給自己看。
只有胤俄近乎偏執地留著溫僖貴妃的宮殿,甚至好些人背地里說十阿哥仗著母族勢大才一直不肯把永壽宮正殿讓出來,他也只當是不知道沒聽見,絕不主動到自己跟前來說半句謙讓的話。
良嬪在延禧宮的日子不好過,康熙不是不知道。老八到自己跟前來請旨想要修葺后宮空置各殿的時候,他就順水推舟的同意了。
只不過沒想到他這個好兒子竟然把主意打到永壽宮上,本來永壽宮就永壽宮吧,只要他能讓胤俄點頭康熙也沒打算插手,畢竟兒子大了總不能這種事還得靠自己護著。
但現在胤俄不愿意,甚至愿意為了保住永壽宮跟老八撕破臉,這反而讓康熙對這個一向平平無奇的兒子高看一眼。
他問過胤祐之后又沉吟了片刻,如炬的目光從幾個兒子身上挨個掃過,才沉著嗓子開口道;“著冊封永壽宮戴佳氏為妃,賜封號成,遷居永壽宮正殿,”
“良嬪……”鬧過這么一場康熙本不想給胤禩什么臉面,但轉念一想今年蹦跶得格外起勁的老大又臨時改了心思,“良嬪遷居儲秀宮。”
“八貝勒胤禩十阿哥胤俄各罰二十板子,老七和老九罰半年俸祿。”
第38章 水下!水下! 胤禔:水下有啥???……
晉封為成妃的圣旨和讓良嬪從延禧宮搬去儲秀宮的口諭傳到后宮, 除了佟佳貴妃和妃、嬪份位上的送了賀禮去戴佳氏和良嬪宮里,余下位份低微的小妃嬪們都一個個縮著脖子躲在自己院子里,半點都不敢摻和這件事。
“這可真是、真是……”胤禟跟胤俄關系最好, 胤禟雖受了無妄之災罰了俸祿,但因為勸架被打破的額角, 也得了康熙一句‘倒算有個擔當是個當哥哥的樣兒’的評價。
宜妃為此顧不得萬歲爺大發雷霆的事, 高興得晚上還多吃了一碗飯。
宜妃弄不明白自己這個小兒子是怎么回事, 明明猴精猴精的就是在萬歲爺跟前不討喜,之前差一點連個差事都撈不著。
還得自己一把年紀學著那些小妃嬪的伏低做小,哄得萬歲爺一連三天宿在自己宮里, 才把胤禟送到戶部去當差。
要知道那幾天后宮其他幾個老人兒在佟佳氏宮里看見自己都忍不住揶揄打趣,說自己為了小兒子也太豁得出去了。
“娘娘,要奴婢說眼下這般也沒什么不好。”宜妃是個脾性頗為爽朗大氣的美人,她身邊的宮女嬤嬤比別處的膽子要大,這會兒關上門還敢多說幾句。
“是沒什么不好, 成妃得了永壽宮的主殿,跟咱們是沒什么關系。但好歹不是良嬪得了便宜, 我這心里想想也舒服些。”
宜妃不喜歡良嬪, 是后宮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當年兩人得寵的時間差不多,一個明艷大方一個溫婉動人,南轅北撤的兩個人連生孩子都前后腳, 自然沒少為了圣寵拈酸吃醋。
雖然明面上一直都是宜妃仗著家世和位份牢牢壓了良嬪一頭, 但只有宜妃自己知道自己那些年在衛氏手里吃過多少暗虧, 還沒法說。
這幾年胤禟跟胤禩走得近,宜妃旁敲側擊不知多少回,偏自己那小兒子骨子里是個一根筋,他認準了他八哥千好萬好, 就誰來說都沒有用。
這一次胤俄發難跟胤禩打了一架,胤禟才跟著老實了許多,至少到了自己跟前不再一口一個八哥的聽得宜妃心梗。
“往日老九還總跟我說胤俄沒了額娘在宮里不容易,他這個當哥哥的要多幫襯。人家不過是表面上裝裝樣子,到了要較真的時候,他是一點虧都不肯吃,算來算去就只有老九是個傻子。”
跟在宜妃身邊多年的嬤嬤聽她這么感慨卻笑了,“咱們九阿哥有娘娘護著,自然要輕松些。奴才說句僭越的話,十阿哥到底沒了額娘,他不自己多留個心眼,如今還不知道過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去了。”
這話乍一聽不是好話,卻說在宜妃心坎上。當娘的一輩子為兒為女再操心再難也是心甘情愿的,宜妃嘴上嫌棄胤禟不省心不爭氣,眼底的笑意瞞不了人。
“你下午從庫房里找些好藥送去乾西五所胤俄那邊,再順便去董鄂氏那里去看看。她年紀小沒遇上過這種事,別再嚇著了。”
“娘娘放心,奴才會小心的。”
宮里其他地方都是能低調就低調,只有延禧宮和乾西五所低調不成。
成妃的冊封禮還要等禮部和欽天監挑選好日子走流程,她又只需要從永壽宮側殿搬到正殿,再忙也忙得有限。
良嬪這邊不一樣,康熙在良嬪搬去儲秀宮的口諭里特地加了一句不要拖沓要盡快搬。
口諭里的意思只差沒明著說,不是天天琢磨要從延禧宮搬出來,要當名正言順一宮主位的良嬪娘娘嗎?那就趕緊的別磨嘰。
外人不清楚為什么明明是十阿哥把八貝勒打了,怎么萬歲爺的態度卻明顯在偏袒十阿哥。
但內務府和宮里的奴才都是人精,誰在萬歲爺跟前得臉他們就捧著誰,誰是落了架的鳳凰,就別怪奴才們眼里裝不下他。
再加上八貝勒挨打那天下午八福晉都被攔在宮外沒讓進來,他們就更加不再顧忌八貝勒的挨打的傷好沒好,反正儲秀宮主位本就空著,良嬪直接搬過去就行了。
胤禩吃了個大虧還沒法往外說,回去養了兩天就聽說內務府正張羅給良嬪搬家。他心里再窩火也沒一點辦法,只能強撐起身子一瘸一拐進宮來。
進了延禧宮胤禩先往惠妃這邊來磕頭,比起之前周身掩飾不住的浮躁,眼下的胤禩更像是變回了當年養在惠妃跟前聽話懂事的乖順養子。
惠妃對此卻沒再做什么面子情,不冷不熱問了胤禩兩句,就讓他去良嬪那邊了。
她比誰都清楚胤禩是狼崽子,是個自己養不熟的狼崽子。
胤禔一日比他強,什么都不用做也能靠利益迫使他馴服,哪天他的羽翼豐滿胤禔壓服不住他了,這些年不管是真情實感還是虛情假意,對他而言都沒有作用。
既如此倒不如干脆利落些,至少還圖個輕省由心。良嬪搬出延禧宮,對眼睜睜看了良妃承寵多年惠妃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之前跟胤俄一起吃飯聽了個稀里糊涂的直郡王,總算明白他說那句‘永壽宮不缺人住’是什么意思。
他坐在窗邊看著搬家的太監蘇拉和宮女們進進出出,忍不住轉頭跟惠妃感慨:“真沒想到老十竟然敢反咬老八一口,成妃和老七倒是運氣好,撿了這么大一個漏。”
惠妃本在喝茶,聽到兒子這話差點沒嗆死自己。
那天從兵部出來,胤禔就直接進宮來找了惠妃,把他跟胤俄的話跟惠妃學了一遍,想問問他額娘有沒有聽明白胤俄說這話到底什么意思。
當時猜到胤俄一定起了要整一整胤禩的心,惠妃就拍手稱好。但那會兒他沒跟兒子說清楚,只讓他這些日子在兵部別欺負胤俄,自己回去好好琢磨胤俄的話。
這一琢磨就一直琢磨到胤俄跟胤禩都打完了,惠妃也沒等到兒子再過來。原以為這么點兒事胤禔怎么也該想明白了,沒想到他一張嘴還是差點點就把惠妃給氣死。
“說了多少回,看問題不能就看面上這一層,水下!水下!水下的才是真能要命的。”
“看了啊,不就是老十故意鬧了這么一場,引得皇阿瑪主動去查,查出來老八家的送了東西和銀票去老十那里,這才把老十給惹急了。兒子都派人去查了,老八也是瘋了心,拿一萬兩就想要胤俄認栽,他想得倒美。”
胤禔是康熙活下來健康長大的第一個孩子,且除了心眼之外,不論是姿容還是漢學騎射都很出色。
特別是上了戰場,胤禔能忘了自己是皇子是阿哥,能跟底下的將領兵卒一起沖鋒陷陣,從不畏難怕死。
跟他年歲差不多大的弟弟只有太子和胤祉,胤祉早年間還寄養在大臣府里好幾年,那時候宮里高位的妃嬪也不多,胤禔作為長子雖比不過太子,但從小到大也是被康熙寶貝蛋似的養大的。
這樣的孩子心眼很難彎彎繞到哪里去,要不然這些年也不會手里攥著軍功身后站在宗親和勛貴,有明珠這么個舅舅在背后出謀劃策,還時常被太子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用一身莽勁強頂著,才跟胤礽勉強斗個有來有回。
“就這些,沒了?”
“沒了啊。”
惠妃看著自己跟前眼神清澈見底的兒子,實在沒忍住長長嘆了口氣,“你以為老十那天為什么要叫上胤祐,這些年胤祐和成妃在宮里從來不惹事,誰提起他們母子都只能想到他們是老實人。”
“那是,老七當年出生皇阿瑪可是發了好大的火,要不是太后親自去勸,皇阿瑪又下了口諭給欽天監誰也不準說不好聽的話,老七那條命留不留得住都不好說。”
“是啊,這些年成妃在宮里一點恩寵都沒有,比起良嬪說是一個天一個地也不為過吧。”
惠妃看著不開竅的兒子,心里又一次后悔當年不該讓他起了跟太子爭斗的心。
可惜事到如今已經退無可退,胤禔作為大千歲黨的旗幟已經被架在棋盤上,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他要是不爭,納喇家第一個就不會放過胤禔。
“你再看這些年成妃過的什么日子,良嬪又過的什么日子。你額娘沒比當年的溫僖貴妃聰明,成妃能活得自在無非兩點,有自知之明擺得正自己的位置,又能抓得住機會知道什么時候該搏一把。”
老實人不代表就真的要老實一輩子,老實了這么多年的積累,讓一個毫無圣寵的庶妃得了妃位的冊封,讓早已經落寞了永壽宮迎來了新的主人,這買賣惠妃想一想都覺得值了。
最重要的一點,自溫僖貴妃死后就越發不受重視胤俄,和出宮建府之后就一直老老實實在禮部當差的胤祐,終于又有了永壽宮做后盾。等明年胤俄也出宮,皇子之間的格局恐怕就又要不一樣了。
致人而不致于人的道理誰不明白,胤禩不愿意接受自己養貓兒狗兒一樣的恩惠,卻又指望給胤禟胤俄一點小恩小惠,就要他們心甘情愿擁護他,這是什么春秋大夢。
惠妃耐心把這里面的彎彎繞一點點給胤禔說清楚,“往后在兵部,別小看了胤俄也別得罪他。他跟老七一個在禮部一個在兵部,等過幾年是個什么局勢,還不好說。”
“得,以前兒子還嫌太子心眼子多,感情這些小的沒一個省油的燈。”胤禔不耐煩琢磨這些,他胡亂搓了搓臉神情犀利,“額娘放心,老十想要在兵部站穩腳跟沒那么容易,我這兒可不慣他那些小心思。”
第39章 忽悠,接著忽悠 被胤禔感慨又感慨……
被胤禔感慨又感慨居然是個切開黑的胤俄, 這會兒正安心養他的屁股,院門緊閉誰來都不見。
擺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架勢來,比起宮外八貝勒府的門庭若市, 明明是他先動的手,宮里的人卻都忍不住嘀咕這次還是十阿哥受了委屈。
“主子, 福晉過來了。”
“不是說了要你們多陪著福晉解悶不讓她亂動, 膝蓋上的傷不比別處, 養不好日后是要吃大虧的。”
在康熙那里挨的二十板子,再是被梁九功一再叮囑要放水不能把人打壞了,打下來也還是把人疼得滿頭大汗。
偏胤俄還想要裝硬氣, 都疼得齜牙咧嘴了抬頭去看禾嘉還硬擠出個笑模樣,也不管奉命打板子的侍衛和負責監管的梁九功,非咬著牙說自己一點都不疼,聽得兩個侍衛臉都綠了。
本來胤俄是不想讓她留下看自己打板子,想要梁九功派人先把她送回乾西五所的。
禾嘉搖搖頭不肯走, 胤俄還要再勸她就垮下臉來也不說話,就那么凝眸看著胤俄, 生生把十阿哥看得再不敢啰嗦一句, 老實讓禾嘉陪著打完板子,才被梁九功叫了肩輿來把兩人送回去。
乾清宮門前的石板比精鐵還硬還冷,陪著胤俄跪了那么久, 禾嘉兩個膝蓋腫得跟大饅頭一樣, 徐靈拿出從盛京帶過來的藥酒要給禾嘉擦一擦, 她又疼得直往羅漢床的角落里躲。
禾嘉上輩子生病實在是疼得太多太狠了,這輩子一丁點兒苦都不愿意再吃。烏云和寶音知道主子怕疼,一個哄著一個上藥都壓制不住她。
還是胤俄怕她留下病根,顧不得自己屁股上還火辣辣的疼, 從外間進來把禾嘉鉗在自己懷里,這才讓烏云把搓熱的藥油一點點揉進禾嘉兩個又紅又腫的膝蓋里去。
晚上禾嘉氣得把胤俄趕去對門西面捎間里去睡,沒想到這人順水推舟搬過去就不肯搬回來。一問就說兩人身上都有傷,自己晚上起夜還得又要伺候要人扶,留在禾嘉房里怕擾著她休息。
禾嘉心里本來就有一點點生氣,氣胤俄在自己跟前太會裝乖賣癡。
他跟自己說不讓自己管他怎么收拾老八的時候自己就真的沒多問,現在想來要是他能提前跟自己通個氣兒,這個局就還能做得更漂亮些,說不定他還能少挨一頓打。
不過這氣也就能維持個幾天,隨著膝蓋上的傷慢慢養好,康熙南巡宮里后妃皇子伴駕的名單出來,禾嘉的心思也跟著活泛起來。
今天恰好又從月娥那里聽說良嬪正在急急忙忙往儲秀宮里搬,偏她宮里人手還不夠用,只能臨時從別處借人,搬搬抬抬的時候還磕壞了好幾件花瓶擺件,就更加坐不住了。
禾嘉借著‘分享八卦’的名義進了胤俄的屋子,因著他屁股上的傷還沒全好,屋里擺了比平時更大的冰鑒,窗戶只開了一條不寬的縫用來通風。
胤俄不喜歡熏香濃膩的味道,就擺了兩盆鮮果給他熏屋子。外邊廊下還掛著堂簾遮了大半的熱氣,屋里雖暗了一點兒但勝在涼快,對面禾嘉的碧紗櫥里都沒這么舒服。
剛才還色厲內荏訓斥奴才不該沒攔住禾嘉,讓她下床走路過來看自己的人,這會兒側身半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看著禾嘉在床邊坐下,語調里都透著軟,“怎么這時候過來了,膝蓋還疼不疼。”
“昨天就不怎么疼了。”禾嘉把褲腿拉起來給胤俄看,一邊把自己剛剛聽來良嬪的八卦跟他分享,順帶把憋了幾天的問題給問出了口。
“我想了幾天都沒想通,那天的事你怎么瞞我瞞得那么緊,你要是提前跟我說一說,在皇阿瑪跟前我還能給你敲敲邊鼓,說不定這頓打就不用挨了。”
從十歲那年到現在,那天跪在乾清宮西暖閣里,是禾嘉難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看著別人主導事情發展的時候,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丈夫,禾嘉心里也不舒服。
“福晉怎么糊涂了。”褲腿卷起來半截,禾嘉白生生的小腿就這么隨意搭在床邊,把胤俄勾得血直往腦門頂上沖。
還得忍住沖動裝成大清柳下惠的樣子,“皇阿瑪慧眼如炬,我要是提前跟你通氣,這場戲就唱不成了。”
胤俄會打人這事胤祐都不知道,兩兄弟全靠從小長到大的默契是似而非互相提點了一下,到了康熙跟前才能那般自然不做作。
胤俄要的就是禾嘉那天跪在自己身邊,那股子強壓憤怒想說什么,卻又因為不知道來龍去脈不好插嘴的樣子。
好幾次胤俄都看見她跪在自己身側,突然挺直了脊背像是想要說什么,又最終把話咽回去。
那個神情做不得偽,皇阿瑪肯定也是看見了的。她越是這樣,皇阿瑪才越會覺得自己和禾嘉是弱勢的這一方。
再說皇阿瑪這人護短又偏心,要是這事禾嘉是提前知道的,眼下可能只有自己被罰,但等日后他回過味兒來,再想起來這件事說不定還要怪罪禾嘉,她是當福晉的怎么就沒規勸好丈夫呢。
“家里的事福晉事事都能說了算,只這件事福晉得聽我的,我就是跟八哥把狗腦子都打出來,福晉也不能摻和一丁點兒。”
禾嘉沒想到胤俄會替自己打算得這么長遠,一時間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么呆愣愣地看著他,把人看得臉都紅了,才干咳兩聲挪開眸子,拉過胤俄狀似無意搭在自己膝蓋上的大掌,強行換了個話題不再提這一茬。
“跟你商量一件事唄,我聽說這次南巡隨駕的名單快要出來了,里頭好像沒我們。”
“咱倆剛成親,我又跟老八鬧了這么大一場,要不等下回?皇阿瑪隔幾年就要琢磨南巡,以后應該還有機會。”
“別啊,三年五年是幾年,八年十年也是幾年,我還沒去過南方呢,爺你去過嗎?”
禾嘉是真的想跟著南巡出去,一是宮里待久了實在沒意思,二是她想趁著局勢還沒到史書記載中那么嚴峻焦灼的時候,能出去玩兒一趟。
但最主要的她是想讓胤俄趁熱打鐵,進一步在康熙跟前加深一下原本少得可憐的父子情。這次的事胤俄雖挨了打,也在康熙跟前掛了號露了臉。
康熙能把永壽宮給了成妃,便是給了胤俄天大一個體面,不趁著這個時候跟在老爺子身前盡孝當好兒子,等康熙出門南巡幾個月玩盡了興,回來恐怕就又要把他這個兒子忘到腦后去了。
“我也沒去過。”胤俄的聲音有些悶悶的,這么多兒子自己總是被忘了漏了的那一個,再是能安慰自己是因為出身太好不能受寵,心里怎么可能一點失落都沒有。
第一次南巡是二十三年,那時候胤俄才三歲貴妃又要留在宮里看家,自然去不了。第二次是二十八年,那年胤俄想去,還為此在貴妃跟前提了好幾次。
好不容易讓溫僖貴妃答應去康熙跟前提一提這件事卻沒了下文,南巡的圣駕出發了胤俄也沒能跟著去,這事已經過去十年了,胤俄還清晰記得當時自己的失望。
不過他的失望一點作用都沒有,所以這次南巡打一開始胤俄就沒想過自己能伴駕,要不是禾嘉這會兒來問,他都快忘了還有這么一件事了。
“那你想不想去?”禾嘉歪頭去看胤俄的眼睛,年輕好看的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失望與渴望,交織在一起分辨不清卻又莫名動人,動人得讓禾嘉忍不住繼續忽悠他。
“爺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去。要是爺想去,那你就去皇阿瑪那兒問問唄。就問問又不礙著什么,實在不讓跟著就不去了嘛。”
“怎么問啊。”
“就這么問啊,問皇阿瑪這次南巡能不能把我們兩個也帶上,親父子有什么話不能說的。我那時候想留在盛京想管郡王府,都是去我阿瑪跟前要的私印。
你是兒子萬歲爺是阿瑪,你想要什么不問親阿瑪要,難道還要去找別人不成?”
禾嘉明白這個世道皇權高于一切,胤俄跟康熙之間是父子也是君臣,跟尋常百姓家不一樣。
但反過來說,他們之間是君臣也是父子。人性擺在這里,歷史長河這么多年總歸是子弒父謀權篡位的多,父殺子斬盡殺絕的少。
即便是歷史上的康熙后期,九龍奪嫡只差沒把狗腦子打出來,康熙不也沒真的把哪個兒子殺了。現在胤俄只不過是想跟親爹要跟南巡伴駕的名額,禾嘉不信康熙會為了這件事多不高興。
“那我去試試?”胤俄覺得自己肯定是被福晉纏磨得昏了頭,要不然怎么這么容易就答應她去老爺子跟前求南巡的名額。
“試試,下午就去唄,這事趕早不趕晚,咱們還得騰時間收拾行李呢。”
“去就去,可有一點得跟福晉說好,這事我沒把握,要是皇阿瑪不準咱們不許難過,好不好。”
“你放心,我保證不難過,爺趕緊的去!”
胤俄嘴上說著這事自己沒把握,下午人就到了乾清宮。
梁九功看著遠遠走近的胤俄有點恍惚,以前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次十阿哥,現在成親不到一個月這都見多少回了,可見這人成了家還真就是不一樣。
“工部和戶部的大人正在里頭回話,奴才讓人先伺候十爺去偏殿歇會兒吧。”
“有勞諳達。”
這幾年康熙雖陸續把兒子都塞進六部,又各自都給了差事,但還是很忌憚兒子們私下聯絡往來不該聯系的朝臣。
皇子們都知情識趣,不管心里怎么謀劃打算,明面上都擺出一副‘兒子很乖巧,兒子只做皇阿瑪的好兒子好臣子’的樣子,好讓康熙安心。
康熙不是個刻薄的君主,尤其這幾年年紀漸漸大了,對身邊的老臣們也越發優待起來。
怕冬天冷夏天熱把老頭子們折騰病,還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來給臣子們等待召見,里頭備了茶水點心,算得上十分體貼。
胤俄本不敢多吃多喝,怕等會兒到了康熙跟前再三急就壞了。坐下以后也不知怎的就想起禾嘉跟自己說的話,自己是兒子皇阿瑪是老子,兒子吃老子的那還用得著敢不敢?
有了這樣的心態,胤俄吃著喝著還挺自在,等到梁九功再過來請他入西暖閣的時候,這位爺都已經吃飽了。
“十爺今天來得巧,方才工部的蔣侍郎來回話,說是明年這時候永定河就該修整好了,萬歲爺正高興著呢。”
“那可真是好事啊,到時候說不定還能跟著皇阿瑪一起去永定河堤上看看,這海晏河清到底是個什么場面。”
梁九功一向嘴嚴,今天能跟胤俄說這么多,全憑胤俄跟胤禩打的那一架。
太監當到他這個份上,不缺銀子更不缺人捧著,他這些年從后宮妃嬪和皇子們手里接過來的賞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宮里叫他干爹爺爺的太監,更是兩個手都數不過來。
他早在宮外買了宅子置了地,幾年前康熙還親自問過他,要不要從親戚里挑一個機靈些的小子當干兒子,以后等他老了得了恩典出宮養老,也有個人前后服侍伺候。
這樣一個人,多年以來對待皇子們一直都是不近不遠,除非他覺得哪個皇子很有趣很不一樣,才會稍微釋放一點點可以親近的意思。
被他私底下勾搭的皇子攏共只有兩個,一個一直沒接茬仿佛真的看不明白梁九功的意圖。一個私底下往來密切,去年梁九功在城外新買的五百畝上田,都是那位爺派人出面去弄來的。
要說這事冒險嗎,自然是冒險的。
梁九功作為康熙身邊最親近的總管太監,要是被人告發跟皇子私下勾結,全家都要遭殃。說不定觸了康熙的逆鱗,夷滅三族九族都有可能。
可要說梁九功怕不怕,那自然也是不怕的。
畢竟他是個太監,從自己往下數九族摞起來就自己一個。往上找?那一年要不是家里鬧饑荒人都快死絕了,又怎么會把自己送進宮里來當差。
當初康熙問他族中有沒有機靈小子能過繼時,梁九功是真的感激涕零,由衷覺著自己活一輩子,能跟這么一個主子就算是不枉來人間走這一趟。
但當天晚上,他守夜睡在康熙身下的腳踏上時,側身躺著的梁九功放輕了呼吸細細思索,思來想去硬是沒想到自己還有什么活著的親戚,當下就覺著白天那一番感慨,到底只是無用功。
胤俄不清楚自己已經入了梁九功的眼,他也不在意這些。這會兒他實在是有點吃撐了,一門心思就想跟康熙那兒把南巡的名額指標討下來,好趕緊回去。
對于梁九功的示好,他也只是嗯嗯哈哈隨意敷衍了幾句,畢竟這些年因為自己的出身,刻意討好自己和疏遠自己的人都太多了,這會兒不過幾句口頭上的親近,遠算不得什么。
康熙忙完正事,見著前幾天剛挨了打的兒子精神奕奕進來,語氣里是少見的溫和,“怎么今天有空過來,朕聽說你這幾天連兵部都沒去。”
“皇阿瑪,兒子今兒過來是想跟您求個恩典。”
“你七哥不是正忙著永壽宮里的事,你小子還想要什么恩典。”
那天康熙被‘兒子打架’給刺激到了,再是自詡耳聰目明也難免不周全。等到之后冷靜下來再回頭復盤,才看清楚感情這一局連自己都被胤俄給兜了進來。
但康熙并不生氣,一來胤俄也是他的兒子,真要是任由胤禩捏圓搓扁還不吭聲,才是窩囊到家了。這小子現在有本事有膽子弄這么個局,康熙打心底里覺著不錯,真不錯!
二來明年胤俄就要建府出宮,永壽宮要是進了別的主位妃嬪,老七和老十日后再回宮真就連個落腳地兒都沒了。一想到這茬,康熙就生不起氣來,說到底還是老八辦事忒不講究忒混蛋些。
“皇阿瑪,兒子聽說您已經把這次南巡伴駕的名單擬好了,兒子想來問問里頭有沒有兒子。”
“怎么,這次也想跟著出去?”
胤俄一向不往自己跟前湊,今天一上來就問這個,康熙都忍不住把身子稍稍往前傾了一點兒。他想要看清楚胤俄此刻的表情眸色,想看看自己這個兒子怎么就突然開竅了。
“不敢哄騙皇阿瑪,兒子大了想跟著皇阿瑪出去多看看多見見世面。”胤俄心里想著禾嘉說起南巡就亮晶晶的眸子,自己這會兒也跟她差不多情狀。
“兒子如今成家了,外頭的人總跟兒子說成家了好,等阿哥府修葺好了搬過去,住的地方比乾西五所更寬敞,手里的銀錢也比現在寬裕。”
“可兒子卻越來越舍不得了,就想著還住在宮里的時候多賴在皇阿瑪身邊也好。說來不怕皇阿瑪笑話,兒子這些年還沒怎么陪您出去過,上一回還是東巡去盛京。”
康熙怎么也沒想到,會從胤俄這個兒子嘴里聽到這樣的話。他想訓斥兒子這么大了不該這般作小兒女之態,又實在沒舍得說出口。
當阿瑪的眼眶都酸了,嘴還是硬的。在他看來胤俄這就是舍不得分家舍不得出宮,還非要找個跟出去見世面的借口罷了。
“想跟著朕出去玩兒就去,隨駕的人這么多難道還能少了朕的阿哥一個位置。還多見見世面,哪里學來這些哄人的話來糊弄你老子。”
“謝皇阿瑪恩典。”
“起來吧,過來給朕研墨。朕聽說你這幾天一直悶在屋里沒出門,是不是他們打板子的時候力氣使大了。”
“還行,福晉給我弄了她從盛京帶來的棒瘡藥,涂了兩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怎么還不上朝不去兵部。”
“多丟人啊,好事、爭氣的事干不來,把皇阿瑪氣得夠嗆還要在乾清宮挨板子就有我的份,想想都覺著沒意思。”
隔得近了胤俄看清楚了康熙眼角的細紋,漸漸沒那么懸心什么話都敢往外說,話說出口了腦子才反應過來這話說得又不對,萬一皇阿瑪誤會自己是在趁機要差事也不好。
幸好康熙今兒高興,怎么看胤俄這個兒子怎么好,還主動安慰自己的崽子:“你還小,既把你放在兵部就好好學,以后不愁沒你給朕爭氣的機會。”
這話說出來胤俄只悶聲悶氣嗯了一聲,倒是在一旁伺候的梁九功沒忍住挑了挑眉。心里忍不住感慨自己到底眼光如距,十阿哥往后是真要走運了。
第40章 人心難測 把胤俄忽悠去跟康熙……
把胤俄忽悠去跟康熙要南巡的名額, 禾嘉高高興興回了東邊起居室里看寶音從宮外帶來的話本子。
明清時期民間小說本就發展繁榮,更別提明年又要春闈了,京城里舊年落第沒有回鄉和新赴京趕考的學子都湊成了堆兒。
公私大小書局印的詩集文集話本子戲本子多得禾嘉都看不過來, 聽說京城里的紙價都往上漲了三成,文采沒那么好的舉人想要多印幾本自己的詩集, 還得往里頭倒貼錢。
禾嘉在京城開的貨棧是前店后倉庫的格局, 往盛京和遼東的商隊把貨物帶來京城, 都會暫時存在貨棧里,等待老客戶上門交易。
貨棧前面的店鋪擺放樣品,主要是為了告訴往來行人客商, 京城有這么個地方專賣盛京蒙古遼東等地的東西,要是有人進店來問,不管買多買少都是新客源帶來的新買賣。
起初兩個掌柜還覺得沒必要,自家本來做的就是大宗的交易,貨棧里往來的除了自家的商隊, 都是合作了好幾年的老熟人。
從京城到遼東、盛京的路不比往南邊能走水路那么好走,山貨皮貨珍珠藥材這些東西雖好存放但也好搶, 每次商隊出發還要帶上護衛和鏢師。
再刨去冬天大雪封山沒法走的幾個月, 一年下來往來也就那么幾趟。能做好手頭的生意就不錯了,干嘛還非要花費精力去弄個鋪子。
等到鋪面弄起來,進店里的人九成都是看個熱鬧, 八一似八已留救劉傘。總還有剩下一成半成是奔著真打算做生意來的。
這樣的人一多, 便免不了有‘大格格要另找人’的消息傳出去。即便都是沒影的事, 也還是給現在的合作伙伴一點壓力。
讓他們知道大格格的生意不愁銷路,聽話些老實些大家能一起賺錢,誰要是不老實私底下搗鼓自己的小算盤,外邊多的是人等著跟大格格做生意。
那些人乖了聽話了, 兩個掌柜也跟著省了不少事。如今兩人再不說鋪子開著麻煩的話,有時甚至還要為了新客到底是誰談下來的爭上一爭。
因為要存放的貨物不少時間又長,禾嘉還提前把倉庫兩邊的院子也盤了下來,以防往后生意做大了沒地方存東西,還得另搬家。
自己進宮以后,巴雅爾和孟恩沒著急擴張生意,就把還空著的院子都賃給了外地進京趕考的舉子。
其中有一個舉子周志詠,家中在本地算是小富之家。幾年前考上舉人來了京城,第二年春闈沒過沒回家,就到處去游歷名山大川拜訪名師。
上個月重新回京城備考,別的學生都好清凈就他喜歡熱鬧,賃下倉庫旁邊半個院子不說嫌吵,還總要隔三差五往店子里來找人聊天。
巴雅爾和賽音受不了他那個碎嘴子,好幾次在貨棧碰上都掉頭就走。只有孟恩因為喜歡讀書愿意跟他說話,一來二去熟悉起來才知道他還弄了個化名專門寫話本子。
他去的地方多見的人也多,除了才子佳人的本子之外,他還寫了不少綠林好漢江湖志怪的故事,甚至還有幾本游記畫冊。那些書沒銷路找不到書局愿意印刻售賣,只能留著自己無聊的時候翻一翻。
孟恩去他屋子里看過一次,就派人去謄寫了一份等著寶音跟隨采買出宮的時候,一起送進宮里來。
周志詠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性子,他寫的游記也比尋常的更跳脫一些。很多時候前一頁還在寫山水,后一頁又穿插進一個志怪或當地民俗的小故事,甚至還有在后面附菜譜的。
禾嘉第一次翻看,就知道這人的書為什么沒有書局肯要了。寫書的人心性太跳脫哪哪兒都不連著,這書與其說是游記還不如說是他的日記,賣是肯定賣不了錢的。
不過禾嘉很喜歡,這些年她已經在盡力給自己爭取最大程度上的自由,但身份擺在這里還有很多事她要顧及要周全。她得了阿霸垓部大格格的身份,享受了這個身份帶給自己的特權,就必定要另外放棄一部分。
她不會砸銀子去給周志詠刊印他這些書,但是她讓忠德帶了話出宮,告訴孟恩按著眼下京城舉人出話本子的價錢翻三倍給周志詠,就當做是自己買了他的私人定制版。
周志詠拿到銀子才知道自己的書是被送進宮里去了,看上去嘻嘻哈哈從不跟自己較勁的人,把自己關在屋里一整天,第二天就又收拾出好些自己寫的故事本子,一股腦全給了孟恩。
整夜沒睡的人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身上穿著嶄新的長衫,臉上全然沒了平日的輕狂和漫不經心。
見到孟恩以后往后退了兩步拱手作揖一拜到底,“多謝孟恩先生替我引薦之恩,大恩大德鳴山永生難忘。”
“周老爺是舉人老爺又何必自輕,主子能喜歡你的書說到底還是你自己的本事,要不然書送去哪里也都沒用,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道理自然是這樣的,但周志詠生于商賈之家,這些年到處游歷,又怎么會不清楚沒有門路人脈,道理說出一朵花也只能哄著自己玩兒。
他的出身跟平頭百姓比起來還算好,好歹讀書這些年從來不用他為了筆墨紙硯一飯一食發愁犯難。但他這樣的身家想要往官場上擠,便是難之又難。
上一次春闈落第以后,家里有來信叫他回去,說是想法子給他在臨近縣的縣衙里謀了一個主簿的缺,只要他趕緊回去這個位置就是他的。
周志詠原本都妥協了,畢竟那會子他都快三十的人了,自己為了讀書家中妻小常年見不著自己的面,有丈夫的日子比守寡的過得還清苦。
女兒見了自己低頭無話,兒子見著自己就躲,實在躲不過去了才會生疏叫一聲老爺。周志詠問兩句功課學得如何,在家塾里有沒有聽先生的話,干巴巴問完幾句父子之間就又沒話說了。
但有時候命運就是很奇妙,他準備離京回鄉的前一天又收到一封母親催他回鄉的信。可能是怕他不愿意,信里還專門重點強調了家里為了給他謀一個九品主簿花了多少銀子。
不強調還好,這一說周志詠倒還生了反骨,說什么都不肯回去。但原先京城賃的宅子又退了租,這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出京去游學去了。
游學途中周志詠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看盡了人情冷暖。再次回京備考他其實沒有對自己報太大的希望,畢竟就算考中進士還要候官。
就憑自家謀個主簿都要傷筋動骨的家底子,想要打通戶部的關系給自己謀個正兒八經的官職,想想都覺得異想天開。
對于自己這樣的人來說,皇子福晉就是云端上的人物,現在能靠自己的本事入了貴人的眼,甭管是游記還是詩集,周志詠都清楚自己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從來旁人只說我輕狂傲氣,孟恩先生卻說我自輕。自輕也好輕狂也罷都無所謂,只望先生替我跟福晉帶句話,日后福晉有用得著鳴山的地方,不論什么時候都愿效犬馬之勞。”
“周老爺放心,我家主子早已經囑咐過,明年就是春闈還請先生盡力而為才不枉費這些年的辛苦。只要您盡了力結果不要緊,等日后主子從宮里搬出來,總有用得上您的時候。”
得了孟恩這句話,周志詠才安心回去備考,不再到處閑逛游蕩。
“這人你讓孟恩看顧就行了,別不管也別太殷勤。”禾嘉這會兒翻看的便是周志詠從犄角旮旯里找出來的游記。
她清楚這人是想要投到自己門下,但讀書人嘛難免心高氣傲,哪怕現在他嘴上說得挺好,但心里想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就不好說了。
好在春闈要等到明年,自己出宮也要等 到明年。這段時間就把他晾在外面磨一磨性子也是好的,要是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他還能維持現在這個心態,到時候再說什么都不遲。
周志詠的游記寫得很好,被他收起來這次才拿出來給孟恩的比上一次還要好。
原本還說下午要盤一盤孟恩送進宮來的賬冊,一時看入了迷就什么都撇在腦后。直到翠屏低著頭進來回話說后院的郭絡羅氏鬧起來了,禾嘉這才意猶未盡放下手里的書。
“后院的奴才克扣她了?”
“兩位格格每日的份例都是奴婢在管著,奴婢絕不敢肆意妄為。”
“那她在鬧什么。”
“奴婢說不好,但看管郭絡羅格格的嬤嬤說,她好像腦子有點不太清醒了。”
成親那天郭絡羅氏想要靠身孕給禾嘉這個福晉一個下馬威,卻不想鬧了個大烏龍。禾嘉雖然不至于為了這么一點事就喊打喊殺,但也不可能輕輕放過。
人性使然,大部分人都是欺軟怕硬。就算有小部分人會更同情弱者,同時也會主動不去招惹他們心中的硬茬子。
在宮里可以當好人,決不能做一個軟弱的人。禾嘉懶得整天把精力耗在后院,就派了兩個粗使嬤嬤守在郭絡羅氏那里。
除了她住的廂房和院子,哪兒都不準去。不許去王氏那里串門,不準王氏跟她說話,出院門更加想都別想。
剛開始幾天眾人還覺得禾嘉心善心軟,怎么連抄佛經罰例錢都沒有,禁足都還能去院子里放風散步,這也太輕松了。
就連郭絡羅氏心里也覺得禾嘉這個從蒙古來的福晉算不得什么,連怎么處罰人都學不會,等自己解了禁到時候多的是翻身的機會。
但這一等,就從五月等到了六月,禾嘉那邊不提什么時候解禁,郭絡羅氏的禁足就要繼續下去。
人最怕沒有盼頭,郭絡羅氏很快就慌了。
從輕輕松松看著王氏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去正院請安,到想方設法去跟王氏搭話,再到花銀子托看管她的嬤嬤想要給胤俄帶話,短短一個月郭絡羅氏就從胸有成竹變得疑神疑鬼。
每天的三頓飯跟以前沒有區別,甚至因為有了禾嘉這個福晉主事,她跟王氏的伙食比以前還要強不少。
但郭絡羅氏每天看著送來的飯菜就是覺得不對,總要拿筷子翻翻撿撿攪得稀巴爛之后,再讓丫鬟先試吃。等到菜都放涼了丫鬟也沒死,她才肯胡亂扒拉幾口。
冷了的菜不好吃,有些重油的菜色還會有豬油花凝固了飄在菜湯上。那埋汰樣子別說郭絡羅氏,就連繡菊和繡梅都受不了。
兩人以前總吃郭絡羅氏剩下的飯菜,最近也都往倒座房那邊去吃專供宮女太監的飯食。按她們兩的話來說,素是素了些但好歹不像潲水泔水。
原想著郭絡羅氏愿意這么折騰就隨她去,反正那稀碎的飯菜大半都是她自己吃,卻不想這幾天她的情況突然就急轉直下,繡菊她們想湊合著瞞下去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