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里,油煙的呲啦聲響起。
顧景明聞著飄蕩而出的香氣，看著聊天框里始終沒有會消息的“顧景明6554321”,又看了一眼段嵊的手機。
他和段嵊都是公眾人物,為了避免被人瞧見，屏幕都是看不到消息的。可他每發一條消息給“顧景明6554321”，段嵊的手機就震動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顧景明探出身子,伸手拿起了段嵊的手機。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暗搓搓地點開了微博。
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就是微博主頁上，大大咧咧顯示著的“顧景明6554321”這個昵稱。
顧景明：“……”
好叭。
證據確鑿,無可抵賴。
如果這個號就是段嵊的話,這些時日以來的奇怪都能合理的說得過去了,也算是預料之中——
哪里是預料之中了！！！
顧景明方才覺得自己還十分冷靜，的恍然大悟，可是此刻,記憶緩緩涌上來，窘迫和氣惱遲來地一次性占據了他的腦海。
“顧景明6554321”一開始的昵稱是什么？
是“段嵊1234556”！
他還記得剛認識這個賬號的時候，這人的主頁還是清一色沒有任何內容的段嵊工作室微博轉發,隨后突然有一天私信和他說轉粉了秦宣,他給對方充完會員之后，這人卻改名成了他的名字。
顧景明表情愈發繃不住，嘴角連著抽了好幾下。
他快速地往前翻著他和“顧景明6554321”的聊天記錄，待到段嵊那頭喊了一聲“快好了”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很早之前的聊天。
他現在已經完全可以肯定,所謂的說著轉粉秦宣，之后又轉粉他，根本就是段嵊演給他看的！
而這個時間……
還在《大導師》拍攝的時候。
是在他們第二次公演之后，而在那不久，他就發現段嵊知道了他就是秦宣這件事情，但詢問了對方好多次，這人也沒有說到底是怎么發現的。
知道他是顧盼笙簫在之前的話，那根據顧盼笙簫來推，從段嵊的角度，確實可以發現他就是秦宣。
那段嵊怎么知道的？？
顧景明再度看了一眼時間，皺著眉頭回憶半晌，方才想起來那一次他發錯了寇向晨讓他發的微博，還以為寇向晨和段嵊沒有發現趕緊刪了。
顧景明：“…………”
所以這個人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知道了一切，還在這邊和他裝粉絲裝工作人員逗他玩呢！？？
合著從一開始，段嵊把這個號改名為“顧景明6554321”就是一種暗示。
從那個時間開始看，后來這位“粉絲”一直和他私聊，還在問過他為什么抵制勝景之后跟著抵制，還有聲稱是《大導師》的工作人員，結果《深春》劇組也無處不在……
如今看來，哪一點不是段嵊？
他原先根本沒把段嵊考慮在內，《大導師》和《深春》的工作人員看了七八遍都沒發現什么不對，何曾想到這位大粉就隱藏在他身邊？
梵世展覽會的時候，他還以為段嵊是找了什么圈內人的關系混到了大粉們的跟拍團里面，所以結束之后也沒有問。如今想來……“顧景明6554321”在明光里面的地位，絕對會有一張票的。
估計當時段嵊也沒打算露面，就以“顧景明6554321”的跟拍身份入場，沒想到里查德一眼就把出挑的段嵊從粉絲群里面拉了出來，這才有了后面那些事。
如今回頭看去，一切都變得十分合理。
合理是合理，但是……
這人在一起這么些天了居然一句話都沒告訴他！
如果不是今天湊巧，段嵊難不成還打算慢到天荒地老，和他躺在一起的時候都要背靠背用粉絲的賬號來和他私聊不成！？
顧景明越想越氣。
他干脆扔下手機，拿起手柄一個人打起了游戲，按手柄的力度仿佛是把手柄當成了段嵊來擠兌。
屏幕上的賽車飛快奔馳著，男人低沉的嗓音由遠及近，“還在打？我做好了，來吃吧。”
顧景明放下手柄，抬頭看了一眼段嵊。
男人身上的圍裙已經摘了下來，俊朗的臉上有些濕漉漉的，似乎是方才還洗了把臉，發梢此刻還貼在他的額頭邊。
酸菜魚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客廳和廚房，段嵊愛吃這道菜，當初他們一起吃過不知多少次，光靠味道他也能聞得出來這道菜的水平。
足以感受的出來，段嵊必然練習了很多次。
顧景明出神間，段嵊已經輕而易舉地把他抱了起來，抱到了餐桌前輕輕放下。
餐桌上，盛好的酸菜魚湯飄蕩出香氣，氤氳熱氣縈繞左右，眼前還有兩碗米飯，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只待他拿起筷子了。
段嵊替他鋪好餐巾，在一旁坐下，直勾勾地看著他：“嘗嘗？”
這人純黑色的雙眸中閃動著不常出現的期許，雙唇微微勾起，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
他這么多年，已經很少從段嵊的臉上看到這種青年人渴求夸贊和認同的表情了。
顧景明眨了眨眼。
他現在滿腦子還是這人騙了他這么久的事情，可發現的太過突然，連怎么生氣都不知道，又瞧見段嵊這樣看著他，他下意識就拿起了筷子。
夾起魚片，就著魚片上掛著的粉絲吃了一口。
舌尖觸碰到了滑嫩的魚肉，濃香從喉間蔓延。
……確實好吃。
甚至好像已經……超過了他的水平了。
當初那個在廚房里只會添亂的alpha，如今居然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出堪比餐館水平的酸菜魚了——也不知道練習了多少遍。
段嵊仍然看著他。
顧景明剛想脫口而出夸贊和謝謝的話語，驟然想起了“顧景明6554321”這件事。
“……”
他頓時沉下了臉色。
小腿還裹著紗布的青年坐在餐桌前，骨節分明的手優雅地握著筷子，淡茶色的雙眸驟然閃過尷尬與不悅。
他再度夾起了一塊魚片，就著飯吃了幾口，分明吃的很快，可剛一吃完，顧景明便毫不客氣道：“難吃！”
段嵊：“……”
顧景明眼看段嵊愣了愣，被這人的隱瞞勾起的不滿居然就消退了不少。
……不爭氣！
他瞥了一眼段嵊，繼續說：“調料放太多了，又酸又咸，吃一口就好渴。”
段嵊怔然地看著他，下意識給他遞過來了一杯水。
顧景明：“……不止這個！”
他喉結微動，抬手，用湯勺盛了一些到自己的碗里，又低頭吃了幾口，繼續道：“肉也不夠嫩，酸菜不好吃。”
他邊說著，邊停下來吃幾口。
“太燙了……！”
“……”
“黃瓜有點硬！”
“……”
“怎么一下子涼了？”
“……”
“飯也不太好吃。”
“……”
“還有這個——”顧景明越挑越開心，還想繼續挑，驟然瞧見了已經空空如也的飯碗。
折騰了一個上午，早上拍的還是動作戲，他早就餓了。
只是沒想到幾句話居然就吃了一整碗。
顧景明：“……”
而段嵊則是全程陪著他吃，從一開始的怔然，到后來居然溫柔地笑著看著他，沒有任何反駁的話。
“你怎么不說話？”顧景明有覺得氣沒有撒好。
“看你喜歡吃，”段嵊輕笑了一聲，抬手，點了點他的鼻尖，“我就開心。”
顧景明：“……”
眼看段嵊已經起身，還打算幫他在盛一碗飯，顧景明覺得這樣實在是沒有骨氣，他直接放下筷子，裝作那個一口氣吃完一碗飯的人不是他，陰陽怪氣道：“你當然開心了。”
“嗯？”
“一會是不是還要用粉絲的語氣發微博，說‘顧顧今天居然吃了我給他做的飯，今天也是愛顧顧的一天呢！’”
段嵊拿著湯勺的手猛地一頓。
顧景明眼看著人總是波瀾不驚的神色這一刻總算有了變化，他眼珠子動了動，接著說：“還是說要發：‘聽說顧顧今天受傷了，希望敬業的顧顧早日康復，也希望大家不要在這種時候繼續消費cp了，抵制勝景cp從我做起。’”
段嵊直接放下了湯勺。
顧景明坐在椅子上，揚起下巴，抬眸看著對方。
沉默的氣氛驟然伴隨著濃郁的酸菜魚湯的香味蔓延，他們一個抬著頭，一個微微低著頭，第一時間都沒有接著說話。
顧景明看著段嵊停頓的動作，就知道這人肯定聽出來他知道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段嵊湊到他的面前，彎下腰，垂眸溫柔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嗯。”
“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發現我是秦宣的？”
男人供認不諱，居然還在這個他生氣的當口，湊上來親了一下他的額頭，低聲道：“嗯，我錯了。”
顧景明：“……”
他還是覺得生氣！
一想到他這么長時間都被段嵊蒙在鼓里，還真的把“顧景明6554321”當成了一個轉粉他的粉絲來聊天，他就覺得窘迫到無以復加。
眼看段嵊又有過來親他，顧景明立刻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語氣刻意嚴厲道：“你走開！”
段嵊看著他，那雙總是鋒利凜冽的雙眸此刻居然浮現了些許委屈的感覺。
顧景明撇開目光，全靠沒有受傷的那條腿來承擔重力，一邊扶著桌子就要往墻上靠，想要扶著墻回房間一個人生一會悶氣，順帶有理由不洗碗。
可他小腿剛剛受傷，麻藥的效果又早就散了，根本沒有辦法使上任何力氣，沒有支架的情況下挪動一步都花了許久。
段嵊無奈地嘆了口氣，立刻又湊上來扶住他：“我錯了，我和你解釋行不行？要去哪，我抱你。”
“不用。”
“聽話。”
這人的嗓音有著得天獨厚的磁性，潤著alpha男性特有的沉穩與磁性，蕩在他的耳邊，溫熱氣息勾的他臉頰一紅。
片刻的出神間，段嵊已經伸出手將他抱了起來。
他分明也有將近一米八的身量，雖然比不上alpha們身強體壯，但是比幾乎所有的oega天生骨骼輕盈，段嵊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能把他打橫抱起。
驟然騰空的感覺讓他心下一慌，下意識抱住了這人的脖子。
“段嵊！！”如果不是剛好他腿受傷了，他肯定現在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個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垃圾alpha踹開。
“你想去哪？剛才游戲打了那么久，應該不想繼續打了吧，”段嵊抱著他走上階梯，“應該是想回房間吧？”
男人邁上階梯，步伐沉穩，每一步間都留意到顧景明的雙腿是否有觸碰到兩邊的欄桿，小心謹慎，卻又藏著溫柔的細心。
段嵊將他抱到了主臥的床上放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低聲說：“上次你睡過去之后，我就是這樣把你從放映廳抱回來的。”
上次他們在放映廳……
顧景明的臉頓時全然漲紅了。
偏偏他們之間經歷過了多次的臨時標記，對彼此的信息素和情緒波動都十分了解，他感受到了段嵊在說這句話時不可自飲的信息素，還有男人那驟然起伏的情緒。
他低頭，睫毛輕顫，喉結微動，嗓音發虛地說：“段嵊，我在生氣呢。”
這其實是他從來不會做的“虛張聲勢”和“恃寵而驕”，可偏偏他對段嵊沒有了任何心防，這些年堅強慣了的外殼居然都豎不起來，只余下滿心的柔軟。
“嗯，”段嵊看著他，“我在道歉，我知道錯了。”
顧景明：“……”
明明是這么大一件事，為什么他心底最深處就是發不起火來，甚至還有點下意識地想讓段嵊湊近來哄他？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超過了這幾年都把自己當alpha活的顧景明的認知，他直接在床上躺下，二話不說拉起被子就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隔著一層被子悶聲悶氣地說：“我生氣！你出去！”
窗簾沒拉，窗外的太陽已經漸漸向西垂落，萬里無云中，金燦燦的日光毫無阻擋地從窗外傾斜地灑落進來，正巧灑在床上。
眼看著青年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成了一條長蟲，只有些許奶金色的頭發露了出來，反射著燦金的明光。
段嵊抬手，揉了揉那冒出被窩的頭完，他緩步走出了顧景明的房間。
可他沒有關門，也沒有下樓，而是在房門口旁邊停了下來，依著墻壁，竟是緩緩坐了下來。
里頭的人似乎沒有任何動靜，還在用被子裹著自己。
段嵊也知道這事情他做得不太對。
一開始還情有可原，后來他和顧景明在一起之后確實應該坦白。
他就這樣坐在門邊，無奈地輕笑了一聲，微微拔高聲音喊道：“還生氣嗎？”
半晌，房間里傳來一聲悶悶的“嗯”，顯然聲音的主人還裹在被子里。
好在中央空調開著，段嵊也不怕顧景明熱。
過了一會，門里門外都沒有動靜。
段嵊坐著，終于用不高不低的嗓音緩緩道：“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想有個別的方式，接近不那么尖銳的你。你還記得公演的時候吧？那時候你對我的態度可說不上好。所以我知道你是秦宣之后，想了好久，覺得用這樣的方式和你交流，可能你對我的態度會不一樣。”
“后來一試，果然不一樣。當時我發現了你的身份，但我是真的不敢說，因為我一想起以前我們的相處方式，我就害怕你知道了之后立刻遠離我，所以用這個賬號和你交流是我唯一的途徑。之后你也知道了一切，我和你說開，本來就打算告訴你這個賬號的事情了，最終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
段嵊側過頭，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動靜的房間。
他沒有關門，這樣的音量顧景明定然是聽到了的。
他接著說：“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我是有的。你是秦宣的時候，展現出來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你，我基本只能從你的眼神里挖出你的情緒，現在，你是顧景明的時候雖然做的是你自己，但你也還是放不開，所有的事情總是從最完美的角度考慮。但是你……你登陸那個賬號的時候不一樣。”
或許是隔著一層網絡，人總是能夠擁有下意識的安全感，從而表達出最真實、甚至是和現實中完全相反的一面。
即便是現在，完全放下過去甚至融合了過去的顧景明在所有人的面前仍然是一副冷靜溫和的樣子。
而只有顧盼笙簫，是顧景明成熟穩重的內心之下的最后一點活潑。
甚至于顧景明用顧盼笙簫的賬號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帶上一些根本不可能從顧景明嘴里說出的可愛活潑的話。
這些段嵊都沒有說。
他只是輕笑了一聲：“我只是覺得，這樣我看到的你又多了一層真實，就一直沒有告訴你那個賬號是我，拖延到了現在。”
“但是確實是我的錯，瞞了你這么久，我鄭重地和你道歉，以后我不會再對你撒任何謊。不過……有件事情我可沒騙你，我是顧景明老師一個人的粉絲，我希望他不會被什么cp影響，一個人就能獲得鮮花和贊譽。”
這一回，房間里傳來了幾聲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某個裹在被子里的人終于掀開了被子。
段嵊眼底蘊著無邊的溫柔，他靠著墻，微微仰頭，后腦勺：“好了，我道歉完了，也解釋完了，可以進去了嗎？我要是得不到顧景明老師的原諒，我可就得在外面坐到他原諒我。木地板太硬，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舒服。”
房間里傳來了更大的動靜，似乎還有支架落地的聲音。
段嵊胸有成竹地無聲笑了笑，目光柔和，一手撐地，已經做好了站起來抱住顧景明的準備。
下一刻，一個枕頭扔了出來，不偏不倚地扔到了他身邊。
段嵊：“……”
段大魔王人生中頭一回在預估事情發展上受挫，他眼角抽了抽，補充道：“空調開得太冷，地板太涼，在門口睡會感冒的。”
里頭又傳來了一些聲響，支架觸碰到木質地板的聲音“噠噠噠”地響起。
沒多久，一條毯子從里頭扔了出來，砸到了之前扔的枕頭上面。
段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