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善人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沒你這種……
手腕上地力度帶著某種尖銳, 陶梔子低頭一看,對方這雙手的紋路,蔥白的嚴肅, 格外有力,不是讓人安心的力, 而是像水草一樣,纏上就別想逃脫。
有些手天生就打人很疼的樣子, 這雙手符合全部特征, 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察覺到它周身帶刺。
陶梔子眼中沒有半分驚愕,仿佛早已為這一天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了一樣。
她前身的步伐頓住,淡淡地順著這只手臂看對方的臉,然后單手捏拳,繃住了手臂, 轉動手腕試圖逃離牽制。
手腕掙脫之后, 對方直接在斑馬線上松開自己的孩子,兩只手直接攥住陶梔子的袖口, 就這樣在馬路中間一動不動,大有魚死網破的意味。
“自己沒教好, 你兒子在外面欺負人, 我教訓他,有什么問題嗎?”
聽到陶梔子的聲音, 女人立刻切換成普通話模式,瞪大了雙眼氣沖沖地和陶梔子對峙著:“一個七歲的孩子懂什么, 我兒子輪到你來教嗎?我自己都舍不得打, 你差點將他手臂擰下來!”
“我跟你說,他這手臂一直在疼,影響生長發(fā)育了, 今天這是不給出解決方案我們就沒完!
她伸出一只手,用食指指著陶梔子的鼻頭,寬松的衛(wèi)衣被她扯得的領口開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打底。
陶梔子面對對方的質疑,沒有半點懼色或服軟,冷
冷地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小男孩,小男孩不復上次哭得稀里嘩啦服軟的模樣,像是有人撐腰了之后渾身都充滿神氣。
陶梔子轉頭對家長說道:
“我不道歉也不賠償,再讓我看到他欺負老人,我依舊見一次揍一次。”
“你是說那個打扮得像個鬼、滿臉油彩的老怪物嗎?一把年紀穿得不倫不類,我沒怪她臟了我的眼就算好了!
不屑、厭惡還有夾雜著嘲笑的口吻,滿眼都是輕慢。
聽到這里,陶梔子覺得再跟這種人多理論一句都是浪費。
“行啊,那你兒子,我見一次打一次,一次比一次更狠,他也臟了我的眼!
陶梔子不乏警告地看向她身后的小男孩,小男孩被她冰冷的眼神下了一跳,趕緊躲到了母親身后。
他認慫的次數(shù)很少,往日更是囂張慣了,但是他太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柔弱無力的女人教訓起人來讓人沒有招架之力,她一定說到做到。
“你這小姑娘年紀輕輕怎么心腸這么歹毒啊,我今天非得扒你層皮讓你長長記性不可!”
說話間,正在過馬路的人們也漸漸折返,女人正欲伸手去扯陶梔子頭發(fā)的時候,被眾人從兩邊將兩人分開了。
分開之后,女人的手一直死死勾住她的袖口,正是衣服最薄弱的地方,迫使她們如同連體嬰一樣始終沒有徹底分開。
眾人圍在兩人附近好言相勸,此時綠燈已經停止,兩面的交通都被阻塞。
去教堂的很多人很多是信徒,不管對方再如何胡攪蠻纏,始終好言相勸。
兩人被路人安撫到了邊上,更準備的應該只有那個著急上火的憤怒女人。
陶梔子情緒極其穩(wěn)定,好像并沒有半點興趣與她糾纏,但是也不怕事。
如此一開,路上的車如釋重負才開始恢復行駛。
此時,教堂的門打開了,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佝僂身影走了出來。
“陳先生可算是來了。”
“只有陳先生能輕易調解矛盾!
女人看到陳友維的身影,方才囂張的氣焰也熄滅了一般,連眉眼都變得柔和起來。
所有人都懷著尊敬的眼神看向陳友維,唯獨陶梔子,她別過臉,始終背對著教堂。
女人自得地看了陶梔子一眼,好像因為她自認為自己和陳先生交好,和周圍人都很熟悉,就必定會得到偏袒。
陶梔子猛然將袖口狠狠甩了幾下,發(fā)現(xiàn)一點都甩不開。
女人的手紋絲不動,隨即得意一笑,“我倒要叫陳先生來評評理!
那蹣跚的步伐在身后響起,由遠及近,分明眼前車水馬龍,但是為什么,這腳步聲會如此清晰,仿佛是可以自動降噪一樣。
“陳先生,這小姑娘上次在大街上揍我兒子,你說說有她這么做人的嗎……”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像是催命的嗟嘆。
然感受到陳友維的氣息的陶梔子不禁汗毛直豎,她腦海里又仿佛回蕩著森林外傳來的怒吼:
【陳梔子!你敢給我跑!】
【梔子,我?guī)闳ァ皹穲@”……】
【你看,這么多小伙伴都是為你而來的,他們都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你討厭他們當中的誰,我們就一起把他解剖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只手,因為揮拳頭打人的時候,打到了牙齒,被磕出了傷口,那雙手親手將殺豬刀磨得鋒利,又像切豆腐一樣將人割喉,為了避免鮮血迸濺而將頭顱按入水缸中,直到那身體躊躇停止,被染紅的水漫了出來,他才滿意地松開……
只要這魔鬼般的聲音響起,很有可能是她精神失常的瞬間。
她拼命告訴自己一定要穩(wěn)住,哪怕立刻病發(fā)而亡也決不能在此刻進行。
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面上一樣,光天化日之下,周圍有無數(shù)目擊者,她卻還是懼怕不止。
“梔子……”陳友維破損的聲音響起,用十二年前第一次將她接回家的慈祥溫和的語氣喚道。
無數(shù)的螞蟻好像循著聲音向她爬來,在她的后背上、腿上、腳背上密密麻麻地爬著。
她梗著脖子,身形像是被凍結實了一樣,步履維艱。
如同一個生銹機器人,她蒼白著臉,不熟練地轉動自己的身體,好像每一寸都有鐵銹在掉落一樣。
她看向了十二年后的陳友維,這是多年后他們之間真正意義上的對視。
她之前觀察了他很久,早已對這張臉失去了當年的恐懼,但是她如今卻對上一雙分外慈愛的眼,仿佛十二年的那個殺人魔和他早已撇清了關系。
這樣的慈眉善目,難怪啊,眾人都被他騙了,像是被蠱惑的機器一樣,看向陳友維的時候就自動露出了微笑。
“還認識我嗎?我是爸爸啊……”
陳友維站在人群的簇擁中,他的身后是莊嚴的教堂,頂端的十字架在陰天被遮蔽了光亮。
他身后的人聞言,紛紛微笑地看著她,沖她遞來無數(shù)慈愛的笑。
原本死死拽住她衣袖的手,卻忽然一松,讓她重獲自由。
女人表情有些不自然,干笑道:“她竟然是陳先生的女兒嗎?”
陳友維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寧靜一笑,“是啊,雖然只是收養(yǎng)關系,不過,即便沒有血緣關系,但是這些年我仍然將她當做我唯一的女兒。”
“陳先生真是宅心仁厚,無私地關心每一個人,真是我們的榜樣!
“對啊,像陳先生這樣,既沒有血緣關系卻視如己出的,簡直是大愛無疆,這才是真正的基督徒精神!”
“這樣的善心和耐心,真的讓人不得不敬佩,難怪陳先生在我們心中有這么高的威望!
……
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陳友維隨口的一句話,就會迎來贊許一片,眾人紛紛用書面語表達著對陳友維的贊許。
陶梔子想過無數(shù)種他們相見的方式,勢必帶著血雨腥風。
但是這種情況是她從未預料到的。
眾人像是喝了假酒一樣贊同著陳友維,在陶梔子眼中就如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
陶梔子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問道:“你要不要跟大家解釋下你之前的十二年去了哪里?”
陳友維氣定神閑,表情絲毫未變,倒是人群中有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搶先說道:
“陳先生可是深入西北山區(qū),散盡家財建了希望小學,我們和他一起在山村支教,教山村里的孩子讀書寫字……”
陶梔子眉頭一蹙,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眼神悚然一驚,錯愕地看向眾人,彼時又是贊揚聲一片。
陳友維似乎對眾人的贊嘆習以為常,看向那位母親,語氣帶著一種平和耐心的勸解:
“作為家長,我們有責任教導孩子如何用尊重和善意對待他人,特別是那些處于弱勢的人。圣經告訴我們,‘你們愿意別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人’(路加福音 6:31)。尊重和憐憫是我們每個人都應具備的品德。希望您的孩子可以從這件事中學到,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應該充滿溫暖,而不是嘲笑和傷害。”
女人臉頰一紅,連忙羞愧地垂下頭,說道:“陳先生說得是。”
他微微頷首,嚴重含著溫柔的笑著看向周圍的人:“有時我們的確會因為不公而感到憤怒,但圣經上說,‘不可含怒到日落’(以弗所書 4:26),我們此時聚集在教堂,是為了尋求心靈的安寧和上帝的引導,更應該懷著一顆寬恕和理解的心來面對這件事,不再讓仇恨和沖突繼續(xù)擴展,而是讓愛與善意在我們中間流淌!
“陳先生說得太好了。”
“這才是大善之人。”
“能夠教導我們用寬容之心化解沖突,您這份心意是我們都應該學習的!
……
在又一片贊嘆聲中,陶梔子在心里搖頭。
瘋了,徹底瘋了。
記憶就是這么被篡改的,為什么沒有發(fā)生的事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眾人對他的崇拜近乎盲目。
她攥緊了拳頭,咬了咬牙,嘲諷地看著陳友維:“是嗎?現(xiàn)在居然還成大善人了,來林城過這種日子不會就為了洗白自己吧!
一時間,陳友維臉上露出了慚愧之色,遺憾地搖搖頭,“對不起梔子,這些年疏于對你照顧,你埋怨我是應該的!
眾人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紛紛勸慰道:“陳先生不必煩憂,你做得很好了。”
陶梔子知道面前的形勢對她是不利的,如果多說什么就會被人直接扣一個任性的帽子,到時候她的話更無人相信。
“好啊,但是你自己是什么人,你可比我清楚!
陶梔子陰沉著臉,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就在眾人還在思考這句話的深刻含義的時候。
陳友維忽然悲傷之色浮于臉上,抬手從懷里擦擦眼角的淚,近乎哀求地看著她:
“梔子,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想搭理爸爸嗎?”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沒你這種偽善的爹。”
她拋下這句話后,抬手躲過了陳友維伸過來的手,轉身去路邊打了輛出租車揚長而去。
坐上車后座的那一刻,她攤開雙手,發(fā)現(xiàn)自己手心全是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驚魂未定地看向身后,好像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又開始失控了。
后視鏡里,陳友維掩面哭泣,眾人在安慰他。
直到很久之后,無人注意的間隙里,他從手帕中微微抬起眼,看向了出租車后視鏡的方向。
第92章 補全 “沒什么,我只是想你了!薄
明明知道這么遠的距離陳友維不可能看到自己, 可她還是將頭深深藏在了座椅靠背后。
這一路上她都心神不寧,直到她想拿出手機給江述月發(fā)點什么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江述月早已回了自己的信息。
她之前說的是:「這庭院給我的感覺, 很像你!
江述月回的是:「我竟然像庭院……」
他從不發(fā)任何表情包,不熟悉他的人會覺得他十分嚴肅, 但是陶梔子卻可以輕易腦補出他當時寡淡又溫雅的神情。
就好像身后有魔鬼在追趕她的靈魂,沒有任何前兆地, 她只在極度的驚魂未定中, 手指在手機上輸入:「我現(xiàn)在回去了,想早點見到你!
江述月那邊似乎愣了一瞬,顯示好幾次“對方正在輸入”,但最終發(fā)出來的只有一個字:
「好!
這就足夠了……
那一刻,陶梔子才渾身癱軟在車座上, 雙眼才開始重新觀察窗外的風景。
車子抵達七號公館正門的時候, 司機詢問是否要開進去。
陶梔子看到正門外的那個側臉,便飛快地說:“不用了, 謝謝師傅!
司機最終將出租車停在了正門前,陶梔子著急忙慌地跳下車。
站在門口等待的江述月, 剛聽到車門的聲音, 正欲抬頭,一個身影便已經不由分說地撞進了他懷里, 力度不大。
他極快適應了懷里多出來的人,正如同兩個月前的午后, 他學會適應無人造訪的藏書閣, 多出一雙求知而好奇的雙眼。
他覺察到,她單薄的衛(wèi)衣下還攜帶著料峭的寒風。
陶梔子將頭深深埋進他柔軟的羊絨上衣中,去盡力感知他身上的體溫和淡淡的考究的香味。
她沒想到, 江述月竟然直接在門口等她,而且甚至不曾問一句她還有多久到。
盡管江述月的懷抱依舊溫暖,但是放在自己后背的雙臂卻在提醒她,他在門口待的時間并不短。
“今天天氣轉涼,是不是凍著了?”江述月將自己身上寬大的風衣緊緊包裹住她。
這種被人等待和關心的感覺,還有被給予的絕對自由,都仿佛讓她想落下淚來。
“不冷,我本來就很抗凍!彼吐曊f著,身體中的力氣被一寸寸抽離,當周身都是溫暖的時候,她喪失了防御。
似乎不知從幾歲開始,她身上長出了名叫棱角的東西,像是刺猬的刺,或是河豚充氣后的兇悍模樣,她用棱角去對抗和仇視這個待她不公的世界,也無形誤傷了他人。
可直到她可以安心地收斂鋒芒,在江述月身邊酣睡的時候,她才知道棱角緊繃原來是一件極度勞累的事情。
她說著話,便往他懷里鉆得更深,就像是放養(yǎng)的貓,外出狩獵之后,疲憊地汲取溫暖一樣。
“你今天出去經歷了什么?”
江述月果真早已察覺到她今日的反常,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沒什么,我只是想你了!
這是實話,只不過不是全部的實話,只有結果,沒有前情提要。
……
原本她還想給他看那古樹咖啡館的新IP,想驚嘆一番那只貓竟然也叫梔子,和自己同名,而且居然在咬耳朵。
但是陳思雨說這只是線稿,在發(fā)行之前不能外傳,于是她保險起見就沒有提及這件事。
陶梔子向江述月借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嘗試一連好幾天給“絮語工作室”發(fā)郵件,她想趁著自己還有行動機會的時候,去完成絮語的遺愿。
但是絮語工作室一直沒有回應,大概是她自稱為絮語的發(fā)小這件事并不可信,亦或是工作室的來信太多了,早已忙不過來,畢竟絮語去世至今,他的熱度依舊流行歌手中的榜首。
這些突如其來的流量是當年絮語落魄時渴望的,因為當年只需要一點點名氣,就足以為他離開孤兒院插上翅膀。
如今,這些熱度好像是報復性增長一樣,很多涌現(xiàn)的新歌迷其實過去從未聽說過絮語,只因為看到他病逝的消息,才了解到原來這么有才華的原創(chuàng)歌手,其實很長時間都籍籍無聞。
陶梔子很長時間里都喜歡一個人吃煎餅,靠吃煎餅去療愈她所有的委屈。
因為多年前絮語為她偷來了一張餅,就像悲慘世界里冉阿讓為弟弟偷來的面包一樣。
她當時因為犯錯挨餓了很久,絮語偷煎餅的事讓孤兒院其他小孩長達數(shù)年的時間一直叫他“偷子”。
這在安州是極為嚴重的稱呼,幾乎足以令一個孩子一輩子都自卑的稱呼。
“我為此愧疚了很久,后來我對將這些對我有沖擊性的情感不知不覺轉化為對煎餅的渴望,那簡單的一張餅,藏著絮語幼時的名譽,意味著對饑餓靈魂的拯救……”
傍晚,臥室內開著一盞床頭燈,在溫暖昏黃的光線下,陶梔子倚靠在江述月的肩膀,講述著這個關于煎餅和絮語的故事。
“我很長時間都覺得雨果的《悲慘世界》里面藏著人生的答案,冉阿讓本來只是為了給饑餓的家人找點食物,因偷面包而被判刑19年的苦役,被社會視為罪惡,可是誰又關心那無人理解的饑餓呢……”
“芳汀在誘騙下懷孕又被拋棄,未婚母親的身份被工廠里的工友揭發(fā),導致她被解雇,為了撫養(yǎng)女兒珂賽特,被迫出賣自己的頭發(fā)和牙齒,最后一步步淪為ji女!
“他們都是在底層茍延殘喘的可憐人,卻得不到半點垂憐走向永恒的苦難!
“絮語偷煎餅的動機和冉阿讓偷面包的動機是相似的,但是無人去關心一個孤兒院孩子‘偷盜’的動機,而永遠認為‘噢,是孤兒啊,沒人教,那沒事了’。”
有人帶著一種寬容的目光來看你,可這寬容本身,本身提及了身世,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是很多像她一樣的孩子不愿意看到的。
可人們在對你寬容啊,身為孤兒的你難道不該感激涕零嗎?你有什么資格要求那么多?
——這是陶梔子多年來想要擺脫的東西。
不僅是陳友維帶給她的恐懼,讓人性在她面前喪失了信任很久,但是隱形的社會目光又如同空氣一樣無
法擺脫。
陶梔子笑了笑,帶著些許的自嘲:“我又扯遠了……”
江述月在黑暗中開口,“我理解你說的全部!
不知何故,今天換作是她在講故事,江述月手臂一收,將她緊緊擁了過來。
他的聲音分外悅耳,又夾帶著啞然:
“以前都不跟我說這些……”
她哂然一笑,語氣帶著樂觀:“我不想賣弄苦難,而且這些都是過去時了!
“現(xiàn)在絮語走了,我只能用有限的時間給他再做些什么,彌補一下他孤寂流走的遺憾!彼恼Z調又開始樂觀起來。
“你去補全他人,誰來補全你?”
江述月這句話把陶梔子問住了。
在她漫長的沉默中,他嘴角露出一個很小的弧度,接著說道:“那還是我來吧!
陶梔子放大了雙眼,愕然地看著他精致的側顏。
他閉了閉眼,像是藏匿著眼中的憐惜,凜然的面容松動了幾分,“我想盡量補足你人生歷程里,缺失的部分!
陶梔子笑了笑,很是專注地端詳著燈光下他的睫毛,伸手輕輕碰了碰這睫毛,說道:“你已經差不多補足完了,我挺滿足的!
“誰會像你一樣關心我、照顧我、給我溫暖的擁抱啊……”
說著說著,她的嗓子又不可控地喑啞起來,甚至不成句子。
她一個不留神,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流經鼻子,又在側躺下流入了另一只眼睛里,叫她雙眼發(fā)澀得睜不開來。
陡然間悲從中來,她也不知道這淚珠為什么而流,按理說有人關心自己她應該笑,肆無忌憚地大笑。
可以腦海里壓著心事,令她的情感表達混沌一片。
……
翌日清晨,陶梔子將絮語的故事成了一封長郵件,敘述了絮語的真實想法,以及他生前想公開的內容。
雖然早已做好石沉大海的準備,但她還是硬著頭皮發(fā)出了這封郵件。
她還在微博上找到今天下午絮語粉絲們舉辦的悼念活動,并且很幸運地在她的軟磨硬泡之下拿到了入場券,其中有幾個影響力很大的粉頭也會去。
她將這些故事打印下來,不過兩張A4紙,拿在手中沒有任何重量,可這就是絮語無人知曉的一生了。
最后用信紙封上,準備了好幾份一樣的。
今晚她見到粉頭后會把信交給他們,至于是否能如愿,那就無法預料了。
她也許沒有太充分的時間奔走,早點交出去,早點安心。
下午沒有陽光,天氣陰沉沉的,這種天氣總會讓她的骨頭縫隱隱作痛。
江述月尋了個離會場比較近的地方停車,可以讓她少走幾步。
“會場人會很多吧,你可能會缺氧,藥我給你帶好了!苯鲈聫暮髠湎淠贸鍪孪荣I好花束,鎖上車門陪著她走到檢票口。
由于參與者的身份受到嚴格控制,她能爭取到一張入場券已是不易,江述月沒有入場券只能在門口等她了。
“我就進去送個花,把東西一交就走。”
“我還是陪你進去吧!
江述月還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走到花壇邊上打了個電話。
兩分鐘后,一個大廈的內部人員將通行證畢恭畢敬地送來了,陪著他寒暄著從花壇處一并走了過來。
他對于對方的關心興味寥寥,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完,隨后略微頷首道:“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你們先去忙吧。”
陶梔子頗感意外,但是時候不早了也不便糾結他如何辦到的。
陶梔子今日穿了一身黑衣,手里拿著一束百合花,將頭發(fā)完全盤起來,一絲不茍,莊重嚴肅地走入了會場。
今日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粉絲,會場的長廊光線幽暗,地上點著蠟燭,照亮前行的路。
狹窄的走廊上人來人往,她和江述月無法并肩行走,只能一前一后,江述月走在前面,伸手拉著她的手,為她隔離開足夠的空間。
送給絮語的禮物擺滿了整個主會場,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懷中的白花,放在那些更具心意的禮物面前格外尋常。
但是絮語和她是老熟人了,他們看淡生死,并約定好不為對方獻上大禮,因為人進了棺材也不受用,還是省錢為主。
是的,她和絮語對于他們未來的葬禮都是精打細算的,一切從簡,甚至因為墓地比較貴所以選擇把骨灰灑向大海。
不過,顯然絮語有太多愛他的粉絲,并沒有如他想象的那樣簡簡單單地離去。
拿著話筒致辭的就是其中一個站姐,口才很好,說了一番話之后,在絮語的歌聲中讓人聲淚俱下。
陶梔子雙眼迷蒙,但還是在心里對絮語說:好端端的怎么老是寫這些憂傷的歌。
等致辭結束之后,陶梔子試圖擠到人群的前面,她回頭遞給江述月一個讓人安心的眼神,“這里人太多,我們一會兒會場門口見。”
“……不要太難過!苯鲈抡驹谌巳褐锌梢暂p易尋到他的身影,因為身高的緣故。
她看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心臟,她立刻點點頭,隨后走入了人群。
站姐的ID加阿冉,年輕的粉絲叫她阿冉姐。
到場的人很多,阿冉需要和很多人對話,溫聲細語地安慰他們,還給每個到場的人都準備了和絮語有關的禮物。
陶梔子在一旁的通風處等了很久,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僅是悼念本身,就不想占用粉絲們悼念的時間。
直到阿冉面前只剩下三個人的時候,她主動上前。
“你也是來悼念絮語的吧?我在那邊關注你好久了!卑⑷街鲃忧皝,給陶梔子手中遞上一個紙袋,里面是一些絮語的周邊。
最特別的一份禮物是,絮語明年的演唱會門票已經無法舉行,粉絲自發(fā)將這場再無法赴約的演唱會門票作為禮物送個每個在場的人,留作紀念。
“我叫梔子,是絮語的朋友,這信封里是絮語托我?guī)У脑,我給絮語工作室發(fā)了很多郵件都沒有得到回復,只能來拜托你。”
“我將會用我和絮語之間的私人通信截取一部分來證明身份,同時你們可以向安州的‘兒童之家’去核實,那是我和絮語一起長大的地方,但是請注意保護我們的隱私!
阿冉有些遲疑地接過那個信封,眼中是驚訝大于質疑,在水光閃爍的眼眸中,陶梔子看到了一些舊日悲傷在晃動。
“謝謝,我會好好核實并按照絮語遺愿去完成的。”阿冉鄭重地說。
陶梔子感激地點點頭,便對阿冉道了別。
剛走出幾步,阿冉叫住了她,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等等,這么重要的事你要不要考慮親自來啊,我可以直接叫媒體朋友以采訪的方式進行!
陶梔子恬淡地一笑,輕輕搖頭,也沒有做出任何解釋,轉身走入了人潮。
隨處看到粉絲們掩面哭泣,甚至有的粉絲坐著輪椅,含著淚舉燈牌的。
久而久之,室內的空氣燥熱封閉,她已經開始有些不適了,便加快步伐離開會場。
等阿冉核實好再和絮語工作室進行策劃,最后再發(fā)布信息,那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后的事情了,她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恰好親眼看到。
……
三個月的租期迫近,小木屋已經整整被陶梔子閑置了將近兩個月。
江述月早已對她說,小木屋目前停止招納新房客,等租期到了之后就可以免費續(xù)住。
她吃了一驚:“這么好?公館不用考慮自己的運行成本嗎?”
江述月的聲音從辦公室緩緩傳來:“不靠小木屋的租金掙錢,木頭房子長期無人居住容易損壞,才會找人來住的!
她哦了一聲,沒有繼續(xù)說什么。
劉姨在早上九點左右的時候有些休息時間,但是她來到小廚房的咖啡角的時候卻沒有找到劉姨。
年輕女子正在打咖啡,身上穿著統(tǒng)一的制服,這個人陶梔子隱隱記得,叫阿眉,是新來的,劉姨之前介紹過。
原本打算阿眉看向自己的時候可以順便打個招呼,但是阿眉明明知道室內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卻始終沒有要互相打招呼的意思。
阿眉不喜歡她,這一點從她們第一次對視就能看出來。
但是她自知自己當然不能討所有人喜愛,只不過更多是一種困惑。
原以為世上的愛與恨都
不是無緣無故,但是現(xiàn)在她倒認為恨意倒是真可能無緣無故。
陶梔子在高腳椅旁邊等了半晌,看到劉姨沒有出現(xiàn)的跡象,便只好問一旁正在悠哉吃著餅干的阿眉。
“請問,您知道今天劉姨什么時候休息嗎?”陶梔子還是用了禮貌用語,沒有辦法,她確實需要跟劉姨說點什么。
阿眉不情不愿地放下咖啡杯,瞥了她一眼,甚至有些警惕地問道:“你找劉管家什么事,我?guī)湍戕D達!
陶梔子對她有些不信任,但是眼下她還預約了博物館的參觀,比較趕時間,就說道:
“關于租房合約的事情,劉姨是主管小木屋的租賃的……”
“行了,知道了!卑⒚硷@然并沒有耐心聽完她的打算,直到陶梔子快要踏出門的時候,才聽到身后幽幽傳來一句。
“房客啊,打歪主意的我見得多了,之所以要和你們簽三個月合約,就是為了斷你們攀高枝的夢!
陶梔子聽到了,但是她覺得莫名,懶于上前理論。
甚至不知房客能從哪里去打歪主意攀高枝,長臂猿都不帶這么累的。
她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主,但是現(xiàn)在要趕時間,只當青蛙在叫喚了。
原本今天她是想去街上偶遇拾荒老太太的,和陳友維打照面之后,她就更加不便出現(xiàn)的老太太家門口了。
另一方面想提醒下老太太留心一下陳友維的反常舉動。
在見老太太之前還有兩個小時的空擋,恰好順路可以去古生物博物館的,彌補下上次沒參觀到的遺憾。
古生物博物館跟美術館是共用的一個巨型建筑,也為買聯(lián)票的游客很好地提供了便利。
她此行主要還是為了看恐龍化石的,排了幾張照,其他的海洋生物化石給她的直觀印象倒是不大,有些昆蟲化石倒是看著別致。
時間差不多了,只夠她看完三分之一,她便找到了出口準備離場了。
一般下午兩點之后,拾荒老太吃完午飯之后剛好外出活動,她現(xiàn)在過去時間掐得正好。
去存包處取包的時候,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禮貌而溫柔地響起。
“女士您好!
陶梔子下意識肯定對方不會叫自己,畢竟她必定不是什么尊貴的訪客。
見她不回應,對方又喚了一聲,“是陶女士吧。”
儲物柜自動打開,陶梔子剛拿下包,才意識到對方果真在叫自己。
她立刻認出對方是上次美術館的工作人員。
她連忙抱歉了一聲,說道:“您好!
“果真是您!睂Ψ侥樕系男θ菔幯_來。
在陶梔子疑惑的神情中,對方說明了來意。
“是這樣的,我們沒有江先生的私人郵箱,我們美術館為江先生準備一副后現(xiàn)代畫作作為謝禮,感謝江先生這幾年對美術館的慷慨贊助,也感激他將自己的私人收藏借出給我們開私人展,讓很多藝術愛好者得以見到那些名人真跡…… ”
在這番話中,在對方恭敬的笑容中,陶梔子腦海中一下子炸裂開來。
她無法將所有的句子都完全聽清,只是好半天才緩過神,遲疑地問道:“江先生?哪位江先生……”
……
陶梔子有些失神地走出了博物館,在公交車站等了十分鐘,她如一個幽魂一樣木訥地上了公交車,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坐下,開始看向窗外。
為什么最近的天氣老是這樣,林城的秋天一點都不迷人。
最近尋找李愛華的尋人啟事已經貼滿了大街小巷,看上去比上次還多。
當她看見網上的激烈討論和各種陰謀論猜測的時候,她卻突然覺得是李愛華自己不想被找到。
幾十年過去了,一切都滄海桑田。
教授,滿世界都在找你,你可得藏好了啊,別讓任何人找到你。
隨著公交車一個緩慢剎車,在站臺錢穩(wěn)穩(wěn)停住,原本陶梔子計劃在下一站下車的,但是她卻忽然認出路邊的玫紅色身影,正在認真地翻找垃圾桶,將喝剩下的飲料瓶用高跟鞋費力踩扁,壓縮體積后再裝入麻袋。
她笑逐顏開,在公交車關門之前拎著包沖下了車。
“姐!
她大老遠就喚道。
正準備上公交車的年輕人們好奇地看了過來,似乎所有人都在驚訝為什么一個年輕女孩子會叫一個打扮怪異而是年紀足以當奶奶的拾荒者是“姐”。
“你最近還好嗎?我一直沒找到機會來看你!
蒼老的身影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立刻僵了一下,用最快的速度趕緊把地上的三個瓶子一并撿起,有些神色緊張地往周圍看了看,然后行動遲緩地找了背街處,才安下心來。
陶梔子看到對方這樣的神色,心里閃過不好的預感,她甚至不敢大聲說話了。
穩(wěn)了穩(wěn)心神,陶梔子干笑了兩聲,問道:“怎么這么謹慎。”
老太太用最快的筆觸在紙上唰唰寫下:「聽我一句,別再出現(xiàn)在我家附近。」
她表情一僵,但是又判斷出對方并不是不歡迎她,隨即低聲問道:“發(fā)生了什么嗎?”
「我感覺我的鄰居有些不對勁!
陶梔子心里一涼,回想起自己并沒有跟老人說過陳友維全部罪行,只說過他的十年牢獄生活。
不知是不是天氣轉涼的緣故,她有些發(fā)怵,問道:“怎么不對勁了?”
「我有一次半夜起床,聽到窗外有響動,一打開窗簾,發(fā)現(xiàn)他正在偷窺我的屋子,我們隔著一道玻璃,他看著我獰笑,但是第二天我問他的時候,他就好像失憶了一樣,又好像很和善!
別說是老太太本人了,陶梔子光是聽到這個故事都不寒而栗。
但是陶梔子知道老太太并不是陳友維的犯罪對象,他的犯罪對象永遠是孩子。
如果陳友維偷窺室內,極有可能是什么事情引發(fā)了他的懷疑和警覺。
“你別害怕,你今天回去先把我們對話的內容處理掉。”
陶梔子盡量保持著冷靜,大腦飛快運轉,排查出唯一能夠加深陳友維懷疑的物件,就是老太太平時跟她對話時用的手寫本。
老人連忙點頭。
陶梔子又叮囑了一句,“晚上把門窗關好,稍微注意一下隔壁的響動,如果陳友維有什么反常舉動,你千萬別開門,還有,不要激怒他,平時多裝傻,裝得越像越好!
她從包里拿出幾百塊錢的現(xiàn)金塞到老人手里,“如果覺得情況不對勁,你就出去住旅店先應付著!
老人拼命搖頭,陶梔子還是堅持塞給她。
直到后面,她才在紙上寫下。
「我沒有有效的身份證,旅店不會讓我過夜的!
總不能讓她為了躲陳友維去露宿街頭。
后來,陶梔子在路邊的一個修手機的店里給她買了個二手手機,將自己的電話號碼輸入進去,讓老太太有什么情況可以給她發(fā)短信。
考慮到老太太不能說話的原因,她便和老太太用敲擊的方式作為暗號。
第93章 血與痛 挺好的
之后她和老太太相約每兩天在這個公交車站附近見一次, 陶梔子利用自己對陳友維的了解去做出猜測和預判。
她自己也不確定陳友維十幾年后會不會再度作案,但是他現(xiàn)在的形象是個大善人,遠近口碑都很好。
往往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就有無數(shù)人維護陳友維。
她不知道陳友維十年的牢獄生活之后,是如何變成一個洗腦者, 甚至為自己消失的十年和如今的貧困編織了一個偉大的故事。
如今的陳友維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她手中也沒有任何證據去重翻十二年前的舊案。
十二年前的虐待案已經結了, 他當時用來作案的別墅被拍賣, 但是無人入住,久而久之也荒廢到了現(xiàn)在。
十二年,足以磨滅很多證據,如今恐怕也只剩下骨頭了吧……
她不再去監(jiān)視陳友維,而是在等待著什么, 像是漫無目的, 但是潛意識中卻在構建突破口。
……
陶梔子從夢魘中驚醒,粗重地喘息著, 額頭上滿是冷汗。她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似熟悉卻又陌生——這是江述月的房間, 卻仿佛被時光遺棄, 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陰森。
她伸手摸向身旁的枕頭,卻發(fā)現(xiàn)早已冰涼一片。
那片空虛讓她的心猛
地一沉, 像是有一只手攥緊了她的胸口。夢境殘留的恐懼和現(xiàn)實的怪異交織成了一張無形的網,牢牢困住她。
一時間, 有種強烈的失落感涌上心頭。
透過凌亂的頭發(fā), 她看著昏暗而熟悉的室內,分明是帶給她無數(shù)感動和溫暖的房間,卻仿佛帶著幾分陰森, 好像被人荒廢已久。
這分明是江述月的房間,卻又好像不是。
到底是哪里顯得奇怪,她也不知道。
“述月……”
她開了開口,喉頭干涸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仿佛喉嚨被砂紙擦過一般。
與此同時,在劇烈的心跳聲中,她的屏幕亮起,發(fā)出滋滋的聲音,像是老舊電器失控的響動。
看到來電的瞬間,她拿起手機的手狠狠一抖,心里的不安越來越盛,渾身的汗毛再次豎起。
老太太怎么會在半夜打來電話?
她慌忙地劃開手機,屏住呼吸,將聽筒放到自己的耳邊。
誰知,對面沒有如約出現(xiàn)敲擊聲,但是她在沉默中似乎能感知到對方將手機拿在耳邊,那緩慢的呼吸聲。
但愿這是一場惡作劇,她不能再僵持下去。
“喂?”她的聲音很是顫抖,幾乎聽不清晰。
聽筒里傳來的不是老太太的敲擊聲,而是一片靜默——安靜到刺骨。
那種死寂中夾雜著時斷時續(xù)的電流聲,有人就在電話那頭,卻遲遲不出聲,仿佛一種不懷好意的耐心在靜靜等待著。
“姐,是你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內心的不安卻在蔓延,如同毒蛇一樣纏繞著她的每一寸神經。
過了幾秒鐘,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一個聲音,一聲低沉、沙啞的笑,尾音是被破壞的嗓子特有的噥噥聲,像是干枯的樹皮碾過地板。
“……是你在暗中搗鬼吧?”對方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詭異的拖腔,像鈍刀在慢條斯理地切割空氣。
她的心猛然一縮,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是陳友維!
“你想干什么?”她瞬間凝重下來,警惕地問道。
對方笑的和藹,可是破碎的聲音卻更冷了,讓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想像十二年前一樣,親手害死他們是嗎,梔子。”
她握緊手機,呼吸徹底錯亂,手指用力到發(fā)白。
她只重復一句話,用尖利語氣:“我……我沒有害死任何人,是你!是你殺了人!”
他笑聲強烈了一份,像是在笑話她,聲音里透著濃稠的陰冷:
“陳梔子,我說過,你不聽話,我就去懲罰他們,她是因你而死的!
空氣像是瞬間凝固,她拿著手機的手緊緊顫抖,指節(jié)蒼白發(fā)青。
周圍的冷意仿佛化成了一層無形的薄霧,將她整個人吞沒。
她猛然對著手機撕心裂肺地咆哮道:“分明是你殺了小魚!”
可回答她的,是一段掛斷的盲音,像是為她的恐懼伴奏。
她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沒有激起任何回響。
她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發(fā)現(xiàn)屏幕上的通話記錄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好像剛才的來電從未發(fā)生過一樣。
窗外的風驟然加大,窗簾被掀起,干萎的枯葉卷著冷意撲向地板。
她抬眼看向窗外,那片黑暗仿佛是一張深淵大嘴,像巨大的烏鴉試圖吞噬她。
屋內的陰冷似乎更加明顯了,冒著寒光的地面上,是兩排腳印,像是從窗戶方向一路走到床邊,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她瞳孔瞬間放大,不寒而栗,仿佛在無形的告訴她——陳友維也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注視著她。
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她包圍得密不透風。
她的腦海里閃過一個恐怖的念頭:他來過了?就在我睡著的時候?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她努力想要通過吞咽的動作,壓制住內心的恐懼。
……
四肢漸漸恢復了知覺,心臟終于開始回暖。
陶梔子猛然從床上驚醒,周遭觸感無比真實,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個夢中夢。
“梔子,你做噩夢了。”江述月溫潤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她聽到這個聲音,才緩緩深吸一口氣,僵硬的肢體才緩緩放松下來。
“你夢見什么了?”是他低聲詢問的聲音,他半躺著,伸手將床頭燈開到柔和的亮度。
陶梔子抿抿干涸的唇,翻身將頭枕在他的胸口處,又覺得包裹感還是不夠,又縮進被子,無聲地枕在他的肚子處。
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埋在被子里。
仿佛只有這種好不透風的密閉空間才真正讓她感到溫暖和安全,尋常的擁抱都不夠,遠遠不夠,哪怕冒著缺氧的風險,她也想這么做。
她不作答,江述月沒有追問,而是將被子撐開,讓新鮮的空氣進去,隨后,抬手緊緊將她抱住。
他好像隨時知道她需要什么,讓每一次擁抱都如同絕處逢生一樣。
陶梔子逐漸平靜下來,胸腔里那顆跳動不止的心,終于慢慢恢復了節(jié)奏。
她沒有開口,終于舒展了肢體,將頭重新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聲,仿佛一切的恐懼與陰霾都被隔絕在外。
陶梔子閉上眼,感受著那份難得的安寧。
“我夢見……”她終于開口,聲音悶悶的,透著一絲不安,去回答剛才那個已經過期的問題,“我夢見……午夜夢回,我從噩夢中醒來,你不見了……”
江述月低頭看著她,聽到這句話時,他的眼神微微一動,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復雜情緒,像不小心嘗到濃茶的苦澀。
半晌后,他才露出一抹笑,伸出手,輕輕地撫過她的頭發(fā),他明明生活孤僻,但是兩人之間互動的動作倒是沒有任何生澀:“什么話,我一直都在!
“如果你從夢里醒來,我不在,你也別太擔心……”她話鋒一轉,忽然笑了一下,補充道,“我只是半夜去冰柜偷吃冰淇淋了,核桃味的……”
身上的手陡然頓住了,像是電影按下了暫停鍵,時空凝滯。
“就不能……白天再吃嗎?”江述月似乎也在認真回答著她的猜想。
“就喜歡半夜吃,有冒險的感覺。”
陶梔子強忍住發(fā)酸的鼻子,只是將臉埋得更深,像是害怕自己的情緒被他看穿。
她閉上眼睛,努力想讓自己重新入睡,可腦海中那破碎的笑聲和冰冷的腳印不斷浮現(xiàn),揮之不去。
最后,她還是不放心地拿出手機給老太太發(fā)了一條短信,倒也不忍心將對方叫醒。
「姐,你還好吧?」
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靜音。
半夢半醒地等待了一陣,短信在半個小時之后被回復了:「挺好的!
看到這條消息,陶梔子這才安心地翻身靠在江述月的身邊,緩緩進入了夢鄉(xiāng)。
……
破舊的危樓,幽深的午夜走廊上,整齊碼好的塑料瓶子被人踢得滿地都是。
雨點一樣的拳頭落下,骨骼發(fā)出的脆響混合著她無聲的哀鳴,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異常刺耳。
她的臉迅速浮腫,蜷縮著身體,盡力保護自己的頭部,但他卻毫不留情地踢向她的腹部和背部,舊傷裂開,逶迤留著血和組織液。
“老太太,平時
看你老實也就算了,還打起我掛毯的主意了!标愑丫S低沉的嗓音從背后響起,像冰水澆過脊背。
“求財?還是想查什么?嗯?”陳友維一把拎起她灰白的頭發(fā),聲音在盛怒之下變得惡意而扭曲。
他機械地動了動發(fā)僵的脖子,冷笑著拍了拍她滿是皺紋和驚恐的臉,警告道:
“老老實實的,沒錢了跟我說,別打我東西的主意。”
她聽到這句話,才意識到對方意味自己求財,眼角帶著傷,艱難地服軟點頭,又是作揖又是用手語道歉的。
陳友維不耐煩地揮揮手,惡劣地說:“行了行了,快滾吧!
直到回到家,關好門窗,她進了里屋才發(fā)出那條短信:「挺好的。」
平靜的三個字后,是血與痛換來的。
午夜的陰云未散,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靠近。
第94章 真相【新增2000字】 時候到了【刪……
清晨, 陶梔子拉開窗簾,清冷的光線從霧蒙蒙的玻璃窗外透進來,窗外結了霜, 她愣在窗前,隔著玻璃外的霧氣, 窗外的一切都離她愈發(fā)遙遠。
之前可以在某個角度看見小木屋靜靜佇立,今日小木屋被白色的霧氣淹沒了, 只能勉強看到輪廓
庭院的樹木被微霜點染, 泛黃葉子邊緣泛起一層淺白。
陶梔子下了樓,劉姨和其他工作人員已然換上了加厚的工作服,忙碌著將花壇覆蓋上保溫布料。
她這才從這些蛛絲馬跡中,遺憾地感知到,氣溫驟降, 深秋如同突然造訪的客人, 悄然入駐林城。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腳步不覺踏入庭院, 秋葉在腳下脆響。
林城的空氣濕度大,氣溫降幾分, 體感上會非常明顯。
從秋天開始, 身上的衣服似乎會有一些發(fā)潮,尤其是冬季最甚。
這就是為什么說北方的天是物理攻擊, 林城的天是魔法攻擊的原因。
空氣濕潤,穿透肌膚的涼意仿佛一張無形的網, 將整座城市籠罩其中。
陶梔子在庭院散步, 不知不覺來到了那片小花園,修復的部分也抽芽了,但是氣溫下降后它們的生長就變遲緩了, 像是冬日里鉆進被窩不愿意出來的懶人一樣。
枯葉落在泥土上已多時,顯得乏力又掙扎,像是她塵埃落定的年少,雖已落地,卻無法徹底消解。
今天原本不是和老太太約定見面的日子,但是陶梔子還是坐著公交來了,想碰碰運氣。
江述月之所以放心她一個人出行,是因為最近給她手腕上增加了一個醫(yī)療手環(huán),技術已經改善過,被集成為一個手鐲的模樣,用來監(jiān)控她的基本體征而且能定位,心跳過速的時候會及時報警。
她坐在公交車上,盯著手腕上微光流轉的醫(yī)療手環(huán)。這玩意兒看似繁復,卻像是生命的最后一道屏障。
又是免救手環(huán)又是醫(yī)療手環(huán)的,是相互矛盾的存在。
在播報聲中下車的時候,博物館前的空地上行人寥寥,只有工作人員在臺階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地。
掃地阿姨見狀,立刻抬手示意她——今天是休館日。
陶梔子在公交車站的垃圾桶旁頓住了腳步。
是啊,休館了,沒有那么多行人,自然也沒有那么多飲料瓶了,老太太不來才是明智的。
在公交車站坐了一陣,涼風將手腳的溫度逐漸抽離,直到她去早餐店買了一袋豆?jié){暖手才稍稍恢復。
臨走前,她發(fā)去消息:「姐,最近天冷,記得加衣!
一分鐘后,手機屏幕亮起:「好嘞,謝謝關心!
她這才放心地走了。
接連兩天,江述月每天都在陶梔子的授意下開車把她送到公館附近的公交車站,她會從那里坐早上八點的829號公交,從起始站到終點站,剛好在博物館站下車,見老太太沒出現(xiàn),就買杯豆?jié){暖手,又坐了回去。
發(fā)消息過去,老太太也回得很快,但是見不到她人,陶梔子還是覺得心里不能完全踏實。
始終未能如約見到老太太,心里那種若有若無的不安,像是一根針灸針緩緩刺入她的神經,不疼,卻有些麻。
終于,她在幾天后才覺得是有蹊蹺。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往老太太居住的方向慢慢行走,耳朵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唯恐突然聽到那可怕的三輪車聲。
她謹記老人的提醒,不再冒險去居民樓里找她,只是在附近試圖尋找一個可以看見居民樓的地方,可以確認下老太太的安危。
但是等了很久,都發(fā)現(xiàn)房門緊閉,連紅色的窗簾都是被拉上的。
陶梔子正欲拿出手機,準備給老人發(fā)消息的時候,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突然沖出來,一只凌空而來的手死死拽住她的手腕。
“你還我兒子!就是你想拐走我兒子想報復我是吧!有怨氣你沖我來,你拐走他作甚啊!
陶梔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拉得踉蹌。
她看向眼前這個臟兮兮的女人,從她亂蓬蓬的頭發(fā)和眼眶的凹陷和烏青中,勉強辨認出是哪個被她當街教訓的小孩的母親。
眼下嘴里念念有詞,有些精神恍惚,倒像是走街串巷好幾天的模樣。
幾天不見,她依舊是可以在街頭叫囂的人,但是模樣卻很是失常。
陶梔子一時愣住,看了一眼掉在地上流淌了一地的豆?jié){,抬頭對上女人瘋狂的眼神,眼神淡淡:“不是我,真的失蹤的話,趕緊報警吧!
她想掙脫對方的手,但那女人抓得死緊,指甲幾乎嵌進了她的皮膚里。
女人的眼神充滿狂亂,嘴里不停重復著:“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你是不是把他藏起來了!你說啊!”
女人一邊哭喊一邊跪倒在地,痛苦的聲音引來一些路人駐足圍觀。
“就是你!你是最有動機的!”
“救命!大家來看看啊!”
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停下腳步觀望,但沒有人上前幫忙,更多是一種不明所以。
林城的街頭總是充斥著冷漠,大家遠遠站在一個安全距離后看熱鬧,沒人愿意輕易卷入別人的麻煩事。
陶梔子一時間倒也沒有心思和對方硬碰硬,畢竟她的孩子失蹤,的確從邏輯上是可以找到和自己的一點聯(lián)系的。
陶梔子勉強穩(wěn)住心神,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道:“大姐,你冷靜點,我根本不知道你兒子去哪兒了,你要想真的找到他,就趕緊去報警,抓緊尋人的黃金時間!
她理智的話音落下,好像瞬間戳中了女人的心弦,一時間愣在馬路上,茫然地看向周圍,像一個被破損的稻草人一樣,盲目而無助。
她似乎早已知道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于是才將自己扮做路邊撒潑的模樣。
女人在陶梔子面前偃旗息鼓,不顧形象地癱倒在路邊無助痛哭,“早就過48小時了……”
陶梔子站在女人面前,看著她癱坐在地上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早已自身難保,很想當一個袖手旁觀的人,但是又做不到狠下心來直接走掉。
女人的哭聲嘶啞而無助,仿佛將所有的痛苦與絕望都傾瀉在這一刻。
“已經過了48小時了……”女人斷斷續(xù)續(xù)地重復著,淚水混著地上的塵土,形成一道道模糊的痕跡。
陶梔子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用盡量溫和的語氣說道:“大姐,趕緊去報警吧,沒有更好的方法,順便好好回憶一下他最近接觸過什么人,最后一次見他是什么時候……”
聽了這話,女人的情緒似乎稍微平靜了一些,但仍舊無法抑制眼淚。
她喃喃地說道:“我……我想不起來,他除了上學,就偶爾跟我去教堂……沒有接觸過什么生人,除了你!
女人說話間,又幽幽地看向陶梔子。
從這個眼神中可以看出,女人沒有一刻停止懷疑過自己。
女人急忙神經質地跪下磕頭,“對不起,我脾氣壞,我為難你,你要報復沖我來,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最后兩人是在路人的集體幫助下才再度去的派出所,值班民警接待了她們。
“孩子走丟多久了?”民警問道。
“快……快三天了……”女人的聲音帶著顫抖。
民警迅速記錄下信息,繼續(xù)詢問:“孩子的具體情況?身高、穿著、最后出現(xiàn)的地點?”
女人回答得有些凌亂,但勉強說清楚了基本信息,最后一次見孩子是早上孩子上
學,下午放學的時候失蹤的,因為班主任將孩子們親自送出校門的。
就在這時,民警從椅子上起身,表情凝重地看向她:“應該早點來報案,三天時間,確實耽誤了很多,但我們會盡全力幫助你們。”
趁著女人和民警交涉的途中,陶梔子才得以脫身,一抬手,手腕有青紫痕跡,內側還被指甲抓破了皮。
回過神之后,傷口才開始疼。
她算了算日子,便知道今天是陳友維做義工的日子,抬手攔了輛車便往教堂而去。
她并不懼怕,陳友維絕不可能在教堂露出真面目的,所以他們兩人都在教堂當演員好了。
她徑直走到教堂的側門,在后廚看到陳友維正在仔細地切土豆,刀很鋒利,切起來哪怕動作很慢但是也顯得利落。
他專注切土豆的模樣,竟然讓人覺得這張臉不帶一絲罪惡。
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陳友維太過專注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
不經意地抬頭,余光恰好看見了陶梔子,他眼中沒有半點戾氣,不知道是不是被教堂凈化了的緣故。
陳友維連忙起身擦手,有些驚喜地看向她:“原來是梔子來了,上次見你,咱父女倆都沒說幾句話呢!
陶梔子沉默不語,哪怕是在光天化日,哪怕這張臉現(xiàn)在戴著一張好人面具,但是她衣袖下的手還是不自覺地握緊。
陳友維像是炫耀般,對著后廚的其他工作人員憨厚地笑道:“大伙看啊,是我女兒來看我了。 ”
眾人連連點頭,遞過去羨慕的目光。
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仿佛用溫情的糖衣包裹著一顆毒藥。
她從未有一刻因陳友維而動容,但是那陌生的一句“我女兒”卻讓她的心揪著疼了一瞬。
因為她當年就是被這句話哄騙去的“樂園”——于是那最觸動心弦的話,變成了多年來刺入靈魂的冷刀。
“我女兒”,這簡單的三個字,在陳友維的嘴里,宛如詛咒,曾經是為她打開深淵大門的鑰匙。
陶梔子眼神平靜,臉上卻露出一絲淡漠的笑容,仿佛在應和他那虛偽的“父愛”。
沒人知道這對奇怪的“父女”之間涌動著怎樣的暗潮。
“是啊,”她語氣冷淡有禮,卻沒有半點破綻,“最近聽說您在教堂做義工,特地過來看看。”
陳友維聞言,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眉眼間盡是普通人樸實的幸福的。
他笑著跟眾人打了聲招呼:“我和我們梔子出去聊一會兒!
直到兩人走出了后廚,來到了院墻下小花園,陶梔子才開門見山地出言嘲諷:
“慈父扮演久了,不會連自己都相信了吧!
陳友維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懷了。
陳友維的笑聲低沉喑啞,每一分都是受損的音色,如若不是在教堂的白天,恐怕早已讓人毛骨悚然。
他緩緩轉過身,手指擦過鼻尖,似乎是在掩去臉上發(fā)僵的笑。
誰笑久了,都會累。
“梔子啊,”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語氣帶著些許憐憫,用耐心長輩的口吻,“你啊,還是這么執(zhí)拗。多少年了,你還在怨恨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我當年接納了你,你會落到什么地步?”
她低頭笑了一聲,語調淡淡地說道:“接納我?是接納,還是囚禁,還是利用?陳友維,你的記憶可真是個方便的東西,想如何篡改都可以?”
陳友維聳聳肩,目光從容地看著她,又笑彎了眉眼,抬手撫摸著眼角的傷疤,這是唯一對過去的見證。
“你偽裝得不錯,”她冷冷說道,“教堂的人贊揚你,連熊孩子的母親都把你當救世主,你以為這樣就能贖罪了?”
陳友維挑了挑眉,似是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笑容依舊,“我無罪,哪來的贖?”
陶梔子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凌厲,隨即想到了什么,又重新笑了開來,“那你還記得自己因什么蹲的監(jiān)獄嗎?你認識小魚嗎?”
陳友維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笑意逐漸消退,“梔子,世上沒有小魚,你想知道什么盡管去查吧,但是你記住,我不會對你不利……”
接下來,他用最尋常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陶梔子足底發(fā)涼的話——
“因為,你超齡了。”
因為她長大了,所以不再是犯罪目標的意思嗎?
在陶梔子愣住的瞬間,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安慰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梔子,別讓自己因魯莽而付出無謂的代價,這是忠告!
他的手觸碰到她肩膀的瞬間,陶梔子像是觸電般后退了一步,冷冷看著他,穩(wěn)了心神,也無懼地笑起來,語氣淡而有聲。
“不管用什么代價,我會像十二年前一樣,親手把你再送進監(jiān)獄。不是忠告,是承諾!
陳友維不受半點威脅,笑了笑,佝僂著腰,正像他平時對人低聲下氣道歉的模樣。
但彼時他已經轉身往后廚的方向走去。
待陳友維消失后,陶梔子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按下錄音的停止鍵,剛才的對話將自動保存到云端。
可是她卻沒有獲得有力的記錄,頗有遺憾地嘆了口氣。
……
從教堂離開后,陶梔子甚至等不及乘坐地鐵,直接攔下出租車,就徑直去老太太住的居民樓。
正是因為在教堂剛見過陳友維,所以陳友維的行蹤是可以預判的,她重新上門去找拾荒老太算不得冒險。
上樓的時候,原本樓道里還有最后一刻閃爍的燈泡,如今也徹底壞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樓道里氣味更加糟糕了。
她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照亮了樓道里像狗皮膏藥一樣橫七豎八的垃圾廣告,借著亮光才能看清腳下的臺階,神秘的霉味充斥著整個空間。
她輕輕扣響了門,聽到屋內的響動后,朗聲道:“姐,是我,我來看看你。”
屋內的人行動遲緩,陶梔子耐心地在門口等待著,卻無意間看到走廊上斷裂的鞋架,上次來還好好。
再往另一側看去,堆積成山的塑料瓶子,排列得遠沒有以前整齊。
平時拾荒老太太雖然簡陋清貧,但對堆放的廢品和生活空間一直保持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整潔。如今的凌亂,仿佛在無聲地昭示著這里發(fā)生了什么異常。
門終于開了,老太太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縫后。
沒有將自己頭發(fā)豎起,亂蓬蓬的,這是陶梔子第一次看她不抹粉的模樣,真實的膚色發(fā)干發(fā)黃,皺紋像枯樹皮上的裂谷一樣,身上沒有任何裝飾。
腦袋比平時大了一圈,應該是臉腫脹的原因,眼皮也發(fā)腫,有些睜不開,目光中透著疲憊與謹慎。
原本老太太只打算隔著一道門縫和她對話的,但是陶梔子卻敏銳察覺到她臉側的淤青,便立刻出聲問道。
“出什么事了,是誰打的你?”
老太太沒有回答。
“是他嗎,你告訴我!碧諚d子陡然拔高音量,手指向陳友維居住的方向。
“他是不是察覺到什么了?”
陶梔子心下一沉,很是自責,總覺得是自己和老太太的交往讓她無辜受牽連。
老太太搖搖頭,手中沒有拿紙筆,似乎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他為什么打你?”她憂心忡忡地壓低聲音問道。
老太太為了回答這個問題,無奈之下,找來了紙筆,一筆一劃寫下:「他以為我想偷掛毯。」
陶梔子立刻頓悟,便知道老太太早已把她那些描述陳友維的話聽進去了,沉著語氣問道:“姐,這事情不關你的事,你不要試圖去自己查找什么真相,到頭來會被牽連……”
「
掛毯有問題,他也有問題,我不想沉默。」
“難得你有這樣的正義感……”陶梔子想到那些欺負和嘲笑老太太的聲音,心中頗有感慨。
那些將她打倒在地的欺辱她的人,有幾個有她遮掩勇氣。
她立刻話鋒一轉,直戳重點,“你說他有問題,你是不是察覺到什么了?”
「他的屋里響起過異常響動!
“響動?”不是陶梔子故意想進行有罪推論,但是在她的視角下,陳友維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小。
但是現(xiàn)在不比同十年前,他當時在遠郊修筑的“樂園”幾乎是藏在人跡罕至的山谷內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有著充分的作案地理優(yōu)勢。
現(xiàn)在她雖然沒參觀過陳友維的住所,但是既然是同一層,大概和老太太差不多是兩間屋子,加一個做飯用的陽臺,很是狹窄,而且隔音不好。
這并不是一個優(yōu)選的作案場所。
還有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如果說十二年前他綁架那些孩子是為了給她作伴,那如今,他的動機是什么,那小男孩幾乎和他沒有任何交集,而且家長也沒有收到任何勒索信,而且現(xiàn)在人口販賣嚴打,孩子被拐賣的例子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常見。
那么,回到那個最關鍵的問題——他會有什么動機。
因為他不可能平白無故去犯罪,不管是滿足自己的虐待動機,還是想報復社會,或者是謀財,這都可以成為動機。
還有今天那句讓人不寒而栗的話“你超齡了”。
究竟是怎樣的心理特征會和年齡有強相關呢?
陶梔子走出房門,謹慎地走向陳友維的屋子。
如今從外界已經看不見里面的掛毯了,破損的玻璃已經換上了新的毛玻璃,看不見里面的景象。
她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也沒有察覺到里面有異常響動。
直到,她開始嘗試在不同的墻面處用手指輕敲,通過墻面的聲音來大致判斷。
厚墻聲音低沉,薄墻聲音空洞。
但是她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有個四十公分寬墻面有空心感,她又嘗試敲了幾次,里面沒有傳來任何響動。
陶梔子盯著那面墻,感到呼吸有些發(fā)緊,她來回檢查墻體,視線掃過地面和墻角,終于在一個細微的凹槽處停下。
——是被修補過的墻縫。
她疑惑地回頭望向站在門口的拾荒老太,在樓道中將聲音壓得很低,緊張又小聲地問道:“姐,能給我個刷子或者刀片嗎?”
接過工具,她小心翼翼地尋找到修補最脆弱的部分,動作很輕地將修補過的部分,輕輕地,一層一層地刮開,只到有一個幾乎不被肉眼察覺的小孔露出。
她用刀片的尖處將小孔擴了擴,凝神向內看去——是陳友維里屋的位置。
一股微弱但腐敗的氣息從縫隙中傳出。
一個狹小的空間映入眼簾,房間并不大,堆滿了雜亂的物件:一些舊衣物、破損的箱子,還有幾個散亂的玻璃瓶,瓶內裝著渾濁的液體。
但是屋內正中央卻有個生銹的鳥籠,籠中有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
看到銹跡斑斑的鳥籠和昏暗光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周身驟然一冷,和陳友維有關的籠子和生銹金屬這類東西都在拼命喚醒著她那段記憶深處中痛苦的遭遇。
多年來她為了減輕內心的痛苦,試圖將那些回憶忘記,但是遺忘如同一個無差別攻擊的連發(fā)步槍,將痛苦記憶帶走的同時,也會讓她遺忘那只存在于她記憶里的童年伙伴,小魚。
為了記住小魚,為了記住當年的犯罪細節(jié),她每隔一段時間反而會強迫自己在腦海里復習當年的場景,以試圖讓自己在未來某個時機到來的時候,能將這些記憶用上。
她揉了揉眼睛,讓雙眼放松了一下,繼續(xù)向鳥籠看去,卻瞬間白了臉色。
里面的不明物竟然是,一只頭和身體分離的麻雀!
鳥的殘肢混雜著發(fā)干的血,正靜靜躺在籠子下一塊發(fā)霉的舊毯子上。
她雖然眼前能看到的唯一生物是一只死去的鳥,但是她滿腦子都是“監(jiān)禁”二字。
她又說服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靜,并且繼續(xù)去觀察屋內的細節(jié),直到看到視線正前方,隱隱有微弱的光正在閃爍。
用肉眼難以分辨之際,她打開了手機的攝像頭,試圖借助電子設備來驗明那微弱的光點。
她舉起手機,將攝像頭對準小孔,調整焦距,但是手機的鏡頭功能有限,對那微光感知力較低。
一旁的老太太已經走到她身后,冷靜地寫下:「打開夜視增強!
其實比起室內的景象,老太太在此刻呈現(xiàn)出的模樣才是更讓陶梔子感到意外的。
這種模式能夠更好地捕捉低光環(huán)境下的畫面,特別是紅外光源。
畫面瞬間變得更加清晰,那個紅光源的輪廓在屏幕上越發(fā)明顯。
屏幕中顯示,紅外光的發(fā)射點來自一個嵌在墻面的小型裝置,正對著房間中央。
屏幕上很快捕捉到那閃爍的光點來源——是一臺微型攝像頭。
攝像頭嵌在墻上,像是有意藏匿一般,與周圍的灰塵和霉斑幾乎融為一體。
那微弱的紅光,若不是她刻意觀察,根本無法察覺。
她屏住呼吸,屏幕上的畫面讓她后背冒出一層冷汗。這種微型攝像頭多用于隱秘監(jiān)控,而在這樣一個狹小、封閉的房間中,它對準的是那個鳥籠。
哪怕沒有真正的人類殘肢,這些景象同樣讓人毛骨悚然。
此時老太太就站在她的身后,雖然她們之間已經建立了很深的信任。
但是老太太其實比陳友維還要神秘,她為什么寫一手好字,甚至偶爾展露出具有反差感的知識儲備,都足以令她脫離拾荒的日子,但是她已經這么生活著。
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難道她也是像陳友維一樣,用清貧的生活來掩人耳目,她會不會也像陳友維一樣有嚴重的犯罪前科?
越想,越覺得身后站著的身影,存在感愈發(fā)強烈。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不能因為對陳友維的私人恩怨而將他列為首要懷疑對象,其實任何一個不明身份的人都同樣可疑。
越想越不對勁。
“姐,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她立刻放下了手機,有些手忙腳亂地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包,連忙道別下了樓。
老太太站在樓梯口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一切盡在不言中。
陶梔子的雙眼在黑暗的樓道中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老太太半張著嘴的模樣。
從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來看,她才是在猜測,老太太并不是一個天生的啞巴,她很有可能以前長時間開口說過話的。
因為天生的啞巴沒有這些細節(jié)動作。
天生的啞巴因為聲帶或語言中樞的先天性缺陷,通常從小缺乏發(fā)聲能力,口腔與喉嚨的肌肉未曾經歷過發(fā)聲的訓練。
因此,他們在表達時習慣以手勢、面部表情或其他非語言方式交流,而不會下意識地做出發(fā)音的準備動作。
天生的啞巴因為從未說話,唇部和舌頭的動作通常較僵硬,缺乏流暢的發(fā)音協(xié)調能力。
而后天失聲的人,即使不能發(fā)聲,仍會自然地使用語言的口型表達,甚至嘗試通過氣流模仿發(fā)音。
她細思極恐!
……
離開了居民樓,陶梔子感覺自己心臟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醫(yī)療手環(huán)已經發(fā)出了一些警報
她給齊柔直接打去了電話,每一聲嘟聲都顯得格外悠長。
“喂?”齊柔的聲音響起。
她直接開門見山,語氣急促,“阿柔,你有沒有當時和你一起被綁架的四個孩子,除了你之外,都是男孩?”
齊柔愣了一瞬,呼吸沉重了幾分,“是啊!
“我今天猜測了一下陳友維當年的動機,可能不像他說得冠冕堂皇,其實根本不是綁架你們來陪伴我,或許他只是故意制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齊柔似乎對這個話題興致不高,心不在焉地說:“是有這個可能。”
“他當時就是不停打你們對吧,有沒有做別的事情,他的行為極有可能反映他最深處的動機!碧諚d子為這個猜想感到分外緊張,好像越是接近陳友維的真實動機,她就離真相越近。
“那幾個孩子你還有聯(lián)系嗎?”
齊柔那邊沉默一片,這讓陶梔子內心的緊張愈發(fā)被催化。
她問了一聲:“齊柔
,你能聽見嗎?是不是信號不好……”
“……不用問了,他們不會說的!彼恼Z氣像是難以啟齒。
“這是奇恥大辱,哪怕沉默會讓陳友維少判幾年,他們也想一輩子沉默,梔子,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那一刻,陶梔子腦子嗡嗡的,周遭世界所有聲音都擠進了她的腦海,喧鬧得讓她幾乎聽不清任何一種單獨的聲音。
她手指微松,手機險些滑落。
她置身于林城的這方天地甚至不知道何去何從。
良久,她停止了一切追問,無力地說道:
“阿柔,世界上肯定沒有上帝吧,不然祂怎么允許世上有這么多深重的罪孽……”
……
好幾天之后的那個下午,林城又飄起了冷雨,天黑得越來越早,由于是周末的原因,市中心早早就開始堵車,車輛在陰沉沉的天氣里開起了車燈,紅黃車燈倒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像油畫上干涸柔碎的色彩。
陰雨天的現(xiàn)代街景,仿佛是給雙眼加了一層賽博朋克的濾鏡,一切都顯得霓虹起來。
江述月正欲聽見室外的淅淅瀝瀝的雨聲,正欲拿起手機發(fā)消息問她的消息,卻聽見門鈴響了一下。
一般來說,陶梔子有門卡,會自己刷卡上樓,但是如果是其他人,也不會用按門鈴的方式。
疑惑間,他上前去打開了門,恰好看見渾身濕潤又洋溢著燦爛笑容的陶梔子。
她的外套底下鼓鼓囊囊,像是小心翼翼在保護著什么。
“怎么沒讓我去接你?”江述月看著她精力充沛的模樣,還是有不住眉宇間露出了憂慮之色。
她謹慎地掀開外套,將一本的封面熟悉的書放在他伸出的手里。
“我回來的之后才下雨的,但是去了趟藏書閣,淋了一點,不礙事!
江述月凝眸一看,手中的正是《天堂篇》,但丁《神曲》里面的最后一部。
“就為了拿這本書冒雨跑了一趟?”江述月掂量著手中精裝書的重量,與此同時聽到了一聲乖巧又響亮的“嗯”。
“我之前覺得不是讀它的時候,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時候到了!
陶梔子用一種很輕松語調說著,將鞋子換下,穿上了專屬自己拖鞋,這里唯一的藕粉色單品。
江述月看著《天堂篇》的封面,桑德羅·波提切利為《神曲》描繪的畫——但丁和貝阿特麗彩在第十層天,周圍環(huán)繞著天使的場景。
他停頓了足夠漫長的一瞬,才緩緩看向她,問道:“為什么,時候到了!
陡然間他的脖頸處一沉,毫無預兆地被一雙細軟的手臂環(huán)住,他下意識傾身,臉頰上迎來深重的一吻。
從未想到,她的一吻可以如此深重,軟潤的雙潤在面頰上留下氣息,卻如同大火燒灼而過一樣熱烈。
這突如其來的吻來的不明原因,但是正如同有人終其一生也看不透自己一樣。
這吻夾雜著很多苦澀,當他抬眼去看的時候,卻看見她近些天最燦然的笑。
“《天堂篇》意味著救贖,如果我的靈魂能被解救,你會為我高興吧。”
江述月默默注視著她,心中的不安如同足量的糖在喂養(yǎng)酵母,每一寸都在發(fā)酵著。
翻開第一頁,上面用意大利語原文寫著:
“La gloria di colui che tutto muove per luniverso penetra, e risplende in una parte più e meno altrove.”
(“那推動一切者的榮耀,貫穿宇宙,光輝普照,或強或弱。”)
第95章 吻 他們是墜入情的深淵,如同殉情那樣……
待陶梔子靸著拖鞋進入室內的時候, 江述月合上書頁,放在身側,下意識踏出房門半步, 想幫她把的鞋子放到鞋架上。
白色休閑鞋的周圍沾上了黃色泥土,已經像是用水特意沖刷過了, 但是沒有沖刷的完全。
他察覺到什么似的,正準備細看之際, 陶梔子已經突然折返,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自己來就好!
說著不由分說地從他手中接下自己的鞋子,放到了鞋架上。
動作略帶了些急促。
今天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她有些心不在焉,路過警局門口圍欄的時候沒注意到附近的施工工地, 一腳踩進了松土里, 找地方沖洗了好一陣才處理得七七八八。
陶梔子放好鞋子之后,笑著催促著江述月:“快進屋吧, 好冷啊。”
聽到她說了冷,再大的疑慮也會為此讓步, 江述月轉身將門輕輕合上。
陶梔子徑直進屋去換家居服, 然后準備好了換洗衣物,進入浴室之前從室內微微探頭, 說道:“我先去洗個澡,等我準備完畢就來聽你講故事, 你可以現(xiàn)在預習一下。”
江述月還沒有回到辦公區(qū), 看向她,目光帶著柔,沉靜地說道:“注意水溫, 別讓自己缺氧了,把醫(yī)療手環(huán)戴在手上!
那是防水的,可以不用取下,對于監(jiān)控她心跳過速這一點還是感應得很敏感的。
這已經是市面上感應敏感度最高的,盡管他仍舊考慮從國外運一個其他的過來。
為了以防萬一,江述月還是將手環(huán)數(shù)據同步到了電腦上,放在桌面的角落,可以訪問上面的數(shù)據。
里面用折線標注出她一天內心跳的平均次數(shù),每天都會有偶爾心跳過速的情況,但是最近幾天似乎尤為明顯。
看到這些標紅的區(qū)域越來越多,他的臉色愈發(fā)深沉起來。
陶梔子一邊開心地答應著,一邊走進浴室,直到關上浴室門,她才卸下面具。
只要她一安靜下來,腦海中就開始回蕩著警察局,值班警官略顯無奈的聲音。
【您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根據您提供的信息,陳友維確實有過犯罪前科,這一點我們在系統(tǒng)中也查證過。不過,按照法律程序,僅憑他有前科,我們不能作為立即展開搜查的依據!
陶梔子懷著復雜的心情,將身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緩慢褪下,赤腳踩在干凈柔軟的吸水地毯上,抬腿進了淋浴間里發(fā)熱的大理石上。
明明周邊都在保護她被寒冷侵蝕,但是心里的涼意卻還是讓她如墜冰窖。
【我明白您的擔憂,也能夠理解您對這件事的敏感。可是您描述的情況雖然值得關注,但目前并不構成直接的法律證據!
陶梔子抬手打開淋浴開關,如瀑的熱水傾瀉下來,冒著熱氣澆濕頭頂,她抬眼看著花灑的方向,雙眼和鼻頭都在熱氣中發(fā)紅。
熱水流進眼里,如洗刷著什么一樣,似乎磨滅了她的求生,她眼中在瀟瀟流著水,像是龍頭似的淚,仿佛將她整個面部都封印在這如琉璃一樣水流下。
【法律要求我們在采取任何行動前,必須有確鑿的證據支持。前科本身不能證明他現(xiàn)在正在實施或準備實施新的犯罪行為,除非我們能找到直接的證據!
她狠狠閉上眼,垂下頭,讓熱水從她的鼻尖流下。
【您提到的風險我們會留意,但我們需要在法律框架內行事。】
明明眼中早已沒有積水,但是她的眼眶卻愈發(fā)灼熱,無力感中誕生的熱淚,仿佛注定要被水流淹沒。
她涂抹沐浴液,一遍又一遍地抹在左肩上的傷疤上,力道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我們可以在已有信息的基礎上進行非正式排查,比如在陳友維的活動范圍內增加巡邏力度,或者嘗試獲取更多關于他的動態(tài)。但正式的搜查令,還需要您提供新的、明確的證據!
最后,直到左肩的傷疤已經開始發(fā)紅發(fā)疼,她才肯停手。
她的心情,在醫(yī)療手環(huán)警報響起的前一秒平復下來的。
穿好衣服的時候,她在浴室中聽見了江述月的腳步聲在屋外響起,帶著急促,仿佛是趕來救她的一樣。
倏然見,浴室的門被打開,晚香玉的浴液清香混雜了如云的熱氣,從浴室中流淌出來。
她披散著的濕發(fā)
將巴掌大的一張臉擋住,周身被一種無法言明的憂郁籠罩。
正當江述月準備抬手輕輕撥開她眼前的頭發(fā)時,她卻猛然抬起頭,未干的臉上帶著水珠,如同剛澆完水的百合花一樣。
水汽凝城珍珠,從瑩白的皮膚上滾落,帶著與平時不一樣馨雅淡香。
在他剛看到陶梔子的雙眼有些發(fā)紅的時候,還未來得及詢問,陶梔子快步往前激進地上前大跨步,兩手也在他的腰間,輔助著將他往前輕推好幾米。
直到將他逼退到床沿邊上,他坐在床上,陶梔子才終于可以俯視他。
她的眼中帶著一些血絲,像是多日來的疲憊養(yǎng)成的,又像是心里的魔鬼微微蘇醒,在心墻內躁動地橫沖直撞。
幾乎是沒有半點停頓,她的吻帶著一種和平時的她截然不同的銳利氣勢壓了下來。
用一種近乎剝奪的動作將兩人的氣息進行融合,而她細長的手指,正輕輕托起江述月輪廓分明的下頜。
要是以前,她再膽大也肯定是不敢的。
但是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也從未有一刻想象過,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接吻是如此主動,且讓人意亂情迷的。
她雖來勢洶洶,可真正觸及江述月的雙唇的瞬間,卻心緒出走了一瞬。
好像是很多次想象過這唇的滋味,卻沒有一次預判出這種超乎想象的柔軟滋味。
原來,再孤僻冷硬的人,雙唇也可能是柔軟的——就像內心一樣。
這是這不設防的部位,最不設防的動作。
《吠陀經》說,它是一種靈魂交流。
古羅馬則賦予它社會和法律意義,比如訂婚或契約的確認。
基督教傳統(tǒng)中,這被用作表達忠誠或信仰的行為,比如圣經中的“猶大之吻”。
中世紀里,這象征著契約和忠誠……
她的一片赤誠啊……
她的靈魂正伸出手,穿過他身體,去試圖觸碰他的心啊……
那種夾雜著濕潤水汽和晚香玉清香的觸感,是飛鳥破空時遺落在半空中的一根輕盈的羽毛。
他的雙手幾乎是本能地抬起,她以為是要推開她,可以這雙手卻在半空久久懸停,像是在尋找落腳點的白鴿,遲遲不肯落下。
他能感受到她的顫抖,小意羞澀,更多是一種近乎執(zhí)念的迫切,像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難為她,接個吻都像是上戰(zhàn)場的一樣整肅,渾身的細胞緊張到仿佛在對抗著什么。
隨后,江述月將她的腰肢淺淺一握,那種很輕的力度卻如同給氣球輕輕扎了個洞,輕而易舉讓她頓感脫力,如墜落的風箏一樣跨坐在他的腿上。
一瞬間,攻勢調轉。
但是江述月向來不講究任何對抗與無力,向來都是抬手間就能如春風化雨一樣的化解棋局。
明明是她在上,而且江述月也沒有發(fā)動猛烈攻勢,可偏偏,她卻有種搖搖欲墜的被動感。
他的手很規(guī)矩,一直都停留在腰上,偶爾沉重的呼吸聲也很快就能調整過來。
陶梔子似乎已經沒有耐心循序漸進了,伸手將他胸前第四顆紐扣解開,讓手讓一條游魚一樣擺尾進去,如愿觸及到她所預判的微熱肌膚和肌肉輪廓。
她親眼看到自己碰到他的那一瞬間,他像是微微顫抖了一下,微微仰起下頜。
她順勢離開他的雙唇,轉而將他領口處解開一顆紐扣,用手指微微挑開,露出半截鎖骨,這才低頭重新流轉在他的脖頸間。
那是是她極喜歡的部位,因為那里帶著隱香,加上細膩的觸感,總讓她一度以為自己上癮。
她找準了江述月白皙的脖頸上一枚很小的痣,輕輕吻了上去,剛好長在了必須解開紐扣才能看見的地方,帶著謎底般的隱秘感和吸引力。
她早已習慣了江述月對她的縱容,以為這一次也相安無事。
但是這一次卻立刻被一個更大的力度拉了回去,她的下巴上傳來觸感,是被他輕輕抬手扶住的,為的是防止她亂動。
然后重新如啜飲般淺淺地吻她。
第二個吻,她是被動的一方,一瞬間心跳飛升。
就在他的手試圖給她的不安分施以懲戒的時候,醫(yī)療手環(huán)的警報響起——
「滴滴滴……」
聲音不大,甚至是很細膩的電子音。
這聲音似乎只對江述月起作用,陶梔子倒是沒有顧忌這警報聲,半閉著雙眼。
但是江述月卻很規(guī)矩地停下了,用溫和的方式讓兩人雙唇分開。
他們相互抵住對方的額頭,喘著粗氣。
她問他:“為什么吻得這么溫柔?”
他像是也剛剛從失態(tài)中抽身,聲音低啞,染上了幾分慚愧,“你的心臟,不允許!
“如果我的心臟健康,是不是可以把你……睡了!彼室馔nD了一瞬,低緩的語氣帶著一些俏皮。
整個室內的空氣都充滿著覆水難收的曖昧,兩人周邊的溫度仿佛被烈火加熱過了一樣。
她被他困入懷中,和他一起墜入柔軟的被子。
有好幾個瞬間,她感覺這物理動作讓她以為,他們是墜入情的深淵,如同殉情那樣。
第96章 天堂篇 那眾心所向的天堂,不是她渴望……
夜幕如水, 晚風穿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輕輕貼在一旁的燈柱上, 昏黃的光透過葉脈,映出細密的紋路。
他們就這樣沉默地抱著, 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氣氛沉郁又安靜,陶梔子唯恐自己在這溫暖的懷里就此睡去, 便略微直起身, 將兩人之間撐開了一定的距離,低聲說道:
“我還等著你的睡前故事呢!
她翻身鉆進了被子,江述月直起身幫她蓋上柔軟的被子。
等待了十幾分鐘后,他才洗完澡換上睡衣,從書桌上將《天堂篇》取來, 進了被子, 倚靠在床頭,開了一盞柔光的床頭燈, 將書頁放在被子上細細翻開。
陶梔子和他都是需要洗完澡換衣服之后才愿意鉆進被子的人,這一點兩人十分和諧統(tǒng)一。
她意識到江述月也上了床之后, 就迫不及待地翻了個身, 輕輕抱住他。
江述月意識到這個姿勢可能不是很好借力,索性抬起了手臂, 她很默契地躺在他的臂彎,這才真正找到兩個人都很舒服的姿勢。
江述月在正式開始之前, 很人性化地給了前傾提要:“上回《煉獄篇》中我們說到, 但丁在古羅馬詩人維吉爾的引領下,一層層登上了煉獄山,也目睹了七宗罪在每一層所受的懲罰!
陶梔子點頭:“是的, 他抵達了煉獄山的山頂!
江述月繼續(xù)低語:“當他抵達煉獄山頂時,進入了天堂園,亞當和夏娃曾經居住的地方,所謂的靈魂在地球上能達到的最純潔的地方!
陶梔子一開始產生了疑問了,盡管她不是很想在這個地方中斷:“亞當夏娃不是在一個叫伊甸園的地方嗎?為什么這里叫天堂園!
“但丁其實刻意使用了‘天堂園’這個說法,更多強調這是靈魂在凈化后抵達的純凈之地,而非單純的圣經故事中的伊甸園,雖然這部作品受基督教影響,但是天堂園更偏中世界宇宙觀里的地理概念,伊甸園傳統(tǒng)上被認為是一切歷史起點,概念偏抽象。”
他說話時,聲音如暮秋的風吹過山谷,寂寥又有些悠長。
無人見過江述月這一面,但是她見到了。
陶梔子輕輕挑眉,點點頭,說道:“相當于‘天堂園’是為了《神曲》的世界觀服務的,‘伊甸園’是圣經里的概念,明白。”
江述月繼續(xù)說道:“在天堂園,但丁遇見了一位神秘的女性——瑪提爾德,她引導但丁走過兩條神圣河流:利特河和尤諾伊河,幫助他完成最后的凈化!
“利特河來源于古希臘神話,被稱為‘遺忘之河’,它的水可以洗去靈魂對過去罪惡的記憶,象征靈魂徹底擺脫罪的枷鎖,完全清除對罪惡的執(zhí)念,不再為過去的行為所負累。”
“尤諾伊河是但丁虛構的一條河,與利特河互為補充,它的作用是恢復靈魂對美德和善行的記憶,增強靈魂對行善的渴望和力量,達到最終的凈化和升華!
“從河中出來后,理性導師維吉爾完成了他的使命,和但丁作別,貝雅特麗彩擔任新的引領者,帶領淡定但丁從天堂園升入天堂,這也是《煉獄篇》的結尾!
陶梔子立刻又有了疑問,
但是不好意思問,有些欲言又止,但是江述月停下來耐心等她發(fā)問。
那雙眸子里若有冷輝,是借了三分月光的模樣,這眸子看向她的時候,總能將她的心跳奪走幾拍,像一個冷漠又極有魅力的神偷。
陶梔子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不好意思,再問一個問題,為什么引領者換人了?”
江述月沒有對她的疑問表現(xiàn)出絲毫意外,好像一切都是尋常,他具備一個極好的老師應該有的特性,尊重一切的疑問。
他略微側頭,燈光給他側臉染上落日的余暉,啟唇解釋道:
“維吉爾象征的是理性,但是天堂需要信仰的引領,而且他是古羅馬詩人,生活在基督教誕生之前,無法理解基督教的天堂,也不是信徒。貝雅特麗彩是但丁現(xiàn)實生活中的摯愛,同時也是他精神上的向導,這里但丁算是夾帶了一些私貨!
“私貨”這個詞從江述月的嘴里說出來,總有種本應該接地氣,但是沒接底氣的矛盾感,偏生這矛盾中生出了一絲可愛,讓她有想笑的沖動。
“但丁還挺有點寫實,”陶梔子喃喃道,隨后又正兒八經地總結說,“和蘇格拉底類似,因為出生得太早,沒有經過宗教洗禮,所以要待在地獄第一層……又因為貝雅特麗彩是他的摯愛,于是給予她最好的特質,將她寫成天堂引路人。”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宗教有自身的殘酷性,這是她不喜歡宗教故事的一個部分,雖然講述了很多哲理,但是對異教徒還是排斥的。
正因為這樣,她會聽宗教故事,但是她不會進入任何宗教。
和江述月一樣,她其實也是離神很遠的人。
這好像是他們之間的某種共性。
她偷偷看了一眼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將這份小小的竊喜,像收到葡萄味糖果后,格外珍惜地藏進口袋里。
這個《天堂篇》的故事,在江述月的口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尤其在這個特殊的夜晚里。
“天堂由九重天和至高天構成,九重天與托勒密宇宙學的天體系統(tǒng)相對應,每一層天象征一種特定的美德或靈魂狀態(tài)!
陶梔子有些失望地說:“為什么都上天堂了,還要分三六九等啊……”
她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后面深藏的邏輯,也許從小被人劃分多了,以至于對這件事格外敏感。
江述月看了看她,分明是她稀松平常的一句話,但是還是讓他的眸子黯然了幾分,被她枕著臂彎的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是一種極為沉斂的安慰。
他僅針對《神曲》本身,在這個設定下回答說:“所有得救者都享受至福,但他們的光輝各有差異,這反映了他們在世間的美德!
她默默點點頭,表示愿意接受這個設定。
江述月這才開始江述,他講故事的聲音像清風穿林,輕輕穿透寂靜,在溪流邊上低語。
“第一重天是月亮天,那些在世間因外力無法履行誓言的靈魂居住于此。他們在月光中游動,雖然已得救,但因為缺乏意志的堅定,他們的光輝最為微弱。”
陶梔子順著江述月手臂的曲線,瞧見了書頁上的字,點了點頭:“明白,他們是客觀原因無法履行諾言的靈魂,但是……即便進入了天堂,也依然有階級,這讓人覺得遺憾!
江述月聽明白她在意的是什么,解釋道:“這種區(qū)分并非為了羞辱或貶低,因為但丁在整個旅程中一再提到的:每個人的努力和善行都在神的光輝中反射出不同的色彩!
她覺得這個答案還不錯。
“第二重天是水星天,住著那些因追求塵世榮譽而行善的靈魂,他們的善行出發(fā)點并非完全無私,但仍然值得救贖。”
陶梔子淺笑道:“原來動機也會被評判得這么細致。那如果是為了得到‘救贖’而行善,算不算動機不純?”
她似乎每次都對自己問出的問題的刁鉆度后知后覺。
江述月停頓了一下,略作語言的組織,才緩緩道來:“從神學的角度來看,救贖本身是一種歸向神的行為,并非世俗意義上的‘交易’。動機可能會影響靈魂的光輝強度,但并不會剝奪一個人進入天堂的資格!
“好的,又明白了,聽起來像是天堂的居民檔案,繼續(xù)!碧諚d子笑了笑。
“第三重天是金星天,居住著被愛驅動的靈魂。愛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但它需要被引導向正途,否則就可能變成毀滅性的力量!
聽到這里,她腦海里多了幾分辯證:“但是,愛為什么會被分為‘正途’和‘歧途’?難道愛本身不是一種客觀的自由情感嗎,這也要被賦予善惡對錯嗎?”
江述月對這件事的反應倒是很淡,讓人想到沉寂的火山口,仿佛是經過時間的洗禮,才將那一身鋒芒褪去,變成如今處變不驚的模樣。
“但丁的世界觀中,愛是驅動一切的力量,但當它偏離神的意志,比如轉向物質、貪欲,甚至自私的占有,就成了墮落的源頭!
陶梔子聽明白了,但是思緒有短暫的游離,她有些好奇多年前的江述月是怎樣的性格,要是從小到大都這么淡定,那這樣的小孩也是足夠特別。
“所以,愛只有在符合神的意志時,才是好的?”陶梔子回過神來,輕輕挑眉,語氣里帶著些困惑,“可是愛本身難道不是一種最個人化、最不受外力控制的情感嗎?如果連愛都要被引導,那靈魂的自由又在哪里?”
江述月聽到這話,目光有些柔軟,帶著贊許。
他沒有反駁,而是低聲說道:“這正是《神曲》的局限性。但丁的宇宙里,所有的一切都圍繞神的旨意運行,愛也是如此。所以他會將愛驅動的靈魂歸入天堂,但條件是他們的愛是‘正當?shù)摹。?br />
這一瞬間,陶梔子安靜了下來,輕輕吐露一口氣,情緒下降了些,“這樣的話,我倒不想去但丁塑造的天堂了……”
似是不經意,江述月抬手翻了幾頁書,“待在人間挺好的,不一樣非要上天堂。”
陶梔子強行讓自己盯著他絕美的手,這樣才能讓心里突然泛起的苦澀沒有那么濃烈。
他繼續(xù)翻頁,轉向下一重天:“接下來是第四重天,太陽天,這里居住了智慧與哲學的靈魂。太陽的光輝,代表了神學家和哲學家的貢獻,他們用理性和信仰點亮了世間的道路。”
“理性的地位居然和信仰比肩?”陶梔子問道。
江述月看著她,嘴角帶著很淺的笑意,“又需要會到但丁的時代里,理性和信仰是并行不悖的,理性是理解神的工具,最終的目標是通向信仰!
她突然間想到了天堂引路人更換的事情,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代表理性的維吉爾卻還是被阻攔在天堂之外,因為……他出生早了!
句尾一句玩笑話,將這份遺憾一筆帶過。
這是一個有些狹隘的天堂。
“第五重天是火星天,象征為信仰犧牲的靈魂。這里的靈魂排列成一個巨大的燃燒十字架,象征他們的信仰堅定如烈火。”
陶梔子沉默了幾秒,輕聲說:“為了信仰而犧牲生命……”
可她想不到自己的信仰是什么。
“第六重天
是木星天,這里居住著以正義和公正聞名的靈魂。木星天象征了政治智慧,那些公平執(zhí)政、以道德規(guī)范治理國家的人在這里得以安息!
這一重天,陶梔子沒有疑問也沒有異議,
“第七重天是土星天,這里是沉思者和修道士的歸宿。他們的靈魂代表著靈性與內在的安寧。這一層的天堂充滿了肅穆與寧靜,是專屬于那些遠離塵世,專注于精神世界的人!
陶梔子腦海里的疑問重新滋生出來:“但為什么但丁把他們放在比正義的靈魂更高的位置?難道沉思比造福人群還重要?”
“在這個宇宙觀中,接近神的程度決定了靈魂的等級。沉思者通過冥想和修行,專注于靈魂與神的連接,這讓他們的位置比那些世俗的正義者更高,因為更接近神。”
陶梔子驀然覺得,最終還是離神近的人被更高看待,而那些關注世間苦難、為百姓努力的人,卻只能屈居其下。
這樣的天堂只是為少數(shù)人服務的——讓人遺憾。
“第八重天是恒星天,這里居住著那些成就非凡的圣徒,比如圣母瑪利亞、彼得、保羅等。這一層象征了信仰的巔峰,靈魂在這里與神最接近!
陶梔子發(fā)現(xiàn),“他們三個好像都在《圣經》中出現(xiàn)過?”
江述月進行了進一步的解釋。
“是的,圣母瑪利亞是耶穌的母親,是‘神之母’的象征。她的一生貫穿了耶穌的降生、成長以及受難和復活的重要時刻。”
“圣彼得是耶穌十二門徒之一,他原名西門,是個漁夫。彼得以他堅定的信仰和對耶穌的忠誠而聞名,雖然他曾三次否認耶穌,但在復活后,他悔改并成為早期教會的奠基者!
“至于圣保羅,他的出現(xiàn)更多集中在《使徒行傳》和他的書信中。最初他是基督徒的迫害者,但在通往大馬士革的路上,他經歷了一次徹底的靈魂轉變,被復活的耶穌顯現(xiàn)后皈依,成為基督教最重要的宣教士之一。”
陶梔子對這些故事感到震撼,只不過更震撼的還是背后藏匿的邏輯:“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一種的神權壟斷,他們生來就是《圣經》里的任務,其他的靈魂就算再努力,也永遠無法觸及這樣的高度,永遠無法來到第八重天。”
江述月側目間,光影搖曳在他臉上,像一幅未完成的油畫。
“是的,這種分層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固化了靈魂的等級,有點像階級體系!
陶梔子想到了什么,忽然間不說話了。
江述月翻到最后一章:“至高天,是天堂的頂點。這里沒有具體的形狀和分層,象征著純粹的光輝和神圣的愛。靈魂在這里完全融入神的光輝中,感受到至福的永恒!
陶梔子閉上眼睛,輕聲問:“完全融入?那他們的個人意識呢?會不會消失?”
江述月看著她,語速放緩,如同音樂里的抒情部分:“按照但丁的說法,他們的意識沒有消失,而是達到了與神合一的境界。在這個狀態(tài)下,靈魂不再感到孤獨,也沒有痛苦,只有永恒的平靜與幸福!
陶梔子輕輕搖了搖頭:“聽起來很美,但也很恐怖。如果個人意識融入了一個更大的整體,那還是‘我’嗎?還是說,只是被消解成神的一部分?”
江述月的聲音瞬間沉了一個音調:“也許這正是天堂的本質——它不是為每個人提供個性化的幸福,而是讓所有的靈魂在神的光輝中找到共同的歸宿。但這樣的‘至!幢剡m合每一個人!
陶梔子似乎覺得他意有所指,但是又無法捕捉到切實的證據。
她抬頭望著他,沉思片刻,輕聲說道:“如果真有一個天堂,我不希望它是這樣的。我希望在那里,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自由和意義,而不是被統(tǒng)一到一種標準里!
江述月將書合上,深灰色的光線包圍著他,頓了頓,才低聲說道:
“所以但丁的‘天堂’,不是歸屬,你所想的‘天堂’,才是真正的救贖。”
此時,他所道出的每一個字符和音階都附魔了一樣,她有些害怕——
因為那眾心所向的天堂,不是她渴望的地方。
第97章 晚上見 我知道你是有能力幫我的人……
入夜, 在睡前的最后一個話題結束后,江述月卻忽然關心起那位老太太來。
“你最近還去看那個老太太嗎?你的忘年交!
一句很生活化的問候,清晰入耳, 陶梔子有一陣還有些不習慣,因為她好像很早之前就習慣江述月的寡言少語, 雖然有時候會詢問她外出發(fā)生了什么有趣故事,但是如果她不主動敘述, 江述月也不會主動問。
問起她的朋友, 這似乎還是頭一回。
她搖搖頭,說道:“我有一陣沒見她了,之前覺得她很神秘,因為總覺得她擁有一些超乎我想象的學識,但是她又對自己的情況閉口不談, 在加上她住的那條街有一個小男孩失蹤很久了, 警方也一無所獲,有人懷疑是她平時收男孩家長欺凌蓄意報復, 她很長時間都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
陶梔子想起之前自己送給她用于聯(lián)系的手機, 也被她用包裝盒打包好放在了窗臺上, 還留了封信還給她。
這個老人身上有太多謎團,包括自己也有很短暫的瞬間覺得老太太是可疑的, 但是陶梔子卻更愿意相信她只是一個和自己類似,被社會邊緣化的普通老人。
只不過她比其他老人更加愛美, 而且審美也有些小眾而已。
陶梔子原本對這段情誼有些不舍, 但是想到陳友維和自己的交鋒未來將危險重重,只希望她能像以前平安生活著就好,倒是沒有必要卷入這些紛爭中。
“你還想去找她嗎?”江述月這句話似乎問得分外斟酌。
陶梔子揚起嘴角, 帶著幾分灑脫的神氣:“不了,我們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就行。”
……
這個夜里,落了霜。
清晨,玻璃窗上出現(xiàn)了冰晶,陶梔子知道,天氣又下降了一些。
她是最怕冷的那種南方人,小時候冷怕了,雖然在南方,每年冬天她的腳總能被凍出凍瘡,晚上把襪子脫下來的時候,長凍瘡的腳趾又腫又疼,湊近火爐的時候凍瘡位置還發(fā)癢。
福利院里幫忙老阿姨總說自己有什么民間偏方,用力用藥酒給她猛地搓患處,阿姨力氣很大,不管她的叫嚷,后來把凍瘡搓破了,傷口接觸了藥酒,疼得撕心裂肺,第二天用點棉花包裹傷口,繼續(xù)去完成正常生活。
她很多年沒有冬衣的概念,只覺得天氣冷了就在夏季衣服的基礎上,一層層往上疊加。
后來她才知道,保暖效果除了疊加衣服,更有效的是在材質上下功夫,一件純羊絨,足以輕松度過那些南方的嚴寒。
在秋天最冷的今天,她如同往常一樣去小廚房尋江述月,本以為他大概率在煎蛋,可廚房卻空空如也。
拉開廚房門走出的時候,迎面看見一個很大的禮物盒。
她停住了腳步,試圖從如山的禮物盒上方尋到江述月臉,因為有這樣一雙白凈而修長的手的人,也好像就是他了。
銀色的禮物盒大到可以將江述月那樣身高的人擋住。
“秋天的禮物!苯鲈掳l(fā)沉的聲音從盒子后傳來,帶著雪粒子撲面的沙沙聲。
江述月沉默不言,連送這么大的驚喜也沒有任何戲劇化的驚呼,倒像是某場重要會議的開場。
待禮物盒打開,里面是更多小一點的禮物,在彩色泡沫球中如同尋寶一樣。
大盒子里是一些秋天的衣服,是和她平日的散漫休閑風格截然不同的模樣,顏色深淺都有,都不是跳脫的顏色,因為她不喜歡穿鮮艷的衣服。
最底下有一個稍顯細長的盒子,打開后里面是一雙靴子——她從未擁有的那種靴子。
它被柔軟的絲絨布包裹著,外面系了一條細細的黑色絲絨帶,內斂而精致。
將絲
絨布慢慢展開,靴子的全貌映入眼簾——
深咖色霧面光澤的長靴,觸感細膩的頭層牛皮,在柔和的燈光下,仿佛披著一層薄薄的絨霜。
靴筒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只在頂部邊緣用同色系的線繡了一道極細的葉脈暗紋,讓她想到那樹枝上永不墜落也不腐敗的銀杏葉,與秋天的季節(jié)氣息完美契合。
靴子的內里是一層暖棕色的羊毛襯里,鞋跟高度剛剛好優(yōu)雅不失實用的高度,約莫四厘米,既能修飾腿型,又不會讓人感到壓迫,鞋型線條流暢,靴尖微微圓潤,不過于休閑,也不刻板。
她第一個反應是想起自己剛才還在窗前回憶自己記憶里的寒冬,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了相關的物品。
“你聽得見我心里在說什么?”她偶爾有這樣犯傻的時候,明知不可能,還是問了出口。
“你在想什么?”江述月眉眼清淡,眼角染上了認真的困惑。
陶梔子在心里斟酌這件事是否聽著苦難成分過大,不過她還是慣于一句帶過:
“我在想,小時候的冬天過得格外……清苦。”
這句話還沒說完的時候,眼前的身影已經在她面前無限放大,臉頰貼上了襯衫底下有力的心跳,她心跳猛地頓了一拍,隨著她像是得救般閉上雙眼,心跳才重新恢復正常,喉頭顫抖地補充完最后兩個字。
“我不可能讓你回到那種冬天!
他的話音落下。
今天江述月身上的味道,是一種很特別的紅茶味,伴隨著木質的基調,像是將干燥的香根草和紅茶一起放在雪松上,用柏木烘烤后散發(fā)的溫暖香味。
入了秋,他身上的香味,也開始有了溫度。
……
這批衣服來得很是時候,因為陶梔子的計劃里,她大概不可能堅持到林城的深秋,簡化了行李,更沒有在林城過冬的打算。
她出門的時候為自己加了一件外套,沒有穿上新靴子,因為總覺得新鞋需要磨合,而且她想去公園給先知送點貓糧。
今天她看貓咪們吃飯看得格外認真,眼睛都不帶眨動的。
連陶梔子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的時候,江述月倒是抬手微微調整了她的下巴,說長時間伸長脖子盯著容易肌肉酸痛。
他頗有輕松地說了句:“你這么盯著它們,不怕它們不好意思嗎?”
陶梔子被這句話沒由來地都笑了,立刻支起身子,彎了彎眼睛,笑著說:“它們胃口可好了,沒關系。”
江述月收回的視線,有些慵懶地隨意依靠著公園的長椅靠背,嘴角勾起一抹極淺的笑意,像清晨一縷透過云層的陽光。
……
接連幾天,陶梔子都沒有一個人往外跑,她每天都和江述月待在一起,如一對形影不離的戀人一樣。
她從未提及如何定義兩人的關系這件事,不知是忘記了,還是刻意的。
他們一起去林城海拔最高的地方看日出,走便林城老城區(qū)的每個巷弄,造訪那些被遺忘的角落,去意大利大叔開的街角咖啡廳里待上一整個下午,他喝咖啡,她喝手作檸檬飲料。
一起在最晴朗的日子去頂樓看星星、尋找星座,去香薰店為對方調配最獨特的香水。
由于形影不離,以至于陶梔子第二次嚴重病發(fā)的時候,在陷入休克之前就被急救。
江述月在事后問她,為什么不摘下免救手環(huán),如果已經決定了面對生活的話。
陶梔子故作輕松地說,反正有你在,我不會死,先戴著吧。
后來,陶梔子還想出了新的點子,為對方設計“尋寶游戲”,給對方各種線索,從尋找藏寶圖開始,一步一步去尋找藏在公館內或是公園里特殊物品。
她一次性藏了很多“寶藏”,故意將線索隱去一些關鍵步驟,江述月再如何聰明也找不到。
傍晚,陶梔子重新在網上刷到了李愛華教授出走前的信,末尾寫著——「我想去尋找自己的!
她將這句話截圖下來,保存在自己手機相冊里。
她去古樹咖啡店找到了陳思雨,給了她一筆錢,讓她替自己去公園里給先知它們送貓糧。
她還重新在舊碼頭找到了那個小女孩,她有了自己的第一個新朋友,另一個小女孩。
她們每天一起等著家長下班來接。
那一天,陶梔子站在碼頭上,看著遠處江面上浩蕩的霧氣,低聲感嘆了一句:“這里作為埋骨之地挺好的,古老、寧靜、離你也近。”
江述月似乎不理解她的幽默,至少不喜歡聽她說什么埋骨這樣的話。
后來她一個人去碼頭閑逛,手機的免打擾模式忘記關閉。
不一會兒,她聽見了身后傳來急促的步伐。
陶梔子回頭看他氣喘吁吁的模樣,他難得失態(tài)。
她不禁笑了出來,睜大雙眼認真看著他:“述月,是你傻還是我傻,我的每一天都那么重要,怎么可能尋短見,而且,我需要尋短見嗎,只需要一次病發(fā),會死得比跳河痛快得多。”
她下一秒被緊緊抱住,只覺自己成為他眼中的患得患失,像是隨時失了線的風箏。
她在那懷里再次閉眼,嘴唇翕動說不出話來。
閉上雙眼,這樣可以別讓淚光凝聚成眼淚落下。
……
翌日,陶梔子說自己要出門和老太太見面,一如往常。
臨走前給江述月遞上了一張卡:“里面有六萬塊錢,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找時間以你的名義參加方院長的慈善競拍,把這筆錢花出去,我知道你是有能力幫我的人!
江述月神色一凜,像是意識到什么,問道:“你不自己給嗎?”
她說:“肯定不能以我的名義,院長會推辭的,聯(lián)系方式在小木屋里,鑰匙我給你留下了,下午五點之后再聯(lián)系她把,院長白天很忙的!
她故意開了一句玩笑,揮了揮手,穿上鞋離開了。
臨了,又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晚上我想吃腌篤鮮!
第98章 履歷 為什么天之驕子,也會墜落!
下了樓, 來到了庭院中,陶梔子極為難得地停下了步伐,抬頭看了一眼主樓。
隨即很快收回視線, 愣愣地看著被人打理整齊的庭院,深吸了一口氣。
她朝著小木屋的方向, 一邊走,一邊回想。
述月啊……
【美術館工作人員的聲音重新回蕩在腦海:】
【是這樣的, 我們沒有江先生的私人郵箱, 我們美術館為江先生準備一副后現(xiàn)代畫作作為謝禮,感謝江先生這幾年對美術館的慷慨贊助,也感激他將自己的私人收藏借出給我們開私人展,讓很多藝術愛好者得以見到那些名人真跡…… 】
【她無法將所有的句子都完全聽清,只是好半天才緩過神, 遲疑地問道:“江先生?哪位江先生……” 】
【“陶小姐說笑了, 七號公館還能有幾位江先生,就是江述月先生, 上次您和他一起來參觀我們美術館舉辦的‘古典敘事’,其中的鎮(zhèn)展之寶——克勞迪奧·維里安的《埃涅阿斯的啟航》就是他借給我們的!薄
【當時陶梔子聽得有些模糊, 只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慷慨贊助”、“私人收藏”、“維里安真跡”!
【思緒被這些信息撞得七零八碎, 仿佛整個腦海都被裝進了一個不斷搖晃又大雪紛飛的玻璃球中,里面的碎片四散亂飛。】
【美術館工作人員的描述卻在她的腦海中拼湊出一個完全陌生的江述月, 與她距離很遠,遠到她很長時間都以為這是個荒誕的玩笑!
【說到《埃涅阿斯的啟航》, 她才緩緩想起來, 那天她在那幅畫前駐足停留了很久!
【江述月告訴她,這是埃涅阿斯,古羅馬神話中的一位傳奇人物, 特洛伊城已經被徹底摧毀,所有的家園都化為了灰燼,重建變得不可能。埃涅阿斯的命運只能是離開故土,尋找新的家園,命運和神諭始終在推動他的遠航!
【畫上描繪正是埃涅阿斯帶領幸存者從特洛伊出發(fā),海上風暴將船只卷入激浪。他立于船頭,一手握劍,目光堅定,象征意志與勇氣!
【陶梔子說,她希望埃涅阿斯的勇氣能分給自己一些!
如今,她終于感受到來自埃涅阿斯的勇氣了。
去小木屋周圍饒了一圈,能從窗戶處能從提前留足的縫隙中看到端倪。
室內被擋光窗簾擋去了大半光線,插著點的微型屏幕閃著亮光。
以防萬一,她最后調試了一下位于胸前紐扣處的微型設備,從屏幕上左上角的紅點能夠看到錄制進行中的標志。
她幾乎沒有任何留戀,走向公館大門的步伐都跨得更加開闊,仿佛即將走向新生。
在公館門口,劉姨恰好路過,沖
她招了招了,說道:
“梔子,續(xù)住的合同我已經擬好了,你回來記得來簽個字哦。”
陶梔子回頭,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也沖她也揮揮手,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隨后抬腳從公館的半月鐵門踏出。
她今日選擇從正門出門,因為正門是一個家宅的“氣口”,能為她此行帶來好運,正門整潔明亮、沒有阻礙,則寓意行事順暢,容易逢兇化吉。
已經倒霉了這么多年,這下應該能迎來好運了吧。
……
【里面有六萬塊錢,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找時間以你的名義參加方院長的慈善競拍,把這筆錢花出去,我知道你是有能力幫我的人!
【我知道你是有能力幫我的人!
是的,陶梔子一直知道,哪怕他不是手眼通天的江先生,他也會是極富才華和個人魅力的江述月。
一周前的夜里,她曾經試圖在網頁上的搜索他的名字。
比他“江先生”名頭更響的稱謂是“江醫(yī)生”,或者Dr. Jiang。
陶梔子至今都還記得她點開百科時顫抖的手指,好像文字和網絡在那一瞬間像是潘多拉魔盒里攜帶的浩劫一樣。
《舊約》中的偉大先知耶利米,他因傳達災難的預言而被孤立,甚至痛苦地詛咒自己出生(《耶利米書》20:14)——“愿我生辰的那日受咒詛!愿我母親生我的那日不蒙福!”
只因他知道了世人不知道的真相。
所以,真相有時候是一枚燙手山芋,她好奇,但是充滿害怕。
但是直到真正點開那關于江述月的詳細介紹的時候,她的心竟神奇地墜地了,洪水猛獸都沒有來。
那一刻,她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窺見江述月身上最閃光的地方。
本科階段,醫(yī)學與科研的雙重起點,畢業(yè)于哈佛大學,生物醫(yī)學工程專業(yè),輔修臨床醫(yī)學預科,發(fā)表本科生階段首篇學術論文:《基于生物材料的人工心臟瓣膜構建》,全優(yōu)畢業(yè),獲得哈佛大學“優(yōu)秀科研貢獻獎”。
醫(yī)學院階段,斯坦福大學醫(yī)學院,專業(yè)方向為心臟外科與移植技術,醫(yī)學博士(M.D.)與哲學博士(Ph.D.)雙學位,博士研究方向為“微創(chuàng)心臟手術的影像引導技術”,發(fā)表多篇論文,包括:《經導管主動脈瓣置換術中影像輔助的精準導航》(發(fā)表于《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心臟組織修復的干細胞治療前沿》(發(fā)表于《Nature Medicine》)。
臨床階段,在美國梅奧診所,擔任心臟外科住院醫(yī)生,參與復雜先天性心臟病及成人瓣膜病變的手術,主導完成了“全人工心臟移植技術”在臨床試驗中的應用,獲得“住院醫(yī)師年度杰出貢獻獎”,成為少數(shù)幾位能夠獨立操作心臟移植手術的年輕醫(yī)師之一。
與20XX年回國,帶領團隊與MGH合作,研究“無免疫抑制劑的心臟移植技術”,每年主刀完成心臟移植及復雜手術近百例……
再然后,他的履歷戛然而止,仿佛他的人生也就此停擺。
這一連串耀眼的履歷,像是夜空中劃過的流星,燦爛得讓她的雙眼都酸澀了。她深知,那些文字背后,是一個從未休息、從未停下追逐夢想的江述月。
他走過的路,似乎遙不可及。
手機屏幕暗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倒映在玻璃上的臉,眼神茫然。
難怪……他能輕易說出,“我會讓最好的醫(yī)生,治好你,只要你點頭”的話。
最好的醫(yī)生……她沒有概念,她只見過安州市最好的醫(yī)生。
最好的醫(yī)生,或許江述月自己就是最好的醫(yī)生吧,可是……他也墜落了。
墜落在他兩年前的那臺失敗的手術上。
述月啊,為什么天之驕子,也會墜落。
她也瞬間明白,自己心源性休克的那一次,江述月不是對她的免救手環(huán)視而不見,而是幾乎將他的夢想與榮耀都放上了賭桌——All-in(全押)。
放下手機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偷,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竊取了他的故事。
可是,不公平的地方在于,他還不知道她的故事。
不過沒關系,她這短暫的一生,早已寫進了遺書里。
……
為了這一天,陶梔子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shù)次,從下車點到觀察點,都是她精心實施過的。
那佝僂的身影會在下午的時候回家,整理完畢之后下樓,晚上六點左右騎車去教堂。
去教堂做義工的這天,是陳友維最不可能出意外狀況的日子,風雨無阻。
林城的冬天快來了,不過下午六點,天已經黑透了,吹著冷風刮著雨,冷得很是透徹。
陳友維穿了件寬大的藍色雨衣,騎上三輪車,在雨中蹬得格外緩慢。
為了打造親和形象,他也是費盡了心思。
陶梔子在馬路斜對面的便利店的便當區(qū)域,剛好尋到了一個視線差。
直到親眼看到那個背影伴隨著熟悉的鐵銹摩擦聲消失后,她又靜等了四十分鐘,這才確認對方應該不會折返。
陳友維從教堂回家的時間會有一個范圍,最短是兩個小時,最長是五個小時。
她的時間很充裕。
站在這個破舊居民樓前的時候,她百感交集。
拾荒老太太的家門前與人同高的塑料瓶已經被出料掉了,室內窗簾拉上,房門緊閉。
就在三天前,老太太已經被迫搬離了這里,因為房東認為她被人懷疑是人販子,影響惡劣,決定不把房子租給她了。
她沒有身份證,也沒有錢,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大概是那件穿了一整個秋天的玫紅色大衣,那件被人嘲笑艷俗的衣服,和她臉上油彩搬的妝容。
陶梔子能想到的可能性是救助站,或者流落接頭。
但是救助站里的那些人三教九流,恐怕她會受欺負,所以更有可能是流落接頭。
她身上沒有手機,也沒有留下任何聯(lián)系方式。
陶梔子心里有些失落,總覺得才幾天的功夫,已經滄海桑田,她們可能一生都不會再見面。
“你是來找那個撿破爛的吧,最近有記者來過了,給她安排的住處,可算過上好日子了!
有個老人在樓下散步的時候,剛好瞧見陶梔子在駐足神傷。
老人住在對面一樓,平時也不屑于和拾荒老太說話,但是至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欺辱她。
在陶梔子這里,她陡然間發(fā)現(xiàn)內心早已不是非黑即白了。
對于她來說,只要不干壞事也就行了,至于善意——也許大家只是或多或少吧。
不用苛求。
得知拾荒老太現(xiàn)在日子不錯,她也放下心來,待將路人打發(fā)走了之后,她才沉靜地踏上了居民樓黑暗的臺階。
從前總害怕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臺階藏著埋伏,但是她早已對每一級臺階的大小了然于心,但是每一步仍然多了些謹慎。
她先去查看了一下之前的墻縫,看看是否有其他痕跡,就能判斷出陳友維是否察覺。
見劍鋒安然無恙,她心里倒是略微輕松了些。
今日之行,最好的結果就是,取到證據且全身而退。
即便不能全身而退,她的每一步都會被紐扣上的微型攝像頭記錄下來,而且她在小木屋內安裝的同步設備,連接著屋內的無線網,每三分鐘自動保存一次,并且自動上傳云端。
云端的密碼她已經詳盡寫好,還有她親筆寫的陳述,她當年的證詞,她的身份證、授權書……她準備好了一切。
述月那么聰明,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
明白她的意圖。
哪怕她此行有去無回,所有的證據都將會被完整保留,至少足夠爭取一張搜查令。
第99章 搏斗 是啊,其實我們都該死。……
黑暗的樓道里, 腳步聲被壓得極輕,陶梔子靜悄悄地來到陳友維的家門口,房屋緊閉。
地面上的灰塵被風卷起, 附著在角落里被遺棄的紙片和瓶罐上,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潮濕和腐舊的氣息。
幸好她已經造訪很多次, 早已對這些異味習以為常。
走廊依舊是之前的模樣,但是老太太搬走之后, 也帶走了這里最后的煙火氣。
陳友維的門是老式木門, 門鎖很脆弱,只要力氣稍大一點,一腳踹上去就有可能直接踹開。
自從安裝了玻璃之后,陶梔子就再也不能清晰看見墻上的掛毯了,但是毛玻璃的霧面視角下, 還是能辨別掛毯依舊在原位。
她親眼看到陳友維穿著雨衣騎著三輪車出門了, 但是真正到了門前,她心里還是升起了緊張。
但是這份緊張與她十二年前逃跑的那個傍晚相比, 完全不值一提。
如今陳友維的肢體早已不如年輕的時候孔武有力,他是個佝僂老頭, 他們之間的權利好像在歲月中完成了某種交接。
盡管她的心臟仍然如同一顆定時炸彈。
戶外猛然掀起了狂烈的風, 半開放的走廊被斜吹的雨絲澆濕,天色變得越來越暗。
她看了看面前的門鎖, 狂風會吹得那扇破舊的門啪啦作響,像一個搖搖欲墜的木頭。
今天的雨不大, 但是風尤其狂烈, 吹得有幾戶人家的窗戶傳來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這場風雨來得恰到好處,在林立的居民樓附近穿過,大聲地呼號著, 不一會雨聲加大。
在深秋的林城,由雨轉化為冰雹只需要瞬息之間。
冰雹一落,原本冷清的路上愈發(fā)無人,整個天地都剩下了噼里啪啦的冰雹聲,像是無數(shù)的小石子無規(guī)律地墜地。
陶梔子不過在走廊上待了一陣,后背有被澆濕的痕跡,水漬在她淺色上衣外套上看著尤為明顯。
正是這股子冰雹,給了她爭取了一場短暫的掩護。
不知又是誰家的玻璃碎裂,傳來了陣陣嬰兒的啼哭聲,夫妻的吵架聲,妻子哄孩子的聲音,鍋碗瓢盆的摔打聲……
不絕于耳。
她搖晃了一下門鎖,發(fā)現(xiàn)門鎖上的鐵銹簌簌掉落,每一下都是像三輪車一樣的金屬摩擦聲,在風雨與冰雹聲的掩護下幾乎不可聞。
她緩緩低下身子,將耳朵貼在門上,試圖聽清門內的任何動靜。
屋內與外界形成兩個世界,寂靜像是一潭死水,四周的吵鬧被這一刻的靜默分隔開來。
她能隱隱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清晰而劇烈地敲擊著胸腔。
再確認了一遍四周的環(huán)境,確認走廊里的所有房門都是緊閉的,才重新抬起手,輕輕晃了晃門鎖。
生銹的門鎖摩擦力太強,她原本準備用塑料片撬開,但是現(xiàn)在判斷下來,還有更加直截了當?shù)霓k法。
天地間的冰雹聲愈發(fā)劇烈,但是冰雹絕不會持續(xù)太久,留給她猶豫的時間并不多。
她等待了一個外界聲音最劇烈的時候,嬰兒哭聲很有穿透力且震天響,女人的尖叫聲響起,緊接著就是夫妻雙方扭打在一起的聲音……世界在這幾秒鐘亂成了一鍋粥,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不被上天看到一樣。
陶梔子看準門鎖,略微后退半步,一個兩步的助跑,抬腳猛地踹到了門上。
門鎖松動更加明顯,她對周圍那些人聲視而不見,不顧早已被淋濕的后背,又用同樣的力度踹了一腳。
“哐當”一聲,門開了,但是不是因為門鎖損壞,而是因為松動。
室內的空氣一如既往地陳舊而陰冷,帶著霉味和腐舊物品特有的潮濕味道,仿佛時間在這里停滯了數(shù)十年。
空氣帶有幾分陳友維身上的氣息,她小時候也聞到過類似的氣味。
屋內空無一人,但是她還是謹慎地將走廊角落積灰的滅火器拿了過來。
又掏出事先準備的手電往屋內照射了一下,確定了室內的情況,又抬手調整了一下自己紐扣的位置,確保微型攝影機可以將一切都全部記錄下來,這才抬腳悄然走了進去。
她的目標非常明確,那副掛畫可能藏著秘密,但是拿走掛畫不是能讓警察出警的前提,而是和犯罪事實有關的證據才能有用。
她先將墻上的掛毯取下,一想到這上面的黑色部分極有可能是小魚的頭發(fā)時,她的肌肉就不住地緊繃和顫抖。
將掛毯卷好放在走廊上,她才折返,拿著手電往里屋照去。
空氣中的灰塵微粒被手電筒金黃的光一一映照出來,在空氣中漂浮。
陶梔子屏住呼吸,放輕腳步,鞋底幾乎不發(fā)出一絲聲響。
屋內一片狼藉,桌面上堆滿了舊報紙、煙蒂和泛黃的賬本,房間的角落里堆放著一些撿來的塑料瓶和廢舊的雜物,霉味和血腥味在里屋尤為明顯,帶著讓人不適的刺鼻。
她好幾次險些因這些惡臭而吐出來。
陶梔子目光銳利地掃過整個屋子,確定每一個角落的情況。她腦海里回憶著自己事先做的布控:她必須更加冷靜地審視室內,避免遺漏其他可能的證據。
地上的動物殘骸不止鳥類,還有幾只內臟外露的貓,已經死透了,身上的貓毛被血凝成模糊的一團。
她迅速找到了空心墻的位置,從墻壁上的裂痕發(fā)現(xiàn)這里果真藏著暗格,輕輕敲了敲,是木板的質地,里面的空的。
空心墻的位置最令人細思極恐的地方在于,那個高度和寬度恰好足夠容納一名八歲以下的兒童。
但是她找了好一陣都沒研究出暗格如何打開,倒是在翻找抽屜的時候找到了一個相冊。
輕輕將相冊翻開第一頁的時候,便瞧見了封面上干涸的血跡。
相冊的內容非常樸實,但是卻讓陶梔子毛骨悚然。
相冊的每一頁都是一個孩子的童真笑臉,右側記錄著他們的出生日期,身高體重三維,精確到四肢與頭的尺寸,和頭發(fā)瞳仁的顏色……
精確到這份上,倒真的讓人細思極恐了。
但是她沒有充足的時間將相冊看完,而只是在翻看的時候用攝像頭留下了證據。
這個房間內的可疑物品遠不止這些。
她試圖打開了第一扇衣柜門,里面是折疊整齊的衣服,伸手進去查看也是柔軟的,不像藏匿著什么。
她緊接著打卡了第二扇衣柜門,里面是一些被褥床單,還有背包。
打開第三扇衣柜門的時候,她才徹底停住,里面是一些工具,有高爾夫球桿、棒球棍、繩索、鐵鏈……
她知道這些也是可以作為疑點的,趕緊讓攝像頭自動記錄下來。
接下來是第四個衣柜門,她已經做好應對一切可怕景象的心理準備了。
將手放在衣柜門側,謹慎地緩慢地打開,用手電往里照。
最初,她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陰影,像是某種散亂的衣物懸垂在那里。
光束繼續(xù)深入,衣柜的空間似乎無限拉長,黑暗吞噬了手電的照射范圍,讓一切都顯得模糊而詭異。
正當她準備探身將光束再往上挪時——
那一瞬間,光束停住了。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在柜子的深處,竟然是一張人臉!
一張灰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龐,眼睛大睜,漆黑的瞳孔在手電光下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井,直勾勾地盯著她。
臉頰的皮膚像是被蠟燭滴淌過一般蒼老而僵硬,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個怪異的笑容。
那不是普通的笑容,而是一種詭異、麻木、甚至帶著陰冷的弧度。
正是陳友維!
他整個人直挺挺地站在衣柜的黑暗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時。他那瘦削的脖子在手電光下透出青白色的筋脈,后背不再佝僂,而是筆直地挺立著,像一根被拉直的鐵絲。
陶梔子連尖叫都被堵在喉嚨里
,她的呼吸仿佛被凍結了,立刻拔腿往外逃。
就在那種近乎窒息的恐懼里,不過離大門五米的距離,她在抵達大門的瞬間,聽到了一陣鐵鎖的金屬聲。
陳友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用一根鎖鏈將她的脖子緊緊套住,走廊上只能看見她在虛空中僵直掙扎的雙臂。
她要是被套回屋內,就再也逃不掉了,指甲嵌入門框,指節(jié)泛白,木屑刺入掌心,她卻毫無知覺,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抵抗那條冷硬的鎖鏈。
她的脖子被勒住,加上天外冰雹漫天,那些掙扎與呼救甚至都傳不出這個走廊。
鎖鏈的冰涼像一條毒蛇,緊緊纏住她的脖頸,愈來愈緊,鋒利的金屬邊緣幾乎要割破皮膚。呼吸變得困難,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世界在劇烈掙扎中晃動不止。
“咔嗒、咔嗒——”
陳友維在身后得逞地笑了起來,和十二年一樣的笑聲,透著一種令人發(fā)寒的扭曲,伴隨著那鐵鏈摩擦的聲音,如同某種怪物從地底蘇醒。他的步伐緩慢,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鎖鏈在他手中被一點點收緊,力量幾乎要將陶梔子勒到窒息。
這情況只容她找到一次自救的方法,陶梔子決定反其道而行,不再往屋外沖,而是卯足全力,拼盡所有力氣,用腳狠狠踢向門框,借著反沖的力量用后背直接撞向陳友維。
她成功了,陳友維在這一瞬間與她同時倒地,手下的力道微松,陶梔子用最快的速度從鎖鏈中鉆出,正欲起身往外跑。
一條腿被人死死抱住,陳友維的身形不如當年靈活,但是還是很難擺脫。
她在倒地的瞬間雙手直接抄起門口的滅火器就往身后一掄,直接砸中了陳友維的臉,但是他手下紋絲未動,反而露出森冷的笑容,如同勝利者一般,露出了血紅的牙齒。
“你想知道小魚在哪里嗎?”
他第一次提及小魚,陶梔子原本手下動作停了一瞬。
“我死了,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标愑丫S似是知道她內心最大的心魔,不斷用這些話去干擾她。
本以為她會為了小魚而停手,但是陶梔子卻突然間尖叫起來,用手中的滅火器一次又一次砸向他。
“你殺了她!我親眼看見你殺了她!”
“你真該死!”
金屬與骨骼相撞的聲音清脆而沉悶,震得她的手臂發(fā)麻,陳友維被她砸得頭破血流,但是卻沒有任何認輸?shù)嫩E象,像是失去了痛覺似的。
“是啊,其實我們都該死。”
陳友維的聲音忽然陰沉下來,將她的腿往后猛然一拉,她徹底倒地,看著自己被陳友維往里拖,那個求生的出口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萬念俱灰之下,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是拾荒老太太。
她今天不再認真打扮,更沒有穿高跟鞋。
她拖著年老的軀體氣喘吁吁沖了進來,抄起一旁的滅火器直接掄向陳友維的面門。
手下一松,陶梔子得以逃脫。
只見老太太用雙臂從陳友維身后將發(fā)狂的陳友維緊緊鎖在面前,在陶梔子驚駭?shù)哪抗庵,用一個絕對低沉的年邁男聲說道:“拿上東西快跑!”
原來,姐,不是啞巴。
第100章 求生 我想活……我不想死……
陶梔子在驚愕中回頭的那一刻, 她對上了陳友維身后的這雙熟悉的眼。
但是她臉上的愕然更多是因為這場驚心動魄的打斗,她從那眼神中,看到了一個老人不得不在危急時刻面對內心秘密的難堪。
眼神里藏著多年未曾顯露的東西, 那是一種深埋的掙扎與隱忍,而終究, 這一切暴露在了慘烈的光線里,赤|條而脆弱。
只一個瞬間, 她甚至來不及想更多, 但是面對這個秘密揭曉的時候,她遠沒有想象中的震驚。
“快走!”那低沉的男聲從拾荒老太太口中重新傳出,帶著許久不說話的沙啞,但卻無比堅定。
陳友維已經狂躁地低吼,試圖擺脫身上那雙瘦弱的雙臂, 鮮血從頭上流了滿臉, 使他面目模糊,宛如一只從深淵爬出的怪物, 加上他殺人般的眼神,咆哮聲震得每一寸空氣都在顫抖。
直到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陳友維的體魄很強, 一身腱子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可怖, 好像可以一拳把人打成肉泥,甚至比十二年前看起來更加嚇人, 平時的佝僂和無力都是裝出來的,成為弱者仿佛能讓他看起來比平時善良一些。
她沒有功夫猶豫, 沒有資格推辭, 她知道哪怕再遲疑一秒,這份掙扎都可能化為徒勞。
她重新拿起地上的滅火器,眼神里多了幾分發(fā)寒的堅決, 咬牙將金屬器狠狠地砸向陳友維。
這一擊終于讓他踉蹌后退,但并沒有讓他倒下。他頭上的血流得更加洶涌,已經模糊了面孔,看不出神情,但動作變得遲緩了許多,似乎陷入了短暫的眩暈。
這屋內有一柜子的作案工具,老人身體弱很多,但是明智起見決不能再和陳友維纏斗下去,將他打死并不是目的,制伏他才是關鍵。
她匆忙看了一眼拾荒老人,對方的面色蒼白如紙,咬緊牙關,雙手仍死死扣住陳友維的胳膊,那瘦弱的身影宛如風雨中搖搖欲墜的小樹,卻堅韌地撐住了整個暴風的中心。
她沒有功夫猶豫,迅速拿起走廊上卷好的掛毯,轉身朝樓下沖去。她知道這場戰(zhàn)斗她不能停留,更不能回頭。
她要搬救兵,她要報警——她不能讓任何人白白犧牲。
戶外的大雨涌向走廊,直直淹沒她的面門,腳步在黑暗的樓道里回響,她視線模糊,只能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在往前奔跑,每一步都有可能讓大廈崩潰。
心臟早已隱隱作痛,她還是死死地用意志支撐著自己,拼盡全力奔向樓下。
身后傳來的,是金屬碰撞與掙扎的聲音,是陳友維的怒吼和掙扎聲。
冰雹已經遠去,風雨如狂嘯般席卷整座居民樓。
此刻傍晚的天地仿佛化作了一場悲涼的交響曲,而她的腳步是這首交響曲中最急促的音符,每一下都讓她心臟顫抖。
她一路跑一路狂喊“報警”。
在她跑出居民區(qū)大門的瞬間,眼前閃著無數(shù)紅藍光亮,很多輛警車在街邊停下,警燈的閃光照亮了整個落雨的街區(qū)。
警笛沒有鳴響,無聲地實施著這場驚心動魄的抓捕。
她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但仍然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朝她而來,像是剛好趕到。
她的面孔已經被風雨淋濕,將懷里的掛毯緊了幾分,唯恐落入地上的污水中。
心臟的痛楚愈發(fā)清晰,一直無形的手正在心臟處死死攥著,一寸寸收緊、發(fā)力。
她的呼吸變得短促而困難,每一次試圖深吸氣都像是在喉嚨里塞滿了碎玻璃般尖銳而刺痛,胸腔的壓力越來越大,她感覺肺部一個被榨干的橙子,甚至無法將足夠的氧氣輸送到全身。
胸口的壓迫感一點點加重,越來越重,越來越難以承受,疼痛從胸骨中央向四周擴散,波及肩膀、手臂,甚至后背,猶如被鈍刀一點點劃開般疼痛難忍。
她的腿開始發(fā)軟,腳步逐漸變得沉重,每一下腳和拔腿都像踩在沼澤中。
尖銳而深邃的疼痛像是一根鋒利的針,每一次心跳,針尖都刺入更深,她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用力地攥緊衣襟,指節(jié)已經泛白,但卻無濟于事。
她知曉自己從逃跑的那一刻開始,已經是身體的極限,但是她肩負著救人和帶出真相的責任,這是她哪怕燃燒全部生命力也必須完成的東西。
哪怕下一秒就會倒地死亡,那也要確保陳友維能進監(jiān)獄才能死。
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紅藍警燈交織成一片光影的渦流,世界在她面前扭曲旋轉,像是即將被吞噬的深海漩渦。
幾乎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只剩下耳邊的轟鳴和胸腔深處那沉重的心跳聲。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正
在跌落,只要這一閉眼,就是真正的生死未卜。
但是接住她的不是濕漉漉的地面,還是用雙臂圈成的懷抱。
她抱著掛毯,那雙有力的手抱著她,支撐著她的身體,免于滑落。
“述月,他剛才提及了小魚……說明小魚不是我想象的……”她幾乎是擠著氣息說出這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詞句。
“去看十二年前的安州日報,那上面有關于我的一切……”
她強撐著,像是拼命要在消逝之前將秘密說出似的。
江述月的雙臂緊緊環(huán)住陶梔子,像一道無法撼動的屏障,將她與大雨隔開。
他看著她那被風雨侵蝕得發(fā)白發(fā)青的臉上,眼底一片深沉,蘊藏著一場無聲的風暴。
“先別說話,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彼皖^看了她一眼,目光掃過她蒼白的嘴唇與劇烈起伏的胸口,聲音低而穩(wěn)。
陶梔子多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消耗她本已缺氧的身體。
他彎下腰,單手托起她的后背,另一手將掛毯小心翼翼地接過,交給了身側的警員,攜槍的便衣早已進了大樓。
陶梔子感受到死亡迫近,她的雙眼多了很多害怕。
她終于開始求生了。
江述月的目光在陶梔子的動作間頓了一瞬,像是一把瞬間被拉緊的弓弦。
他目睹她顫抖的手指費力地扯動手腕上的免救手環(huán),那枚銀色的環(huán)飾在雨水的沖刷下微微閃光,仿佛是在宣告一種決絕的反抗。
那枚手環(huán)終于在她指尖松脫,隨即墜落到雨水積聚的地面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聲,旋即被水流卷走。
“述月……”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從喉間擠出的最后一絲氣息。她抬起眼,視線模糊得像隔了一層雨幕,眸光緊緊鎖住他。
“我想活……我不想死……”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第一次放下所有的戒備和絕望,眼中泛著淚光,那是從未出現(xiàn)過的脆弱,求助地望著他。
他的目光被風雨淬得冷冽,且在此刻有如見到曙光般軟了下來。
那雙一向冷靜如鏡的眼睛此刻燃燒著一種難以抑制的情緒,仿佛穿透了雨幕的黑暗,直擊靈魂。
“有我在,你不會死!彼话褜⑺У酶o,低頭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發(fā)邊,聲音像被風吹裂的樹枝,這句話像是承諾,也像是誓言。
他沒有再讓她掙扎,手穩(wěn)穩(wěn)地托住她的后背和膝彎,雙臂收緊,托起她的身體,回身穿過雨幕。
陶梔子的視線漸漸模糊,每一個雨滴落在她的臉上都有無比清晰的觸感,警笛聲響起,仿佛事情出現(xiàn)了她不知道的轉機。
耳畔聲音模糊,她隱隱聽到了一些簡短的對話。
“劉警長,有任何消息隨時通知我,我要先帶她去醫(yī)院……”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知曉,這一次江述月與她配合得極好,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早能明白她在小木屋準備那一切的意圖。
……
身體恢復知覺的時候,已經不知多少時間過去了。
陶梔子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色光線,天花板潔白如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的身體像是從深淵中被拉回到現(xiàn)實,但四肢都格外沉重,胸口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深沉的壓力?諝膺M入肺部時不再是順暢的,而是沉重而緩慢的,她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卻發(fā)現(xiàn)胸腔隨之刺痛,咳嗽了兩聲,伴隨著喉間輕微的腥甜味。
——她又一次死里逃生了,堂堂正正地接受急救,光明正大地求生。
她試圖抬手去揉胸口,卻發(fā)現(xiàn)四肢軟綿綿地沒有一絲力氣。連這樣的簡單動作都讓她感到疲憊不堪,像是從深海中掙扎著浮出水面的瀕死之人,筋疲力盡。
周圍的環(huán)境漸漸變得清晰,她意識到自己在病房里,耳邊傳來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滴”聲。
她的目光游移到一旁的手,發(fā)現(xiàn)指尖依舊透著輕微的青紫,連同嘴唇也是如此。她輕輕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嘗到一絲苦澀的藥味。
她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右手手腕被輕輕包裹著,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正握著她。
而且她對自己的蘇醒沒有感到太多意外,她堅信江述月有這個能力讓她蘇醒。
她轉動目光,視線逐漸清晰,那張熟悉的面孔便映入眼簾——江述月坐在床邊,身姿筆直,黑色襯衫微微有些褶皺,袖口挽到手肘處,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的眉頭微蹙,目光專注地看著她,似乎正在等待她醒來。
“你醒了!彼穆曇舻统,像一支緩緩流動的溪流,帶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松動。
陶梔子試著開口,卻發(fā)現(xiàn)嗓子干澀,發(fā)出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我成功了嗎?”
江述月的眼神微微一動,像是心底某處柔軟被觸碰了一下。他伸手端起床頭的水杯,將吸管小心翼翼地遞到她唇邊,低聲說:“別急,先喝點水!
她聽話地抿了兩口溫水,水潤過喉間,感受到干涸的喉嚨稍稍舒緩,這才再次開口,這一次嗓子的疼痛緩和很多:“陳友維……他……”
江述月幫她端著水杯,頓了一頓,聲音微微放緩:“他已經被控制住了,現(xiàn)在在警察局。你的布置很成功,所有證據都已經提交,但是那個男孩的下落他還沒有交代!
陶梔子眼神露出了一些黯然,似乎也意識到那個失蹤多日的男孩兇多吉少了,而且極有可能會像小魚一樣,下落不明。
但是陳友維被控制住,至少不會再有作案的機會。
“還有……姐……呢?”她仔細斟酌著用詞,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個老人了。
“也在病房里修養(yǎng),受了點輕傷。”江述月伸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安撫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