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全憑大格格心意 到孕期尾聲,禾嘉……
到孕期尾聲, 禾嘉之前晚上不睡覺的反應早沒了,反而一天比一天能睡起來。
起初還只是早上起得遲一些,沒過幾天就發展成晚上睡不夠白天睡不醒, 上午睡得日上三竿起來,吃了中午飯又要繼續睡午覺。
偏碰上夏天過完暑氣消散, 秋高氣爽的時候陽光透過窗欞撒在榻上, 都不用去拔步床里睡, 就抱一床小被子睡在榻上眼睛一閉一睜,大半個下午就沒了。
以前王氏都是大早上過來請安,現在知道福晉早上實在起不來, 就把請安改到了下午。
等著時辰差不多了先讓丫鬟去正院問一問,要是爺回來了這天就不用過去,要是爺沒回來她再帶著自己做的一些孩子的小玩意兒去請安。
這日和尋常沒什么不同,丫鬟去了正院沒多久便回來了,“格格, 福晉說今天莊子來了人送節禮,今晚上吃烤鴨, 讓您有時間就早些過去!
“知道了, 你去把屋里兩套剛做好的衣裳包好,咱們這就過去!
王氏一聽是吃烤鴨眼睛就亮了,北方人做炙烤的菜系向來拿手, 后世的烤鴨在如今伺候慣了主子的大廚看來并不算多難的東西。
上半年出宮時禾嘉把御膳房那一滿一漢的廚子一起帶了出來, 兩人不跟阿哥府本就配置好的大廚房爭位置, 就專門負責正院里的膳食,小廚房就安置在正院的倒座房里,算是從整個阿哥府里單獨辟出來的。
王氏第一次被禾嘉留飯的時候特別不好意思,想要站著給禾嘉伺候進飯主子又不讓, 只能屁股挨著椅子的邊邊坐著,心驚膽戰吃完一段飯。說實在的,那頓飯到底吃了什么她早不記得了。
有一就有二,在正院吃飯的次數多了王氏也習慣了。每次禾嘉召她過去她就歡歡喜喜的去,只當是福晉在府里養胎不能出門,自己陪著給解悶的。
王氏高高興興從屋里出來,卻不想剛走到院子里就被郭絡羅氏給攔住了。
去年郭絡羅氏連著鬧了兩回,被福晉收拾得夠嗆。好在禾嘉是個說話算話的,今年從宮里搬出來以后郭絡羅氏的禁足也就跟著解了。
每天能跟著王氏一起去正院請安,平時不管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還是去花園子里,都不再有嬤嬤們看著。
起初那兩天,已經被看管怕了的人還不相信,見誰都覺得是福晉派到自己身邊,偷偷看著自己的。后來發現真沒人再多管著她,郭絡羅氏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但隨即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空虛和惶恐,之前被禁足哪里都去不得,就只能隔三差五跟看管自己的兩個嬤嬤磨牙。
也不敢大鬧,只踩著底線跟人拌幾句嘴,惹煩了人頂多就是被嬤嬤們嚇唬幾句,但真為了這點小事就告狀去禾嘉跟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現在倒是沒人管了,但是也沒人把她這個失了寵的格格放在眼里。王氏管著西小院里的雜務,沒有阿哥爺的寵愛但整天都在福晉跟前走動,奴才們就不敢欺負。
自己不一樣,除了福晉大婚當天鬧了那一出,之后就再沒去給福晉請過安,F在恢復請安再去正院,別說旁人不待見,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氣短一截,連話都不知道怎么說了。
“王妹妹這是又要去福晉那兒請安了?”
“這府里除了福晉主子,我還能去哪里請安?”
王氏被郭絡羅氏攔住都愣了一下,聽了她陰陽怪氣的話更是一頭霧水,這自己去請安又犯了哪門子王法,惹得她專門來攔自己的路。
郭絡羅氏也沒想到王氏會這般把話堵回來,當即臉色就更難看了些,“福晉讓妹妹管著咱們西小院,你總不能不管事。前些天我說我要托人給娘家送信,這都多久了怎么也沒個回音!
整個府里的人都覺著,出了宮比在宮里強,起碼住的地方就要比宮里寬敞許多,只有郭絡羅氏覺得出了宮才是被鉗制了。原本還能搭上內務府的路子私底下跟家里傳信,現在被困在這個西小院反而不行了。
“信早就送出去了,沒個回信姐姐不該問我,我尋常也不出府我往哪兒知道去!
郭絡羅氏一直在想方設法問她娘家要錢,以前在宮里的時候還能唬著郭絡羅家說她得寵,宮里要用銀子的地方多。如今出了宮還這么著,就不管用了。
畢竟全京城都知道十爺寵福晉,是從未見過的那種獨寵。郭絡羅家也不是傻子,閨女說自己得寵,可別人得寵都是往娘家扒拉東西,怎么自家瞧見半毛錢好處,還一直往里貼補呢。
還有郭絡羅家的人想著既然妹子這么得寵,那自己上阿哥府來給阿哥爺磕頭總能有個體面,可人來了帖子遞了卻沒個回音,這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即便不全知道也大概能有個數了。
“姐姐,咱們兩個一個院子里住了幾年,我也跟你說一句交心的話。你要找娘家要什么都行,但是別挑在這個時候,真惹了福晉不高興,主子爺可就容不得你了。”
“況且姐姐也別覺得只要沒把府里的東西弄出去就不是錯,萬一弄進來了不該弄的,姐姐也是在宮里待過的人了,不會不知道下場。”
有了禾嘉撐腰,王氏也不像以前在宮里那么木訥,搶白過郭絡羅氏幾句就繞過她往正院去了,氣得郭絡羅氏站在原地直運氣。抬手指著王氏的背影哆里哆嗦好半晌,卻愣是半個字都沒說出口。
兩人同住一個院子,日常雜事都是王氏在管著。以前那般唯唯諾諾的一個人,現在連送到西小院的布料成色不好,都敢直接把阿哥府的司庫叫來,問詢是怎么回事。
郭絡羅氏被她冷著臉懟了幾句,心里還真有點發怵。站在院子里一陣秋風吹過只覺得心窩子里都透著涼,再不敢在外邊逗留白著一張臉就回屋去了。
王氏到了正院不敢瞞著禾嘉,郭絡羅氏老這么跟娘家傳信又要了那么多銀子,這里頭肯定有事。就算沒事也容不得她這么胡來,阿哥爺還在外頭辦差呢,誰知道這事會不會埋了什么隱患呢。
晚上等胤俄回來,吃過飯洗漱完,合衣靠在禾嘉身邊陪她睡覺時,禾嘉才把郭絡羅氏的事仔細跟他說了。
“我已經把之前看管她的兩個嬤嬤又派過去了,不是我這個人不講道理,但現在孩子就要落地了我沒空跟她纏磨。就當是我這個做福晉的霸道一回,等生完孩子坐完月子,我騰出手來了再處理她這邊的事。”
“你是福晉是主子,不過是往她身邊賞兩個嬤嬤,這算什么不講道理。我看你也是太好性兒了,才叫這么個奴才秧子養得這么大膽。”
胤俄皺著眉頭聽完,周身的怒意有些壓制不住,在他看來這個府里最要緊的就是禾嘉跟她肚子里的孩子,郭絡羅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長眼,就已經是犯了他的忌諱,當即就要把忠順喊進來。
“你干嘛,咱們以前說好的不算了是不是。我還沒生孩子呢你就擱這兒吆五喝六的,等我生了孩子坐月子出不去,爺這是要翻了我的天啊。”
禾嘉一把揪住胤俄的衣襟,其實沒多大力氣,但胤俄又哪里敢掙扎,只能手肘撐著床面整個人半俯在禾嘉身側,另一只手還抬得高高的,示意聽見動靜進來的忠順趕緊出去。
“你可不能冤枉我,我生氣還能為了哪個。”胤俄攏住禾嘉的手細細摩挲安撫,“出宮以來咱們倆誰又閑著過了,府里的人只看著我整天在外面跑,只有我知道你有多累是不是!
這話說得跟嘴上抹了蜜一樣,說的卻也是實話。禾嘉的忙沒忙在明處,但府里府外宮里宗室,外面的生意和城外的馬場,還有兵部和工部那些官吏,哪一處都要打點哪一處都不能落下。
“別人只看著咱們的馬場銀子淌水似的賺,就沒見你到處騰挪,婚喪嫁娶過節做壽,干什么不得賞些東西下去。光是過一回中秋,今年賺的錢恐怕都貼補干凈了吧!
前段時間禾嘉讓孟恩想法子弄了一大米面布料和煤炭回來,一方面是因為這么買質量比外邊的好,可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為了劃算實惠些。
“可不,那么多人家,每家每戶又有那么多口子人。都是跟著你干活辦差事的,不說把他們今年冬天要用的東西都包圓了,總也要能囫圇得過去吧。
難不成還一家發十斤米五斤油,真那么干了你這個十爺往后在外面說話可就不算數了。”
自己出了力當然不能瞞著胤俄,胤俄聽了這話心軟得一塌糊涂,眼神里的凌厲卻也越發藏不住,“所以郭絡羅氏我得發落了,不能再讓這么個人留在府里!
“你放心行不行,我已經找人看著她了,等我出了月子我就來處理,不用你插手!焙碳尾皇切能洠皇怯行┰挷缓酶范碚f。
郭絡羅氏一而再再而三地蹦跶,禾嘉已經沒打算把人留下了。但就算是殺雞儆猴這個雞也得由自己這個福晉來動手才行。
不是信不過胤俄,她知道胤俄心里有自己喜歡自己,但這種喜歡誰也說不準能喜歡到什么時候,二十歲的時候如珠如寶,三十呢四十呢,自己不可能指望著他的喜歡過日子。
等哪天這位爺真往府里納人,自己又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總不能到那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連侍妾格格怎么發落的都是他經的手,要是到了那步田地,自己就真誰都管不了也管不動了。
“行,那我再派個奴才過去看著,這事你就不準跟我爭了。”
胤俄從小在宮里長大,就算方才沒反應過來這會兒也明白了,他把頭埋進禾嘉肩窩,“后院的事全憑大格格心意,可這人我必須要放,你也得讓我安心些不是。”
有些心思兩人心里懂了就行,用不著戳穿。禾嘉肚子里揣著一個身邊黏著一個,呼嚕狗崽兒一樣在胤俄后背上摩挲了半晌,直到把自己摩挲得睡意昏沉,這才推了推胤俄的肩膀,讓他扶自己去后頭捎間洗漱準備睡覺。
十阿哥府兩個主子安心歇下了,七貝勒府那邊卻是整夜都燈火通明誰也睡不著。
去年跟禾嘉差不多時間有孕的還有胤祐的側福晉那拉氏,這個那拉氏跟七福晉的哈達納喇氏不是一回事,兩人的家世也差得遠。
七福晉寧云的阿瑪是滿洲正紅旗的副都統,曾祖曾任兵部尚書,祖父為都統,算得上是代代高官,家里的底子厚得給七福晉準備嫁妝的時候,把整個京城都轟動了。
側福晉那拉氏出身不算差,阿瑪是個六品的牧長,說得直白些就是專門看管皇家牧場的小官。
官職不大油水不小,牧場里每年的產出除了交到內務府的定額,剩下的可不就由著牧長分配了。這樣的差事省心踏實犯不了大錯,所以家里養出來的姑娘心情也爽利明朗。
胤祐是喜歡那拉氏的,要不然也不會讓她在七福晉之前生下了府里的長子長女。
前幾天八月初一,那拉氏那邊又生了個格格,本是件高興的事,卻不知從哪里傳出流言,說是福晉一直沒孩子起了要把側福晉的二格格抱到身邊養著的心。
剛生完孩子的那拉氏聽說了這事,還在月子里就哭了好幾場,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的納喇氏是也氣得不行,硬是派人去把已經在那拉氏院子里歇下的胤祐給請了回來。
夫妻兩個自從那年替溫僖貴妃請大夫的事以后,關系就一直不錯。
納喇氏知道胤祐對自己是夫妻相敬大于男女之情,她也知道她自己學不來那拉氏那樣,只要胤祐喜歡就天天把情啊愛的掛在嘴邊,自己生來就不是那樣的性子。
能維持如今這樣她也知足,誰家的爺們還沒個可心疼的妾室呢,只要他分得清主次,納喇氏是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的。
但這次的事不一樣,她不能叫那起子壞了心眼的人把自己跟胤祐的關系給挑撥了,做了皇家福晉就沒有和離休妻這一說,下半輩子一個府里住著成了仇,難熬的只能是自己。
“你說,嫁給你這幾年我什么時候攔過你去后院,又什么時候為難過后院里那些人!
“沒有,誰說你為難她們了,誰要這么沒良心爺第一個不答應!
胤祐也頭疼,一個是明媒正娶心眼正家世好的福晉,一個是知冷知熱人美嘴甜的妾室,委屈了誰胤祐都不愿意。
“那爺今天回來怎么就直接去了側福晉的院子,明知道府里如今流言滿天飛,您這一過去不就坐實了我要抱養二格格的事了!
納喇氏原本不是這種有話直筒筒往外倒的人,但跟禾嘉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就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再跟胤祐繞彎子,指望他自己把這事想明白,就得一五一十把問題擺到臺面上來,問清楚說明白!
“怪我,這事怪我。”這話說出來胤祐也變了臉色,他今天本不想過去的,誰知從禮部衙門回來,剛一下馬進府就被那拉氏身邊的嬤嬤給攔下了,說是小格格這幾天不怎么吃奶,想請他過去看看。
這話不能跟福晉直說,福晉管家規矩一向嚴明。她不苛責后院的女人也容不得她們作怪,再加上納喇氏娘家實在得力,后院的女人們也都怕了她。
要是讓她知道那拉氏今天是拿二格格當幌子把自己拉過去的,這事就更沒完沒了了。
“怪不怪的就這么著吧,誰讓我自己沒個孩子呢。”納喇氏跟胤祐成親五年了,她從沒說過這樣的喪氣話,現在冷不丁這么一說胤祐心里就特別不是滋味。
“你看你,這話說出來傷你自己難道就不傷我。蕭高格不是說了嗎,咱們倆身體都沒問題,你又還年輕,許是緣分還沒到呢,咱們不著急這事行不行!
孩子這事胤祐也是沒法說,如今外邊人人都覺著自己偏寵側福晉,就連宮里娘娘都三番五次拿這事敲打自己,生怕自己做拿等子寵妾滅妻的混蛋。
可要胤祐說,真真是天地良心自己一個月里歇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正院,兩人這幾年為了要個孩子下了死力氣了,可孩子就是不來那有什么辦法。
有些話沒說出口,但納喇氏看著胤祐的臉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正好外邊又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沒多會兒就有奴才進來回話說,十福晉要生了,十阿哥讓兩人趕緊過去一趟。
“孩子的事爺放心我不著急,那拉氏的孩子我也不要,這話放這兒絕不反悔。我要抱養二格格的流言到底誰傳出來的你最好查清楚,你不查就我來查,把作亂挑撥的根子找出來,我扒了他的皮!
納喇氏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神情淡淡的,看得胤祐一顆心不住往下沉,這幅冷心冷情的模樣他都好久沒見過了。
但納喇氏才不管他怎么想,收拾好心情起身又是人前那副端莊大氣的樣子,“七貝勒爺,走吧。”
第72章 大格格 禾嘉睡覺前還跟胤俄商量等……
禾嘉睡覺前還跟胤俄商量等過完中秋, 該怎么把郭絡羅氏的事情徹底解決,小孩兒覺得自己心里沒他整個人都氣鼓鼓的,沒想到半夜醒來想要起夜喝水時, 陣痛就發作了。
最開始疼的那一下很輕,輕得禾嘉根本沒覺得自己是要生孩子了。畢竟自從七月下旬開始肚子里這個貨就開始不安分了, 有時候胎動得厲害的時候, 幾乎都能看清楚小孩兒蹬在自己肚皮上的腳印。
禾嘉還記得胤俄第一次見自己胎動的時候, 被嚇得連聲高喊請大夫那沒出息的樣子,后來即便自己都已經習慣了,每次他遇上也還是齜牙咧嘴, 非要拉著自己的手問了又問,孩子踢得疼不疼。
心里想著這些,禾嘉坐在床邊沒叫人,想著緩一緩勁兒再起身。
最近一個月胤俄是說什么都不敢跟禾嘉睡一個床,就怕自己翻身起床不小心壓著她?墒怯稚岵坏米哌h, 有些話他連禾嘉都沒好意思說。
除了去永定河堤監工巡視的時候趕不回來,自從成親以來兩人就一直睡在一起。有時候趕不回來睡在外面的時候, 甭管身上累成什么樣子, 可就是睡不踏實。
剛開始胤俄以為是自己身子金貴認床,后來回來抱著禾嘉窩著身子側躺在貴妃榻外側,大半個身子和腳都懸在外頭也睡得昏天黑地, 他才明白自己不是認床, 是認人。
既這樣胤俄就不敢搬去前院書房, 去隔壁西次間的炕上試了兩天還是不行,隔得還是有點遠。只能搶了碧紗櫥外邊守夜丫鬟的地方,換了一張寬敞些的榻進來,這才一里一外地睡踏實了。
胤俄睡覺老實, 只有累得狠了的時候會打小呼嚕。禾嘉耐心坐在床邊聽著外邊隱約傳進來的呼嚕聲,方才那一陣痛就跟平時來姨媽的時候的抽痛差不多,她想著再坐會兒,沒事了就起身去喝水。
沒想到好不容易覺著沒事了,剛一起身肚子就又痛了。這次比上一次疼得更緊湊些,像是有人攥著肚子里的一根筋在扯。禾嘉這才反應過來是宮縮,自己怕是要生了。
“胤俄,胤俄!”
“來了來了,怎么了?怎么了這是……”
禾嘉有點慌,喊胤俄的聲音就帶了幾分顫。嚇得還在做美夢的胤俄是直接從榻上滾下來的,十爺是赤著腳進來的,心臟都要從口里蹦出來,面上還要強裝鎮定,“別怕,是不是要生了!
“應該是,你先去倒杯水給我,口干。”喊醒胤俄這功夫,那一陣痛就又過去了。不痛了禾嘉就又不怕了,還有空指揮胤俄給自己倒水。
胤俄也是真懵了,這會兒不出去喊人還真就乖乖聽話去給禾嘉倒水。就是那拿茶杯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哆嗦,往禾嘉臉上看的神情都帶著慌亂。
還是睡在西邊外間榻上守夜的烏云聽見動靜過來,才知道這倆主子一個要生孩子了先顧著喝水,一個嚇得要死腿肚子直打顫了還不知道喊人。
大夫、穩婆和奶嬤嬤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蕭高格從一個月前就住到阿哥府前院里了,如今除了胤祐就全心全意守在禾嘉這邊。
穩婆和奶嬤嬤都是胤俄從鈕祜祿家所在的鑲黃旗包衣里挑出來的,一家子老小都跟著入府來當差,是恩典也是轄制,像這種要緊關頭和以后要伺候小主子的奴才,只有全家都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你別急,我這兒還沒開始,早著呢。”以前禾嘉也以為生孩子就是電視劇里演的那樣,說生就要生,生起來就疼得要死要活。
后來身邊的朋友都結婚生孩子了,才知道這宗罪是鈍刀子割肉,從一指到十指什么痛都受過了,才到生孩子的時候。
“不急不急,我不著急。姐姐生孩子我不著急,姐姐你放心我陪著你,咱們倆都別急!
禾嘉還記得自己剛來京城在宮里碰上這人,也是慌里慌張連話都不會說。自己遞了那么好一個橄欖枝讓他去家里吃飯,他愣說自己不餓不吃。
現在兩人成了親,這眼看都要當阿瑪的人了,怎么一慌起來還是這幅毛頭小子的模樣,連話都不會說,要是換個人恐怕就該生氣了。
從臥房挪到早就收拾出來的產房里,禾嘉倚著床頭坐下并不往下躺。這會兒的宮縮陣痛起碼要間隔五分鐘才有一次,只是隱約覺著好像疼得比之前厲害了一點點。
“何嬤嬤,我有些餓了,煩您吩咐廚房給弄些適口的吃的來!
“誒,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何嬤嬤是作為將來小主子跟前的管事嬤嬤請回來的,對比起禾嘉身邊其他沒嫁人沒生養過孩子的丫鬟婆子,這個時候自然就要以她為主。
廚房的灶火都是留著的,何嬤嬤沒多會兒就端了兩碗雞湯菌菇底的銀絲面回來了,禾嘉跟胤俄一人一碗,剩下一籠一口一個的鮮肉蒸餃,也被禾嘉給吃了個干凈。
吃完一頓夜宵的功夫,陣痛明顯就比剛起床的時候要厲害了,痛起來心煩意燥的連說話都懶得說,就更加不愿意看胤俄那張故作鎮定其實已經嚇傻了的臉。
“你出去吧,你在這里我不自在!
“行,那你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頭!
胤俄知道禾嘉不是跟自己假客氣,她說要自己出去那必定就是自己待在產房里確實礙事。不過也是,只要他在幾個穩婆和丫鬟連走路都恨不得踮著腳,可別再耽誤了事。
麻溜從產房出來的胤俄也不走,就坐在外間榻上。心里急得實在坐不住,抬頭一看屋外還站著得著信趕過來的賽音和巴雅爾,兩人就愣愣站在院子里,賽音那么壯那么粗獷一個人,這會兒眼圈都是紅的。
看著他們胤俄心里越發不是滋味,禾嘉進京嫁給自己以后,跟盛京和阿霸垓部的聯系不少,但除了扎克丹那個弟弟之外,卻是沒一個親人真心實意想著她惦念著她。
烏爾錦噶喇普每次送來的東西送來的信,到最后總要落到盛京的生意和往京城來的商隊上,倒是懷了孕的大閨女沒見他多問幾句,感情著父女倆還真做成了丁是丁卯是卯的合作關系。
心里這么想著,等見著大半夜被自己從被窩里拉出來,急急忙忙趕過來的胤祐和胤禟時,胤俄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到底不算孤家寡人,好歹還有兩個哥哥嫂子對自己是真心實意的。
“怎么哭了呢,前幾天我還聽宮里娘娘說弟妹這一胎懷得好,蕭高格在不在,要不要再去請兩個太醫來!
“是是,七哥說得是。我沒經驗,府里也沒個靠得住的長輩提點,怎么連這個都沒想到。”
胤祐隨口說一句,胤俄立馬就扯了腰牌給巴雅爾,“今夜不拘是哪個太醫當值,一定要把人請了來。”
宮里和宗室間這幾年跟胤俄一輩的阿哥格格們都長大了,成親的成親嫁人的嫁人,各家府里或多或少不是有孕婦就是有孩子,太醫院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晚上輪值都比前些年要多安排兩個專門擅長產科和兒科的大夫,就怕哪家府上半夜有事請不到大夫再出了事。都是天潢貴胄府里的心肝肉,可別再因為這點小事落下埋怨。
胤禟是個沒譜的主兒,見胤俄這幅要哭不哭沒了主心骨的樣子還想出言打趣兩句,幸好被胤祐搶了先,又被春花伸手在腰間狠狠掐了一把,才把話咽了回去。
他是個萬事不操心的,府里好幾個侍妾生了孩子他也不管,生了以后報到他那里,再讓福晉開庫房按成例把賞發下去也就得了。像胤俄這樣守在產房門口,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
不過胤俄不在意這些,這倆哥哥雖說不是一個額娘生的,但這么多年處下來那就是能掏心窩子的親兄弟。
他看著沒多會兒就被巴雅爾帶回來的太醫,再看看兩個給自己壓陣的哥哥,兩個嫂子已經進產房里陪著去了。自己在里面不方便,但里頭有兩個主子在,胤俄這心里就又能多放心一點。
沒那么提心吊膽了,人十爺這才一屁股癱進圈椅里,“這下好了,這下就只等著福晉把孩子生下來,我這心里就把穩了。”
這話說出來胤祐第一個輕笑了一聲,倒不是他不盼著弟弟弟妹好,只是他向來心細對那拉氏有幾分真心在,那拉氏生孩子的時候他在,他比這倆傻弟弟清楚,女人生頭胎哪有那么簡單。
果然,即便是禾嘉一直注意著孕期里每天都要抽出時間活動散步,可從未生過孩子開指就是要慢得多。
從半夜到天亮,宮縮已經幾乎要跟呼吸同步沒個停歇,羊水也早不知道在什么時候破了,半夜吃的面早消化完了,禾嘉覺著餓可是又實在疼得吃不下。
外邊那貨還隔一陣就要打發丫鬟進來問,問自己怎么樣疼不疼還能不能撐得住,把禾嘉煩得要死,硬是撐起身子拽了個枕頭往門口扔,“胤俄,你給我閉嘴,再不消停就去額娘跟前跪著去!”
疼了半晚上,雖然咬著牙沒喊疼但嗓子也還是啞的,但總體來說還算中氣十足,不光把在外間驢拉磨一樣轉給不停地胤俄給吼住了,連帶著已經疲憊得快要睡著的胤祐和胤禟也驚醒了。
胤祐本來腿腳就不好,陪著胤俄守在產房外面正是最困的時候,又不好真去客房睡下就只能這么熬著。突然聽見弟妹這么平地一聲吼,腳下一歪差點出溜到椅子底下去,好歹被胤禟身后一撈給扶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眼睛里的意思明明白白,這他娘的也太兇悍了。
生著孩子呢還這樣,擱平時還指不定多厲害,就這自家福晉也好意思怪自己不如老十?那她們也不如十弟妹啊。她們要是能有這脾氣,自己說不定也乖巧呢。
心里想得挺多,其實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再抬頭去看胤俄的時候眼神里頭透著一股子同情,自己弟弟這日子過得也太不容易了。
偏胤俄不覺得,被吼了站在門口撓撓頭,想沖產房里的禾嘉說些什么又不敢出聲再擾著里頭的人心煩。最后還真就扭頭去了小佛堂,跪到溫僖貴妃的牌位前去了。
這一跪,又從清晨蒙蒙亮跪到了中午,期間胤祐派人來看了兩趟,說是蕭高格已經進產房去把過脈了,情況挺好孩子說話就要出來了。
胤俄聽了這話只點點頭也不問別的,他已經從焦急等到不著急了。這一上午他腦子里把什么都想盡了,好的不好的全過了一遍。
以前在宮里那股子混不吝什么都不顧的氣性都上來了,再差能怎么的,真要是禾嘉有個什么好歹到時候爺一把火把自己跟這個府都燒了,連帶額娘這些東西一起燒,到時候一家子到底下還能受用。
本來是胡思亂想的東西,說出去都給被老爺子拿鞭子抽死的話,胤俄還真就自己把自己這么哄安穩了。直到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才噌一下跳起來,直勾勾看著來報信的寶音。
“姑爺,主子生了,生了個格格,母女平安!
一句話,讓一只腳踩在地獄一只腳踩在人間的胤俄重新活了過來,一手捏著袍角就往正院跑,進院子的時候還差點被門檻絆一跤。
從納喇氏手里把剛收拾干凈的閨女接過來的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小腿在發抖,“嫂子,怎么這么小啊,還軟,我不敢抱……”
“還小呢?六斤整,正經一個大胖丫頭。”納喇氏也喜笑顏開的,“十弟趕緊派人去宮里報喜吧,府里的奴才弟妹已經賞過了!
“那就再賞一次,翻倍!必范泶虬l人去宮里報喜,自己抱著孩子跟捧著個祖宗一樣進了產房,看著還沒睡著的禾嘉,“大格格,這下可好了,咱們倆也有個大格格了!
第73章 小算計 過完中秋節,天就一天比著……
過完中秋節, 天就一天比著一天的轉涼了,禾嘉撞上這樣不冷不熱的時候生孩子,著實算得上運氣好。
洗三那天禾嘉還不能出房門, 但這請客擺席不能不辦。胤俄如今身上擔著差事,不說像胤禩那樣高調招攬門客什么阿貓阿狗他都要‘禮賢下士’, 但是也不能真就一路奔著低調上去。
有些表態過猶不及, 一次兩次跟康熙表忠心, 表示自己沒有跟著哥哥們攪混水的心那是本分,但這種本分不能過了,多了就假了。
這次生大格格是家里的喜事, 禾嘉跟胤俄都沒刻意低調,洗三這天還在府里開了二十來桌席面,前院招待宗室親眷后院招待各府女眷。
禾嘉出不去又沒有娘家人,就把納喇氏和董鄂春花都請了來,一起來幫忙招呼賓客的還有法喀和尹德的夫人, 兩個皇子福晉負責自家妯娌和宗室福晉們,赫舍里氏和董佳氏負責勛貴親眷, 其實說白了就是跟鈕祜祿家連著的親戚們。
“這孩子膽子真大, 抱出去都不哭,眼睛就這么滴溜溜地轉,哪里熱鬧往哪里看!
孩子是春花抱出去的, 洗完三給幾個親近的皇家福晉看過又趕緊給抱了回來。這孩子金貴著呢, 外邊的人也都只敢笑著看兩眼, 誰也不敢伸手去抱,萬一抱得這小祖宗不舒服再哭了呢。
那天中午孩子生下來,胤俄就打發人往宮里去報喜。報喜的人都走到半道兒了才反應過來,進了宮該往哪里報喜。
永壽宮是親近, 但再親近十阿哥府上添了孩子也不該往成妃跟前報喜,真要去了就是給成妃找麻煩。可不去又不行,人都走到宮門口了又回去,等明兒別人問起來怎么回事,就沒法說了。
好在來跑這趟差事的是忠喜,這小子不光手上有拳腳功夫,腦子靈活膽子也大,心里的念想只打了個滾就有了法子,進了宮直接往太后那里報喜。
太后其實早就不管事了,康熙近兩年生的小阿哥小公主就養在宮里,她老人家都分不清誰是誰。
已經分家出宮單過的貝勒阿哥們生了個閨女,誰也不會不會把這種小事拿到她老人家跟前來,生了就生了,等過兩年養住了府里取個名字,往玉牒上一記這事也就成了。
但忠喜一路腳下生風進了寧壽宮,嘴里說的都是討喜的話,人在殿外就磕頭,說是福晉差遣進宮來給太后報喜的。
這下大家伙兒才想起來十福晉在京城沒娘家,太后是草原上來的還跟十福晉的額娘是同族,現在十福晉在宮外生了孩子,是該往太后這里來報喜,進了宮也只能往太后跟前來。
太后年輕的時候是嘗盡了孤苦無依是什么滋味的,這會兒想想禾嘉心就軟了大半。先是自己賞了好些東西下來,又派寧壽宮的嬤嬤往乾清宮去了一趟。
梁九功把這事往康熙跟前遞的時候,康熙還怔愣了一瞬,才想起來自己這個兒子跟兒媳婦確實連個能靠一靠的額娘和丈母娘都沒有,可不就只能報到自己這個當阿瑪的跟前來。
當爹的都知道了就不可能裝聾作啞,自然又是開庫房賞東西那一套,太后和皇帝都賞了,緊跟著便是佟佳貴妃宮里的太監總管帶著賞賜出了宮,比毓慶宮里還快了一步。
石氏知道這事以后穩得一批,本來已經收拾好要送出宮的東西也不讓立馬送了,又等了小半天等到四妃把賀禮賞賜下去,這才以嫂子的名義把東宮賞的東西送去十阿哥府。
佟佳貴妃不是非要爭個體面嗎?那就石氏就讓她體面個夠。只是這再體面在外人看來她不還是跟四妃一樣,是后宮里的妃嬪,自己是太子妃是君,自然不可能跟她們那些庶母們爭先后。
等到宮里的賞賜全送到了,才輪到宮外這些王爺貝勒們,親哥哥們送完是堂兄弟之后是外家和稍遠一些的親戚,等這一天煊煊赫赫完了,第二天才輪到底下的臣子奴才們送孝敬。
禾嘉當時聽著烏云念的禮單,差點都聽睡著了,后來晚上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里面還有石氏和佟佳貴妃打擂臺的事。
一個是康熙的親表妹,后面是現任大佬的舅家外戚,一個是太子妃,身后是未來皇后的娘家外戚,偏生這兩個還都是外強中干沒兒子沒寵愛的,一個宮里待著可不就杠上了。
不過不管宮里那些人怎么為了‘體面’爭斗,反正自家是占了便宜的。
且不說那些賞賜多少填補了中秋自己散出去的銀錢,只說外邊如今都在傳萬歲爺對十爺家這個剛出生的大格格極為喜愛,就是讓兩人都沒想到的好事。
誰也說不準往后的日子會過得如何,胤俄是擔心自己這個出身康熙會壓著爵位不給自己,禾嘉是擔心萬一最后還是不小心得罪了四爺,一家子倒霉。
現在大格格在康熙跟前掛了號露了臉,等以后自己再想法子運作一番,再不濟一個宗室的格格四爺總要給條活路。就算是歷史上的九爺十爺,不也好些女兒嫁去蒙古了嗎。
對于旁人來說撫蒙是一去不回,說不出口的苦楚。對于自家來說要真到了那一步,那才是逃出生天掙扎出一條命去。只要能回盛京回蒙古,比留在京城強百倍。
想明白了這里面的彎彎繞,禾嘉這幾天的心情都很好。從春花手里接過閨女,一個沒忍住就又伸手在她肉嘟嘟的臉頰上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嘿,真好玩兒!
剛出生的奶娃娃,只要伺候得舒服了其實不是很鬧,方才抱出去之前奶娘就特地又喂了一道奶,把尿布也換了一輪,孩子自然就乖巧大膽。
可這小東西是個脾性大的,最經不得人折騰。本來還睜著圓鼓鼓大眼睛看自己,被親額娘戳了又戳連口水都戳得順著嘴角流下來,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氣的娃兒,遵循著本能蹬了兩下腿,哇一下就哭開了。
孩子生下來這三天,禾嘉跟胤俄兩個什么都沒干,盡學著怎么抱孩子了。禾嘉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養過孩子,現在頂多也就是孩子乖的時候會抱,孩子一哭一掙扎她就跟著慌了手腳。
“哎喲哎喲哎喲,這這這,何嬤嬤快來,我抱不住她了。”
其實一個孩子能有多重,小手小腳蹬踹幾下也沒多大力道?删褪沁@樣禾嘉才不敢用力,捧著個孩子跟捧地雷一樣,還是外間的何嬤嬤聽見她喊,進來把孩子接過去這才解了她的難。
“你看看你,叫外邊那些人見了你這幅樣子,還以為你這個額娘多不喜歡咱們大格格呢!
慢一腳進來的納喇氏和烏拉那拉氏見著屋里這幅場景,趕緊擺擺手讓丫頭們都別跟進來,今天內院人也多就算是玩鬧也不好讓旁人瞧見了。
“哪有不喜歡,喜歡著呢!
這孩子一落地身邊就有四個奶嬤嬤四個大丫鬟六個二等丫鬟伺候著,更別提還有何嬤嬤管事,碧荷一天也要往廂房那邊去八趟的看,輪到禾嘉這里,就剩個陪孩子玩兒了。
好多當娘的都說,懷孩子生孩子的時候的辛苦不算苦,孩子生下來到了要養孩子才是真較勁兒的時候。自己不用吃這一份苦,對孩子自然就更加只剩了喜歡沒有半點不耐煩,畢竟辛苦的活兒都讓奶娘和何嬤嬤干完了。
禾嘉這么想也就這么禿嚕了,聽得烏拉那拉氏不輕不重在她背上拍了兩下,“也就你什么話都敢講,這要是傳出去人家該說你這個額娘真成大撒手的了!
禾嘉聽了這話只笑,也不反駁?粗贿呅τ忠贿叞驯缓螊邒吆搴玫拇蟾窀窠舆^來抱著,幾人又覺得她說得倒也沒錯,便也跟著逗孩子玩兒。
何嬤嬤好不容易才把懷里的小祖宗安撫好,眼看著幾個福晉你一下我一下的,尤其自己福晉壞得很,格格的小腳丫從包被里露出來她也要去輕輕撓兩下,轉眼就又把小東西給逗弄得不耐煩了。
這次沒等孩子哭,何嬤嬤就顧不得都是主子,把孩子從禾嘉手里接過去,直接帶著奶嬤嬤回廂房那邊去了。理由也是現成的,孩子尿了要換尿布。
等何嬤嬤帶著奶娘和丫鬟都走了,納喇氏這才緩和了笑意,“你也是,明明那么喜歡孩子,非要做出這幅不著調的樣子干嘛!
“府里就我跟胤俄,他顧著外面,我是外面府里都丟不開手,誰也沒法一天十二個時辰光顧著孩子。
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這世上除了我自己,其他所有人我都做不到完全放心,咱們大人都難免有疏忽錯漏的時候,更何況孩子。”
用不著說奴才下人,就是上輩子自己打工做牛馬的時候,不也是在領導跟前乖巧懂事轉過頭就要背地里吐槽的。
如今即便捏著人家一家子身家性命,禾嘉也不覺得她們就能處處周到。真要是那么周到,宮里和這些皇子府上夭折的孩子怎么來的,真就是各個身體虛弱?不見得吧。
板著臉端著架子再怎么唬人,其實也很快就會被底下的人摸清套路。只要孩子還沒長大得能說得清自己的喜惡,禾嘉就沒法百分百放心。
烏云倒是想過過去帶孩子,可她也忙。禾嘉手頭能信的就這么幾個人,更何況中間還夾著個何嬤嬤,既托付了一人就不好輕易改動。
就這么著雙方互相心里都有數,七分信任三分警醒地相處才是長久之計。畢竟自己連胤俄都還存著幾分心沒交代出去,對旁人又怎么可能掏心掏肺。
自己對大格格又是想起來就要見就要哄著玩兒的態度,底下那些奶娘和丫鬟才更小心,誰知道主子什么時候起了意又要見格格呢,這可比那些晨昏定省連時辰都掐準了主子難伺候多了。
“真說起來這是我這人心里擺不上臺面的小算計,可沒法子,有些事能大方有些事就得這么一分一毫的算計,不算計等真出了事我到哪里找后悔藥去!
禾嘉挑著能說的像是扯閑篇一樣跟幾個妯娌說了,納喇氏和春花兩人還沒生自己的孩子,但也越聽越笑不出來,就更別提生了弘暉的烏拉那拉氏了。
她拉過禾嘉的手拍了又拍,眼眶都紅了。想說什么又覺得什么都不好說。畢竟之前好些事是自己疏忽了,今兒幸好想著進屋來看看禾嘉,要不然這話自己沒聽著,說不得就要耽誤了弘暉。
禾嘉說這話自然也是故意的,她和胤俄可以不巴著四爺,但多交好總是沒錯的。
再說禾嘉是真不愿以后四爺嗝屁繼位的是那位四大爺,要是那會子自己跟胤俄都還活著,難不成還要給他去磕頭,不如努努力把烏拉那拉氏和弘暉保住,磕頭下跪的時候也能沒那么膈應人。
第74章 十貝勒 等到大格格滿月辦滿月宴,……
等到大格格滿月辦滿月宴, 禾嘉抱著孩子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已經幾乎看不出是剛生過孩子的樣子了,只有腰身處比以前豐腴些, 但都秋天了衣裳一穿也看不出來。
妯娌們都圍著禾嘉打轉,甭管生過孩子還是沒生過孩子的, 都好奇她是怎么恢復得這么好。
如今這年頭坐月子不能見風不能洗澡不能這不能那的規矩都深入人心, 禾嘉想說自己背地里早洗了澡洗了頭, 還已經在做恢復性鍛煉了也不敢,說出來了沒人信就算了,背地里肯定還要編排自己的不是。
只能敷衍著編瞎話:“嫂嫂們也知道我這個府里, 地方不大人也不多,人少事就少。我整天就在府里吃了睡睡了吃,悶了就看話本子聽說書,這沒心沒肺的要是還養不好,可就白投這么好的胎了!
這話說出來一屋子福晉都笑了, 只有八福晉郭絡羅氏臉上的笑意看上去特別勉強,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納喇氏無意間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就覺得有些不舒服。
但郭絡羅氏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在她看來不對的反而是禾嘉,她這話明明是自己拿自己打趣, 偏聽在她耳朵里就成了炫耀, 就讓不住想要刺她兩句。
“弟妹這話說得, 叫人心里聽了老不是滋味了。咱們這些皇子福晉誰家后院不是一大堆格格侍妾,也就弟妹這里清凈干凈。
我聽說你那兒的王氏都快成你的管事嬤嬤了,整天還感恩戴德的呢,弟妹有這樣的本事倒是真不用操心了, 哈~”
郭絡羅氏說這話的意思,不外乎就是想擠兌禾嘉兩句,也沒往深了想。她從小在安親王府厲害慣了,說話辦事向來硬邦邦的,即便這會兒臉上還帶著笑,但眾人看向她的目光卻都帶著些許驚詫。
禾嘉是蒙古郡王的女兒,真要論起來確實跟妯娌們不一樣,她要說府里不愿意進侍妾那老十就真的不能不更加顧忌些。
如今京城里誰不知道胤俄疼福晉,人家夫妻恩愛不納妾這難道錯了嗎。就算這茬也不提,什么叫做只有禾嘉這里才干凈清凈,感情別的王府貝勒府的侍妾都不干凈了?
這話說出來,幾個福晉臉上的笑意就都沒了。是,她們都煩府里的侍妾,為了這些妾室們沒少跟家里爺們吵鬧。
可再吵再鬧,那是自家關上府門的事。那些格格、庶福晉、側福晉有一個算一個,哪有不干凈的出身。
不是阿哥爺還沒成親前宮里娘娘們賞的,就是建府出宮以后清清白白納的,再不濟把有一個兩個把身邊丫頭收了通房,可府里的丫頭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好閨女。
再差再差也是府里的家生子,一家子在府里當差,有些人的爹媽還在外頭當著管事。哦,現在被你八福晉一句話說成了不干不凈,這話要是傳了出去,那些侍妾生的孩子還要不要做人了。
尤其是納喇氏,這一個月她除了進宮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后院那拉氏身上了。洗三那天禾嘉說的話她記在心里,二格格出生以后就總生病,說不得就是底下的奴才嬤嬤們起了歪心思。
納喇氏管七貝勒府講究的就是一個丁是丁卯是卯,現在突然打亂了以往的規矩,總是冷不丁地傳人去正院回話,去了又不正經問些什么,但即便是這樣也夠讓府里的人提心吊膽了。
隨后又過篩子似的把后院伺候幾個小主子的人過了一遍,她的本意是把二格格身邊不精心的人挑出來,卻不想越查越不對勁,查到最后根子卻在那拉氏這個孩子的親額娘身上。
那拉氏得寵,是因為她的性子張揚明媚,跟胤祐從小在宮里謹慎小心長大,納喇氏這種大家族出來一言一行都有規矩約束,再想放浪形骸也逾越不到哪里去的人都不一樣。
這樣的性子不說蠢鈍但很難事事想得十分周全,她得了寵自然就不想失寵?珊⒆舆B著生了三個自己也已經坐上了側福晉的位置,再要往上是沒戲了。
就算福晉死了也輪不到她,宮里的娘娘和萬歲爺會給自家貝勒爺重新挑選繼福晉,跟自己沒半點關系。只能依靠孩子一石二鳥,拿孩子做筏子。
一方面用二格格身子不好牽絆住胤祐,另一方面把福晉想要抱養二格格的風放出去,能離間了胤祐和納喇氏之間的關系最好。即便不能,又或者福晉真就順水推舟把二格格抱走了,也算是給她找了個好去處。
去了福晉身邊就算不是嫡女往后的前程也差不了,自己身邊已經有了大阿哥和大格格,舍出去一個二格格,再心疼也能接受。
納喇氏查清楚以后,把查到的東西直直摔在胤祐身上,也不說該怎么處置那拉氏,只說二格格是他的,該怎么辦他自己掂量。
第二天,這幾年一直在七貝勒府上風光極了的側福晉就被禁了足,什么時候放出來貝勒爺沒說,大阿哥大格格都被他送去了巴爾達氏院子里。
巴爾達氏是府里的庶福晉,論出身家世其實比那拉氏強,只不過一直不如那拉氏受寵,側福晉的位置才被那拉氏給搶了先。
如今側福晉被禁足,福晉自己沒孩子也不可能把庶子庶女都養在身邊,讓巴爾達氏養著正好合適,等日后時機到了再重新請封側福晉也就是了。
這事七貝勒府做得不算高調,兄弟間和宮里還是都知道的。現在郭絡羅氏說這樣的話,別人還沒什么納喇氏就先冷了臉,這話在她聽來就是在說她府里的侍妾不干不凈。
而一旁的烏拉那拉氏神情也不怎么好,板著個臉跟四爺一模一樣。從禾嘉這里回去她也把弘暉身邊篩了一遍,也篩出來些腌臜東西,她現在就聽不得這樣的話。
話說出口郭絡羅氏也知道自己錯了,她下意識看向禾嘉,今天她是主人家,這話她得想法子圓回來。但禾嘉就這么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依舊笑盈盈的什么話都不說。
她得罪了人憑什么自己給她擦屁股,都是皇子福晉誰都不比誰矮一頭。自己替她打了圓場其他人也不見得就覺得自己做了好事,納喇氏跟自己什么關系,她郭絡羅氏又是哪根蔥,禾嘉才懶得搭理她。
這么一來,郭絡羅氏可就難堪了,漲紅了一張臉想解釋都解釋不了,本來還能說是無心,要是再解釋就真把人得罪光了。
好在沒多會兒烏云進來請福晉們入席,眾人這才三三兩兩結伴出來,只剩下郭絡羅氏單個兒落在最后,倒成了個尷尬人。
吃完中午的宴席,大部分人也就散了。忠順從前院來回話說,七爺九爺喝多了在書房歇下了,四爺拉著主子要算今年的總賬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開,請福晉留幾位福晉多說說話。
老十跟胤禟胤祐親近誰都清楚,胤俄前些日子花超了預算又從四爺那兒生生磨走了十萬兩銀子,被四爺從戶部追著打出來的事都傳遍四九城了。
胤俄這陣子連上朝都躲著四爺,有一次差點被他堵上,實在被逼得沒法子了胤俄硬是躲到康熙的書房里,在老爺子那兒磨了一下午洋工。
康熙看著他那副樣子罵又不好罵,不罵吧又實在憋氣,罵完又覺得兒子可憐,沒法子只好讓梁九功去四貝勒府走了一趟,四爺這才勉強放過他一馬。
可老四什么性子外人不知道兄弟們知道啊,他記在小本本上的仇就不可能輕易抹了。
趁著今天老十辦滿月酒他把人給堵了,誰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有直郡王囑咐了一句別鬧得太過分,就走了。
前院的爺們起身走了,福晉們也都跟著走了。禾嘉把嫂嫂們送出后院,站在垂花門的臺階上看著軟轎拐了彎才回來,一進屋瞧見春花幾人全都脫了鞋歪在暖榻上的樣子,都氣笑了。
“剛才還一個比一個正經,一個比一個端莊呢,就不怕我跟前的丫頭瞧見你們這幅模樣再傳出去!
“怕什么,咱們這會兒可都在十貝勒府呢,要是這話傳出去了咱們幾個指定就找十貝勒和十福晉的麻煩,跟旁人不相干!
春花說這話的時候陰陽怪氣得不行,可剛說完自己又捧著肚子笑開了。抬起身拉過禾嘉在自己身邊躺著歇息,“好了不逗你了,這屋里也沒旁人了,休息會兒吧!
是的,胤俄不是光頭阿哥了,爵位是幾天前剛賞下來的。要不然大格格的滿月酒都不至于辦這么隆重,畢竟洗三就已經熱鬧過一回了,現在又這么大辦滿月酒,不過是想要把胤俄封貝勒的風頭給蓋過去。
十天前,康熙帶著人去巡視了剛修繕好的永定河堤。今年七八月的秋汛比往年要大,新修好的河堤難得抵住了一輪又一輪的降水和河水暴漲。
直到整個秋汛結束,也只有幾處地勢較低的地方被洪水淹沒遭了點災。等洪水褪去河堤還好端端地立在那里,胤俄這差事就算是成了大半。
還有一小半得沿河兩岸的老百姓把秋收忙完,等天氣徹底冷下來下雪了,到時候再組織他們來服徭役清理河道淤積,想來明年永定河的情況就又能再比今年強上一點。
“你來說說,等到了明年的春汛秋汛,能不能比今年更強些!
“比今年好兒子不敢說,河堤再扛上一兩年問題不大。”
這話胤俄不敢說死,陪著康熙走在河堤上的時候,只能保證今年修好的河堤不會像之前那樣過個年就用不得了。
“你倒是老實!
“兒子不敢不老實,好些有經驗的老人兒都說今年冬天怕是要比往常冷,就怕明年雨水也更多。河堤這個東西擺在這里跑不了遮不住,不敢欺瞞皇阿瑪!
“嗯!
康熙聽了這話沒說話,明明挺好一個給自己邀功的機會,胤俄愣是半個字沒提。他不提康熙也就不說要賞什么的話,這事當時就算過去了。
但過了幾天以后,宮里突然傳出來一道旨意:皇十子治水有功,晉封貝勒。胤禟之前不還替胤俄算了工量嗎,這次也跟著沾光,也得了個貝子的爵位。
胤禟那里誰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胤俄這兒卻是實打實風光了一把。畢竟康熙之前給兒子們分封爵位是一次性賞下去的,現在單獨封了個十貝勒,就特別打眼了。
既出了風頭,就得把該處理好的事都處理好,禾嘉跟胤俄這些日子便都忙著這些瑣事,直到年前要冬至了才算把各處都周全下來。
過冬至,除了進宮時隨大溜送給康熙和太后的東西,禾嘉次日還專門帶了一匹通體純黑的好馬給太子妃,馬一大早就直接送到毓慶宮去,太子妃喜歡得緊,專門叫人單辟出一個馬廄來養。
之前直郡王得了千里雪之后,眾人就都看著胤俄什么時候再弄一匹比千里雪更好的馬給太子爺。
畢竟那些說辭合情合理是不假,擺在明面上誰也挑不出個錯來,但私底下的人情臉面也得想法子兜住了,太子不缺好馬,但不能因為不缺胤俄就真的不給。
之前不給可以,誰都知道你要造勢弄馬場要賺錢,當兄長的不說貼補弟弟,好歹不能主動塌了弟弟的臺。尤其太子又是兄長又是儲君,對底下的弟弟這點寬容都沒有,那可不行。
如今馬場辦成了,京城一說要弄匹好馬下意識就會想到十福晉的馬場,銀子每月淌水似的往兜里賺,連南邊都有人來打聽,這馬場里的馬好不好買。
到了這份上,當弟弟的再不選匹好馬送到毓慶宮去,那就是沒把太子這個儲君放在心上了。這事經不起念叨,誰要是起了心思在康熙跟前嘀咕兩句,吃虧的就是胤俄。
但禾嘉還是沒讓胤俄把馬直接送給太子,而是她自己往太子妃跟前走了一趟。太子太子妃夫妻一體,送誰都一樣,禾嘉還特地說了馬場給太子把馬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太子爺去馴馬。
這意思就是說,不是不敬著東宮,好馬送來了是給太子妃送的,還有更好的馬太子爺肯定能馴服。
畢竟直郡王的馬就是自己馴服的,太子爺難道就沒直郡王的本事,那肯定不是。只不過是太子爺忙出宮的時候少,等出了宮去了馬場,這馬自然也就該被馴服了。
這是真心實意把太子和整個東宮的臉面都顧及到了,太子妃把馬收下了不止,又留了禾嘉在她宮里吃飯,直到下半晌才把人從宮里放出來。
回府以后禾嘉哎喲一聲就倒在胤俄身上不肯動了,這他娘的借直郡王和宮里一回勢賺一次快錢順道表明態度也太不容易,“你如今也穩了,以后再不弄這些了,太累人了!
“不弄了不弄了,再不叫你操這份心了!必范硪仓雷约哼@一兩年折騰的夠了,“咱們安安穩穩過幾年舒坦日子,有什么事以后再說!
第75章 下功夫 以前在草原上的時候,禾嘉……
以前在草原上的時候, 禾嘉總覺得生一個孩子要養大好不容易,現在真輪到自己把孩子生下來,才知道阿霸垓部落里那些婦人總說孩子見風長是什么意思。
康熙三十九年八月十三生下來的十貝勒府的大格格, 眨眼就過完了兩周歲的生日,虛歲三歲的孩子如今在大人們眼里, 就算是站住了養住了。
為此胤俄還專門趕在大格格生辰前入宮了一趟, 厚著臉皮在康熙的西暖閣里纏磨了大半日, 才給自家大閨女求回來一個名字尼楚格,漢譯過來的意思是珍珠。
康熙如今孫子孫女加起來不老少,孫子都還有好幾個沒得名字的, 孫女就更沒人想過進宮求賜名的恩典了。
現在被胤俄這么一鬧,其他貝勒爺們就也坐不住了。難不成就老十的閨女是珍珠,咱們家的就是野草不成?一個兩個的就全進了宮。
康熙看著這群厚臉皮的兒子,氣得罵人的話到了嘴邊硬是說不出。
賴皮的兒子們說到底還是為了家里的格格們,別看他當著兒子們的面把人訓得跟孫子一樣, 當天晚上還不是抽出空來挨個各家府里的格格們都賜了名字,第二天一早就讓梁九功帶著人送出宮去了。
為此, 之前還覺得胤俄不厚道瞎折騰的兄弟們, 這下又回過頭來請他吃飯,都說還是老十膽子大,這是侄女們沾了他這個叔叔的光了。
以前總覺得老爺子只看重皇孫對孫女兒不說不喜歡吧, 反正也就那樣兒吧, 沒見宮里那么多公主都還十三格格、十五格格的叫著, 也沒得個正經名字。
現在想起來,老爺子不給那就去求嘛。這分了家的兒子爵位求不來,難不成親孫女的名字還求不來一個?
得了親阿瑪恩典的王爺貝勒們,很是殷勤了一段時間。這個得了一塊奇石要送進宮, 那個得了一副字畫也要送進宮。
把康熙煩得喲,又不好說什么,兒子盡孝難道還是錯了?再說煩歸煩人家康熙心里也得意著呢。
每天晚上撂了筆往后宮去的時候,好幾回抬轎輦的奴才,都聽見從輦里傳出來哼小曲兒的動靜,跟家里阿瑪得了自己給的孝敬銀子以后,那樣兒其實也沒什么不同。
康熙的態度,就決定了朝廷內外和后宮里的氣氛,萬歲爺高興連帶后宮里的妃嬪們都穿得花紅柳綠的,宮外的皇阿哥們挨罵少了,各家府里的女眷日子也過得舒坦多了。
但這樣的好日子攏共也就過了一個來月就到頭了。
那天胤俄去上朝前還正跟禾嘉膩歪,一會子嫌外邊風大一會子又說等會兒要下雨不想騎馬,反正就是什么都不如貝勒爺的意,一定要福晉給句準話才行。
“你就顧著自己高興,哪天這事傳到皇上耳朵里,咱們倆又要挨罵。”
“怕什么,真要挨罵去皇阿瑪那里的是我,你去太后宮里轉一圈就行了。”
要說這毛病也不能全怪胤俄,禾嘉帶孩子吧不能說沒耐心,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欠了那么一點點兒。偏偏尼楚格是個挺啰嗦的孩子,自從開始學說話以后,整個正院就徹底沒個安靜了。
孩子剛學會喊額娘阿瑪的時候,禾嘉也高興。高興得抱著閨女親香了好久,臉貼在女兒圓鼓鼓的小肚子上‘吸崽’吸得特別爽。
就是一旁的烏云寶音看得牙疼,貝勒府里其他奴才見了主子這樣,只覺得主子特別喜歡大格格?伤齻冎腊,禾嘉以往跟招財進寶玩兒的時候跟著一模一樣。
要問招財進寶是哪個,被貝勒爺從福晉手里討了去,如今放在前院書房看家護院的兩條牧羊犬,那就是府里的招財大爺,進寶奶奶。
可漸漸地孩子越來越大,禾嘉就眼看著有點招架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禾嘉就總要讓奶嬤嬤把孩子抱到自己跟前來玩兒的原因,小姑娘跟奶娘和何嬤嬤她們親歸親,但一天不見禾嘉和胤俄就不行。
禾嘉剛開始高興,覺得姑娘跟爹娘親,后來發現這小東西就是愛熱鬧。她身邊有誰陪著她不稀罕,她眼里沒見著的人她就非要找。
胤俄不是要上朝嘛,下了朝還得去兵部點卯露面,大部分是時候都是在外頭吃了中午飯,一直到下半晌才能回來。
尼楚格起初不明白為什么阿瑪總是突然就不見了,后來被何嬤嬤她們教會了什么是上朝什么事當差以后,就徹底不樂意在府里眼巴巴地盼阿瑪回來了。
被奶娘抱著送到禾嘉這邊,小腳丫踩在禾嘉腿上,“走、走,額娘,我們也上朝去!
跟這么點兒大的小孩兒是講不通道理的,府里又只有這么一個小祖宗,看著她趴在禾嘉肩膀眸子里淚汪汪的樣子,何嬤嬤和烏云就心軟得一塌糊涂,好像禾嘉不答應孩子,就全成了她的不是了。
上朝肯定是上不了的,把孩子抱去后宮禾嘉又舍不得。宮里的規矩太大了,小孩子別說說說笑笑就連大聲點說話都不行,去了也是活受罪。
可不去又不行,尼楚格犟起來簡直跟她阿瑪一模一樣,死犟死犟怎么哄都不管用的。怎么辦呢?只能抱著尼楚格去宮門口等她阿瑪下朝。
禾嘉不怕人笑話,反正如今京城連街面上的潑皮都知道,十貝勒府被十福晉攥得死緊,十貝勒就是個怕老婆的,現在再多一個談資也算不得什么。
十貝勒府這么大個馬車停在宮門口,自然有當值的侍衛上前來問,就怕是府里有什么要緊的事,他們好差遣人進宮去回稟。
沒想到馬車里坐著的禾嘉一句:沒事,大格格來接她阿瑪下朝,你們忙你們的去吧。把人給活生生給聽傻了。大清朝入關這么多年,這新鮮事還真是頭一回見。
能在宮門口當值的侍衛,家里全是上三旗的出身。別看這會兒風吹雨淋,下了值回家那一個個的也是金嬌玉貴的小爺。
他們哪見過帶著府里孩子來接貝勒爺下朝的稀罕,都覺得這十福晉管爺們管得也太緊了,一個個站在那兒打眉眼官司,都覺得這回十爺肯定要生氣。
偏生等胤俄下了朝聽說了這事以后,非但沒生氣反而還緊趕慢趕地從宮里出來,上了馬車就把尼楚格抱在懷里心肝肉似的又是親又是哄的,還跟尼楚格拉勾,說好了往后只要不下雨當閨女的就要來接阿瑪下朝。
小孩子忘性大,這邊點頭拍著胸脯保證,以后每天都要來接阿瑪下朝,扭頭就把這事給忘了。但這邊還有個不是孩子的呢,胤俄就勾著禾嘉的小拇指耍賴,“去吧,今兒天氣好,帶大格格去吧!
禾嘉被他纏得沒法子,只能點頭答應帶著尼楚格去接他。卻不想到了下朝的時候遠遠地就瞧見胤俄沉著一張臉,往馬車這邊走來。
“阿瑪。”尼楚格不知道自家親爹上朝不是件輕松事,但小孩子對情緒的變化是敏感的,她看著進了馬車抱住自己卻沒說話的胤俄,“阿瑪我乖的。”
“嗯,阿瑪知道,阿瑪的小珍珠最乖了!睉牙锉е@么個糯米團,再煩心的事也能暫時放到一邊,一家三口回了府胤俄又陪著尼楚格玩了好一會兒,直到孩子累了這才讓奶娘給抱回去睡覺。
“今天朝上又出什么事了,跟兵部沒關系吧!必范韽膶m里出來的時候臉色雖難看,但見他能憋這么久還有心思陪閨女玩兒,禾嘉就知道應當出不了大事。
“還不是直郡王和太子,兩邊的人互相上折子,揪著點過錯就恨不得咬下一塊肉來。大哥那人做事又不干不凈,又被索額圖抓著把柄了!
胤禔的根基在兵部,兵部這地方要說有蠢人那肯定不會。但畢竟武官將領一多做事就難免粗糙,還有好些老大人張嘴就是想當年。
可當年跟現在不一樣啊,當年天下未定,就是前幾年都還有噶爾丹作亂,那時候他們這些武將做什么出格些沒人敢說什么,還指望著他們領兵呢。
現在呢,朝廷內外都算安定,就算南邊偶爾聽說有前朝遺民的事,也多是聽聽就罷了。這樣的環境下武將自然不吃香了,再像以前那樣橫沖直撞,可不是把把柄往索額圖手里送。
“皇上先把大哥罵了一頓,又罰了半年俸祿,我看大哥這俸祿都扣了得有十年八年了。可轉過頭來又隨便扯了件小事把索額圖罵了個臭死,你是沒見著太子爺那臉色,都綠了!
索額圖如今權傾朝野,即便隔三差五被皇上責罰,依附到他身邊的門客官員還是越來越多,這在康熙看來是什么感覺?
哦,明知道自己不喜歡索額圖,忌憚索額圖,你們還一個勁的往他身邊湊。這到底是擁護太子,還是已經沒把自己皇上放在眼里,甭管是哪一樣,那都是大逆不道。
“他們鬧他們的,不至于讓你那臉色吧!碧雍椭笨ね踔g已經到了只要一個火星子就能爆炸的地步,胤俄按理說應該是早就習慣了,沒必要為了這點事不高興。
“皇阿瑪臨下朝的時候,又說要南巡,這個月就要走。”
“?這么突然嗎,七哥那里可都沒聽著動靜呢!
“可說呢,皇阿瑪一說這話七哥臉都白了。就算月底才出發也不到半個月了,這讓禮部和兵部怎么辦,我這會兒得現找人現安排!”
剛把太子和直郡王各打了五十大板就要南巡,要說這里面有沒有關系胤俄一時捉摸不透,他現在著急的是南巡的護衛安排該怎么辦。
怎么辦?不能辦也得辦;噬线@些年說要出巡什么時候管過底下的人怎么辦,他老人家帶著人一抬腿出宮了,其他的事牙關咬碎也得辦。
到這份上了也顧不上別的了,先把前期出發的事宜準備好把人送出宮送上御船再說,路上不夠的路上再補,反正是走一步看一步,總之不能人萬歲爺撂半道上扔了啊。
這話不過是調侃,真正被扔在京城沒跟著一起南巡的是禾嘉跟納喇氏。
不過兩人都是自愿不去的,上次南巡暈船把禾嘉暈怕了,不用胤俄問她就主動擺擺手決定不去,就安安生生在府里待著。正好過一段單身生活,這幾年天天跟胤俄膩歪在一起,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要我說嫂子這次該去的,南巡嘛七哥得在皇上跟前伴駕,等回來都晚上了說不定嫂子都睡下了,也礙不著你什么眼。
南邊的景色還是好看的,咱們平時出不去,也就這種時候能蹭一蹭出門的機會。”
“怎么不礙眼,這人自從去年年底起不知道抽了什么風,見天往我院子里鉆,我說身上不舒服他也不走,非叫人打了地鋪睡地上!
納喇氏說起這個就搓火,“就他那個身子骨那個腿,平時整個府里把人捧手心里還生怕他有個不舒服,讓他在地上睡一夜,第二天宮里不用娘娘說話,皇上那邊就得把我阿瑪拎過去挨罵!
納喇氏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撇撇嘴,不知道是嫌棄康熙護短護兒子,還是嫌胤祐厚臉皮是個混蛋玩意兒。
可嫌歸嫌,到半夜還是沒好氣地讓出半個床鋪,睡在地上翻來覆去烙煎餅一樣的七貝勒聽見動靜,呲溜一下就鉆到被子里。
就這還得了便宜賣乖,第二天就賴在納喇氏房里不出去,說什么地上硬硌得骨頭疼,把納喇氏氣得臉都綠了還沒法聲張。
這種事不好跟禾嘉這個弟妹說,但禾嘉只看看納喇氏的表情就能猜著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說呢,有時候不光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兄弟像,一個永壽宮里長大的兄弟也像得招人煩。
胤俄就曾私底下跟禾嘉吐槽過他七哥,說別看外邊的人都說七貝勒性子乖張左性不好打交道,可真要是他下了狠心想要交好誰,這世上就沒人逃得過。
沒見這都兩三年了胤俄跟四爺之間的關系,也還是時好時壞的。好的時候胤俄也能去四貝勒府蹭飯喝酒,不好的時候各自從六部衙門里出來,見了都跟沒見著似的。
兵部和戶部的人私底下都說這兩位爺能時不常尿到一個壺里就頂好了,真要天天擱在一起,兩個主子爺受不受得了不好說,底下的奴才們就要先受不住了。
可就是這么難纏的兩人,到了胤祐這兒都手拿把掐的。尤其四爺,誰從戶部拿銀子都跟要他的命根子一樣,就胤祐甭管什么時候過去,都能或多或少從四爺手心里摳出些真金白銀來。
胤俄跟禾嘉吐槽他七哥的時候,臉上的嫌棄都快溢出來了。禾嘉卻忍不住笑得停不下來,胤俄起初還納悶,后來才反應過來禾嘉笑什么。
不就是笑他其實跟胤祐一個德行,只不過胤俄把這點子功夫全下在她身上罷了。
第76章 坑兒子 十月的天,院子里的地龍……
十月的天, 院子里的地龍和炕都已經燒起來了,還沒到特別冷的時候屋子里就只有挨著窗戶的那邊放著一個小熏籠。
尼楚格還小聞不得太濃郁的香味,熏籠上蓋著的是柚子皮, 屋里充盈著淡淡的柚子香,這兩年禾嘉的正院和尼楚格的廂房都是用應季的水果來熏屋子。
“你這法子好, 這柚子皮聞著舒坦, 比我那里的香還舒服。下次進宮得記著跟娘娘提一提, 說不得過陣子我那兒也能添個熏香!
納喇氏平時用的熏香都是從從成妃娘娘那里拿來的,說不上是什么配方單都是清新淡雅那一掛的,就算整天整天的熏著也不覺著難受。
成妃和納喇氏這對婆媳之間的關系說不上跟親母女一模一樣, 也算得上整個紫禁城里處得最好的了。
每次納喇氏去永壽宮請安,早上去下午回還得連吃帶拿的,連住在永壽宮后殿的王庶妃正巧遇上了都笑著調侃,每次娘娘辛辛苦苦攢下些好東西,七福晉來一趟娘娘就又要重新開始攢了。
成妃聽了這話也不惱怒, 反而又讓身邊的嬤嬤把新做好,準備給胤祐過年穿的新衣裳拿出來, 讓納喇氏一起帶回府去。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一個十歲一個七歲已經搬到乾西五所住去了。但她去年又生了一個十八阿哥, 眼下養在永壽宮里,就因為這個,康熙每個月來永壽宮的次數格外多。
國人都講究一個來都來了, 進了永壽宮不可能不往成妃這邊來。憑良心說成妃實在是個美人兒, 當年要不是生下來的胤祐腿腳不好, 她是一定能往上走的。
畢竟戴佳氏全族都是康熙特別放心用著的奴才,宜妃那么得寵還要費勁巴力才讓全族從包衣旗里抬出來,戴佳氏一門可是早在康熙十八年就從包衣旗抬出來。
胤祐是十九年出生的,這就說明當年成妃一家不靠閨女拉拔, 而是成妃入宮本來就是皇上對戴佳氏的恩典。所以后來即便成妃生了殘疾的兒子,在康熙這里也不能算被徹底厭棄了。
現在兒子大了,以往那些不詳啊不吉的話早沒了影子。
當初康熙把胤祐放到禮部去也有這方便的意思,不是要嚼舌根說朕這個兒子要得不吉利嗎,那朕就偏要把禮儀祭祀的事交給他,倒要看看吉利不吉利。
胤祐這幾年不說把整個禮部都攥在手里,至少有什么事情是不敢繞過七貝勒自己私底下就定了的。
尤其事關科舉和祭祀包括欽天監,得了什么差事兩個侍郎和滿漢兩個尚書總要先去一趟七貝勒府,他點了頭之后的事才好辦。要是想黑不提白不提自己做主,那就等著看吧,總有求到七貝勒府上的時候。
有人曾嘀咕七貝勒這是把禮部劃作自己的地盤了,康熙也曾收到過彈劾胤祐的折子,話里話外都是說七貝勒霸道。
但胤祐混蛋起來比胤俄還狠,到了康熙跟前他別說怕,反而倒打一耙把早就準備好的折子呈上去,里頭全是關于禮部幾個主官的小報告。
這個時候把彈劾的折子遞給康熙,胤祐的意思很明白。
‘您這幾年年年都要出門好幾次,江南塞外哪兒都走遍了,我要不管,禮部那些個老大人就一推四五六,事情最后肯定要辦,但期間要添多少麻煩要多花多少銀子,老爺子您心里得有數!
康熙手里拿著折子,抬眼去看跪在底下兒子都氣笑了。占山頭被說得這么理直氣壯,這種話就連把兵部當自己的老窩的直郡王,也是不敢說的。
氣歸氣,氣完了再象征性地教訓幾句這事就稀里糊涂的完了。等隔天康熙還專門去了一趟成妃宮里,跟她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兒子的事。
說來說去一個意思,覺得成妃這些年把兒子養得好,沒讓胤祐養成個畏畏縮縮瞻前顧后立不起來的性子。
成妃沒問爺倆到底在前朝折騰什么,只說這些年胤祐有他這個皇阿瑪處處袒護偏心,他們娘倆心里都明白。兒子如今大了就該給阿瑪盡興當差,好不好的反正有皇上替兒子掌舵,她身處后宮是放一萬個心的。
這話說得康熙心里高興,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喝得微醺了便起身往后頭王庶妃那里繼續舒坦去了。
等到第二天王庶妃打扮得人比花嬌似的往成妃這里來請安,原本是想顯擺一下,畢竟頭天晚上皇上在成妃那里聊得那么晚,最后不還是要歇到自己宮里去。
誰知安沒請完前邊就傳來消息說,萬歲爺見七貝勒前年主持春闈的差事辦得好,如今賞了個園子下來。園子就緊挨著暢春園,位置大小都好極了。
兩年前的春闈現在來賞,聽得滿朝文武都沒脾氣了。不就是嫌禮部和御史多管閑事了嗎,人家親阿瑪都不覺得兒子占著禮部一言堂霸道,你們來嗶嗶什么,多嘴多舌!
這消息傳到后宮,王庶妃臉都綠了。一個宮里住著,主位的娘娘有已經成家得力還有點霸道不講理的兒子撐腰,后殿庶妃年輕貌美已經連著生了三個皇子,圣眷正隆。
這么多年一直風平浪靜的永壽宮,這兩年就因為這個還真就熱鬧起來了。
連四妃有時候都拿這個跟成妃調侃,看吧,躲來躲去還是躲不過,兒子都大了孫子都有了,還得回過頭來跟王庶妃那樣的年輕妃嬪較勁兒了。
“反正王庶妃說她的,我拿我的。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我們娘娘就一個兒子,不補貼咱們又補貼誰去。
我家那位爺跟他額娘和別人家還不一樣,旁的事我這人清高一點兒他容得下,要是跟娘娘那邊生分了,就他那混賬胚子還指不定跟我怎么鬧呢。”
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所以甭管王庶妃她們怎么調侃,納喇氏該怎么還怎么誰也眼紅不來。況且自己的出身比起成妃這個婆婆來說還是太高了點兒,就得這么著處著,成妃心里才能舒坦些。
京城里的人能跟自家有往來的,一大半都跟著圣駕出京南巡去了。禾嘉舒舒服服宅在家里聽納喇氏說這些家長里短,就忍不住感慨。
“這話說出來該打嘴的,可說句真心話,這也就是貴妃娘娘走了,人一走就只記得她的好處,我現在就只記得當年她在草原上待我的好?烧嬉翘焯煜衲愀慑锬镞@么處著,我肯定做不到你這么好。”
“你啊,知道打嘴還非要說出來。”納喇氏沒好氣地戳了戳禾嘉的額頭,隨即妯娌兩個又笑作一團。
當皇子福晉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這會兒兩人說起來像笑話,當下處在那個場景里哪能一點就不尷尬不慪氣呢。
不過納喇氏這次說要找成妃弄新的熏香倒是理直氣壯,她俯身湊到禾嘉耳畔,“我懷上了,日子還淺本打算過段時間再說,連宮里娘娘都不知道。”
“得,那我剛剛說的那些你就當沒聽過吧,出門玩兒什么時候都行,還是孩子要緊。”
看著眼前眸子里的笑意都要溢出來的納喇氏,禾嘉因為她沒早告訴自己,讓自己平白說了那么多廢話的不高興也散了。
要不是自己方才說了些吐槽婆婆的小話,她應該就不會提自己有孕的事。這是看自己真沒跟她見外,才投桃報李提前把這事告訴自己。
納喇氏跟春花不一樣,自己跟春花好是因為兩人性子投契,跟納喇氏親近是因為胤俄和胤祐的關系,只要永壽宮還在一天自己跟納喇氏的關系,就必定得一直這么親近下去。
“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承你的情!奔{喇氏也是清楚自己謹慎得太過分了,但自己生來就是這么個性子,實在是改不了了。
事情只是小事,誰也不可能真因為這事較勁兒,說過幾句話也就揭過去了。
納喇氏是在禾嘉這里吃了晚飯才回家的,剛把納喇氏送走,才轉身回院子,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慌亂細碎的腳步聲。
來人是張喜玉,一向在府里極有威嚴四平八穩的張大總管這會子臉上帶著一絲慌亂。
“福晉,戴鵬大人回來了,這會兒人在內書房里候著!
“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瞧著人怎么樣啊,路上沒出什么事吧!
胤俄這次出門是把戴鵬和松甘都帶上了的,要是沒什么要緊的事不該這個時候回來?捎暗氖孪騺頉]有小事,所以就算是府里關上門來問,也得委婉著些。
“路上應當是平安的,就是這天眼看著冷了,戴鵬大人看著輕減了不少!
禾嘉步子大走得快,說話的功夫就進了內書房的暖閣。戴鵬坐在里頭聽見動靜噌一下就站起來了,看向禾嘉的眼神里還帶著幾分驚懼。得,這哪里是天氣冷路上累,這明明就是被嚇的嘛。
“寶音,去后頭廚房讓他們趕緊先弄點吃的過來,弄些軟乎的好克化的,別弄太麻煩的!
禾嘉抬手攔住了想要說話的戴鵬,“都回來了就別著急,先去廂房吃飯,天大的事情吃完了飯再說。”
上車餃子下車面,廚房給準備的是面條,燉煮得軟爛的大塊牛腩加上已經煮透了的蘿卜做澆頭,再配上今天新鹵的羊蹄,現炒的小菜,和一碟酸黃瓜幾頭糖蒜。
戴鵬硬是連吃了兩碗才放了碗筷,起身去捎間把奴才現準備的干凈衣裳換上,衣裳都是從前院書房那邊拿來的,戴鵬在外院有自己的屋子,東西都是齊備的。
最后再洗了把臉把從頭到腳收拾得能見人了,這才重新進了書房。
戴鵬從小就是胤俄身邊的哈哈珠子,之前被法喀弄進侍衛營當差,后來胤俄想法子給他弄到兵部,在車駕清吏司掛了個郎中的官職。
職位不高但有實權,專管運輸和后勤保障,這次南巡兵部負責的很多事務,具體都是交由他在管著。
“如今鑾駕駐蹕在德州行宮,說不好之后是繼續南巡還是回鑾。”
圣駕才上船沒多久太子就病了,剛開始誰都以為是小毛病,畢竟太子就算比不得直郡王那么勇武,也算得上文武雙全,挺好的身子骨怎么可能說病就病呢。
但就是這么邪乎,這一病就一直病到了德州還沒好,“御醫如今天天在太子的行宮里守著,皇上那里又沒個準話,誰也不敢問。
直郡王前幾天提議圣駕繼續南巡,把太子留在行宮養病,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連兵部的差事都暫時全歸了爺管,不讓直郡王碰了。”
胤俄想過自己會因為身在兵部被直郡王和太子之間的爭斗牽連,但怎么也沒想到給自己刨坑的是自家親阿瑪。
這個時候自己從直郡王手里把南巡沿途的護衛接過來,這就是接了大麻煩。偏偏在外人和那些糊涂蛋看來,自己還是占了直郡王一個天大的便宜,這叫人上哪兒說理去。
“圣駕沒說到底是繼續南巡還是回鑾,我是被派回來打前站的,得做兩手準備。”這話的意思就是戴鵬回來時帶著差事合情合理,不怕外人看見他回了京城來了十貝勒府有什么不對。
“我知道了,府里這邊不用你們操心,我自能管好他們不闖禍不惹事。”胤俄沒讓戴鵬帶多余的話,有些話說得越多錯得越多,這會兒太子病著有什么心思都是不對。
“兵部那邊你該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不能想太多!彼麄儾幌窈碳危麄兒竽X勺上沒長眼睛,別說以后就是明天會發生什么誰也說不好。
歷朝歷代一場急病就去了的太子還少嗎,這會子恐怕就是胤俄心里也慌張呢,既這般那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等著。只要根基夠穩,就能把這場風波給撐過去。
第77章 各懷心思 兵部、禮部和侍衛處……
兵部、禮部和侍衛處都派了人先行回京, 原本留守在京城的三貝勒五貝勒也連著派了兩撥人往德州去。御駕不可能一直停在德州,是繼續往江南走還是回京,萬歲爺現在不說也拖不了太久。
況且, 就算之前大家都沒弄明白皇上為什么突然間要南巡,現在也都反應過來了。太子這個病十有八九是假的, 是萬歲爺要借著南巡的機會收拾太子了, 捎帶腳把直郡王也算上了。
這個時候再回頭來看, 就連當初胤俄被塞到兵部去,好似也成了萬歲爺的深謀遠慮。
皇家事,歷朝歷代看著層出不窮一個比一個新鮮, 其實說到底也就來來回回那么些事。不是外戚就是朋黨再不然就是世家把持朝政,如今這局勢就是全混在一起了。
索額圖算朋黨也算外戚,元后的家族嘛,這幾年比佟家還風光。明珠和索額圖兩黨在朝堂上相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即便明珠早就倒臺, 但直郡王還立在那里,兩邊就依舊斗得跟烏眼雞一樣。
這后頭還摻雜著京城和盛京的各大家族, 還是那句話, 別以為嘴上說著奴才奴才,就真的人人把自己都當奴才看了,往前倒幾輩兒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誰還不知道誰的底細了?
如今身在高位的那些大臣好些都是跟著康熙一路過來的, 擒鰲拜平三番這里面要說沒情分那是瞎扯。
可人都要成家立業, 那些年策馬揚鞭意氣風發的年輕兒郎,如今也蓄了須挺了肚腩。收起了眉宇間的銳氣,一個個老謀深算不悲不喜的樣子,很難再從他們臉上看出什么真正的情緒。
沒法子啊, 活到這個歲數都是拖家帶口的,外人瞧了都說是好福氣兒孫滿堂達官顯貴?芍挥兴麄冏约褐肋@每一天都是在懸崖邊上掛著,誰都不知道哪天栽了全家就要跟著倒霉。
大家沒想著造反也不敢造反,也談不上對萬歲爺不忠心,可萬歲爺您到底活不了萬萬歲啊。
要是康熙真能長長久久坐在皇位上,這些臣子說不得就能長長久久的忠心耿耿,一個飚著一個往陪葬皇陵里去。可您不是不能嗎,那就怪不得當臣子奴才的替子孫后代琢磨出路。
太子是皇帝自愿立的這沒錯吧,直郡王雖不是太子但他是長子,這些年又有軍功,這也是萬歲爺您自己抬起來的直郡王,當臣子的提前選給自家選一條后路,其實按情理來說真的無可厚非。
但這道理不光是一邊的,站在天平另一邊的康熙呢?眼看著底下的臣子奴才們在自己的兒子身上押寶朋黨,朝廷里每一件事都能被他們拿來做文章,爭搶位置。
最主要的,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告訴康熙一個誰也遮掩不了的事實:萬歲爺,您老了,咱們不能把榮華富貴系在您一個人身上啦。
這要是往前倒十年,康熙說不定壓根不把這些放在心上?擅髂昃鸵k萬歲爺的五十大壽了,五十而知天命,在民間過了五十就算老人了。
所以康熙趕在五十歲前來了這么一招,不光禾嘉沒覺得多奇怪,京城和隨駕的好些官員也沒太慌亂,甚至有些人私底下還松了口氣,看吧,萬歲爺這一刀果然是砍下來了。
知道了萬歲爺這是要收拾人,京城里的局勢就變得非常詭異和極端。
幾個貝勒府全部大門緊閉把尾巴夾得緊緊的,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冒頭,萬一被老爺子遷怒了呢,不劃算的。好些近一點的宗室王爺也跟著關門謝客,就怕被裹挾進去講不清楚。
只有八貝勒府,明面上也大門緊閉誰也不見,但角門上卻是每天人來人往沒個停歇的時候。找過去的大多都是直郡王那邊的官員門客,指著胤禩給想法子拿主意呢。
也有好些不上不下的官員,非但不消停反而上下蹦跶。對于他們來說這是個機會,加官進爵四個字聽著簡簡單單,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唯一的法子就一個字:熬。
從踏入仕途那天起就一直在熬,熬到年紀差不多了就找關系跑路子,往上升個一品半品的。要是那幾年運道不好或是表現不好,就繼續待在自己那個坑里老實當蘿卜。
熬了好些年好不容易熬到這么個不上不下的位置,原本頭頂上的什么太子直郡王那都是夠不著的祖宗,別看平時嘴里說著自己的主子是太子爺(千歲爺),其實絕大多數人連直郡王府的門都沒進去過。
但誰讓現在眼看著就要壞事了呢,既這樣,這次的風波就說不定還會牽扯多少人,太子黨直郡王黨肯定有不少官員要被擼下來。
管他是殺頭還是貶謫還是流放,反正自己又沒摻和那些要命的事,萬歲爺也不可能把全京城的官員都砍了。
到時候上面的位置空出來總要有人填補,也別說什么這時候蹦跶會不會出事。機會就這么一次,自己不上別人就得搶了,窩窩囊囊一輩子就賭這一回,怕個屁。
不少人都揣著這樣的心思,又想著法不責眾,反正不止自己一個人這么鉆營,一時間這么蹦跶的人就更多了。
禾嘉聽著周志詠和孟恩回來說外面的情況,沉吟了許久都沒出聲。
戴鵬已經住到兵部衙門里去了,鈕祜祿家他都沒回去,只讓身邊的奴才回家收拾了一些衣裳被褥和日用品,便在衙門里安家了。
禾嘉的歷史不好,她其實不大記得康熙四十一年到底有什么要緊的事,但她清楚自己和胤俄都沒做什么改變歷史的大事,太子還遠沒到被廢的時候。
再說了,康熙再生氣兒子也是親的。帶出去讓病了這么久算什么,不還沒讓太子真的死得不明不白嘛。
等康熙把他認為‘帶壞了’他家好兒子的奴才們都收拾干凈了,到時候萬歲爺和太子爺還是親父子,倒霉的只能是下面的人。
“你們也小心些,周志詠最近別出去了,有帖子送到你哪里想法子拖一拖,先把這陣風頭避過去再說。放心,用不了多久就得有結果了!
“那爺那邊?”
“該送的平安信照例送出去,別多問別多說!被噬霞日f了是因為太子病了才停在德州,甭管信不信吧,也得裝著樣子把這出戲往下唱。
禾嘉沒猜錯,京城這股邪風沒刮多久。
三天后步軍統領衙門和刑部一起動了,大晚上地抓走了不少官員,有些人家甚至是一家老小都被抓走了。聽說刑部的牢房不夠用,還有一部分人被關去大理寺。
這一招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萬歲爺人沒在京城手卻沒松?粗延H信都帶在身邊,感情京城里還埋伏著大事。
這一手接一手的操作,讓整個京城都安靜下來,像是一瓢冰水從頭頂往下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偏偏這還不夠,又隔了兩天一道傳索額圖去德州給太子侍疾的口諭,徹底把留在京城里的人都打懵了。這是要干嘛?萬歲爺這到底是要干嘛!
這次被抓的官員里有太子黨的也有直郡王黨的,還有極個別騎墻的還說不清背后站著的是哪尊大佛,現在連索中堂都被弄去德州了,這明面上給太子侍疾是恩典,可誰都覺著索額圖這一去,恐怕是回不來了。
索額圖出京沒多久,圣駕就從德州啟程回鑾了。
從德州到京城硬是一點多余的動靜都沒有,以往隔著老遠就會召兒子出京迎駕,這次一點消息都沒有。禾嘉直到前一天晚上,才由外頭的掌柜遞信進來,說是圣駕明兒個應該是要進京城了。
內書房除了禾嘉還有巴雅爾、賽音、戴鵬和馬佳巴海。馬佳巴海就是當年南巡路上認識的那個參領,他的夫人富察氏就是那個大冬天往禾嘉這里送干菜臘肉的那個。
當年那些東西從參領府中運出來的時候,富察氏還被巴海同僚的夫人太太們很是笑話了一場。京城阿哥府里什么沒有,竟把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巴巴的送去,可別馬屁沒拍成反而得罪了貴人。
富察氏聽了這話只笑笑沒說話,馬佳巴海是庶出,在京城也是一大家子人,上頭有個在吏部當郎中的阿瑪,可府里還有三個嫡出的兄弟在前面排著。
如今旗人尊貴是不假,但要是沒法子找個地方當差,天上也沒地兒掉銀子下來。府里倒是有月例發,沒成家的少爺每月十兩,成家了沒分家的每月十二。
巴海是庶子,要是真傻待在京城等著分家,頂天也就能分幾千兩安家銀子,一處小宅院,田產鋪子又恐怕位置也偏僻得很,畢竟長子嫡子都在上面壓著,他算什么東西。
所以當年跟富察氏成親之后,他就硬著頭皮去正院求了一次。不求能在京城安排個好差事,只要差事過得去能養活得了自己,外放也行的。
巴海的姨娘出身不低,這些年在府里他們這一支在大太太眼里跟肉中刺差不多,F在巴海主動提出要外放,大太太很快就托了她娘家的關系,把人一桿子支南邊去了。
從那以后巴海就從南到北什么地方都待過,人家一問也是京城大戶人家出來的爺,可真要巴海和富察氏說,兩人都多少年沒回過京城。
連姨娘都早些年就被大太太以巴海這邊沒人帶孩子做借口,連同兩個丫鬟一個嬤嬤一起送到自己這邊來。
那會子都快入冬了,老姨娘帶著幾個老奴才哆里哆嗦從船上下來,那凄慘的樣子至今巴海想起來都覺著心疼。
自那以后,姨娘就也再沒回京城,所有人都覺得巴海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在地方上當個不大不小的官,算不上窩囊也談不上多出息。
所以,當富察氏拿那些不值錢的東西往禾嘉跟前送的時候,誰都沒當回事,都覺得這夫妻倆就是想回京想瘋了,什么歪招都想得出來。
誰知還不到一年,三年一度述職的時候,前鋒營正好空出來一個位置,胤俄想法子把他給塞進去了。從地方的參領到前鋒營里的副參領,明面上還降了半級,但這里面的意義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前鋒營是禁衛,除了跟侍衛營一起貼身護衛皇上,也負有宿衛宮禁的職責?偠灾痪湓,這是能在萬歲爺跟前露臉的好差事。
巴海的履歷是極漂亮的,只需要胤俄抬抬手托他一把,他入前鋒營并不會招來多少非議。如今他算得上胤俄手下很得用的人,這次胤俄出京想法子把他留下,就是看家的。
“都到城外了還不叫咱們知道,不會路上出了什么事吧!眴栠@話的是周志詠,話說出來就知道這話不該說,立馬縮了縮脖子坐在角落不出聲了。
“福晉,聽說八貝勒已經派人守在城外了,看樣子是想準備迎駕!卑秃]往周志詠的方向看,周志詠辦事的能力有,但讀書人嘛書讀多了,人情世故方面就還有得練。
“跟著出去的人多嗎。”其實這個時候胤禩帶人出城迎駕不能說不對,畢竟就算是康熙也清楚,他不傳消息回來他的這些兒子們就真的不打聽了?
“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巴海算了一下,還真就一半一半。
一半人覺得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不去說不定皇上更加怪罪。一半人覺得既然皇上一路都沒讓人傳消息回京,那就是不想要人去迎,現在非要去,那就是不聽話。
“除了八貝勒,三貝勒府上也派人去安排了,比八貝勒府的人稍晚些!
得,這就是連皇阿哥之間也各有各的琢磨。禾嘉想了又想,突然想到胤俄那混蛋玩意兒一直就沒走私人渠道給自己送口信,但這就已經擺明了他的態度:一切看皇上的安排,別作別瞎琢磨。
“那我們府里不去了,明兒個所有人都給我老實待著,府里除了采買上的人,誰也別出去!
第78章 嬌弱 京城里風聲鶴唳,德……
京城里風聲鶴唳, 德州行宮里的氛圍也好不到哪里去,聽說萬歲爺白天把七貝勒和十貝勒狠狠訓斥了一頓,這會子人人都提著心呢。
“爺, 十爺來了。”
“那還不請進來,等著我請呢。”
胤祐一出聲兒, 把底下的奴才噎了個半死, 還是緊隨其后進來胤俄抬腿在人腿邊輕踹了兩腳, 小太監這才順勢麻溜的滾出去。
“這個時候過來干嘛,白天不是在皇阿瑪跟前把我擠兌得挺高興的!
“哥哥,你要跟我挑這個道理, 我可真要冤死了。你說今兒個要不是我把那話接下來,你是不是就真被他們父子夾在當中間下不來臺了!
胤俄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夾雜了幾分嘲諷。圣駕停在德州這么久了,底下的大臣一問就說是太子病情不明,圣駕不能動。
可圣駕不動, 底下的人不能真就這么干等著啊。胤祐負責禮部,南巡這一路所有的儀仗規制到本地官員怎么接待, 這都是要提前安排好的。
南巡不是鬧著玩兒, 沿途的官員都已經動起來了,再是皇帝,你說不去就不去了, 沿途的官員和百姓是不是不會多想, 這是皇上不好了還是朝廷出事了, 到什么時候動搖民心的事都不能干。
再說了,回鑾理由呢?太子病了?別逗了,這么偌大的江山,什么時候都不會因為一個人耽誤了大事, 儲君也不行。
還有百姓和南邊的學子,入關這么些年,南邊的大儒學生不說個個都有反心,但不管過多少年根和老祖宗是忘不掉的,滿漢一家親這話說也就說了聽也就聽了,誰又能把這話當真。
也正因為如此,康熙這個當皇帝的才要一次又一次的下江南恩威并施,要真的死抱著所謂‘老祖宗’那一套,當年元朝怎么滾回的草原,大清就得怎么滾回關外去。
作為禮部的實際負責人,胤祐是必須上奏繼續南巡的。甭管您老人家到底是因為什么心血來潮南巡吧,但出了門就不好這么回去了。
他是這么想的,等到康熙把幾個伴駕的兒子召集到一起議事的時候也就這么說了,雖然措辭委婉許多,但意思就這個意思,聽得康熙臉色鐵青。
康熙看著站在底下兒子,想問一句你們就這么不把你們二哥當回事。知道你們心里都嘀咕太子的病是真是假,可圣駕在德州駐蹕這么久,太子一直就沒露面,難道就一點點兒兄弟情誼都沒有。
都是當兒子的,胤俄抬眸偷瞄了一眼自家親阿瑪的臉色,就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心里雖納悶這人怎么還年紀越大越矯情,還是不妨礙他往前一步站出來,“皇阿瑪,兒臣以為還是早日回京為好!
胤俄給的理由也很站得住腳,如今圣駕停在德州行宮肯定是安全的,前鋒營侍衛處和親軍營一層套一層把行宮內外圍了個嚴嚴實實。
可停留的時間越長,后續的宿衛和沿途的安全就越難保證。前朝的遺民和后代都還沒死絕呢,別說什么螳臂當車雞蛋碰石頭的話,萬一呢?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個道理放在什么時候都講得通,尤其胤俄還是從直郡王手里接來的半路差事,底下的官員將領雖沒有一個敢在這個褃節上使絆子,但胤俄自己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啊。
一個提議繼續南巡,一個覺著應該回京,兩個同為永壽宮出來關系比同母兄弟還好的兩人就這么杠上了。
雖沒在康熙跟前爭得臉紅耳赤,但都被康熙找茬罵了一頓,總之人萬歲爺是這也不對那也不行,把剪除索額圖同黨的氣全撒在胤俄和胤祐頭上了。
“哥啊,你人在禮部,甭管心里怎么想都得勸著皇上以大局為重繼續南巡這沒錯,可人家正為了太子爺難受呢,能有你的好?”
依附索額圖的人這次康熙抓了不少,就連索額圖到了行宮以后也被看管起來,每天除了一日三餐送飯進去的奴才,就再沒有人能見著他。
在康熙眼里這些人都是帶壞了太子的混賬,死不足惜?扇俗チ怂催^頭來又還是心疼太子,覺著太子如今勢單力薄,說不得底下的這些貝勒阿哥,就要生不該生的心思了。
所以,胤祐這次不管怎么做,這個罵都是要挨的,是康熙要借著這個由頭告訴眾人,太子還是太子是儲君,就連南巡這樣的大事也要為了太子靠邊站。
“我讓你接了?”胤祐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自從圣駕在德州行宮駐蹕,自己就沒干過一件順當的事。
每一件事不論大小必定要被挑刺,總之好像太子這會兒病得不露面不是老爺子下手太狠,都是他這個主持禮部的弟弟辦事不周到,對太子不夠關心不夠重視。
“我占著禮部就知道這次肯定討不著好,罵就罵吧總不能因為這事把我的爵位抹了。你說你湊上來算干嘛的,一天天兵部那些事忙不夠是不是,盡給自己找難受!
胤祐嘴上沒好氣,手里卻沒停。剝了個橘子遞到他手邊,胤俄從小喜歡吃橘子又不樂意手上沾了橘皮的味道,這都當阿瑪的人了,也就胤祐還把他這點兒臭毛病一直慣著。
“我站出來,咱們倆唱一出對臺戲,不就能替你分擔一半嗎!必范硖刈匀坏慕舆^他哥給的橘子,說話時眉宇間又添了幾分桀驁,“畢竟也就咱們倆能挨這個罵了不是!
這話說出來,兄弟兩個都好半晌沒說話。兩人一個因為身體殘疾,一個因為身份敏感又已經娶了蒙古福晉,在眾人眼里都是板上釘釘不可能繼位可能得皇子。
所以即便眼下太子不穩,皇阿瑪也能毫無顧忌的用兩人。不好了責罵一頓好了多賞些東西,都很難延伸出其他含義,更不怕那些個有野心的大臣,把寶押到兩人身上。
除去太子和直郡王,旁的兒子康熙多少得小心一點兒,萬一哪天太子真的折了,誰繼位他還得從剩下的兒子里挑揀。也就哥倆如今多給些差事不操心,多摔打責罵幾次也出不了事。
看明白了親阿瑪給自己的定位,要說心里沒有苦澀那是假的。可心里再不得勁兒也只能忍著,誰讓自家的阿瑪跟別人不一樣呢。
果然,罵完胤祐胤俄之后,只隔了一天御前就傳下口諭來說要回京。這下兄弟兩個才算松了口氣兒,隨即又緊跟著忙碌起來,準備圣駕回鑾的事宜。
圣駕是踩著清晨第一道陽光進的京城,道旁跪著三貝勒和八貝勒還有好些從各種渠道得著信,半夜就出城門來迎駕的官員。
康熙坐在鑾駕里沒露面,太子的車架跟在后面也沒見著人。索額圖倒是騎在馬上跟在太子的馬車旁,之前召他去就是給太子侍疾,這會兒還得伺候著。
四爺和胤祐自己看了出城迎接的人群里沒有自己府上的人,就先松了一口氣。胤俄管著兵部消息更靈通些,這會兒騎在馬上安心得很。
圣駕回宮這一路氣氛不算好,康熙也清楚這回算是把兒子們折騰得夠嗆,總算開恩了一回沒再讓兒子們跟著進宮,早早地就打發他們各自回府了。
胤俄騎馬剛拐進自己府邸的路口,遠遠地瞧見一個穿著月白衣裙外頭披著火紅狐裘大氅的人站在府門口,連模樣都還看不清胤俄就忍不住咧嘴笑起來,這一笑才覺著自己自這次出門,都好叫沒笑過了。
接到人,禾嘉不問路上好不好,伸手拉住胤俄瘦了不止一圈的手腕往里走。進了屋先洗澡洗頭,等他從捎間浴室出來飯菜已經都擺上了。
羊肉鍋子,酸湯魚,醬牛肉,清炒藕節,小雞燉蘑菇、臘肉炒鮮筍都是極家常的菜色,最后端上來的是一碗面條,禾嘉自己動手煮的。
“嘗嘗還行不,我煮的面。”禾嘉確實不大會廚房里的活兒,煮個面從夾生到熟,她自己就試吃了好幾回。總算覺得不生了夾起來端過來,好像又有點煮過頭了。
“好吃,這一路折騰的啊,就得吃些軟和的面!必范硎钦嬗X得味道不錯,三口兩口的就把雞湯面給打掃干凈了,“還有沒!
“晚上給你做紅油抄手和酸湯餃子。”禾嘉讓月娥把湯面碗給收走,這一個月在外面到底過的什么日子她都不用問,只看胤俄都扣摟了的眼眶,就知道是真吃了苦頭了。
乍一看人挺好,其實連魂兒都沒怎么回來。要不然進屋這么久了,不可能連尼楚格都不問一句,這就是全靠一口氣撐著呢,自己拉著他讓干嘛就干嘛而已。
果然一聽這話,胤俄就乖乖點點頭繼續吃飯,看著餓極了其實沒吃多少都放了筷子。
禾嘉這又牽著人往里間走,兩人就這么擠擠挨挨擠在一張暖榻上,胤俄腦袋抵在禾嘉肩膀,明明什么話都沒說卻直喘粗氣,到底什么時候稀里糊涂睡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這一睡就足足睡了兩天,中間醒來除了喝水方便連飯,就是坐在床上榻上囫圇吃幾口禾嘉給做的面和餃子,方嬤嬤和碧荷私底下都說,貝勒爺這看著怎么比前年福晉坐月子還嬌弱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胤俄環抱著禾嘉的腰醒過來,仔仔細細把禾嘉看了好幾遍,這才徹底松了一直緊在心尖尖上那根弦,“在家擔心了吧,難為我大格格了!
“不為難,我在家還有這么多人可以商量,再不濟把府門一關誰也不見,外面亂成什么樣都跟我沒關系。倒是你那邊,就知道你接了直郡王的差事別的都不敢問,是不是特別麻煩。”
緊貼在自己身側的男人比尼楚格還纏人,可這會兒還真就不好把人扒拉開?滴踹@個當爹的太難伺候了,她都怕給胤俄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也不是麻煩……”胤俄抿了抿唇,想找出一個合適的詞來,想了半晌才幾乎呢喃一般在禾嘉耳畔說了兩個字:“心寒。”
這一個月,不光是自己和胤祐,老四、老九、十三哪個不是被反復折騰,即便是一直沒路面的太子和半路被看管起來的直郡王,他們又好到哪里去了。
不管是自己這樣被早早踢出局的,還是被暫時保下來等著以后扒拉的老四幾個,還是連以后都談不上有沒有的太子和直郡王,對于老爺子來說,他們還是兒子嗎?
胤俄在禾嘉跟前是從來不藏著掖著的,心里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說了,“皇阿瑪既要用我,就不能只這么三瓜兩棗的打發我,兵部既給了我,我就不愿意吐出去了!
第79章 你來接我? 胤俄有這個謀算不能說……
胤俄有這個謀算不能說是錯了, 都是從幾歲起就在上書房里苦讀出來的皇阿哥,讀書騎射什么都要學哪有真的草包,又憑什么讓人一輩子甘心當個閑散貝勒, 這不是生生惡心人嘛。
就算是漢話漢字都學得不咋好的五貝勒胤祺,人家心里的彎彎繞也不見得就少了。沒見他這次南巡跟著去了卻什么事都沒沾, 聞見味兒不對就早早躲到太后跟前去了。
老太后疼孫子, 明明什么事都沒有非說身上不舒服, 離了胤祺就頭暈眼花吃不下睡不著,反正就是把胤祺護在身后誰也不讓碰。
他是太后一手撫養大的,這是他最天然也最把穩的依靠, 連康熙都自覺不去折騰這個兒子,就怕惹了太后擔心再把老太太折騰出個好歹來。
胤俄什么都倚仗都沒有,自然只能想法子自己掙。
禾嘉明白他的心思,成家了當阿瑪了走出去誰見了都要請安叫一聲十爺。可這聲爺說到底,至今為止還有一大半是靠他老子得來的。
外人看著十貝勒府挺熱鬧, 貝勒爺進了兵部以后差事就沒斷,但只要稍微上心點就能看出來, 都是些零碎活兒當不得大用。這差事給胤俄胤俄能干, 給底下的臣子奴才呢?照樣能干。
胤俄想做的,是代替胤禔成為兵部的大腦和心臟,有什么事不管胤俄插手不插手, 旁人都得先來問他的意思才能拿主意, 那樣才是當主子。
但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這話夫妻之間說過就過了,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得平平穩穩把這次的風波趟過去再說。
回京以后太子回了毓慶宮養病,到底病得怎么樣了別說外人不知道,就連凌普這個太子奶娘的丈夫也不知道。
聽說凌普一天內去求見了三次, 次次都被守門的侍衛攔回來。塞了一千兩銀票的荷包給人家,人家連哼都沒多哼一聲,那態度硬得凌普心里直發涼。
直郡王回府以后,整個王府就被禁軍給圍了。
直郡王本是想要撐著一口氣進了府再說,可看著站在門口臉色憔悴蠟黃的伊爾根覺羅氏,心里就翻江倒海止不住的疼,伊爾根覺羅這個大福晉,這些年過得比自己這個大千歲還要千難萬難。
想張嘴說些什么安撫福晉,涌上喉頭的腥甜壓都壓不住,話沒說出來先吐了一口血,人直直往后仰倒,這是真給氣病了。
胤俄在兵部,停在德州的時候整個行宮的宿衛都繞不過他去,回來這幾天一直有人明里暗里送帖子到府里來,想要打聽太子和直郡王跟前的消息。
頭半天還有個門房上的小子守在外頭,來一個人就說一遍,自家爺回京路上受了風寒不見客。
本來嘛,九月底南巡在外頭折騰一個月又往回走,北方這種季節這種天氣,胤俄還得天天管著整個隨駕隊伍的防衛,連帶著采買吃穿用度得不能不管,萬一出點什么岔子就全完了。
所以門房上說十貝勒病了大家都覺得這應該是真病了,可病了就病了也不耽誤他們遞帖子。
畢竟是您接手了直郡王的差事,又負責東宮太子的戍衛,別說病了就是要死了,只要還有一口氣那就怪不得底下的奴才們不體貼了。
一個二個登門送帖子的時候話都說得極好聽,做的事情卻實在有些難看,一個個都是一副‘您占了直郡王的便宜,現在就別想躲了’的態度,能氣死人。
禾嘉看著正抱著閨女在里間膩歪,被尼楚格用肥嘟嘟小手扯著衣袖追問,說好要帶回家的禮物怎么沒見著的胤俄。
哄孩子嘛,隨便說點兒什么也就哄住了。偏胤俄不愿意糊弄閨女,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懂就跟她認真解釋道歉。
小孩兒對她阿瑪說的外邊那些忙聽得稀里糊涂,但道歉是什么意思她明白的。禾嘉從尼楚格能說整句的話起,就已經開始慢慢講些人情道理了。
現在聽自家阿瑪跟自己說對不住,當即就板起臉點點頭,奶聲奶氣跟他阿瑪說:“阿瑪,小珍珠原諒您了,您別難過!
家里奶娘嬤嬤和丫鬟平時多喊大格格,禾嘉喚尼楚格,只有胤俄整天小珍珠、珍珠兒的喊著。
小東西自己就把小珍珠當了自己乳名,惹得府里原本一個叫珍珠的丫鬟都改了名,為此禾嘉還特地給人家封了十兩銀子的紅封,再是主子也不好就這么讓人家平白無故改了名字的。
胤俄是難得清閑,禾嘉不愿拿外面那些破事來煩他,想了片刻就把張喜玉去叫了來,“你找人去把府門放收帖子的籮筐收進來,門房外邊也不留人,這兩天出了宮里來人,誰來都不招待!
張喜玉當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太子和直郡王現在是騎虎難下了,皇上這么處置人了他們手底下的人還敢這么不知死活的蹦跶,這就說明當主子的已經彈壓不住奴才了。
如今鬧這一出要攀扯到自家府上來,亦是想借著機會把胤俄拉下水,畢竟這兩年胤俄在康熙跟前還算得臉,身后又有鈕祜祿家,拉攏過去又是一道保障。
但禾嘉不跟他們掰扯這些,沒了收帖子的籮筐又關了門,誰要是還想遞帖子,好啊有膽子的那就扔在府門口,到時候看看是誰把誰的臉皮踩在腳底下。
這就是明晃晃地告訴他們,十貝勒府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接納的地兒用不著他們來投,要尋門路趕緊找別處去。
擺出這么個軟硬不吃的架勢,再登門的就少了。又那消息不靈通的到了府門口,連馬車都不必下直接就走了,不過小半天功夫,十貝勒府門口就徹底消停下來。
倒是隔著不大遠八貝勒府的側面又重新熱鬧起來,不管白天晚上都有馬車進出,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八貝勒府里安了個小朝廷呢。
這些事都是周志詠回來學給禾嘉跟胤俄聽的,胤俄這邊不露面底下的人也都安安靜靜貓著,互相也不往來打聽消息,就只有周志詠在外面掃聽著。
他還兼著寫話本子,入了十貝勒府以后眼界開闊了心思穩重了,寫的話本子也越發好看。
他現在壓根不瞞著自己寫話本子的事,有些迂腐些的熟人笑他不務正業白苦讀了這么些年他也不往心里去,平時還總愛往茶館酒館這些人多的地方鉆。所以這會兒由他在外面打聽消息,是極合適的。
“別著急,等著吧,刑部那邊的審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皇上也不能一直把太子和直郡王這么不明不白的關著不給個說法!
胤俄打定了主意要等,又等了好幾天,才終于等到了乾清宮和寧壽宮的太監一起來召人進宮。
這次南巡是奉了太后一起去的,哪怕半道兒就回來了,當孫兒媳婦的也得去寧壽宮那邊請安磕頭,總不能說老太后出門了又回來了,這些住在宮外的皇子福晉連看都不看一眼。
就是放在尋常百姓家,真要這么干那也要叫人挑理的。
“等會兒到了御前,你千萬別說話,只要皇上不問到你頭上就裝傻。”
胤俄這兩年在兵部總歸也籠絡了一幫子的依附于他的將領官吏,雖然大多品級不高,但都是手里掌兵的實權派。
這次在德州被太子和直郡王牽連,擔驚受怕白累了一場都是小事,還有些因著一些小錯罰的罰貶的貶,真是有苦說不出,面上還得恭恭敬敬叩謝天恩,背地里誰又不抱怨幾句。
胤俄想要在兵部咬下一口肉來,也是想到了他們。這幾年他這個當貝勒爺的沒虧待底下的人,那些人也沒生了二心。
這世上情誼二字雖千金不換,可到底人吃五谷雜糧誰都有私心,老不能讓他們安心再忠心耿耿的奴才也該想別的出路了。
禾嘉有點怕胤俄為了兵部的事太著急,在康熙跟前落了下乘。
“你放心,那天的話是氣急了,我隔天就想明白了。不是我的東西我放手不放手都沒用,反而惹了人厭煩。咱們得讓人把咱們想要的東西,主動送到咱們手里來,這才把穩對不對!
胤俄窩在家里不動彈,腦子里卻一直在琢磨眼下的局勢。他不覺得太子和直郡王能全身而退,即便這次不出事那還有下一次、下下次呢。
老爺子的身體還好得很,不說二十年,就說再牢牢把持朝政十年,十年后太子和直郡王都什么歲數了,十年間又能發生什么樣的變故,太子和直郡王耗不起,自己卻等得起。
“……嗯!焙碳慰粗矍澳抗庾谱泼加铋g絲毫浮躁都沒有的男人,一直覺得自己比他大經歷比他豐富的心思便去了大半。
他真的不是當年那個連送一把刀都送得面紅耳赤的小破孩兒了,自己打心底里就該改了那一絲她自己都差點沒察覺出來的優越感,做夫妻不能這樣,時間長了他總會感覺出來的。
“反正你當心就是了,太后那里應當用不了多久,我去永壽宮等你,你來接我?”
禾嘉很少主動說要自己去接的話,總是胤俄主動追過去。有時候湊巧了能接到,有時候不湊巧人都出了永壽宮好遠了,兩人就在半道上碰個正好。
禾嘉是不在意這些的,胤俄也從未說過有什么不對。但這會子聽她這么說,胤俄還是忍不住笑彎了眉眼:“肯定要來接你,難道還把姐姐一個人扔在宮里不成!
跟胤俄分開,禾嘉在往寧壽宮去的路上先是被比自己來得晚一點兒的春花趕上,緊跟著轉個彎兩人又追上了就在前頭不遠的納喇氏。
前面的爺們或許還要相互顧忌一些,但后宅的這些妯娌們平時卻是不用避諱過多。一來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擺在那里,就連皇子福晉們都只管內宅的事。
跟誰親近跟誰不親近基本上能隨心,況且府里的男人們或多或少也都囑咐過,妯娌們之間往來跟外邊兄弟之間的關系別牽扯太深。
府里這幾年陸陸續續都開始添孩子了,外邊兄弟鬧得再難看家中女眷孩子不能疏遠了。說到底都是一根藤上生下來的親兄弟,關上門來為了皇位為了爵位打成什么樣都行,出去了不能叫人看了笑話才好。
所以到了太后跟前,一堆皇子福晉坐在一起都還算和氣。哪怕是臉上明顯帶著病色的大福晉,也還是擺出大嫂子的氣派來,哪個弟妹說些什么她都容得下接得住。
甚至從太后宮里剛出來,眾人就聽說前邊皇上當眾發落貶謫了一大批太子和直郡王手底下的人,這群福晉們臉上也毫無異色。
好像這個消息就真的只是個熱鬧,聽過了就過了,只有落在最后的八福晉臉上不小心露出幾分暢快之意,雖只一瞬就又掩飾起來,卻還是被眾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第80章 ‘好兒子’ 胤俄是在永壽……
胤俄是在永壽宮把人接到的, 在宮里不好說什么,直到出了宮上了馬車才把今兒在乾清宮的事一五一十跟禾嘉說了。
前些日子刑部在京城里抓了不少人,原以為案子要審到明年去, 卻不想萬歲爺早就已經暗地里把那些人查了個底掉。
今天除了把他們這些兒子們叫過去,在場的還有六部尚書和佟國維馬齊等重臣。
當著這些人的面, 刑部和大理寺的主官面無表情的把要貶謫和殺頭的官員, 從姓名到罪名一條條的念, 念得一屋子人冷汗直流也不停。
就這么一連念了一個多時辰,嗓子都啞了才停下來。都知道這些被發落的臣子后面站著誰,不光是索額圖和太子, 還有兵部和明珠舊黨。
甚至戶部一個侍郎一個郎中,和禮部兩個官員也牽扯其中,胤俄明顯就看見老四和自家七哥那臉色都是鐵青的,他們誰也說不好這是被牽連了,還是說自己手底下的人還有更深一層的身份。
“真的一點臉面都沒留?”
“留了, 怎么沒留。太子和直郡王不就沒發落,這不是臉面是什么。”
這話說得禾嘉腦袋一歪, 要不是夫妻兩個關系好, 她非得覺得胤俄是在故意拿話擠兌自己,這都把太子和直郡王的臉摔在地上踩了,還叫留了面子?
“我到乾清宮的時候索額圖正跪在大殿外, 等我們走的時候人還跪著。”
胤俄臉上的嘲諷都要壓制不住了, 皇上這就是當著兒子和重臣們的面, 明晃晃的告訴他們,別打量著他老了,更別覺得自己羽翼豐滿了。
只要他狠得下心,就能親手把他最看重的太子和直郡王的羽翼一點一點剪除根除。至于底下其他兒子, 處置幾個不中用的奴才只不過是順手,壓根就還沒把他們往眼里放。
禾嘉安安靜靜聽著胤俄說,耳畔是他有些粗淺的呼吸,和馬車外傳來熙攘的市井煙火。她伸手握住丈夫微涼的手心,“既然皇阿瑪想要爺當個聽話的好兒子,那我們當就是了,咱們不較勁兒好不好。”
較勁兒?胤俄忍不住哂笑,經過這一遭自己哪里還有資本跟皇上較勁兒。自己這兩年難道就沒發展出自己的人脈?肯定還是有的。
這回皇阿瑪沒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揪出來,不是給自己留了臉面。而是自己的人本就在兵部,兵部又是大哥的地盤,這是要把人留給自己去懷疑去忌憚。
從自己被塞到兵部去的那一天起,兵部就注定不可能是鐵板一塊。用不著皇阿瑪來插手過問,自己和直郡王之間就會互相制衡。
就連投到自己麾下的屬人官吏,要說全然放心胤俄自己也不敢說這樣的話。既然連放心都談不上,再有什么不該有的念想,就更是扯淡了。
回府以后胤俄就讓外院把府門關了,不就是當乖兒子嘛,那就如了皇阿瑪他老人家的愿。
反正這都十月了,再有倆月就要過年,還鬧個屁的鬧。胤俄一邊吩咐忠順明天把打獵的家伙事收拾出來,一邊派人去下帖子。
帖子落款用的是自己的一枚閑章,請的是幾個鈕祜祿家的表兄弟和打小就認識的宗室子弟,再加上戴鵬、松甘和巴雅爾賽音幾人,也就夠了。
那些宗室子弟大半都是四九城里有名的紈绔,誰家老子都是名號響當當,落到他們那兒就剩個直搖頭。要是這樣的人都不讓往來,那就真只能窩在府里把自己當豬喂著了。
第二天,胤俄帶著侍衛和狐朋狗友,叫上胤禟往城外打獵去了。
這一去得好些天才能回來,他們各自在城外都有莊子,莊子上都是收拾好了的,這就是明明白白告訴眾人,你們大人們之間的游戲我們年紀小,不摻和了。
出了宮的皇子胤俄年紀最小,他和胤禟這么一表態,就算是給了前面那些大哥哥們一個臺階。
就連一向周全從不愿駁了誰的臉面的八貝勒府也大門緊閉,這次不是假的,連側門和角門都關了,誰來都不開。
“你說,皇阿瑪這次是不是真的厭了直郡王了!
關上門來的郭絡羅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神里的欲望,“要真是這樣,那咱們之前聯絡拉攏的那些奴才,真是走對這一步了。”
胤禩靠在躺椅上,眼睛隨著郭絡羅氏來來回回,見她實在亢奮得有些過分了,才伸手拉住她的腕子,“咱們坐下說,坐下說!
“胤禩,我就是高興!蓖馊瞬恢,只有郭絡羅氏清楚這兩年胤禩心里憋了多少事,老十自從那年跟胤禩打過一架就算是徹底離了心。
往日只跟在胤禩身后胡鬧瞎混的十阿哥,這幾年靠著當差穩當硬是連貝勒的爵位也給自己賺來了。胤禟風頭雖沒胤俄那么盛,平日里跟胤禩也還有來有往,到底比以前還是遠了一步。
他在戶部不是沒有自己的人脈親信,再加上老九在生意金銀一道上著實有本事,如今已經隱約有‘九財神’名頭傳出來了。
當年以為是以胤禩為首的八爺黨,現在是各有各的奔頭。
十貝勒和九貝子在外人看來跟八貝勒沒什么區別,非要說十爺娶了蒙古福晉斷了繼位的后路,九爺沉迷商賈之道擺不上臺面,那八爺還有良嬪那么個經不起講究的生母呢,誰也沒比誰強。
只不過是胤禩的門比別處的好登,才瞧著比其他兄弟府上熱鬧。更有些蠢貨看不清這里面的彎彎繞,隨大流依附到八爺麾下。
可這些人別說是助力,不成為累贅胤禩都千恩萬謝了。要不是眼下胤禩不得不替自己造勢,這些人他一個都看不上。
“我知道你高興,可這事急不得。大哥靠軍功起家,他手底下的人有好些是死忠,并不是說眼看著直郡王要壞事,他們就會另投別處。”
胤禩耐心跟郭絡羅氏解釋,“再說太子還沒倒,我看皇阿瑪也不會輕易讓直郡王出事,想要接手直郡王的勢力,恐怕不容易!
“你放心,這個道理我明白。”郭絡羅氏點點頭,她又不是蠢貨怎么會看不清這些,“只不過咱們該把架子搭起來了,總之真到了那天,直郡王那邊不能便宜了旁人。”
郭絡羅氏或許心急了些,但這話卻是沒錯的。
自己是惠妃養大的,這些年替直郡王辦了不少上不得臺面的差事,只要直郡王壞事,直郡王身后的那些滿族老姓和宗室,總歸是要重新押寶,不選自己又還能選誰去呢。
選誰?選誰直郡王都不會選胤禩;氐酵醺,原本守在王府門口的禁衛都撤了,除了幾個跟隨自己許多年,身上早就被貼上鐵桿千歲當的將領外,也沒人敢上門來。
“王爺,如今這情勢怕是不好啊!
“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怕什么!
進了書房的直郡王已經沒了在宮里那般浮在臉上的怒意,他是耿直是沒那么多彎彎繞,但他這個皇長子也不是個傻子。萬歲爺快要容不下太子了,連帶著自己這個直郡王就更礙眼了吧。
這話說出來,幾個將領都覺得透心涼。都是跟著皇上征戰沙場過的人,誰不知道飛鳥盡良弓藏的到底。只不過他們是打完仗就沒用了,直郡王呢?一個道理,端看太子還能撐多久罷了。
有人想問胤禔該怎么辦,張了張嘴沒問出口。這事是黨爭卻也是皇家的家事,父子互相謀算到這個地步是叫人心寒,但外人和奴才也不好插嘴,人家到底是親父子。
“行了,你們也別急,不就是老爺子忌憚嗎,爺趕明兒自有不讓皇阿瑪忌憚的法子!本褪遣恢肋@法子使出來,咱們那位太子爺受不受得住。
索額圖在乾清宮跪了整整一天,直到宮門要關了,西暖閣里才傳了一道口諭出來,責令索額圖回家反省,簡簡單單幾個字一句話,沒罰俸祿沒摘頂戴,可就是讓人莫名不安。
“皇阿瑪那邊就再沒多說什么?”
“回太子爺的話,皇上跟前沒再有多吩咐的話!
胤礽的臉色算不上好,但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沒病。只不過是這段時間被康熙來來回回折騰狠了,心里害怕吃不下睡不好,才憔悴下來的。
他擺擺手,原本跪在底下回話的奴才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太子妃才從里間出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太子身邊的暖榻上坐下,也不說話就這么定定看著太子,等著他出聲兒。
“你說,皇阿瑪這是要做什么!
太子這話聲音不大,更像是在呢喃自語。太子妃看著才二十八眼角就長了細紋的太子,薄唇輕啟想說些什么又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當這個太子太多年了,從年幼至今他這輩子就一直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眼看著皇上從恨不得把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了自己,如今又要一點一點全都收回去。
他今兒其實特別想站出來說,反正他這一身的榮耀和尊貴都是皇阿瑪賜的,如今既然不想給了那就拿回去,總比現在這般你防著我我防著你強。
“爺,要不咱們也躲一躲吧!笔峡吹煤芮宄,皇上這就是老了疑心病重了。這種時候不管太子到底有沒有別的心思,在皇上跟前都是說不清的。
“躲?老大那兒只要狠得下心不要臉了,他倒是能躲!必返i抬頭看著外邊毓慶宮的院子,這個東宮啊是自己這輩子的尊榮也是困住自己的牢籠,可真要自己舍了這牢籠?他做不到。
“我寫封信,過兩天你想法子送到老四那里去。叔父的事不能不管,底下那些人沒有叔父約束,怕是更要出亂子。”
康熙當然沒法子把太子黨或者直郡王黨一網打盡,但今天才這么鬧了一場,索額圖連站都站不起來是被人抬回府去的,你現在扭頭就要去安撫他。
別說你有天大的道理,可這事就不是這么辦的啊。石氏看著胤礽有些瞠目結舌,想再勸可看著胤礽眸色深沉看向自己的樣子,就知道這事是勸不住的了。
太子命人送出來的信,擺在四爺書桌上沒拆開。里面的內容四爺不用看也知道,太子嘴上說萬事以皇阿瑪為尊,但他當了太多年儲君,這頭早就低不下去了。
“要不咱們也躲吧,我可聽說老十家的帶著尼楚格也追出城去了!
烏拉那拉氏看著四爺,腿上枕著的是睡著了的弘暉。這兩年弘暉被她養在自己跟前,事事不假手于人,身體也漸漸好起來了。
“老十?”四爺已經在家抄了幾天的經了,心靜不下來就只能用這種笨法子。外邊的事他也刻意沒去聽沒去管,現在聽說胤俄已經出了城,著實有些意外。
“外邊的事我不問也沒法管,可咱們府里的事我這個當福晉的還是能說兩句的吧。”烏拉那拉氏手撫在兒子還有些單薄的背脊上,弘暉蹬了蹬腿翻身睡得更沉。
“如今府里孩子們都大了,爺總忙著外邊的事,府里的孩子跟你這個阿瑪都生疏了。不如就趁著這次的機會,咱們一家子出城去住些日子,就當是為了孩子。”
是了,刻意躲了不好,可為了孩子總是行的;拾斕嫠麅鹤硬傩,自己也該替自己的兒子操心。四爺沉吟片刻到底點點頭:“好,這事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