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虎牙嶺, 一處山脈中,顧婉余和詩情在這里已經待了五日了,兩人著實有點狼狽,顧婉余也不?復往日的漫不?經心?, 二人坐在地上?, 四周被清理?出一塊空地, 中間燃著篝火。
詩情低聲問:
“姑娘,你說晴娘會讓人來救我們么?”
顧婉余垂眸,她給的回?答很果斷:“不?會。”
她和晴娘共事十余年, 當然了解晴娘是什?么樣的人,晴娘會心?疼憐惜她們, 但在關鍵時刻, 她最是懂得該如何取舍。
詩情沒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顧婉余折了枯枝扔進篝火中, 她輕描淡寫?道:“任務沒有完成?, 我不?會離開的。”
她的任務和十鳶自始至終都?是不?同。
十鳶是要偷取城防圖, 她卻是要暗殺胥銘澤,為了這個目的, 她甚至做好一直潛伏在宋翎泉后院的準備——宋翎泉總是要回?長安述職的, 那時便是她的機會。
詩情呼出一口氣,她低聲道:“我會和姑娘一起的。”
她和顧婉余以?及十鳶都?是不?同,她是被顧婉余親自從難民營帶回?來的人, 詩情對春瓊樓或許沒有那么忠心?,
但她會永遠地站在顧婉余身后。
顧婉余沉默下來。
她轉頭朝山脈下看去, 她沒有和詩情說的是, 晴娘不?會來救她們, 但有人一定?會來。
就如同從前許多次一樣,他從不?會放棄她。
******
渠臨城, 十鳶已經觀察牢獄兩日了,她聽得懂那日程運的言下之意,心?底忍不?住地泛起厭惡。
但十鳶沒有沖動行事。
顧姐姐的消息是戚十堰刻意放出來,目的就是引她前去,那么誰能保證被困在牢獄的這些同僚不?是另一個陷阱?
觀察兩日后,結果也的確如她所想。
牢獄看似看管尋常,但時不?時就有巡邏士兵從旁邊經過?,只要牢獄有丁點不?對的動靜,他們很快就能包圍住這里。
十鳶輕微皺眉,悄無聲息地退到?暫住的客棧中。
她需要有人替她將這些士兵引走。
十鳶有點后悔沒等周時譽一起行動了,別的不?說,至少?周時譽那群人的身手是當真不?錯。
再后悔也沒用,她現在根本不?知道周時譽在何處。
不?等十鳶郁悶,房間內出現的人,讓她陡然一驚,渾身戒備地站在窗戶處,她錯愕地看向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上?的女子:
“你怎么會在這里?”
床榻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從青山城出來的虞聽晚,她勾著腿,輕松地挑眉:“你能夜襲我的府邸,難道我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十鳶呃聲。
她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她見虞聽晚時明明有刻意遮掩身份,虞聽晚怎么會知道她是誰?
遂頓,十鳶腦海中閃過?了什?么,她心?底立刻有了答案,除了江見朷,還能是誰。
見虞聽晚的態度,隱約意識到?虞聽晚對她沒有惡意,十鳶不?解,她放下些許戒備,但依舊謹慎地問:
“虞城主千里迢迢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虞聽晚自顧自地倒了杯水,她瞇著眼眸道:“姑娘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你還欠著我的銀子呢。”
“怎么,姑娘想賴債不?成??”
十鳶想起被她燒毀的院落,微微有些心?虛,但她也的確沒有想賴債,她沒有靠近虞聽晚:“多少?銀子?”
虞聽晚豎起一根手指:
“一千兩。”
不?等十鳶松了口氣,就聽虞聽晚繼續道:“金子。”
十鳶不?由得陷入沉默。
青山城的院落難道是鑲了金子么?
但究竟是她理?虧在先,十鳶沒有和她討價還價,帶回?江見朷也屬于?晴娘給她下的任務,所以?,她也是能拿到?錢的,和之前剩下的銀錢一起,她還是還得起這筆賬的。
再說,她的衣食住行都?有春瓊樓和公子打點,根本也沒有需要用錢的地方。
見她這么容易地接受了這個數字,倒是虞聽晚微微睜大了雙眼,她心?底些許郁悶,到?底是繁華之地,聽見一千兩金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十鳶低聲道:
“等我救過?人,會親自把銀票送到?青山城。”
救人?
虞聽晚仔細打量了一番女子,她的易容本領真的不?到?家,至少?虞聽晚細看之下就能看得出她臉上?是做了偽裝,所以?,她不?宜以?真面目見人?
虞聽晚不?介意幫她一把,讓人欠下人情,日后,她提出要求時,十鳶才不?好拒絕么。
虞聽晚毫不?客氣道:“所以?,你一臉煩悶,是救人一事上?遇到?了麻煩?”
十鳶一言不發地望回去。
虞聽晚心?底嫌棄她是個悶葫蘆,又豎起一根手指:
“我可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你想救人,我能幫你。”
十鳶雙眸微微一亮,如果虞聽晚能替她引開巡邏的士兵,她救人一事就要簡單得多了,她沒有猶豫:“代價。”
“一千兩。”虞聽晚彎眸笑,“不?過?這次是銀子。”
十鳶有些遲疑。
虞聽晚是一城之主,真的這么差錢么?
她心?底存了點疑惑,虞聽晚為什么要這么幫她?
十鳶看了虞聽晚一眼,沒看出什?么異樣,片刻,十鳶低低地應下:“謝謝。”
虞聽晚眼中閃過?一點暗色。
救人一事,宜早不?宜遲,二人剛商量好,便決定?當晚行動。
十鳶埋伏在監牢不?遠處,眼睜睜地看著城主府冒起濃煙,火光四起,十鳶猜到?這是誰的動作?,她不?禁眨了眨眼。
她有些遲疑地想,應當不?是她教壞了虞聽晚吧?
眼見四周巡邏的士兵都?往城主府快速趕去,十鳶也沒有時間在胡思亂想,她腳尖一點,整個人就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夜色濃郁,恰好掩住了她的動作?。
看守監獄的都?不?過?是普通之人。
十鳶沒有下死手,有人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覺得后頸一疼,直接昏迷過?去,等終于?有人察覺到?不?對勁時,聲音還未發出,暗器就到?了眼前,瞬間整個人渾身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暗器有松麻散,足夠這些人安靜一晚上?。
十鳶很快找到?被關押的同僚,她們在牢獄中過?于?顯眼,縱是一身白色囚服,但她們各個姿容出眾,腰肢纖細,仿佛弱柳扶風,卻也格外堅韌,一聽見動靜,她們就立刻驚醒,謹慎地望向外間。
十鳶和她們不?相熟,彼此也沒有交談,她找到?鑰匙,將牢房的門打開,她雖是一身暗色勁裝,但一眼就認得出她是位女子。
渠臨城據點的人隱約猜到?她的身份,所以?在聽見她低聲說“外間士兵都?被引開了,快走”時,沒有一個人猶豫,都?迅速地出了牢房,有人問十鳶的名諱,十鳶也沒有回?答。
直到?最后一個人邁出牢房時,十鳶看得出她是領頭之人,十鳶塞給她一疊銀票:
“此去往西,可到?幽州城。”
付清抿唇,她低聲:“謝謝。”
她沒有推辭,她們一群人,如果沒有銀錢,或許根本走不?出渠臨城。
付清眼中情緒有些復雜,她比底下人知道得更多,像她們這種細作?,一旦身份暴露和等死也沒有區別。
不?應該有人來救她們的。
但偏偏有人來了。
付清深深地看了十鳶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樣子記住,她低聲道:“我欠你一條命。”
十鳶些許訝然,她沒有想到?付清會怎么說。
在出了監獄后,十鳶沒有再和她們同行,人已經救出來了,她還需要去找顧姐姐,不?可能護送她們到?幽州城的,只要她們出了渠臨城,會有人接應她們的。
城主府處,虞聽晚估摸著時間,覺得十鳶那里也該差不?多了,也立刻帶人撤離。
程運眼見這群人說走就走,忽然意識到?什?么,臉色驟然難看:
“快去牢房!”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看守監獄的十名獄卒全部躺在地上?,而關押付清等人的牢房大門敞開。
程運皺眉看著這一幕,他立刻道:
“快!給戚將軍傳信!”
十鳶和虞聽晚重?新匯合,虞聽晚忍不?住地嘖嘖搖頭:“你每日都?是這么提心?吊膽的?”
十鳶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
“不?是。”
只偶爾罷了。
虞聽晚不?信,她仿佛湊熱鬧一樣道:“你接下來準備做什?么?”
十鳶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沒有打算將她牽扯進來,她低聲道:
“我要虎牙嶺,你不?適合去。”
虞聽晚當然聽得懂她在說什?么,戚十堰駐扎在虎牙嶺之下,她如果真的摻和進去,一旦身份暴露,就相當于?告訴是世人,青山城已經決定?好站位祁王了。
這對青山城來說,絕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虞聽晚心?底有些詫異,她還以?為十鳶會不?著痕跡地借機把她拉入祁王的陣營中呢。
虞聽晚沒有強求,她必須得承認,在她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會把青山城放在第一位的。
她只是給了十鳶一個被封得嚴實的竹筒。
十鳶仿佛聞到?了些許血腥味,她稍許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虞聽晚。
她欲言又止。
不?會真的像她想的那樣吧?
虞聽晚瞇了瞇眼眸,笑著道:“那日和你交手后,我忽然發現我的血其?實才是叫人聞風喪膽的利器。”
猜想落實,十鳶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么表情,她有些呆滯在原地。
虞聽晚將竹筒塞給她,毫不?客氣道:
“這值兩千兩銀子,記得到?時候一起送去青山城。”
十鳶沉默地握住了竹筒。
她們都?很清楚這竹筒里是什?么,自然也都?清楚這是一件大殺器,而且,這是個雙刃劍。
蠱蟲可不?會分人。
但這足夠她平安地走出虎牙嶺。
虞聽晚沖她擺了擺手,她轉身時,金釵在她發髻上?劃出一道弧線,她從不?虧待自己,縱是這個時候,她依舊一身精致華服,她聲音悠悠地傳來:
“我在青山城等你。”
十鳶垂眸看向竹筒,許久,她輕呼出一口氣。
她也不?再猶豫地轉身,和虞聽晚背道而馳,朝著虎牙嶺的方向而去。
不?遠處,虞聽晚已經停下,松嵐也出現在她身旁,低聲道:
“城主,她會來么?”
虞聽晚掀起眼,她臉上?情緒淡淡,卻是勾起一點唇角,她說:“她會來的。”
尤其?在經過?這一晚后,虞聽晚知道,十鳶最終會去青山城的。
松嵐不?解。
虞聽晚低聲道:
“她救的是她組織的人,但只有她一人在救人。”
上?位者有取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偏她又是心?善,或是說她不?會輕易放棄同伴。
長久以?往,兩者之間必然會生出隔閡。
松嵐聽懂了什?么,她疑惑:“那為何城主不?把她直接帶回?去?”
虞聽晚勾唇,她背后的紅蛇也在這一刻冒出頭,蛇信發出嘶嘶聲,讓她唇角的幅度襯得有些涼,她輕描淡寫?道:
“她還不?夠心?狠。”
這一點,從十鳶不?想把她牽扯進此事中就能夠看出一二來。
當權者可以?仁慈,但不?需要太過?心?軟。
與此同時,戚十堰也收到?了渠臨城的傳信,四周安靜無聲,營帳內只有他一人。
戚十堰握著信封,他眸色沉沉,許久沒有說話。
第0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月明星稀, 樹影婆娑,照在地面上仿佛張牙舞爪的怪影。
軍營中,這里條件不如當初在戚府的時候,彼時, 晴雯身為大丫鬟, 能夠一人單獨睡一間房, 但現在她和三個婢女擁擠在一個營帳內,不過整個軍營也就只有她們四?個婢女。
畢竟隨軍而行,一個不慎就可能丟了性命。
當初柏叔遣散府中下人時, 整個戚府也就晴雯和柏叔留了下來?,其余人都有家?人, 不可能拋下一切和她們一起撤離, 至于其他三個婢女, 則是其余府邸上的人。
軍營中點了燭火, 透著營帳薄薄的布料照進來?, 晴雯翻了個身,背對著所?有人, 她埋頭看向被她藏起來?的東西。
這是當初那?位顧姨娘逃走時給她留下來?的東西。
除了兩塊金子, 還有一瓶藥丸,她不知?道是什么藥,不過, 她在其中看見了讓她眼熟的東西, 是她之前在戚府是撿到的銀針。
晴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徹夜未眠。
天際曉白時, 晴雯聽見四?周人起身的動靜, 她們也算抱團取暖,但彼此伺候都不是一個主?子, 作息時間也不相同。
胥銘澤來?幽州城時,沒有伺候女眷的人,而戚府也只有她一個婢女留了下來?,所?以,照顧許晚辭的差事就落到了她身上。
說實話,如果許晚辭不見了,她身邊照顧的人就是最?倒霉的人。
但許晚辭尚在時,這份差事并不難做。
這也是晴雯來?到軍營后也能一直接觸到胥銘澤的原因。
晴雯今日起得晚了些,胥銘澤昏迷后,許晚辭需要照顧胥銘澤,倒是不需要她忙前忙后地伺候。
在其余三人都走了后,營帳內只剩下晴雯一人,她坐起身,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剛準備把洗漱的水倒掉,她忽然想起什么,隱晦地扔了根銀針在水盆中,她知?道銀針的作用?。
片刻,她又將藥品中的藥丸取出一枚,碾碎了也放進水盆中。
隨后,晴雯才端起水盆離開,軍營之處蟲蚊甚多,晴雯走到一個角落中倒掉水,她耐心地等了會兒,盯著地上蟲子看,半晌,她也沒有看出蟲子有什么不對之處。
晴雯心底了然,那?位顧姑娘不止給她留了防身的銀針,也給她留下了以防萬一的解藥。
晴雯輕微抿了抿唇,她回到營帳將解藥都妥善收好,才轉身去了許晚辭的營帳。
作為被胥銘澤親口?承認的幽王妃,許晚辭的營帳自是整個軍營內最?舒適的一個,晴雯輕手輕腳地掀簾子進來?,許晚辭已經醒了,她臉上些許憔悴,和姨娘格外相似的臉上隱有疲憊。
晴雯沒有表現得過于擔憂,她只是遲疑地問:
“王妃昨晚沒有睡好么?”
許晚辭按了按隱隱作疼的額角,她沒有說話,但晴雯也知?道答案,不過是她照顧胥銘澤太晚罷了。
說實話,晴雯對許晚辭的感觀復雜。
人人都說她愛慕將軍,她也曾替將軍死過一次,沒人能否認這一點。
但她對胥銘澤的擔心和急切也一點不似作偽,尤其是這次被救回來?后,她也就默認了幽王妃的身份,在將軍和胥銘澤兩人中做了選擇。
晴雯一方面知?道許晚辭也是無辜,胥銘澤態度強硬,甚至敢明逼將軍,許晚辭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除非她以死相逼,以胥銘澤對她的看重,或許能退讓一步,但也或許情?況會更?壞一步。
晴雯毫不懷疑,憑胥銘澤的性子,他或許會不管不顧地強取豪奪,將許晚辭囚禁在身邊。
但晴雯倒是寧愿會走到那?一步。
她早看得明白,胥銘澤對將軍有知?遇之恩,許晚辭對將軍更?是恩情?不菲,但凡許晚辭有一點妥協的念頭,將軍就只會默默地看著事情?發展。
如今,誰還記得將軍曾將許晚辭的牌位擺入祠堂三年,讓許晚辭以死人身份做了三年的戚夫人?
但終究到底,晴雯是不喜歡許晚辭的。
和她們三人關系沒有任何關系,她是否變心對于晴雯來?說也不重要,她永遠記得晴念倒在她懷中沒有了呼吸的一幕。
她無辜,但因她而死的人難道不無辜么?
晴雯知?道下令的人是胥銘澤,也知?道許晚辭什么都沒做,但她依舊忍不住有怨恨。
她無數次地想,如果許晚辭沒有回來?戚府就好了。
這樣就不會招來胥銘澤這個瘋子。
晴雯掩住眸中情?緒,替許晚辭挽起了青絲,她低聲問:“今日王妃還要去照顧王爺么?”
或許是做下人的察言觀色,讓晴雯情?緒管理得當,她將她對胥銘澤的厭惡掩藏得很好,至少許晚辭沒有一點察覺。
許晚辭抿唇,姣姣的眉眼輕輕垂下,她說:
“他一直昏迷,我不放心。”
晴雯握緊了雙手,有什么不放心的?胥銘澤昏迷不是一件好事么?這樣就不會再有人白白枉死了。
她看了一眼許晚辭,掩住了心底的冷意。
人人都說許晚辭和姨娘容貌相似,但接觸過她們后,就會發現她們其實一點都不一樣,至少晴雯從未認錯過二人。
晴雯沉默地把許晚辭送到胥銘澤的營帳內,因胥銘澤中毒,常有大夫在身邊,二人不是住在一起。
晴雯沒跟進去,她需要下去給二人準備膳食。
晴雯轉身之際,和一人擦身而過,忽然,那?人叫住了她:
“你?,站住。”
晴雯心下一跳,她一臉不解地停住,轉過來?,看向喊住她的人:“大人是在叫奴婢么?”
叫住她的人正是胥銘澤身邊的侍衛,林二。
林二往日慣來?沉默寡言,一直被人忽視,但晴雯記得很清楚,在胥銘澤闖入姨娘房間時,林二被將軍折斷了手骨依舊執行胥銘澤的命令。
在晴雯眼里,這就是胥銘澤身邊最?聽話的走狗。
林二瞇著眼看向她,忽然問:
“我之前是不是在戚府見過你??”
晴雯心底咯噔了一聲,
她盡量鎮定地回答:“奴婢正是戚府的奴才,大人見過奴婢也是正常。”
她話音一出,林二瞬間想起來?她是誰了,林二上前了一步:
“我記得,在王爺離開戚府前的幾日,都是你?在前院奉茶。”
晴雯袖子中的雙手輕微顫抖,她不知?道林二是不是懷疑了什么,但在這種情?景下,她控制不住地心下有些慌亂害怕,她竭力按住情?緒,埋頭道:
“大人記得沒錯,正是奴婢。”
晴雯埋頭不敢動。
林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卻是放過她:“回去吧。”
晴雯錯愕,就這么放過她了?所?以,林二真是只是問了一句?
晴雯不知?道,她看著林二的背影,半晌才挪動有些發軟的雙腿轉身,有風吹過,她背后被吹得涼意颼颼,晴雯才意識到,不知?何時,她的冷汗已經打濕背后的衣裳。
她呼出了一口?氣,松開緊握的雙手,她手心落下深深的掐痕。
在給許晚辭二人送過膳食后,她又端著茶水去了將軍的營帳,但剛到營帳門口?,晴雯就被攔下了:
“將軍不在,不得進出。”
晴雯躬身退下,但她腦海卻不斷地思索。
她記得,她來?時還遇到邱副將,也就是說,將軍也不在主?帳內,細想一番,她好像從昨日就沒有見到將軍了。
晴雯腦海中閃過什么,她腳步驀然一頓。
——將軍不在軍營?!
*******
十?鳶日夜兼程,終于在天明之前趕到了虎牙嶺山腳處,她輕飄飄地踩在樹干上,離得遠遠的,就見山腳處升起的青煙。
十?鳶沒有再上前。
虞聽晚給她的東西,沒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是不可能拿出來?用?的。
十?鳶倚在樹干上,仿佛和樹木融為一體,從外間根本看不出樹中有一個人存在,她沒有急著行動,而是閉上眼準備休息一會兒。
她記得周時譽也是要來?虎牙嶺的。
而此處這般安靜,顯然周時譽等人還沒有到,她不妨等等。
十?鳶想得不錯,但她沒有料到的是,周時譽不曾按照常理出牌,他只比十?鳶晚了一日抵達渠臨城附近,但他沒有進渠臨城,而是帶著人直奔虎牙嶺。
十?鳶還在渠臨城救人耽擱三日,而這段時間,足夠周時譽摸清這群士兵的換班規律。
和十?鳶相隔不遠處,周時譽一群人潛伏在四?周,他們離得更?近,在看著兩隊士兵換班后,周時譽抬了抬手。
數日的看守山脈,也沒有一點動靜,讓這群人有些松懈下來?。
這日,他們以為和往日一樣,剛準備坐下把篝火熄了,就聽身后傳來?簌簌的聲音,他們一隊二十?人,有人發現了地上影子,還不等出聲,就覺得后頸一疼。
周時譽松開手中的人,轉頭看向倒地的士兵,無聲地點頭,他們拖著士兵到了草叢中,再出來?時,周時譽已經換上了和士兵一樣的衣服。
十?鳶只瞇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她睜開眼時,已經天色微亮。
她朝之前篝火之處看去,青煙已經消失,她偏頭仔細聽去,卻是沒有聽見任何聲響。
這讓她心底覺得些許不對,她悄無聲息地上前,只見被熄滅的篝火處根本沒有人。
山腳之處留了一個空蕩。
她之前看過,所?有能上山的地方都被圍住了,這座山不似青云山瘴氣彌漫,卻是連綿不斷,仿佛沒有盡頭一樣,所?以能下山的地方只有這么多。
十?鳶從樹上下來?,她終于看見昏迷在草叢中,還被扒得一干二凈的士兵。
十?鳶些許訝然,心底猜到是周時譽已經來?過了。
她心底隱隱覺得不對勁,是不是過于輕松了?
但上山的路就在眼前,十?鳶握了握腰間的竹筒,最?后還是蹙著黛眉,選擇了上山。
在她身影消失不久后,安靜的山腳處終于響起了些許聲音。
一堆訓練有素的士兵重新圍住了山腳,在眾人之前,有人抬頭眸色沉沉仿佛深不見底的潭水,他情?緒不明地望向山脈。
第063章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虎牙嶺不?如青云山險峻, 但也綿延廣闊,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迷路在其中,十鳶沒?有胡亂走動,她順著地面上的痕跡一路前?進。
她寄希望于顧姐姐能夠給她留下記號。
十鳶最?先?找到的不?是顧婉余, 而是換了一身打扮的周時譽等人, 十鳶踩在樹干上, 有點欲言又止。
她沒?有刻意地遮掩行蹤,周時譽很快發現了她,警惕的神情在看?見她時些許放松:
“你什么?時候到的?”
十鳶吞吐地回答:“剛才。”
她掃了眼一群人的裝扮, 遲疑地問:“你們難道需要潛入軍營么?。”
她甚至懷疑周時譽還接了其他的任務。
不?然?,好像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地換上幽軍的裝扮。
周時譽知道她在問什么?:“以防萬一, 萬一能渾水摸魚呢?”
十鳶不?再提出反駁, 她話鋒一轉:
“有顧姐姐的蹤跡么??”
漫山遍野, 想要在這里找到一個人, 何其艱難?
周時譽看?向日出之?處, 他指腹仿若不?經意地擦過手腕處的紅繩,低聲道:“她會在那里等我。”
她知道他會來, 所以, 她一定會在那里等他。
山脈的東南一角,詩情和顧婉余已?經在這里待了三日了,在數次前?往山腳都不?得而出時, 顧婉余就帶著她順著日出的方向而行, 沒?有深入, 只是尋了個外人不?易查探的位置藏著。
詩情轉頭看?向仿佛在等待什么?的姑娘。
她有些不?解, 姑娘不?是說?晴娘不?會派人來救她們了, 那姑娘在等什么??
日色漸漸暗淡,詩情摘了果?子, 對于她們來說?,山中有水有肉,度過數日倒是不?難,唯獨久久被?困會覺得壓抑。
詩情啃了兩個果?子,酸得她眉頭一直沒?松。
她和姑娘分開?守夜,她今晚守前?半夜,聽見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時,詩情臉色驟變:“姑娘,醒醒。”
顧婉余聽見動靜時就立刻睜開?眼,她下意識地要把篝火熄滅,耳邊陡然?傳來一聲:
“顧姐姐!”
詩情眼睛一亮:“姑娘,是十鳶姑娘!”
顧婉余怔住,十鳶?怎么?會是她?
她和十鳶相識十年,她是了解十鳶的,看?似是個有主意的,其實最?是乖順聽話。
難道是晴娘轉性子了,居然?會叫人來救她?
十鳶在看?見顧婉余時,整個人忍不?住地鼻頭發酸,她見過的顧姐姐向來都是從容淡定,何時這般狼狽過?
顧婉余越過十鳶,視線落在十鳶身后的人身上,他許是趕路許久,風塵仆仆,眉眼間隱約可見倦色,隔著人群,二人四目相視。
顧婉余輕易地發現他在看?見她時的那一絲放松。
他站在遠處,不?曾上前?打擾她們相聚。
顧婉余呼出一口氣,她收回視線,沒?時間給她兒女情長?,她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地敲了下十鳶的額頭:
“晴娘居然?會讓你一起?來?”
十鳶倏然?咽聲,不?敢和顧婉余對視。
周時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她可了不?得,給晴娘一堆人下了松麻散,一個人從春瓊樓闖了出來,把晴娘氣得夠嗆。”
十鳶的頭埋得越發低了。
顧婉余一頓,隨后了然?,她就說?,晴娘怎么?會轉了性子。
她沒?覺得晴娘做得有什么?不?對,她的命是命,別人的命也是命,難道為了救她,便要讓其余人身陷險境么??
顧婉余反手擰住了十鳶的耳垂,她沒?好氣道:
“你現在是能耐了,都敢不?聽命行事了?”
十鳶順著她的力道偏過身子,其實顧婉余用的力道不?重,她裝可憐一樣哎
呦地叫喚了兩聲,顧婉余白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事已?至此,顧婉余還能怎么?辦。
顧婉余問了一下外間是什么?情況,待清楚后,她一雙姣好的細眉越皺越深,她不?贊同地看?向十鳶:
“晴娘說?得沒?錯,這根本是針對你的陷阱,你不?該來的。”
十鳶咬住唇,一言不?發。
她有時候也的確倔得厲害,認準的事情,誰來勸說?都不?好使。
戚十堰要見她?那見就是了。
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她也不?需要在戚十堰面前?遮遮掩掩。
見到了顧婉余,十鳶也終于敢吐露一些她早就懷疑的事情:
“周大人打暈看?守的士兵一事過于輕巧,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就好像是埋伏一樣。”
十鳶慣來心細謹慎,而且在場的人應該是她對戚十堰了解最深,顧婉余沒?有質疑她的話,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周時譽。
周時譽沒想到自己會被?背刺,畢竟他和十鳶相遇時,十鳶也沒?提起?這事。
他沉聲替自己伸冤:
“我特意挑他們最薄弱的時機動手,會不?會是你高估了戚十堰?”
十鳶不?和他爭執。
顧婉余也沒?有說?話,凝眉等著十鳶的下文。
她明知有不?對勁,還是進來了,應該會留有后手。
十鳶抿了抿唇,她低聲悶悶道:“她們都說?你不?會和我回去的。”
顧婉余啞然?,她不?知該如何和十鳶解釋她背負的血海深仇,一時間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誰知,十鳶只是一筆帶過此事,她抬起?頭道:
“眼下情況,顧姐姐想要再次潛入軍營難如登天,而眼下就有一個辦法。”
顧婉余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略微蹙眉:“你是想讓我們束手就擒?”
或者換而言之?,是將計就計。
周時譽臉色微變,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的他冷聲反對:
“不?行!”
十鳶格外冷靜道:“恐怕也由不?得我們說?不?行。”
依著她對戚十堰的了解,也許這個時候山腳處早就是天羅地網,只等她們下山時自投羅網。
想到戚十堰,十鳶眼眸不?由得輕顫了一下。
她心底些許自嘲,論起?來,她和戚十堰也算是糾纏了兩輩子。
按下心底復雜的情緒,十鳶如今只有一個疑惑:“姐姐是如何能提前?逃走的?”
難道是軍營中還有她們的人?若是如此,她們的計劃或許能夠更順利一些。
顧婉余朝她看?去,十鳶一怔,顧姐姐看?她做什么??難道和她還有關系?
顧婉余低聲道:
“是一個婢女提前?向我們報的信,她口中稱你為姨娘。”
十鳶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人影。
晴雯?
十鳶一怔,她抿緊了唇。
******
夜色濃郁,有風拂過樹梢,細微的動靜響起?。
有三人悄無聲息地從山上下來,根據周時譽的情報得知,山腳看?守的士兵是辰時左右交替換班,也就是說?,她們這個時候下山應該沒?有阻攔。
事實也的確如此。
十鳶三人到山下時,那群被?打暈的士兵依舊躺在草叢中,十鳶和顧婉余微不?可察地對視了一眼。
再遲鈍的人這個時候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被?打暈的人到現在也沒?有被?發現,如果?戚十堰手底下的人都是這樣行事,他也不?可能叫眾人對他如此忌憚。
三人都是一頓,謹慎地往四周看?去。
倏然?間,火光四起?,十鳶心有所感地轉頭,她的視線毫無預兆地和戚十堰對上。
他和在戚府時好像沒?有區別,一襲玄色衣袍襯得他眉眼如弓,身姿挺拔,他高坐于馬上,沉默地望著她。
她卻是截然?不?同,不?再見飄逸襦裙,而是一襲暗色勁裝,淺淡的月色下給她鍍上一層淡淡的盈光,往日姣姣的眉眼如今染上些許冷意凌厲,不?見半點往日的旖旎情誼。
十鳶余光瞥見草叢昏迷的士兵利落地起?身,站到了眾人之?后,她們被?圍住了。
十鳶將顧婉余二人護在了身后,她抬眸望向戚十堰,話音冷淡:
“或許我該榮幸,居然?讓將軍這么?大費周章地抓我。”
戚十堰呼吸控制不?住地一沉。
她眉眼情緒疏離,仿佛二人不?曾有過親密的關系,往日常掛在嘴邊的爺隨著她的身份暴露而一并被?掩埋。
許久,戚十堰才問她:
“我該叫你陸十鳶,還是程十鳶。”
十鳶袖子中的手指不?著痕跡一動,她垂眸,掩住了眸中的情緒,低聲道:“將軍早查到我的身份,又何必明知故問。”
四周火光灼盛,士兵將她們團團圍住,十鳶一點點松開?手中的匕首。
她垂斂著黛眉。
這一剎間,眼前?身影終于和往日后院女子漸漸重合,她總是會出現在府中各處地方,不?經意和他相遇,又駐足不?再往前?。
曾經戚十堰以為她在是找尋機會和他見面,如今想來,她或許當時根本是在熟悉府中地形。
一切都是假的。
戚十堰一點點扣緊了韁繩,他驟然?掉頭轉身,沉聲吩咐:
“將她們都帶回去。”
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戚十堰一頓,他低頭看?向攥住他衣袖的手,視線漸漸上移,落在女子的臉上,她微顫著眼眸:
“將軍有氣,盡管朝我一人發泄,能不?能放過她們……”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說?這番話,攥著他衣袖的指骨泛白,話音中盡是遲疑。
戚十堰眼中情緒晦澀,他一點點抽出自己的衣袖:
“你如今沒?資格和我提要求。”
十鳶指尖被?甩開?,懸停在空中半晌,才漸漸收了回去,她沒?有再說?話,重新安靜下來,一雙黛眉也低耷下來。
戚十堰攥緊了韁繩,覺得荒唐。
分明是她騙了他,如今她卻是一副倍受欺負的可憐模樣。
十鳶手中利器全部?被?收繳,她肩膀處被?一推,整個人都栽在顧婉余身邊,她和顧婉余二人一起?被?捆住雙手,被?人拉著前?行。
十鳶不?著痕跡地往后看?了一眼。
待她們的身影消失,此處徹底安靜下來,周時譽一行人才從山中走出來,周時譽臉色冰冷到極點,視線一直望向女子離開?的方向:
“立刻給幽州城傳信!”
第064章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軍營內, 十鳶和顧婉余是被?關在了一個營帳內。
十鳶掃了一眼四周,刑具擺了一地,完全是一個小牢房,外間有人看守, 但好歹營帳內沒有了人, 詩情緊繃的身子終于緩緩放松, 她雙手被?捆在身后,擦汗的動作都做不?到,她壓低聲音道:
“姑娘, 你們怎么樣?”
十鳶搖了搖頭,她動了動手腕, 繩子捆得很緊, 像是被?刻意交代過一樣, 十鳶偏頭瞥了一眼就沒當回事。
顧婉余一點沒有居于人下的狼狽和不?安,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十鳶, 十鳶被?看得些許不?自?在。
或許是她們知根知底,在戚十堰面前從未有過情緒都會自?然而然地冒出來, 十鳶甕聲甕氣地問:
“……姐姐看什么?”
顧婉余勾唇問:“聽聞戚十堰守亡妻三年, 后來便是亡妻死而復生?變成了幽王妃,戚十堰也?沒有一聲怨言。”
十鳶脊背些許挺直僵硬,她當然聽得出顧婉余的調侃。
許久, 她埋下頭說:
“姐姐不?是和我說過, 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話。”
在她出任務前, 顧婉余和晴娘都是對她百般耳提面命, 恨不?得把這句話刻在她心底, 生?怕她一個不?注意就受人拐騙。
顧婉余聽見這一股腦的話,輕白了她一眼:
“我可沒有教你一概而論。”
十鳶不?說話, 顧婉余也?不?再?提這件事,說到底,對于她們來說,戚十堰等?人不?過是一個任務。
在這個前提下,產生?的任何?情誼都會顯得虛假。
四周安
靜,于是外間逐漸逼近的腳步聲也?變得格外清晰,十鳶和顧婉余心底都是微微一沉,顧婉余低聲道:
“來了。”
她們都是心知肚明,戚十堰不?會讓她們一直關押在一起,細作身份暴露,她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吐露情報,所以,將她們分開拷打審問才是最劃算的方式。
帳簾被?掀開,十鳶和顧婉余都是抬頭望向?來人,戚十堰換了身衣裳,他站在篝火旁,火光也?揮不?散他臉上的冷硬。
“把她們二人帶下去。”
十鳶臉色微微一變,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顧婉余和詩情,顧婉余沖她搖了搖頭,和詩情一起被?帶了下去。
霎時間,營帳內就只剩下十鳶和戚十堰二人。
戚十堰的臉色是十鳶從未見過的冷硬,十鳶退后了兩步,她蹙眉看向?戚十堰:
“將軍是要做什么?”
營帳只有這么大的地方,十鳶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戚十堰眸色沉沉地看著她,驟然,他上前俯身,說不?清是掐住她的脖子還是攜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十鳶難受地嗆咳了兩聲。
她一貫知道戚十堰重情重義?,在和戚十堰重逢后,她也?毫不?吝嗇地表現出柔弱之態。
戚十堰呼吸沉重了些許,但他不?僅沒松,手下動作越來越緊,十鳶只能被?迫地仰起脖頸,白皙的肌膚被?掐得不?自?然地透著些許緋紅,仿佛最是凌亂旖旎的一幕,戚十堰看都沒看一眼,他緊緊盯著十鳶雙眼,啞聲低沉地問:
“阿晚說,她是被?一群人以送她回來見我的名義?帶出的長安城,你們是怎么知道她還活著的?”
十鳶的雙手被?捆在身后,于是她連推開戚十堰都做不?到,她艱難地呼吸著,聞言,她仰頭望向?戚十堰,黛眉難受地攏在一起: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她雙眸都逼得緋紅,呼吸艱難,讓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
幽王府一直平靜,直到她入戚府沒有多久,忽然幽王府開始有人查探許晚辭的存在,仿佛早就知道許晚辭在幽王府一樣,許晚辭被?移出幽王府的當晚就被?劫持。
一切時間都是剛剛好,她說不?知道。
戚十堰怎么敢相信她的話?
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戚十堰手上,戚十堰分不?清她的眼淚是涼是熱,他沉眸望著女子,許是指腹漸漸濕潤,叫他摸到些許不?平的地方。
他低頭看去。
她脖頸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
戚十堰一眼就看得出這道疤痕是從何?得來,是那日?她被?人挾持,賊人以她性命做要挾,逼他放她們離開。
一切都是謀劃好的。
她只是借此脫離戚府而已?,只有他不?分晝夜地找了她很久。
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找到血衣的那個巷子內徘徊時,恐怕她是正在慶賀任務成功。
戚十堰其實一直都是個好性子的人,他不?易動怒,也?不?易記恨他人,或許他走得太快,將一些對他心懷不?軌的人甩得太遠,所以,他不需要去記恨任何人。
但現在,戚十堰不?可抑制地在心底生?出一絲恨意。
火光閃耀下,他未被?衣襟遮住的脖頸上似乎也?有一道疤痕若隱若現。
呼吸艱難,她臉色變得通紅,漸漸慘白,她從艱難呼吸中擠出一聲:
“……爺……”
細微的聲音仿佛一道驚雷將戚十堰劈醒,他驟然松了手。
終于得以喘息,十鳶趴在地上,不?斷地急促呼吸著,她喉間有些艱澀的疼意,一點點蔓延,叫她控制不?住地嗆咳著,仿佛要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樣。
被?她用來束縛發絲的銀簪掉落,她衣衫也?有些凌亂,整個人狼狽不?堪地跪趴在地上,青絲被?眼淚糊了一臉,許久,她的嗆咳聲才漸漸停下來,她趴俯在地上,依舊保持著一個動作,沒有轉身。
戚十堰站起身,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許久,像聽見一直沒有動靜,她終于轉頭看過來,一雙眸子透徹得仿佛被?水洗凈,含著淚搖搖欲墜。
四目相視間,戚十堰忽然厭極了這雙眸子。
她又在企圖騙他。
戚十堰覺得荒唐,也?覺得可笑:
“程十鳶,為?了所謂的任務,你是不?是什么都能做?”
她從入戚府為?妾的那一刻,應該早就做好了失身的準備,在太守府時,她不?惜落水博得他憐惜,半點不?顧及是否被?外人看了身子。
她不?在乎所謂的清白,也?不?在乎所謂的名聲,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如今也?是同樣如此,即使身份暴露,依舊做得出一副可憐兮兮模樣。
他是不?是該贊揚她一聲能屈能伸?
十鳶一點點收起雙膝,她坐在那里,埋頭澀聲道:
“……難道爺不?是么。”
之前的那聲爺仿佛打破了桎梏,她依舊延續了往日?的稱呼,戚十堰袖子中的雙手一點點收緊。
十鳶頭也?沒抬,她細細地感受著喉嚨的疼痛,艱難啞聲道:
“為?了所謂的報恩……爺不?惜放棄……幽州城滿城百姓,設身處地……如果是胥銘澤和……許姑娘的命令,爺會……對我憐惜一分么……”
戚十堰渾身一僵。
在離開戚府的那一夜,她見過戚十堰的選擇。
但如果加上一個許晚辭呢。
她是他的妾室,所以他對她存了一分責任,但如果她們一開始只是陌生?人呢。
她執行?任務之初,她們也?是陌生?人,不?是嗎?
他沒有理?由叫她對一個任務對象手下留情。
月色灑下來,混合著火光,在兩人之間仿佛隔開一道無形的屏障。
二人不?止是名字,連某些時候的固執都格外相似,外人不?理?解在許晚辭一事后,戚十堰為?何?還能心平氣和地對胥銘澤效忠,十鳶卻是沒有半點意外。
如果換做是她,她也?會如此。
因為?對于她們來說,她們選擇效忠的前提是報恩,而不?是愛情。
十鳶話音落下后,戚十堰沒有再?說話,營帳內安靜到了極點,很久之后,十鳶聽見戚十堰啞聲平靜道:
“程十鳶,你不?是我,又怎知我一定不?會。”
十鳶一怔。
她偏過頭,卻是只看見戚十堰的背影,簾子被?掀開,十鳶眼瞼輕顫了又顫,喉嚨依舊在隱隱作疼,讓十鳶又平靜下來。
她沒有必要在意被?情緒裹挾而出的話。
世人愛意濃厚時,也?會許下一生?一世的情話,但能做到的又有幾個?
晴雯很快得到了顧姑娘和姨娘被?帶回來的消息,她心下狠狠一跳,擔憂和慌亂迸發而出,在給將軍送過茶水后,她試探地問:
“將軍,奴婢能去看望一下姨娘么?”
戚十堰待下一直寬厚,否則晴雯也?不?敢提出這種要求。
但戚十堰只是抬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別做多余的事情。”
晴雯呼吸一緊,她好像覺得將軍渾身氣壓比往日?更壓抑沉悶了些,晴雯沒敢再?提這件事,她默默地退了下去。
將軍不?許她去看望,但晴雯也?不?是什么都沒做。
她在路過被?關押犯人的營帳時,隱隱聽見里面傳來低悶的鞭子拷打聲,晴雯不?由得臉色驟變。
晴雯快步離開。
翌日?,晴雯端著膳食去了許晚辭的營帳,就見許晚辭有些恍惚,她按下心底的情緒,低聲問:
“王妃怎么了?”
許晚辭搖了搖頭,片刻,她想起什么,又看向?晴雯:“你之前是伺候陸姨娘的?”
晴雯一頓,她咬住唇,像是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半晌,她才低聲:
“奴婢之前的確是照顧陸姨娘的,奴婢也?沒有想到她居然會是細作,明明……”
許晚辭搖頭:“是啊,誰都沒想到。”
她想起昨日?戚十堰忽然來問她的話,心底也?不?由得疑惑,除了胥銘澤的親信外,沒有一個人知道她還活著,十鳶等?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許晚辭想起什么,她問向?晴雯:
“你剛才想說明明什么?”
晴雯抿唇,仿佛是悶聲道:“明明姨娘喜歡極了將軍。”
許晚辭一頓,許久,她怔怔地垂眸,輕聲低喃:
“誰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許晚辭看了晴雯一眼,又想起昨晚戚十堰的表現,她忽然有點想見見那位十鳶姑娘了。
第065章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晴雯從許晚辭的營帳中出來?, 她深呼出一口?氣,她是故意在許晚辭面前提起姨娘的,尤其是提到姨娘對將軍的情誼。
她不確定許晚辭會因此做什么。
畢竟,她們這些人還在生死線上掙扎, 而許晚辭只需要糾結風花雪月。
人和?人從出生起就是不一樣的。
晴雯不著痕跡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但不論許晚辭在想什么, 都無?法?否認的是,許晚辭會是整個軍營中最薄弱之處。
晴雯想,她得?給姨娘創造一個機會。
是夜。
軍營內不斷有人巡邏, 營帳外時不時地傳來?腳步聲。
十鳶久不見顧婉余和?詩情被帶回來?,她心底清楚, 顧婉余她們是不會被帶回來?了。
在戚十堰離開不久后, 她也被綁在了木架上, 刑訊的手段不過是嚴加拷打, 十鳶耷拉著頭, 烏發順勢垂落下來?,落在肩膀的傷口?上, 不斷傳來?細微的疼意。
整個營帳內只有一個火盆, 就擺在正中間?,鮮血染紅了白色的里衣,十鳶安靜地微闔雙眸, 仿佛對身上的傷勢無?知無?覺。
她在等一個時機。
一個軍營中亂起來?的時機, 她沒有寄希望于晴雯, 周時譽便是她的后手。
她和?顧姐姐的分量或許不值得?晴娘或者公子來?救她們, 但胥銘澤的命值得?。
十鳶清楚, 公子會給她制造出整這么一個機會的。
幽州城。
周時譽的信被送到胥衍忱手中,待他看清信上寫了什么的時候, 他臉色驀然冷了下來?。
“她要留下,他難道不會強行把人帶回來??”
岑默也看見了信紙,他搖了搖頭:“如果只是十鳶姑娘,想必周大?人肯定會不管她的意愿帶人回來?。”
但其中還有一位顧婉余呢。
縱是岑默和?顧婉余素未相識,他也知道周時譽在衢州城有一位紅顏知己,為此,但凡有衢州城的差事,周時譽都會不辭辛苦地接下。
岑默思忖:
“即使屬下此時發兵,戚十堰也猜得?到我們的目的,必然會對十鳶姑娘等人嚴加看管。”
岑默心底嘆息了一聲,就如同當?初許晚辭在他們手中一樣,戚十堰和?胥銘澤受制于人,只能被迫退兵。
如今戚十堰會不會也拿十鳶姑娘二人來?威脅他們?
岑默覷了眼胥衍忱的臉色,或許,他是不是該慶幸,主子不曾在外透露過對十鳶姑娘的特殊。
如果十鳶姑娘一開始答應他的提議,也許就不會出現?今日的局面了。
胥衍忱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想表達什么:
“渠臨城有戚十堰鎮守,但陵陽城沒有。”
岑默眸色一凝,聽?出了胥衍忱的言下之意,只是有點意外:“主子的意思是?”
胥衍忱掀起眼皮,他冷聲下令:
“傳令給周時譽,讓他即刻回城,由他領兵攻打陵陽城。”
“那十鳶姑娘她們呢?”
胥衍忱起身出了書房,四周安靜,他的聲音被微風送來?:“讓晴娘來?見我。”
有風聲一閃而過,四周又?很快重新歸于平靜。
岑默看著胥衍忱逐漸消失的背影,他輕瞇了瞇眼眸,沒有阻攔胥衍忱,只是許久,他漫不經心地低聲呢喃:
“皇室也能出情種么,真是稀奇。”
如今的三位諸侯,且不提胥銘澤為了一個許晚辭居然把幽州城拱手讓人,要清楚,幽州城乃是胥銘澤封地的主城,主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便是那位晉王胥岸曈,當?年跪求先帝三日,才求得?和?晉王妃的圣旨賜婚。
晉王妃去世數年,晉王如今后院依舊空懸。
那位和?王爺不同,王爺從回長安守國喪時,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因此,即便王爺中毒昏迷,他們依舊能把王爺平安地帶回燕云.
岑默猶記得?那位當?初是多么狼狽才回到了西北。
如今他們主子也有了這種苗頭,岑默一時間?也說不上是好是壞。
岑默輕嘖了聲,先帝當?年三宮六院地納妃,也不見半點癡情,怎么養出這三個情種的?
但岑默只是默默地看著事情發展。
對于做臣子的來?說,主上是位重情義?的人,某些時候并不是壞事。
******
十鳶沒有再見過戚十堰。
她也不在乎這件事。
讓十鳶意外的是,她想要等的時機,比她想象中來?得?還要快。
在許晚辭表達出想見一見姨娘,卻被將軍無?聲拒絕時,晴雯就知道,想讓許晚辭主動?把自?己送到姨娘面前一事已?經是妄想。
晴雯再一次經過被看守住的營帳時,她遇到了柏叔,晴雯腳步不易察覺地一頓。
柏叔皺眉看向她:“你在這里做什么?”
晴雯堪堪埋下頭,沒有替自?己辯解什么,她很清楚,有些時候謊言需要真假摻半,她只是猶豫:“奴婢聽?見里面在動?刑……”
她臉色微微發白,吞吞吐吐地問:
“柏叔,姨娘會死么?”
柏叔被問住,他復雜地看了營帳一眼,他曾經也想撮合陸姨娘和?將軍,所以,在得?知陸姨娘是個細作時,他的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他整個人不復在戚府時的硬朗,這段時間的心力交瘁叫他好似蒼老了許多,他沖晴雯無?力地擺了擺手:
“這些事不是我們該問的,守好我們的本分。”
本分。
晴雯沉默下來?,晴念死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她們這些人的命就如同草芥,豈是守好本分就能徹底安然無?事的。
晴雯上前扶住他,她低聲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會再來?了。”
晴雯也說不清她為什么要幫姨娘,就像是她說不清,她為什么要替晴念報仇。
只是那么一剎間?,她心底有股沖動?,叫她如同被火燒身一樣,急切地想要做點什么。
傍晚時分,晴雯要肩負給胥銘澤和?許晚辭送暮食的職責,胥銘澤的藥也是由她負責煎熬,她拎著食盒,快步朝營帳走去。
所有的膳食都要被經過檢查。
今日守在外面的是林二,晴雯心底對他有點怵得?慌,但晴雯沒有表現?出來?,她一如既往地恭敬垂頭,將食盒打開,讓林二檢查飯菜是否有問題。
試毒的銀針沒有出現?任何?問題,林二也不覺得?意外。
他往食盒中看了一眼,忽然問:
“這一碗藥是給誰的?”
晴雯呼吸稍停,她雙手依舊穩穩地拎著食盒,聞言,她低聲道:“這是大?夫給王妃開的補藥。”
林二瞇著眼眸看向她:“之前怎么沒見過?”
晴雯無?聲地咽了咽口?水:
“這是大?夫今日替王妃診脈時,覺得?王妃這段時間?耗費心神過多,才特意交代下來?的。”
林二沒有再問她問題,他只是朝藥碗旁邊的勺子上看了一眼,注意到這一點,晴雯的心跳聲在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下來?。
許久,又?仿佛只是一剎間?,林二偏開身子:“進?去吧。”
晴雯僵直著身子,仿若如常地踏入了營帳,林二看著她的背影,停頓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營帳內,晴雯將膳食和?藥都擺出來?,見許晚辭正在替胥銘澤沾水潤唇,她見得?多了,心底也難以生出波瀾,晴雯低聲道:
“王妃,大?夫說,您的身體太弱了,長久下來?,不等王爺醒來?,您就要病倒了,這是大?夫給您開的補藥,您趁熱喝了吧。”
補藥的確是大?夫開的,晴雯說得?一點也不心虛。
許晚辭某些時候的確是個好伺候的主子,見晴雯端來?藥,即使她嫌棄藥苦,厭棄極了藥味,也是一勺勺地將藥送入了口?中。
晴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掩住眸中情緒埋下頭。
等許晚辭喂胥銘澤喝完了藥,晴雯才將碗筷一起收起來?退了出去。
夜色漸深,晴雯躺在床榻上,她在一片黑暗中睜著眼,半點困意都沒有。
忽然,外
面生出了喧鬧聲,火光四盛,透過營帳照進?來?,將所有人都吵醒,她們慌亂起身:“怎么回事?”
有人側耳仔細去聽?,半晌,那人有些迷茫地轉過頭:
“好像是外面的人在喊,王妃暈倒了。”
她們看向晴雯,畢竟晴雯是照顧許晚辭的人,晴雯也立刻拍了拍臉,一臉震驚地快速起身。
晴雯看似慌亂地收拾好自?己出去,心底對這番場景一點都不意外。
許晚辭的身子不抵胥銘澤,只需要一點點劑量的毒藥就有可能要了許晚辭的性命。
晴雯為了錯開時間?,她已?經盡量地稀釋銀針上的毒,再由勺子浸泡,其實根本不剩多少毒,但即使如此,許晚辭依舊是連一日都沒有撐過去。
外間?的混亂聲也傳入了十鳶耳中。
十鳶忍不住地蹙起黛眉,公子的速度不可能這么快。
外面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似乎有人從不遠處經過,聲音隱約傳了進?來?:“王妃暈倒了,快去叫大?夫。”
隱隱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十鳶一怔,能被叫王妃的只有一人,許晚辭暈倒了?
十鳶很快意識到這是個機會,眸色立時凝住。
此時約是丑時末,外間?有些混亂,但看守營帳的士兵依舊堅守在原地,甚至還進?來?查探了一番,十鳶等人出去后,才抬起頭,她張口?吐出一塊刀片,刀片精準地落在她手中,她手腕硬生生地鐵鏈中轉了一圈,皮肉撕扯,疼得?她臉色發白,指尖的刀片悄無?聲息地卡在了鐵鏈的縫隙處。
不知過去了多久,十鳶終于聽?見一道細微的聲響,她眸色一凜,翻手握住鐵鏈,沒有讓鐵鏈落地發出聲響。
十鳶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她來?不及看身上的傷勢,輕手輕腳地走到簾子前。
她聽?了兩日的腳步聲,幾乎一刻鐘左右就有士兵巡邏至此,剛才的士兵剛走了不到一刻鐘時間?,十鳶沒有著急,她默默地等待下一波巡邏的士兵經過此處。
她透過簾子縫隙,冷冷地看向把手營帳的兩位士兵。
十鳶清楚,她必須要快。
幾乎是巡邏的腳步聲剛過去,她立即閃身而出,左右分別一記手刀劈在了兩個士兵的后頸處,她輕輕扶著兩人倒下,動?作間?不由自?主地扯開傷口?,她額間?溢出些許冷汗。
她迅速地分辨了一下,找到了顧姐姐被關押的營帳。
沒等看守之人反應過來?,迅速解決了二人,閃身進?了營帳,顧婉余和?詩情也是被綁住,兩人身上都是遍布傷痕,十鳶咬牙,給二人松綁。
顧婉余忍住傷口?的疼意,她從發絲間?一抹,手中頓時出現?數根細如毛發的銀針,她在詩情和?十鳶身上快速地扎了幾針,忍不住低罵了一聲,才問:
“外面發生了什么?”
十鳶搖頭,她謹慎地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知道。”
她朝顧婉余看去,彼此對視間?,顧婉余呼吸一頓,只聽?十鳶格外冷靜道:
“顧姐姐,你只有這一次機會。”
第066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戚十堰得了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到了許晚辭的營帳, 許晚辭毫無意識地躺在床榻上,臉色煞白一片,她唇角溢出些許殷紅,戚十堰的臉色鐵青到極點:
“怎么回事?”
大夫滿頭大汗:“回將軍, 王妃這?是?中毒!和王爺所中之毒乃是?同一種!”
戚十堰一顆心倏然往下沉, 中毒?
他腦海中陡然閃過什么, 戚十堰驀然轉身:
“快去?牢房!”
大夫被留在營帳內給許晚辭解毒,戚十堰轉身快步離開,晴雯望著將軍的背影, 在低頭看向?昏迷不醒的許晚辭,不著痕跡地握緊了雙手?。
她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 希望姨娘能把握住時機。
牢房處一片狼藉, 只有看守的士兵軟軟地倒在地上, 戚十堰的臉色徹底冰冷, 他雙手?握得劈里啪啦地響, 聲?音低沉得讓人不寒而栗:
“……程、十、鳶!”
許晚辭剛中毒,程十鳶就趁機逃出, 戚十堰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是?個巧合。
戚十堰冷冷地看向?眼前一幕, 腦海中卻是?格外冷靜,虎牙嶺連綿不絕,下山之處其實不止被他們?困住的那里, 只不過其余下山的地方都需要跋山涉水, 沒有一年半載很難出山。
但相較而言, 卻是?安全得多?。
她們?選擇下山被捕, 如今又刻意鬧出亂子逃走, 目的是?什么?
戚十堰忽然臉色一變,轉身快步朝主帳走去?, 人還未靠近就聽見一陣破風聲?,眼前突然閃過一道?銀光,戚十堰立即側身避開,他死死地盯著落地的那根銀針。
泛著黑色的銀針格外眼熟。
讓戚十堰立刻想到了程十鳶被刺客挾持走的那日情景。
戚十堰臉色一點點歸于平靜,他抬頭望向?擋在他眼前的人,所以,當日想要他性?命的人其實是?她。
十鳶和戚十堰相對而立,彼此對視間,眼底盡然全是?冷意,面對四周士兵的圍困,十鳶也沒有一點緊張和不安,她撕下一截衣袖,把手?中的刀柄和手?綁在一起,動作間撕扯到身上的傷,有鮮血順著白凈的里衣落下,輕易染了一片紅。
她遍體鱗傷地站在他眼前。
戚十堰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沒有一絲動容地看著她:“你覺得你逃得出去??”
十鳶的青絲也被一根布條束起,微風拂過她的眉眼,沒有半點往日的癡纏,只余下些許冷冽,她平靜地和戚十堰對視:
“爺說錯了一點,我不需要逃。”
戚十堰微微皺眉,一時間沒聽懂她話中的意思。
他知道?程十鳶是?在拖延時間,但胥銘澤身邊有林二等一眾親信保護,其實,他對胥銘澤的安危不是?那么擔心。
除了程十鳶,她們?也只有兩個人,想要刺殺胥銘澤,不亞于是?自投羅網。
戚十堰眸色漸漸冷凝,他抬手?下令:
“拿下她。”
眾人一擁而上,十鳶堪堪側身,抬手?橫刀而揮,她驀然偏過臉,躲過一柄刀刃,饒是?如此,她仿佛依舊能感受到到刀鋒的凌厲,臉上隱約有一陣刺疼。
涌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十鳶心底默默數著時間,隔著火光和戚十堰對視。
戚十堰心底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他忽然聽見程十鳶提聲?道?:
“爺轉頭看看吧。”
戚十堰倏而轉頭,瞳孔驟然一縮,遠處火光四起,即使離得這?么遠,他們?依舊能看見濃煙冒起。
那是?——糧草之處!
糧草之處,詩情氣喘吁吁地扶樹而立,見火光四起,她無力地倒在樹干上,卻是?暢快地扯唇笑起來。
“走水了!快救火!!”
整個軍營倏然間全部?驚醒。
四周士兵呆愣,十鳶來不及喘息,因?為戚十堰陡然襲身而來,十鳶艱難地擋住戚十堰的攻勢,論正面對敵,她本就比不上戚十堰,遑論她現在一身的傷。
戚十堰沒有聽到看守糧草的士兵傳來呼救聲?,他一把攥住十鳶的手?腕,十鳶仿佛猜到他要做什么,手?驟然一松,刀刃掉落,落地之前,她倏然抬腳一踢,刀鋒直沖戚十堰面部?而去?,戚十堰險之又險地避開,不得不放開對她手?腕的桎梏。
但下一刻,他手?掌頓時轉向?,直接攜住她的脖頸,十鳶貼身而上,她毫不顧忌地雙腿纏上他的腰肢,二人仿佛是?交纏在一起,在戚十堰愣神時,她猛然甩袖,袖箭立時迸射,十鳶腳尖狠狠一踢,踩在戚十堰腰腹上,她仿佛聽見戚十堰悶哼了一聲?,但十鳶頭也沒回,借機徹底遠離了戚十堰。
十鳶有一剎間脫力,她呼吸不穩地站在眾人之間。
戚十堰黑臉:“你——”
十鳶仿佛猜到他要說什么,驀然勾唇輕笑了一聲?,微微
低垂著白皙的脖頸,她笑得頗有些放縱肆意,卻仿佛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在其中,她黛眉姣姣,這?一刻,在夜色中,她美得格外驚人,她說:
“我這?等下三濫的人,當然不會正大光明的手段,讓爺看笑話了。”
戚十堰說不出為什么,他只覺得胸口堵了一口悶氣,不上不下憋得慌。
對著這?樣的程十鳶,他什么話都說不出,只是?一張臉沉了下去?,他眸色沉沉地看向程十鳶。
就在這?一刻,四周的士兵忽然低低地驚呼起來,十鳶越發?退后了一步,戚十堰警覺,就見四周士兵渾身發軟地倒了下去?。
戚十堰皺眉:
“你又做了什么?!”
十鳶望向?不遠處濃煙,戚十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陡然意識到了什么。
十鳶勾唇,她不緊不慢道?:
“我說過,我不需要逃。”
她燒糧草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引開他們?,她們?需要的是?這?陣煙。
她也說過,她這?等人哪里會?用正大光明的手?段。
是?戚十堰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吃虧難道?不是?理?所當然么?
驀然,遠處有一記信號燈發?出,煙火在空中炸開。
戚十堰驟然意識到了什么,他轉過頭,仿佛聽見遠處傳來號角的聲?音,他臉色徹底冰寒下來:
“你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
十鳶握緊了手?中的刀柄,渾身緊繃,對峙戚十堰,她沒有一刻放松,聞言,她平靜地問:
“聽聞爺無往不勝,但如今,爺還有兵力阻擋我燕云大軍的來襲么?”
主帳處,顧婉余到的時候,四周沒有一個人看守。
她險些以為是?遇到了埋伏。
但顧婉余記得她只有一次機會?,所以,她咬牙潛入了營帳,等看見胥銘澤沒有意識地躺在床榻上時,顧婉余才意識到,這?里居然真的沒有人防守。
顧婉余整個人都是?一愣,她順手?在胥銘澤的臉側一抹,沒有人皮面具,不是?別人刻意偽裝。
她沒有猶豫,匕首狠狠插入胥銘澤的脖頸,她甚至不放心地轉了一圈,不管有沒有埋伏,等人死了,即使有埋伏也晚了。
但直到顧婉余離開了主帳,也沒有遇到一個人阻攔。
她整個人都有點懵。
堂堂幽王,居然沒有人暗中保護么?
在她離開不久后,有一個人緩緩地走到明處,如果晴雯看見他,一眼就能認出來他是?誰。
林二平靜地看著顧婉余的背影。
他掀開簾子踏入主帳,看見胥銘澤鮮血橫流的脖頸,確認人死得不能再死,他才陡然提聲?:
“來人!王爺遇刺,捉拿刺客!”
顧婉余離得有一段距離,也聽見了這?一聲?捉拿刺客,巧合得讓她心底納悶,她按住不解,快速地朝約定好的地方退去?。
在顧婉余撤退時,十鳶依舊在和戚十堰對峙,在聽見她的話后,她明顯感覺到戚十堰下手?不再留情。
也是?這?一刻,她才確認,戚十堰剛才的確因?為她一身的傷不曾對她下狠手?。
但那點隱晦不得而言的憐惜也只截止到此刻。
十鳶忍不住咬唇,咽下喉中涌上來的血腥味,她手?腳都有那么一刻發?軟,十鳶知道?,她必須要找到機會?離開。
她不能被留下,她不能成為戚十堰手?中的人質。
十鳶狠狠咬唇,唇瓣被她咬得血肉模糊,見狀,戚十堰眸色一冷,他下手?越來越狠。
她對自己?都沒有一點心軟,談何讓別人心疼憐惜她。
戚十堰欺身上前,手?中刀柄翻轉,和女子錯身之際,劍鋒驀然回轉,皮肉被割破的聲?音在這?一刻格外清楚,女子仿佛低低悶哼了聲?,她竭力地忍住疼意,煞白的臉色在戚十堰眼前一閃而過,他堪堪垂下眼眸。
十鳶的手?臂瞬間無力垂下,她立即換了一只手?握住刀柄,想要擋住了戚十堰的劍鋒,但她傷勢嚴重,只能眼睜睜看著劍鋒朝她而來,她呼吸有一剎間驟停。
然而這?時,她忽然被一陣力道?推開,刀劍刺破皮肉的聲?音在這?一刻格外清晰。
十鳶驀然回頭,就見晴雯擋住她前面,劍鋒從她體內穿過,鮮血順著劍刃一滴滴地落下,十鳶心臟停了一剎間。
四周仿佛都陷入了安靜。
戚十堰也愣然地看著這?一幕,他記得晴雯,當然知道?她在戚府伺候了數年,自然也知道?她的忠心。
不論是?有人給顧婉余通風報信,還是?許晚辭中毒,明明晴雯是?最可?疑的人,但戚十堰從未懷疑過她。
戚十堰的聲?音在風中有些破啞:
“為什么……”
晴雯牢牢地抱住戚十堰的手?,她沒有回答戚十堰的話,鮮血堵住了她的嘴,她一張口就有無數鮮血落下,她艱難地說:
“……姨娘……快走……”
“快、走……”
十鳶木木地望著這?一幕,晴雯的聲?音砸醒了她,她呆滯地從地上爬起,頭也沒回地撤離,眼淚毫無意識地落下,滴在臉上、手?背上,灼熱得仿佛要把她燙傷,她腳步越來越重,仿佛要把她拖垮。
戚十堰沒管程十鳶,他只是?沉默地望著呼吸漸漸虛弱的晴雯,他重復地沉聲?問:
“為什么?”
為什么要背叛他。
晴雯又疼又愧,她淚流滿面:“……將軍……對不起……對、不起……”
戚十堰狠狠地閉上了眼。
晴雯倒在了地上,她仰頭望著天空,烏云蔽日,就像是?她初入戚府那一日,那日她覺得她以后終于有了安穩之處,即使漫天烏云也擋不住她的好心情。
她雖然是?一個奴才,但她以后要伺候的可?是?戚將軍。
是?她們?幽州城的守護神。
她是?幽州城人。
她和所有幽州城百姓一樣,知道?幽州城是?幽王的封地,但她們?都以戚將軍為傲。
人在死前或許真的會?走馬燈,晴雯好像看見了晴念,也看見了許多?她熟悉的人。
曾經她出門買東西,聽聞她是?戚府的人,城內百姓總是?會?給她便宜好多?。
可?是?那些人全部?被將軍拋棄了。
她終于也明白——
“將軍……你是?王爺的將軍……不是?、我們?的……”
他可?以聽命保護她們?,也可?以聽命放棄她們?。
——她們?沒有守護神。
晴雯的手?砰然落地,她閉上眼,淚水順著眼角流下。
第067章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夜色漸深, 她們約定?好一路向南集合,濃煙依舊茂盛,十鳶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踩在樹干上, 往日身輕如燕, 如今卻覺不堪負重, 她眼前好像看見了人,也終于控制不住地跌落下來。
十鳶腦海中一片空白,耳邊傳來慌亂的:
“十鳶——”
她聽見有人在叫她, 她卻是?筋疲力盡,沒有一點力氣去回應。
有人接住她。
十鳶覺得渾身都在疼, 說?不出來的疼, 細細密密的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跌落在來人懷中, 身上的血漬立刻染紅了來人的衣裳, 來人呼吸一滯,低聲喊她:
“十鳶?”
十鳶眼神空洞, 公?子的臉龐輪廓出現她的視線內, 十鳶再也控制不住,她攥著胥衍忱的衣袖,眼淚不由自主地砸下來, 她口中艱難地發出無?意義的哭聲。
胥衍忱抱著女?子, 一點點拂開黏在她臉上的青絲, 他看見她遍體鱗傷, 聽見她說?:
“……公?子, 我好疼啊……”
她的眼淚沒有一點停頓地砸下來,胥衍忱心?下泛起些許疼意, 他甚至不敢碰她,她好像渾身都是?血,唇瓣也看得見血肉,她好像不止是?疼,她從?未這樣失態過,仿佛是?要把所有情緒都發泄出來,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清的壓抑。
胥衍忱將人一點點扣入懷中,他低聲又不斷重復:
“沒事了,沒事了。”
顧婉余和詩情都站在不遠處,尤其是?顧婉余,她聽出十鳶哭腔中的悲慟,不由得怔愣住。
她是?了解十鳶的。
不論十鳶對戚十堰一群人是?如何冷心?冷情,但顧婉余知道,十鳶骨子里是?個極其看重情義的。
她會因?為晴娘救了
她一命,對晴娘言聽計從?。
會因?為自己身陷險境,而不顧自己安危地跋山涉水來救她。
她現在哭得這般傷心?,是?發生什么事了?
顧婉余若有所感,她朝軍營處轉頭看去,她想起了那?個給?她通風報信的婢女?,不由得漸漸沉默下來。
許是?力竭,又許是?難過,十鳶很快失去意識。
胥衍忱垂眸,一點點撫過女?子的眉眼,他衣裳被血色染得一片狼藉,許久,他打橫抱起女?子轉身離開,頭也沒回,聲音卻是?極冷,讓人隱約有一種風雨欲來的不安:
“告訴岑默,帶戚十堰來見我。”
顧婉余和詩情恭敬地埋頭側過身子,讓開一條道路:“是?,屬下領命。”
顧婉余心?下狠狠一跳。
戚十堰的能力擺在那?里,除了一條愚忠外,幾乎沒有不好,而對上位者來說?,愚忠并不是?一件壞事,甚至他們樂見其成。
顧婉余從?周時譽偶爾透露的態度中,也隱約可以?猜得到主子對戚十堰也不是?沒有招募之?意。
西北那?位對戚十堰的招攬更是?擺在明面上,求賢若渴。
顧婉余想起剛才主子話音中透著的冷意,不由得低垂了垂頭。
今日后,恐怕主子對戚十堰再無?招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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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默是?個很會抓住機會的人,得知十鳶的計劃后,他當機立斷地吩咐底下人做好準備,幾乎在看見信號時,就立刻傳令進?攻。
幽州軍雖然?中了松麻散,但也不會沒有一點反擊之?力,不過對于岑默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胥衍忱的命令傳來,岑默有些意外地頷首,吩咐下去:
“傳令,活捉戚十堰。”
戚十堰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柏叔來找到他。
這一場戰事來得太突然?,他們根本沒有招架之?力,柏叔也看見了晴雯,他來不及震驚,拉著戚十堰往回跑:“將軍,燕云軍來了,我們快走!”
濃煙茂盛,柏叔不斷地嗆咳,拼命地拉著戚十堰往后拖去。
然?而,噩耗不止這一個。
有人匆忙跑過來,驚慌失措地指著身后:“將軍!王爺、王爺他……”
他吞吞吐吐地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戚十堰終于被叫回神,他又看了一眼晴雯的尸體,轉身朝主帳快步走去,下令道:
“傳令,讓大軍立即撤回渠臨城!”
但等到他走到主帳時,不由得僵硬住,鮮血從?胥銘澤的脖頸不斷往下流,流了一地殷紅,血腥味濃郁得仿佛化不開,林二等人一臉沉重地守在一側。
戚十堰閉了閉眼,他驀然?轉頭看向林二:
“到底怎么回事。”
林二領著一眾胥銘澤的心?腹,卻沒有攔得住兩名刺客,根本是?荒唐。
或許,戚十堰該問:“為什么。”
林二沉默不語。
戚十堰冷聲道:“來人,收押林二等人,聽候發落。”
林二被人圍住時,他也沒有抵抗,他只是?看向戚十堰,說?不清是?自嘲還是?嘲諷:
“誰人比得上戚將軍。”
“人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但在戚將軍眼中不過爾爾,就算妻子被藏三年,依舊能心?無?芥蒂地繼續效忠。”
林二低頭悶笑起來,身子都在顫抖:
“我也奇怪,他在虐殺我胞弟之?后,居然?還敢用我?”
他兄弟三人跟了胥銘澤十年,兄長為了胥銘澤戰死沙場,他親弟弟林三被胥銘澤派去保護許晚辭,許晚辭被劫后,被胥銘澤虐殺致死。
戚十堰居然?還會問他為什么?
簡直可笑。
林二曾經被戚十堰折斷的手腕隱隱作疼,他嘲諷嗤笑,胥銘澤不過把他們當狗而已,難道值得他效忠么。
林二被押下去,他一點也沒有反抗,只是?在和戚十堰錯身而過時,冷聲諷刺:
“戚十堰,你不愧是?他麾下最聽話的狗。”
那?日,胥銘澤下令,他是?真心?想要殺了戚十堰。
因?為只要殺了戚十堰,胥銘澤根本抵擋不住燕云和西北大軍。
在林二被帶下去后,胥銘澤之?死根本瞞不住,戚十堰仿佛遠遠就能聽見外間傳來的燕云軍的喊話:
“幽王已死!降者不殺——!”
戚十堰很清楚,胥銘澤既死,渠臨城和陵陽城以?及三郡不一定?會開城接納他們,戚十堰堪堪垂眸,柏叔又來拉他,苦口婆心?道:
“將軍,快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戚十堰看著胥銘澤許久,他忽然?覺得格外疲倦,他閉上眼問:
“柏叔,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柏叔啞聲,他回答不了將軍的問題,他只能艱難地轉移話題:“將軍,許姑娘還處于中毒昏迷中,您一旦放棄,許姑娘就真的活不了了。”
不得不說?,柏叔是?了解戚十堰的。
這一番話后,不論戚十堰有什么想法,他都會拼命地護送許晚辭離開。
戚十堰下令撤退,大軍不斷地往渠臨城趕去,岑默將一切盡收眼底,他瞇了瞇眼眸:
“全速前進?,務必拿下他們!”
周時譽被主子派去攻打陵陽城,他必須拖住戚十堰這將近十萬大軍的兵力,和戚十堰想得不同?,相較于胥銘澤,其實他才是?整個大軍的定?海神針。
胥銘澤雖死,但長安城還有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那?位被胥銘澤嚇破了膽,一旦戚十堰平安回到長安城,那?位必然?對戚十堰言聽計從?。
戚十堰沒有了胥銘澤的桎梏,擁有了全部的自主權。
對于他們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與此同?時,十鳶一行人回到了幽州城,她一身的傷,大夫替她處理傷口時,額頭不由得冒出冷汗,她一身被晴娘嬌養的肌膚幾乎沒有了好皮,大夫用最好的藥,盡量不要讓她留下疤痕。
有些傷口,只要再偏一點,很可能就會要了她的命。
待傷勢全部處理好,大夫才擦了擦額頭的汗,松了一口氣,胥衍忱垂眸望著女?子,她臉上也被劃過一道細小?的傷痕,往日便格外安靜的人今日越發安靜,讓人心?底發慌,他問:
“她什么時候能醒?”
大夫遲疑道:“這要看姑娘夜里會不會起熱……”
大夫心?底嘆了口氣,其實這些傷本不該威脅到姑娘的性命,但偏偏姑娘好似情緒失控,由內而外,自然?會影響到傷勢,否則也不會有郁郁而終的說?法了。
胥衍忱聽懂了他的話,他沉默了片刻,冷聲道:
“下去開藥。”
胥衍忱一直守在十鳶身邊,女?子仿佛做了噩夢,即使昏迷中,黛眉也是?緊緊蹙著,胥衍忱一點點撫平她的眉心?,不厭其煩。
許久,房間內響起胥衍忱的低聲:
“明明是?去救人的,結果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
他親自喂她喝了藥,藥如何也灌不下去,勺子才碰到她的嘴唇,女?子就疼得輕微一顫。
胥衍忱望著她唇上的傷痕,被她咬得不成樣,他眼神漸漸地冷下來,許久,他仰頭抿了口湯藥,攜住女?子下頜,迫使她張開嘴,一點點以?口相渡給?女?子,唇齒相依,他碰到些許柔軟,卻是?沒有半點旖旎的情緒。
因?為他在滿口的苦澀中嘗到些許血腥味,若有似無?,卻揮之?不散。
他如玉柄的手骨漸漸握緊湯勺,手背泛起了青筋,處處都顯露出他心?底的不平靜。
顧婉余沒有和胥衍忱一起回幽州城。
她停留在虎牙嶺。
她是?要回去的。
但她要帶一個人一起回去。
她和詩情在營地內找了很久,才在一片空處找到了晴雯的尸體,她安靜地躺在那?里,如果忽略她身上的血跡和四周環境,她仿佛只是?睡著了。
顧婉余和詩情都不由得沉默下來。
顧婉余一步步上前,她將晴雯抱起來,低聲道:
“把她一個人拋在這里,十鳶醒來后會自責的。”
詩情抬起眼,她其實想問,那?姑娘?姑娘不會因?為那?日沒有帶走晴雯而覺得自責么?
但詩情最終什么都沒有問,她只是?說?:
“好,我們帶她一起回去。”
第0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夜色茫茫, 十鳶只覺得渾身又疼又燙,讓她有一種?不知身處何地的感覺,她無意識地皺著?眉,仿佛能聽見些?許嘈雜的聲音, 隨后?, 一抹冰涼敷在了她額頭, 十鳶緊蹙的眉頭終于松開?。
十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她醒來時,外間是一片暖陽, 透過楹窗照在她臉上,十鳶眼睫顫了顫, 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昏迷前的記憶涌上來, 十鳶指尖輕微地顫抖, 整個人?仿佛都沒有回過神, 她下意識地咬唇, 唇上卻是傳來細微的疼意。
她忍不住地輕嘶了一聲。
床幔被人?掀開?,引入眼簾的就是胥衍忱的臉龐, 十鳶終于想起, 她昏迷前接住她的人?是誰了。
見她醒來,他眉眼不易察覺地松展,若有似無縈繞著?的冷意也在這一剎間煙消云散。
她想說?話?, 但聲音干澀得要命, 格外難聽。
胥衍忱聽出來什么, 轉頭:“水。”
立即有人?倒了杯溫茶, 胥衍忱親自接過, 十鳶怔怔地看著?他,任由他一系列的動作, 她唇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喝水依舊有些?疼,卻已經?是細微得不可察,她能感受到有人?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自然而然的舉動,仿佛這些?時日做過了無數次。
十鳶忍不住地眼眸輕顫,茶水入口,干澀的喉間得到緩解,她終于能說?出話?,她仿佛恢復了往日冷靜和乖順:
“十鳶讓公?子擔心了。”
胥衍忱手上的動作一頓,他垂眸望了眼女子的顱頂,下一刻,他沒有一點掩飾地承認:“既然不想我擔心,那能不能不要再有下一次?”
十鳶一怔,沒有想到他會直接這么承認。
她們之間的確有過些?許曖昧親昵的舉止,但沒人?坦言過二人?的關系,十鳶也以為她們一直會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
其實胥衍忱不是沒有提議過。
在最?初,她還?沒有接下戚十堰的任務前,公?子就隱晦地征詢過她的意見。
然而那時她拒絕了。
后?來公?子也順著?她的意愿,沒再提起過。
十鳶忽然沉默下來。
她沒有辦法回答公?子的問題,只要她還?會再接任務,就一定會遇到危險。
女子一言不發地垂耷著?頭,胥衍忱也沉默了下來,許久,他輕扯了下唇,有些?輕嘲地低聲道:
“十鳶,我后?悔了。”
他從不覺得他當年沒有帶十鳶離開?是一件錯事。
直到如今,他才覺得后?悔。
他知道她被晴娘一手養大,和尋常的姑娘家截然不同?,她是生長在山野中的野杜鵑,不被關在暖房嬌養,才能生命力?旺盛。
所以,胥衍忱一直讓自己?不要去約束她。
他想叫她自由生長,越發蓬勃旺盛。
但代價不能是她遍體鱗傷。
十鳶怔怔地看向胥衍忱,她眸子中有些?許迷惘。
胥衍忱垂眸和她對視,他脊背挺直,人?如青松般挺立,即便他往年常坐輪椅時,也渾身自有一番風度和儀容矜貴氣度,遑論如今他雙腿痊愈,被他這般輕微自嘲地看著?,十鳶忍不住地一點點握緊了手指。
胥衍忱輕聲道:“如果當年我帶你離開?,會如何。”
十鳶呼吸些?許混亂,她聽得懂公?子在說?什么,但她依舊清醒:
“如果……當年公?子帶我離開?,就不會有今日的程十鳶。”
她從來不曾怨過公?子沒有帶她離開?。
公?子已經?救過她和娘親一命了,人?不能得寸進尺。
他是第一個對她說?招娣這個名?字不好的人?。
十全十美,魚躍鳶飛——從來沒有人?對她有過期待,公?子是第一人?。
她前世執意不愿淪落風塵,除了娘親的遺愿外,未必沒有這一層因素在其中。
她怎么敢辜負公?子對她的期望。
十鳶仰起頭,她乍然剛醒,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唇上也全是結痂,但她卻是一錯不錯地看著?胥衍忱,格外認真道:
“公?子,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她做的事情再是危險,但她從其中品覺出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是賠錢貨,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妻子。
她就是程十鳶。
四周陷入一片安靜,十鳶心底有些?許的不安,她害怕公?子會惱了她的不識好歹。
許久,胥衍忱才低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胥衍忱心底自嘲,又被拒絕了。
誰說她乖巧聽話的。
聞言,十鳶沒覺得高興,她鼻尖忍不住地發酸,不由自主地埋下頭。
她其實很清楚公?子對她縱容。
他對她,不知從何時起,一點都不像是對待下屬。
其實十鳶很敏感。
她能察覺到別人的好意和惡意。
例如戚十堰,她知道戚十堰對她有動心,但對戚十堰來說?,有比動心更重要的東西。
也像是江見朷。
十鳶慣來很清楚自己的優勢。
“不論是容貌,還?是身體,甚至是眼淚、傷勢,都是你們能利用的武器。”
晴娘的教導時刻被她記在腦海中,她面對江見朷時從不是單純,她不信任江見朷,所以,她需要更多的籌碼。
那日她假裝昏迷,本就是試探。
她很清楚男人?對她態度的轉變,哪怕只是極其細微的一點。
有人?指腹擦過她的臉頰,溫柔地蹭去一點濕意,胥衍忱清潤的聲音認命地低下來:
“都應你了,怎么還?掉眼淚?”
十鳶也說?不清,她忍住心底酸澀搖頭,她仿佛在癡纏道:“我怕公?子覺得我不聽話?,就不要我了。”
胥衍忱敲了敲她的額頭,那點黯然早被收斂得一干二凈,他像是被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搖頭低笑:
“那也不會。”
他從不會和她開?這種?玩笑,連逗弄她都不愿。
她說?她不聽話?是真的,她所有的乖順都是來自心底的不安。
胥衍忱站得太高,誰的諂媚、討好或是如履薄冰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愿再給她添加一絲負擔。
有人?送來膳食,簡單的米粥和藥膳,十鳶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的,但她沒有半點挑剔,將膳食和藥膳全都吃完。
她的恢復力?很好,人?一醒來,余下的傷勢也不成問題。
十鳶其實看見了她纏了一身的紗布,從她醒來后?就覺得渾身僵硬,她當然知道她受了傷,也知道都傷在何處。
趁著?胥衍忱不在時,十鳶偷偷地解開?衣裳和紗布,她對著?房間內唯一的一面銅鏡,將渾身不堪入目的疤痕盡收眼底。
十鳶在原地站了很久,握緊的指骨處泛著?慘白。
在胥衍忱回來前,她深呼吸一口氣,將紗布重新纏回去,她又若無其事地躺回了床榻上。
片刻后?,門被推開?,胥衍忱走了進來,他只掃了一眼床榻,就問:
“下床了?”
十鳶挺郁悶的:“公?子怎么知道的?”
明?明?她都沒有弄亂床榻,她躺的位置甚至都和下床前一模一樣。
胥衍忱頷首,示意她看床邊的鞋,本是鞋尖向外,如今卻是朝向床榻,十鳶呃聲,她只顧得躺回之前的位置,結果疏忽了鞋子。
十鳶忍不住地皺起臉,她哪里能想到胥衍忱連這一點細節都記得。
胥衍忱無聲地搖了搖頭:“傷口不疼了?”
十鳶立刻點頭。
胥衍忱見狀,又想嘆氣了,他人?一走近,十鳶錦被下的手指不由得一動。
她記得公?子是去了書房。
但她沒有在公?子身上聞見墨香,只有淡淡冷清的松柏香,十鳶知道,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特?意安排,這股松柏香就是公?子每日沐浴焚香后?會殘余下來的味道。
公?子沒有去書房?
他去做什么了,回來前,還?要來特?意洗漱一番?
十鳶想問,又不確認公?子想不想讓她知道,一時間有些?遲疑。
胥
衍忱看出了什么,他坐了下來,問她:
“在想什么?”
他一問,十鳶也沒藏著?,她如實道:“在想公?子來見我前去了何處?”
胥衍忱眸色一頓,須臾,他些?許意外地問:
“特?意換洗了衣裳,還?能看出來?”
十鳶輕抬下頜。
胥衍忱輕勾唇,她都看出來了,自然沒有再瞞她:
“岑默帶回來兩個人?,我去看了一眼,擔心血腥味會叫你難受,才換洗了一番。”
岑默,血腥味。
十鳶立即意識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從她醒來后?,她就避開?了虎牙嶺的話?題,一直也沒有問過她昏迷后?發生了什么。
但她不是逃避問題的人?,十鳶埋下頭,她最?終還?是問:
“岑大人?勝了么?”
“你給他創造了那么好的機會,他如果再不能取勝,也沒顏面再回來見人?。”
十鳶抿唇,她想笑,卻是忍不住地想起晴雯,不由得安靜下來。
她至今都不明?白晴雯為什么要救她。
她和晴雯相處時間甚至還?沒有半年,所謂的主仆情誼也淺薄得厲害。
對于晴雯來說?,她難道不應該是叛徒么?
有人?試了試她額頭,皺眉問她:“怎么了?”
十鳶搖頭,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
“我沒事。”
她不想叫別人?因為她而破壞了心情。
胥衍忱的視線落在她衣襟處,眸色不著?痕跡地一凝,外間傳來些?許聲響,有人?敲了門,顧婉余的聲音傳來:
“十鳶的傷可好了?主子能不能許屬下也進來?”
顧婉余又恢復往日說?話?不著?調的模樣,胥衍忱沒說?話?,只是起身離開?,給這二人?騰出空間。
門被關上,隔絕了內外的聲音,胥衍忱掃過眾人?一眼,他淡淡地命令,卻仿佛有些?冷意:
“把房里的鏡子撤下去。”
眾人?心里一凜,無聲地低頭應下。
而房間內,顧婉余也終于見到了十鳶,見十鳶還?被裹著?紗布躺在床上,不由得輕笑出聲。
她今日特?意來找十鳶,其實只有一件事:
“我把晴雯埋在了幽州城外,青山綠水,是個很好的地方。”
十鳶驀然抬起頭,許久,她說?:
“她說?過,她是幽州城人?。”
她回家了。
第069章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十?鳶睡覺很輕, 但這?段時間習慣婢女伺候,所以,婢女進來打掃時,她沒有特意地去關注。
她傷勢好得很快, 婢女也常扶著她出去走?動, 等回來后, 十?鳶才發現房間內的銅鏡被撤了下去。
十?鳶不著痕跡地輕抿了下唇,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現。
十?日后。
十?鳶的傷終于痊愈,被她刻意遺忘的事情不得不擺在面前, 她鵪鶉一樣不敢回去見晴娘。
畢竟,她對晴娘一眾人下松麻散是不爭的事實。
她擔心晴娘還在生她的氣。
不等十?鳶猶豫好, 胥衍忱就?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
“你要?去見戚十?堰么?”
十?鳶一懵。
她倏然反應過來:“公子?之前說岑默帶回來了兩人, 就?是指戚十?堰?”
等胥衍忱點頭后, 十?鳶才有點傻眼。
片刻后, 十?鳶終于知道發生了什么, 那?日她昏迷后,岑默一路追攔幽州軍, 幽州軍本就?有一批人中?了松麻散, 雖然只是一兩個時辰的藥效,但在戰場上已經?足夠致命,再加上胥銘澤身死, 幽州軍自然軍心大亂。
隨著一聲降者不殺, 慢慢地有人扔下兵器放棄反抗, 第一聲兵器落地聲響起, 很快引起連鎖反應, 這?一戰,岑默可謂是大獲全勝。
戚十?堰如果想要?逃走?, 其實不是沒有機會,但他?有個累贅。
許晚辭還處于昏迷不醒中?,一路的奔波很可能?要?了許晚辭的命,戚十?堰不可能?拋棄許晚辭獨自逃走?,所以,最終只能?和許晚辭一起被抓。
十?鳶聽得怔住,但要?是說意外,其實也沒有多少。
她早清楚戚十?堰不會放棄許晚辭。
或許晴雯也是看?透了這?一點,才選擇許晚辭做突破口,引起混亂讓她們有機可趁。
十?鳶沒有回答胥衍忱的問題,而是思忖起胥衍忱把戚十?堰帶回來的目的,她遲疑地問:
“公子?是要?招攬戚十?堰么?”
十?鳶對此不是很看?好。
但如果公子?想讓她去說服戚十?堰歸降,十?鳶也只會聽令行事。
胥衍忱看?出了什么,他?心底有一剎間堵得慌,他?垂眸仿若平常道:“不是。”
他?聲音有點悶,卻被他?掩飾得很好:
“沒有招攬他?的想法,只是問你要?不要?再見他?一面。”
十?鳶敏銳地感知到公子?情緒不是那?么好,她疑惑地看?了公子?一眼,很快她搖頭:“不要?。”
既然不是任務,那?么她和戚十?堰也沒有再見的必要?。
戚十?堰應該認定了是她讓晴雯給許晚辭下藥,再有城防圖一事,或許早恨她入骨。
她們從不是一路人。
十?鳶有點不解,如果不招攬戚十?堰,那?公子?要?怎么處理他??
她這?么想著,也就?問了出來。
光風霽月的青年站在她身邊,墨染上了他?指尖,他?拿起手帕一點點地擦拭修長分明的指骨,他?的語氣依舊溫和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自是不必再留。”
十?鳶眨了眨眼,她沒在這?件事置喙,平靜地接受了結果。
戚十?堰被擒,足夠叫長安亂成一團,陵陽城的兵力被派去支援幽州軍,在被周時譽突然攻襲時居然沒有半點反手之力,一旦岑默再拿下渠臨城,便可越過三郡一路北上,直達長安。
胥衍忱不需要?再繼續在幽州城坐鎮,十?鳶的傷一好,他?和十?鳶就?準備返回衢州城。
或許再準確一點,他?要?返回燕云城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十?鳶忍不住地一怔,她抬起臉看?向胥衍忱:“公子?是要?回去了么?”
她袖子?中?的手一點點握緊,無人察覺。
胥衍忱偏頭看?她:
“不止是我,還有你。”
十?鳶睜大了雙眼。
胥衍忱不易察覺地勾了下唇:“戚十?堰下令調查所有青樓時,春瓊樓就?失去了本該有的隱秘,晴娘一行人也都?全部撤離。”
他?說:
“你要?和我一起回燕云城。”
十?鳶忍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手指,她沒有反駁胥衍忱的話,而是順著他?的話問:“燕云城是個什么地方??”
或許是現在公子?提起燕云城時的神情,也或許是當初晴娘也提議過讓她空閑時間去燕云城看?看?。
十?鳶不由得對燕云城生出一點期待。
胥衍忱垂眸和她對視,他?說:
“別人說一千道,不如十?鳶親自去看?一眼。”
于是,十鳶不再問了。
而這?時,十?鳶看?見胥衍忱朝北處看了一眼,十?鳶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她其實不知道胥衍忱在看?什么,但她記得長安就在那個方向。
十?鳶難得生出一點好奇:“在公子?眼中?,燕云和長安,何處才是公子?的故鄉?”
這?次胥衍忱沉默了好一陣,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十?鳶有些看?不懂他?此時的情緒,她只聽見公子?低聲說:
“我在長安城生活了十七年。”
他?是父皇膝下最年少的皇子?,也是除了太子?兄長和胥銘澤外最得寵的皇子?,否則,他?的封地不會是在燕云城。
他?年少時,母妃頗為得寵,彼時,他?未曾及冠,連朝政都?不能?參與,即使他?得了父皇一點寵愛,也沒有被太子?兄長忌憚。
只時
常被胥銘澤刁難罷了。
他?有自知之明,也慣來清楚父皇對嫡出的重視,從未妄想過那?個位置,對胥銘澤也是能?忍就?忍。
或者說,他?們這?一眾皇子?都?清楚,只要?太子?兄長活著一日,他?們就?絕沒有機會登上那?個位置,安分守己反而能?得一條活路。
胥衍忱對長安的記憶是鮮活的。
所有一切在父皇駕崩時戛然而止,母妃被扣留在長安,他?在惶惶中?被遣回封地。
他?不曾及冠,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燕云城,甚至衢州城正在鬧災,一切都?要?靠朝廷救濟,彼時,燕云城不是他?的一言堂,更是效忠于朝廷,他?入城后,被迫接手一堆爛攤子?,在燕云城站穩腳跟,將一切徹底攏握在手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
等他?終于有了空閑,太子?兄長又忽然病逝,只留下一個稚童登基,他?也身中?劇毒,從此不良于行。
他?好像從未好好看?一眼燕云城,所以,他?其實沒辦法回答十?鳶的那?個問題。
他?自己也說不清燕云城是個什么地方?。
胥衍忱沉默了下來。
十?鳶卻是從中?聽出了他?的答案。
她去過長安城,對長安城也不曾有好印象。
但如果那?是公子?的故鄉……
十?鳶甕聲甕氣道:“能?讓公子?念念不忘的長安城一定是個好地方?。”
胥衍忱心下驀然一顫,他?望向十?鳶,忍不住地失笑。
他?不知該不該說她笨。
他?念念不忘的豈是長安城?不過是舊人舊事。
但胥衍忱沒有否認她的話。
十?鳶已經?準備好和公子?一起返回燕云城,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在混亂開始的第一時間,十?鳶就?倏然睜開雙眼,她穿上衣裳,半點停頓都?沒有就?閃身而出,四?周火光肆濺,十?鳶看?見著火的方?向,呼吸驟然一滯。
十?鳶剛要?沖入火中?救人,下一刻,她余光瞥見一抹朝她而來的寒光,十?鳶立即轉身閃開,她手指擦過腰間,嘩啦一聲,倏然手中?出現一柄軟劍,毫不留情地刺向來人的脖頸。
來人險之又險地避開。
十?鳶也終于看?清了來人,她臉色微微一變。
她當然認得出來人,正是她初入戚府時,到城外接她入府的朱龔,十?鳶不著痕跡地蹙起黛眉。
朱龔出現在這?里,只會有一個目的——他?們是來救戚十?堰的。
十?鳶心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戚十?堰被關在城主府一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但十?鳶不敢小?看?朱龔這?些人,說到底,他?們才是最熟悉幽州城的人。
朱龔在看?見十?鳶時,先是一愣:
“陸姨娘?!”
話落后,朱龔陡然意識到不對,臉色驟然難看?:“你是燕云的人!”
十?鳶沒回答他?的任何問題,她看?著遠處的火勢越來越大,眸中?情緒冷然,她如同離弦之箭倏然上前,朱龔臉色猛然一變,快速抵抗,然而,下一刻十?鳶逼近了他?,一種毛骨悚然的危機感讓朱龔汗毛豎起。
十?鳶手中?的軟劍很軟,她的腰肢更軟,仿佛沒有骨頭一樣纏上朱龔,劍刃和她一起貼近朱龔。
呲——
皮肉被割破的聲音倏然響起,很細微的一道聲音傳入朱龔耳中?卻格外清晰。
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脖頸處的疼意,朱龔倏然睜大了雙眼,他?張著嘴,鮮血流出來,艱難地出聲:
“將軍……待你不薄……”
十?鳶面無表情地擋開四?周襲來的刀劍,她二話不說地一腳踹開朱龔,擋住了剩余的刺客,整個人往主院而去,直到看?見胥衍忱時,十?鳶才松了一口氣,她身輕如燕,踩在刺客的肩膀上,輕而易舉地落在胥衍忱身邊,順便收割了一條性命。
胥衍忱看?見了她身上的血跡,眸中?微不可察地一暗,十?鳶擋住了他?面前,她冷靜低聲:
“他?們是來救戚十?堰的。”
戚十?堰鎮守幽州城十?年,他?放棄幽州城一事,有人恨他?,也有人會依舊敬戴他?。
眼見一道劍光來襲,胥衍忱迅速拉過十?鳶,十?鳶要?上前時,被他?搖頭阻攔:
“來人了。”
隨著他?的話落,岑默帶著人趕到,四?周刺客立刻開始撤退,十?鳶皺了皺眉,卻是聽話地沒有去追。
她聽見胥衍忱問她:“有傷么?”
十?鳶聽出他?言下之意,輕微搖頭。
待所有刺客被拿下,岑默才上前,他?難得沒有往日的風輕云淡:
“戚十?堰被救走?了。”
十?鳶早在看?見朱龔時,就?料到了這?個結果。
今晚襲擊公子?不過是個誘餌,他?們的目的是救走?戚十?堰,所以,牢獄那?邊才會是主力。
胥衍忱依舊平靜,戚十?堰被救走?一事沒讓他?掀起半點波瀾,他?仿佛對今日一事早有所料,淡聲命令:
“準備回燕云。”
話落,他?朝西北的方?向看?了一眼。
十?鳶離得很近,將這?一眼看?得很清楚,她眸色微閃,心底對今日一事不由得生出些許猜測。
第070章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燕云城。
和十鳶想?的?其實有點不一樣, 較于衢州城,燕云城作為胥衍忱封地的?主城,其實要繁華富貴許多,但或許是衢州城位置好, 和幽州城又接壤相?鄰, 說衢州城繁華, 不如說城南自有一片奢蘼之景。
十鳶初入燕云城時,險些以為自己又到了長安。
十鳶在長安城待得不久,卻也知道長安的?富貴迷人眼, 在外五品官或許是已經?高官,但在長安城扔個石子可能都能砸到一個五品官。
燕云城和長安城最大的?差別是其城門, 長安城城門有四丈高, 人站在城門下, 不自然就會覺得自己極其渺小, 從而望而生畏。
十鳶對燕云城很陌生, 她掀開馬車的?提花簾,許是都處于南方, 燕云城和衢州城有些相?似, 青磚黛瓦,紫藤花攀纏在墻頭,木船順著小溪穿過拱橋, 街坊處稚童穿梭, 怡然自得, 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十鳶不知何時下頜枕在雙臂上, 格外安靜地看?著這一幕。
胥衍忱見她許久不說話, 放下手中?書本?,他抬起頭, 眉眼疏朗清雋,話音輕淡:“在看?什?么?”
二人共處一間馬車,沒人覺得不對,二人衣袖相?互交纏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她青絲柔順地披散在肩頭,許是二人離得太近,有一縷烏發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纏在他指尖,憑白生出些許旖旎。
十鳶也回答不上來?,她只是覺得眼前一幕叫人覺得很舒服:
“燕云城真好。”
胥衍忱被她逗笑了,她只見了一面,根本?不了解燕云,好從何來??
女子乖乖地偏過頭,將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提花簾沒有放下來?,外間恰好經?過一戶人家,桃枝從墻頭攀出,她眉眼姣姣,膚如凝脂,若是一張白紙上暈染了些許粉黛,唇上的?傷已然養好,眼眸掀起時,仿佛和背景融為一體,卻又襯得外物?黯然失色,叫人眼中?只裝得下她一人。
胥衍忱有一剎間的?呼吸稍輕,沒叫人發現,他抬手拿開她頭頂落下的?一片桃花,低聲道:
“原到了桃花將落之時了。”
他去衢州城時,尚是寒冬,衢州城冬日濕冷,叫他著實難過了一段時日,如今再?回來?,卻已是入夏,半年時間匆匆而過。
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十鳶也把提花簾放了下來?,最后一刻,她余光瞥見了什?么,驀然眸色一頓。
胥衍忱沒發現她的?失態,十鳶安靜地低垂下頭,掩住了眸中?的?情緒。
一刻鐘,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十鳶跟在胥衍忱身后打量祁王府,和她想?象中?都有些不同。
祁王府和戚府其實有一點相?似,都是很冷清,不是沒有人煙,四處都是婢女和小廝,惹草裝飾,雕梁畫棟,但十鳶一路只覺得安靜,四周下人看?見王爺帶了女子回來?,有驚訝,不過都被掩飾得很好。
十鳶下意識地打算四周的?布局,何處容易藏人,何處容易出現漏洞,她一眼過去,心底立即有個大概。
忽然,她聽
見公子的?聲音:
“你的?院子安排在我隔壁。”
說是隔壁,當真是只隔了一條游廊,半刻鐘的?路程都不需要,十鳶抬頭去看?,牌匾上的?三個字也印入眼簾,落雁居。
但十鳶沒踏入,她咬住唇,有點遲疑地問:
“公子知道晴娘她們在何處落腳?我想?先去見見晴娘。”
胥衍忱動作一頓,他垂眸看?了十鳶許久,終于,他輕嘆了口氣:“她在南巷,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行么?”
十鳶蹙了蹙鼻子,她聲音有點拖長:
“晴娘本?就生我的?氣,她如果知道我來?了燕云還不肯去見她,怕是要愈發惱我了。”
胥衍忱只能放她走,等人走后,他獨自進了書房,他帶回來?的?東西已經?被收拾妥當,一本?話本?被擺在他書桌上,夾在里面做書簽的?花瓣早已經?干枯。
胥衍忱望著那本?話本?,眸中?情緒些許晦暗,讓人一時間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十鳶出了祁王府后,幾?個轉身,身影就消失在了街巷中?。
她沒有第一時間去南巷找晴娘,而是走到了馬車來?時經?過的?一條巷子,十鳶抬眸看?向懶散等在巷子深處的?人,她不易察覺地蹙了下黛眉:
“你什?么時候到的??”
江見朷坐在他的?卦箱上,顯然是恭候多時,聞言,他勾了勾唇:“收到你消息,就立刻趕來?了。”
十鳶抿住了唇。
他半倚著墻,不緊不慢地抬起一根手指,表示:
“就比你早到一日。”
江見朷掃了眼她身后,沒見到其他人,江見朷挑了下眉:“怎么,見我一事,你沒告訴你主子?”
十鳶覺得他的話真多,她懨懨地耷拉下眼眸,不愿意看?他。
江見朷郁悶地指了指自己,悶聲嘀咕:
“明明是你找我辦事,怎么搞得我求著你一樣。”
話是這么說,但江見朷也見好就收地沒再?提起胥衍忱,他仰了仰頭,頷首問:“說吧,找我什?么事?”
十鳶特意讓他來?燕云一趟,自然是有事問他:
“你當日特意讓我青云山,還故意讓我和虞聽晚見面,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江見朷臉上的?笑意一頓,他不動聲色地否認:“我就是要血研究藥,我能有什?么目的?。”
十鳶仿佛早就料到他不會承認,她換了一個問題,眸色愈發冷冽,話音也一針見血的?犀利:
“你對虞聽晚的?情況了如指掌,卻沒有告訴我她身中?蠱毒,你想?要的?究竟是他的?血,還是想?要看?我碰到她身上的?蠱蟲?”
江見朷終于不笑了,他情緒不明地和十鳶對視:“我都已經?故意忽視此事了,你何必再?問。”
十鳶沉默下來?。
何時發現這其中?不對勁的??或許在和虞聽晚初見時,虞聽晚脫口而出的?那一聲“你是誰”,也或許是再?見虞聽晚時,虞聽晚一點也不擔心贈送她的?那一個竹筒。
她敏銳地察覺到虞聽晚好像一點也不怕她會不慎也沾到蠱蟲。
十鳶低頭,江見朷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個讓人覺得眼熟的?竹筒不知何時出現在她手中?。
在她被戚十堰抓住前,她就讓周時譽將這個竹筒一并帶了回來?。
后來?她醒來?后,這個竹筒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江見朷輕微皺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見她以一種別人攔不住的?速度忽然把竹筒打開,幾?乎是眨眼間,血腥味溢出來?,細小的?蠱蟲也順著竹筒爭先恐后地爬出來?。
江見朷臉色驟變,他猛地拉過十鳶,怒不可遏:
“你瘋了!”
江見朷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你知不知道,一個不慎,你就會沒命?!”
十鳶沒有理會他,她只是低頭看?著手背,蠱蟲極具隱蔽性?,一個眨眼間就消失不見,十鳶沒有覺得不適,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但她很確認有蠱蟲鉆入了她的?體內。
十鳶揮開江見朷的?手,抬眸和他對視道:“當日你替公子解毒,特意在我跟前點出公子身中?有蠱毒,難道不是特意等這一日?”
江見朷渾身一僵,片刻,他扯唇道:
“我懶得管你死活。”
話落,見十鳶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他如鯁在喉,冷著臉咬牙道:“你還真是不怕死。”
他倒出一顆藥丸塞入她口中?,十鳶沒有反抗,將藥丸咽下,不苦,反而有股淡淡的?藥香味。
江見朷氣悶得不想?說話,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氣道:
“此蠱名叫生養蠱,它逐人體而生,在有人滋養它的?情況下,會不斷在人體內誕下子蠱,直到人死為止。”
十鳶皺眉:“如果只是如此,青山城城主一脈為何要種蠱?”
江見朷嗤笑:
“中?蠱之人,其血會被蠱蟲不斷催化成?良藥,不然你以為青山城內的?清瘴丸從何而來??”
“在青山城呆久了,可不止身中?瘴氣那么簡單。”
江見朷提醒她:“別被表象迷惑了,你真覺得青山城城主一位由血脈傳承是全靠城內百姓愛戴不成?。”
最初那位虞城主,想?要救青山城百姓不假,但想?要虞家一脈永遠鼎盛也是真。
十鳶些許怔住,她輕皺了皺眉,如果真如江見朷所?說,那么這清瘴丸不止是解毒的?作用,也是城主一脈控制青山城百姓的?一種手段。
十鳶心底有了狐疑,虞聽晚知道這件事么?
但很快,十鳶意識到不對,她瞇了瞇眼眸:
“那嬈疆呢?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記得很清楚,江見朷曾經?提起過,虞聽晚的?祖父去過嬈疆一趟,后來?才有了清瘴丸的?出現。
江見朷不易察覺地一頓,許久,他緩慢道:
“你知道一個蠱師想?要養出一種蠱蟲,需要多少人么?”
十鳶驀然睜開了雙眼,她呼吸仿佛停滯許久,才找回了聲音:
“那位城主也知道?”
江見朷垂眸:“他好歹也是一城之主,自然不知。”
十鳶臉色冷然,毫不客氣道:“一群瘋子!”
那位城主有私心,但也的?確是奔著不讓城內百姓再?受瘴氣之苦才去的?嬈疆,種蠱一事本?就是在拿命犯險。
嬈疆卻是故意拿一城百姓來?練蠱,手段何其狠毒?!
十鳶皺眉:“你為何知道這么多嬈疆的?辛秘?”
江見朷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話鋒一轉:
“養生蠱必須要紅蛇的?血壓制,否則三個月就會爆體而亡,你現在需要立刻趕往青山城。”
十鳶垂眸,清風拂過她的?烏發,露出一雙姣姣黛眉,她一錯不錯地看?向江見朷:
“那你呢,現在還是不肯說出你的?目的?么?”
江見朷沉默了一陣子,才若無其事地笑著道:“至少,你我現在的?目的?一致,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