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這不是我老爹
朱元璋氣得吹胡子瞪眼, 怒吼一聲:“還不給朕把這三個不孝子拉開!”
沒辦法,朱元璋靠自己還真掙脫不了。
三個習武的成年醉漢一起抱上來,真的要命。
護衛們一聽,趕緊上前, 廢了好大勁兒才把三位王爺分開。
但這一分開, 三個醉漢不依了。
晉王伸著手,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老爹, 老爹你別揍我,我不敢了啊——”
朱高熾:“”
朱棣:“好囂張的東西,敢綁架本王,看本王不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說著氣沉丹田, 怒喝一聲, 竟然把困住他的三個護衛給甩開了。
“看招!”朱棣大喝一聲,猶如猛虎出閘, 朝護衛們撲咬過去。
眼看場面即將混亂, 秦王也不甘示弱地喊打喊殺和護衛開始了角斗。
朱高熾就見他皇爺爺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為了他爹不被逮著胖揍一頓, 朱高熾趕緊大喊一聲:“爹——”
正撲倒一個護衛, 拳頭高高舉起的朱棣聞聲, 反應慢了一下, 他愣愣的, 朱高熾趕緊又喊了一聲爹, 朱棣終于聽見了, 扭頭一見朱高熾就呲著牙嘿嘿傻笑。
“兒砸~”
“”朱高熾簡直沒眼看,語氣耐心地哄道:“爹,娘叫我們回家吃飯了, 你別跟這些人玩了,咱們一起回去吧!
“好,一起回家。”朱棣傻笑著點點頭,松開了被他壓制的護衛,然后撲過來抱住朱高熾,捧著他的臉和自己的臉貼一塊兒,擠成一團,“兒砸~寶貝兒砸~”
一旁的朱元璋:“”
朱高熾五官都快擠變形了,只能忍著酒臭等他爹貼盡興了,這才柔聲輕哄:“爹,我牽著你回家好不好?”
“好——”朱棣拖著聲音回,乖乖地把大手伸出來,像個等著家長領回家的大齡小學雞。
朱高熾就牽起他爹的大手,看秦王和晉王還在耍酒瘋,他看向朱元璋有些頭疼地問:“皇爺爺,兩位王叔咋辦?”
朱元璋很是干脆地下令道:“打暈!”
他早就想讓人把這三個可笑玩意兒打暈了。
得了皇命,沒有顧忌的護衛們制住鬧騰的秦王和晉王,抬手,快準狠地落下,兩位耍酒瘋的王爺腦袋一個耷拉,暈了。
耳邊的世界終于清凈了。
朱高熾牽著他爹的手,有些驚訝地看著被敲暈的兩位王叔,心里卻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打暈沒有上鞭法已經是皇爺爺仁慈了。
朱元璋是懶得跟醉漢算賬,要算也要等人清醒了再說。他擺擺手,讓宮人把秦王和晉王都送回去,再轉頭看一眼塌上醉得人事不省的太子。
“把太子也送回去休息吧。”
“是!
太監手腳麻利地背起朱標離開東暖閣。
這時,朱棣忽然搖了搖朱高熾的手,因為醉酒,語氣模糊,聽著比平時更黏糊道:“兒砸,怎么還不回家?爹爹想回家啦~”
本來注意力還在朱標背影上的朱元璋聞聲激靈了一下,回頭就見朱棣一番作態,他表情一抽,看朱棣的眼神都變了。
朱老四這德性實在是太太膩人了!
朱高熾倒還耐心,拍拍他爹的手,就跟哄小孩子似的,“馬上就回了,你要牽著我的手別走丟了!
“嗯嗯。”朱棣用力點頭,“牽著手。”
朱元璋:“”
看著一臉‘老四你居然是這樣的老四’的朱元璋,朱高熾嘴角一抽,乖巧道:“皇爺爺,我就先帶爹回王府了,您也不要去湖邊釣魚了,怪冷的,散散步活動下手腳也不錯!
朱元璋看著貼心的孫兒,臉色總算緩和了些,剛要說話,那個朱老四就又作妖了。
“兒砸~他誰?”
朱棣指著朱元璋,一臉憨傻地問。
朱高熾:“”
朱元璋:“”
朱高熾就覺得等他爹清醒了怕是少不了一頓揍,但到底是親爹,還是要護一護的,朱高熾就拍拍他手,“你再看看,眼前這位慈眉善目、威嚴霸氣、聰明瀟灑的大帥哥是誰?”
朱棣歪歪頭還沒反應過來,朱元璋倒是嘴角用力抽了好幾下,佯怒地瞪了朱高熾一眼,好像在說:臭小子。
但朱元璋眼中明顯是帶著點笑意的,雖然知道是朱高熾胡說八道,但他聽著樂呵啊。
這時,朱棣就啊一聲,恍然大悟過來,指著朱元璋大喊道:“這是我老爹。
看他還沒醉成個傻子,朱高熾略感欣慰,就要接著他的話繼續亡羊補牢一下,誰知朱棣就嘴一癟,眼淚汪汪,擲地有聲地說:“不對,他不是我老爹,我老爹年輕力壯,打人從不手軟,我老爹才沒這么老,這老頭子是誰,敢冒充我老爹,看我不打——嗚嗚嗚嗚!
朱高熾一把拉下朱棣,朱棣對他沒防備就被拉彎了腰,然后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那個皇爺爺,我爹看來是醉傻了,那個我先帶他回去休息了啊!闭f完,不等臉色發黑的朱元璋抽出腰間長鞭,朱高熾拉著他爹轉身就跑。
跑出去還不忘頭也不回地大聲喊:“皇爺爺,息怒啊——”
“等我爹酒醒了讓他進宮賠罪啊——”
朱元璋握著鞭子手柄,聞言氣怒一笑,但緊接著就松開了手,紋路愈多的臉上露出些許無語和無奈。
暖閣內的宮人都恨不得化身成隱形人。
半晌,朱元璋才嘆息一聲,語氣平靜地感嘆:“看來朕是老了啊。”
一句話落下暖閣內的氣氛更緊張了。
只有朱元璋仿佛沒察覺,想到什么還笑了笑,“現在朕是真老了,你要聽見了應該不會罵朕無中生有、暗中作怪了吧。”
可惜,暖閣內沒有人能回應他。
朱元璋負手而立,看著窗外霧蒙蒙仿佛要下雨的天色,他面色微暗道:“王隨,走,陪朕去坤寧宮坐坐!
“是。”王太監躬身領命。
這頭,朱高熾拉著他爹奪命狂逃,就怕晚一步被皇爺爺追上,一直到跑出好長一段距離了,身后也沒有‘追兵’趕來,朱高熾才停下大口喘氣。
朱棣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剛才
語出驚人,他跑了這么長一段路,喘氣一點不急,還知道替朱高熾拍背順氣,一臉無辜又關切地問:“兒砸,咋啦?”
“”朱高熾彎腰撐著膝蓋歇氣,聞言抬頭看向他蠢萌蠢萌的醉漢爹,一臉憐愛道:“爹啊,你喝酒好像不斷片的吧,希望你酒醒了能勇敢面對現實。”
朱棣就歪歪頭:“?”
蠢萌,朱高熾沒忍住,抬手摸摸他頭。
朱棣很享受地瞇了瞇眼,還把頭往他手上抻,跟一頭大型貓科動物撒嬌求順毛似的。
朱高熾:“”
跟朱二寶求摸摸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這也是朱高熾頭一次見他爹醉成這般模樣,看朱棣蠢萌蠢萌的,一時竟沒忍住想逗逗他爹,結果不等他開口逗逗大貓,大貓就嘟嘴說:“兒砸,你干嘛要說爹好玩,爹一點都不好玩!
朱高熾:“”
忘記他爹能看眼睛讀心聲了。
醉了也行的嗎?
【爹?】
朱棣就:“兒砸?”
朱高熾:“”
但這樣也挺方便逗逗他爹的。
朱高熾眼中閃過一絲惡趣味兒,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純良帶笑。
【爹啊,喜不喜歡妙云?】
朱棣反應比平時慢,但還是點了點頭,“喜歡!
聞言朱高熾就嘻嘻笑,平時他爹跟他倒挺會膩歪,在他的影響下,還會說最愛大寶了什么的,卻從不對他娘說點膩歪話。
大概是害羞的。
燕王府后院目前就他娘一個,他爹滿腦子除了搞事業就是家人,沒那精力更沒那花花腸子。
但是那是他娘在的時候,夢里他娘去世后,他爹可是收了好幾個漂亮妃子進后宮。
【有多喜歡?】
朱高熾笑得像一只偷腥的貓兒,準備等回去就告訴他娘,娘害羞臉紅的樣子也特別好看呢。
朱棣醉了,表達方式也跟個小孩子似的,手臂一展,仿佛形容不過來似的,“很多,這么多呢。”
噗噗噗——
朱高熾實在是被他爹醉酒的樣子給萌到了。
不過很快他又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臉色都正經一些。
爹娘感情好自然是好事,但現在府上已經有四個孩子了,兒女雙全,朱高熾是真覺得夠夠了。
他爹倒好,只管播種,受苦受累的是他娘啊。
再一想到夢里為了爭奪皇位,不顧念親親之情,滿腹算計的親兄弟,朱高熾就覺得頭疼。
如果這一世還是不可避免走到那一步,他都想好了,到時候哪個弟弟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他對那個位置也不感興趣。
就是
弟弟們想要也得有能力接住。
看來,教育還是要從娃娃抓起啊。
朱棣忽然問:“什么娃娃?”
他沒完全對上朱高熾目光,只是瞟到一些,聽到的也不全面,但朱棣的腦回路自動補全了,他想了想就用力搖頭道:“不生娃娃了!
聽得朱高熾好氣又好笑:“你說不生就不生啊?”
就算爹忙起來幾個月不回王府都是常有的,但一年到頭總有在府上的時候,難不成還能不同房啊。
以爹娘的恩愛程度,老五老六什么的說不定就在路上了。避/孕啥的,現代都無法完全保證,更別說這個時候了。
要是喝藥,對女子身體也有影響,是藥三分毒,最好不要走這一步。
朱高熾也很無力,哪怕是放在現代做子女的也不好管父母的事,他是擔心徐妙云生子過多影響身體健康,但也只能做點他力所能及的事,總不能插手管父母房里的事。
好在他娘在女醫的調理下,產子后身體恢復不錯,沒有留下啥病根,甚至面色比以前更好,整個人珠圓玉潤的。
如果可以
朱高熾還是希望醫學方面能進一步發展的,比如在外科手術上。
不過,如今還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好時機。
正在沉思想事的朱高熾沒發現,朱棣低頭看著他,發現他似乎不開心,眉頭也跟著他緊皺成一團。
然后,朱棣突然俯身靠過來,帶著酒氣的呼吸猝不及防撲到朱高熾耳朵邊。
朱高熾剛要推開他醉酒的爹,下一秒動作就頓住了,待那句話說完,朱高熾才猛地偏頭,雙眼瞪大,瞳孔都在輕輕震動
一夜醉酒,第二天朱棣醒來的時候腦仁都要爆炸了,就好像有無數小錘子在腦子里敲打,他揉了揉太陽穴,剛要起身就發現腰被人纏住了。
低頭一看,朱高熾抱著他還睡得小臉紅撲撲的。
不過他起身這一下讓朱高熾眼睫輕顫一下,沒多久就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朱棣神色間還有宿醉的疲憊,倒是朱高熾這一覺睡得極好,沒兩秒就清醒過來,眼睛發亮,神采奕奕。
“爹你醒了,是不是不舒服?”朱高熾一開口就是殷勤關切,一邊穿衣一邊對外面喊:“快把醒酒湯給我爹端進來!
“娘一大早特意叫府醫開的醒酒湯藥,喝點人就舒服些了!
朱棣看著兒子笑瞇瞇的小臉,不知為何咽了咽口水,有點緊張地問:“兒子,爹昨天醉酒是不是做了啥事?”
朱高熾就笑,笑得朱棣怪瘆得慌的。
“爹你不記得了?”
朱棣搖頭,他也頭一回醉成這般模樣,腦子里鈍疼鈍疼的,只記得自己和朱老二斗酒,喝完第四壇,酒壇子碎了一地,后面的
記不清了。
朱高熾就替他爹揉揉太陽穴,很體貼地提醒道:“沒事,你等會進宮就知道了!
朱棣:“?”
好歹是自家親爹,朱高熾又正是對他爹滿心憐愛的時候,于是就道:“也還好啦,就是你喝醉了指著皇爺爺鼻子說,這個老頭子是誰,不是我老爹,我老爹沒這么老。”
聞言朱棣表情啪嚓一聲裂開了,整個懷疑人生中。
“爹,皇爺爺剛才讓人傳旨等你醒了就進宮一趟!敝旄邿胂铝舜玻诺诺诺匕呀饩茰幎诉^來,很貼心道:“你先喝一碗,等會兒皇爺爺發火你才有力氣躲!
朱棣就:“”嘴角猛地抽搐一下。
然后他端起湯藥一口喝完,隨手擦了擦嘴角,穿上衣服,起身大步往外邊走,到了門口又忽地停下,扭頭看向坐在床邊揮手手的朱高熾。
他猶豫一下,問:“就這些了?”
朱高熾點點頭,“嗯啊!
朱棣看看他兒好似又‘更愛了’的眼神,一頭霧水地撓撓下巴,只聽到兒子心里關心他進宮安危的話語,于是放心地笑了笑。
“沒事兒,爹爹抗揍著呢,而且,爹爹又不傻,曉得躲。”朱棣嘿嘿笑道。
笑著心情愉悅地轉身朝府外走去,府門口早備好馬屁,朱棣翻身上馬,帶上兩個貼身伺候的就進宮去了。
第82章 第82章 哥哥,兇兇
朱棣都做好要被老爹揍一頓的準備了, 硬著頭皮進了宮,誰知卻被太監帶去了謹身殿旁邊的一個偏殿。
一進去才發
現,來的不止他,秦王, 晉王還有周王楚王等人都來了, 都是已經就藩或即將就藩的朱家兄弟。
朱棣挑了挑眉, 聽到人喊四哥就抬腳走了過去。
潭王老八小聲問:“四哥,你知不知道父皇叫我們過來所為何事啊?”
老八一向膽子小, 尤其怕朱元璋,平時在大本堂的學業表現還算不錯,但只要朱元璋親臨考校,他就答得支支吾吾, 不是背過的想不起來就是答非所問。
這會兒無緣無故地被朱元璋叫過來, 其他人還好,雖有些忐忑困惑, 但不像老八這般站立不安。
朱棣這個惹禍頭子都還鎮定自若, 面不改色的,看老八嘴唇都是白的, 一拳錘他肩頭安慰道:“別擔心, 你看老二, 老三都在, 就是老爹要發飆揍人也輪不到你!
老八:“”
晉王像長了順風耳, 立刻朝這邊大喝一聲:“朱老四, 你是不是在說老子壞話!”
“哪能啊, 我要說你壞話也要湊你耳邊說才痛快嘛!敝扉Φ鮾豪僧數毓戳斯创剑Φ脮x王牙癢癢,三兩步跨過來, 一把揮開老八,“去去去,我找這不要臉的說兩句話!
老八識趣地走開了些,幾個年紀大點的哥哥,對他來說就沒一個是善茬。大哥朱標是太子,雖然脾氣好,但屬于太子的威儀也讓人覺得有些不好親近,而且年歲相差太多,平時相處機會少。他們后面這些弟弟,比起把朱標當大哥看,更多的是看作一國儲君,臣弟臣弟,先臣后兄弟。
至于秦王和晉王兩位兄長,那更不用提,像他們后面這些弟弟就沒有不怕這兩人的。
倒是四哥朱棣,雖然也不好惹就是了,但只要不做惹他煩的事兒就還好,也沒有欺負弟弟的習慣,還會帶著他們一起玩,什么爬樹摘果子下河抓魚,只要跟著他就沒有不能玩的。
要是晉王欺負人還能找他告狀呢。
在外面屬于惹是生非的社會青年朱棣,在潭王等弟弟眼中是一個不拘小節的霸氣哥哥。
晉王見他走得慢吞吞的,瞪了一眼,老八不敢磨蹭了,快步挪遠。朱棣不爽道:“有屁快放,你嚇他做什么!
“”晉王真是恨不得一拳砸在朱老四這欠揍的臉上,深吸一口氣,這才小聲嘀咕道:“昨兒咱不是喝多了嘛,我后面有些記不清了,就聽下人說是老爹派人送咱回府的,你還記不記得昨天后面發生了啥,咱應該沒惹禍吧?”
晉王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這會兒心里沒底才來問朱棣的,本來他剛才想找秦王探探口風,可秦王鼻孔長在腦門上,溝通起來特費勁兒,屬于白費功夫,晉王也懶得浪費口水。
朱棣一聽,眼神倏地有些意味深長,看得晉王直接臥槽一聲,“我昨天不會真做啥大逆不道的事了吧?”
晉王知道自己喝醉了要耍酒瘋,但喝再多也沒斷過片,昨天那酒太厲害了,喝完到現在都想不起來后半段是個啥畫面。
朱棣就悠長悠長地嘆了口氣,在晉王緊張兮兮的盯視下,忽地拍拍他道:“三哥,趁現在還來得及,給自己準備一口薄棺吧!
“。。。 辈,這么嚴重?
晉王急得狂咽口水,“到底發生了啥?”
朱棣哎了一聲,滿眼同情地看著他:“我就記得,你指著老爹鼻子罵老頭子,說他冒充老爹,老爹才沒這么老,后面又罵了什么我就記不清了,喝太多醉了!
晉王:“!”
晉王就看看偏殿偌大的空間,二話不說抬腳就要跑,卻被朱棣一把捉住,“三哥,遲早都要面對的,逃避是沒用的。”
“放手,你給老子放手!”晉王急得不行,他感覺今天不逃明年就是自己的祭日了,“老四,算哥哥求你了,你放手,下次有事哥哥肯定挺你。”
朱棣勸他:“三哥,聽我一句,等老爹來了你直接下跪求饒,好歹是親兒子,老爹會留你一條小命的!
“”晉王急得臉紅脖子粗,壓低聲音怒斥朱棣:“你懂個屁,又不是你罵了老爹,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難怪今天把幾兄弟都叫過來,都擱這偏殿干等著,半天沒個響屁出來。
晉王剛才就在猜測是不是昨日醉酒的事兒惹的禍,老爹多半要教訓人,但有大哥在,大哥昨天也喝醉了,老爹應該只是發發脾氣就算了。
誰能想到——
晉王急得都要動手了,“朱老四你放不放?”
今日老爹多半是要‘殺雞儆猴’,叫這么多兄弟來看著,他就是那只要被‘殺’的雞了。
嗚嗚嗚嗚嗚——
跑慢一步,等待他的就是老爹無情冷酷的摧殘啊。
朱棣沒想到朱老三這么好騙,看來昨天斷片的不止他一個,就在晉王一腳要踹上去時,門外有了動靜傳來。
晉王登時面如死灰,脫口而出一長串的“慘了慘了”,也不知道是求生意志太強烈還是走投無路的急中生智,晉王左右環顧一圈,二話不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著殿中一根大圓柱,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時,他一溜煙地爬到了靠近屋梁的頂上。
就是圓柱太滑了,晉王廢了老勁兒抱住圓柱,不讓自己往下掉。
能堅持多久不一定,但晉王絕對不會輕易下來的。
他這一出把殿內其他人都搞懵了。
就是剛一腳踏進來的王太監,看著一眨眼功夫就躥上圓柱頂端的晉王,他:“”
不懂晉王啥時候多了個這個爬柱子的愛好。
晉王連往下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爪子緊緊扣住光滑的柱子,崩潰大哭:“哇啊啊啊啊——是我不孝,老爹你別生氣哇啊啊啊——”
王太監:“”
殿內其他兄弟們:“”
朱棣其實也做好四處逃竄的準備了,但他余光掃過王太監,沒看到老爹身影,朱棣動作一頓,扭頭朝殿門口看去。
王太監也不懂晉王這一出是在唱什么,莫非是擔心昨日醉酒被皇上算賬?
晉王還在嚎,王太監想到皇上的命令,只能清了清嗓子,對上面喊道:“晉王殿下,皇上正在謹身殿和太子殿下商議政務要事呢。”
痛哭慘叫的晉王一頓,淚眼朦朧地往下看了眼,果然,門口沒有他老爹威武霸氣的身影。
晉王抽了抽鼻子,“那我父皇還過來嗎?”
王太監:“皇上今日應該沒空過來。”
晉王就:“?”
突然腦子靈光一閃,晉王猛地盯住朱棣,就見朱老四笑得合不攏嘴,賤兮兮的樣子。
晉王還有啥不明白的,他這是被朱老四給誆了啊!
“朱——棣!”晉王咬牙切齒,拳頭捏得梆/硬,“看老子不打死你今天!”
晉王快速從圓柱上滑下來,朱棣倒是抄著手不急不慌地等著他過來,眼看這兩位就要鬧起來,王太監一邊太陽穴狠狠跳了兩下,右手一揮,幾個親軍護衛魚貫而入。
“兩位王爺請慢,奴婢奉皇命而來,還有正事要做!蓖跆O大聲喊停,趁護衛隔開兩人之際,趕緊抬腳步入大殿,跟在他身后的人也隨之出現在朱棣一眾兄弟眼前。
居然是一群和尚。
王太監這才把朱元璋的口諭宣布出來,讓朱棣等人挑一個順眼的和尚帶回藩國,平時有空就多聽聽人家念經說法,學學佛家高僧,多為百姓做善事,好好修身養性,少胡作非為。
一群和尚進了大殿就盤腿坐下,齊聲念一句阿彌陀佛。
頓時滿屋子的佛光,差點照得人睜不開眼。
晉王看著一屋子光頭,嘴角抽搐兩下,看向王太監,“父皇叫我們來就為這事兒?”
王太監頷首恭敬道:“皇上口諭就是如此。”
晉王有些無語,但心中還是松了一大口氣,昨日醉酒沒惹禍就好,他看著這群慈眉善目、佛光普照的大和尚,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朝秦王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要不老二先選?”晉王這張嘴啊,生怕不得罪人,“我覺得父皇的良苦用心多半是為了你啊。”
一直抱臂冷眼的秦王,驀地朝晉王看來,眼中滿是陰鷙。
晉王嘖嘖一聲,扭頭沖朱棣叫囂,“老二不想先選,那就你來,在場最需要被佛法熏陶的就是你們兩個了,父皇也是為了你們能做個人操碎了心啊!
話里話外就差罵兩人禽獸不如了。
朱
棣:“”
想到剛才自己誆了朱老三一把,也懶得跟他一般計較。
這三位在較勁兒,弄得潭王等人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還是楚王看局面僵持了,率先朝盤腿坐著的和尚們走去,低聲和人交流起來。
既然是皇命,那他們就要選一個,而且帶回藩國也不能隨意晾著,沒聽他們父皇說了嘛,有事沒事的多聽聽,修身養性。
楚王一出動,寡言少語的周王看看朱棣,朱棣挑了下眉,示意他隨意來,周王就走過去了,這下,潭王等弟弟也都各自找了和尚小聲交流。
朱棣對和尚道士什么的沒興趣,尤其那種神叨叨的,他最煩了?辞赝鹾蜁x王在那不動,朱棣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正要隨手指一個離自己最近的,就在這時,他若有所覺地偏了下視線,徑直對上一個坐在角落的老和尚。
老和尚見他看過來也不躲,反而露出個友善的笑,雙手合十,低低念了句什么。
看嘴型不像‘阿彌陀佛’。
朱棣挑挑眉,剛要挪開視線,他對這種主動‘勾搭’的老和尚不感興趣,誰知那老和尚無聲喊道:燕王殿下。
這次朱棣看得分明,并成功讓他神色微變,果斷抬腳朝角落的老和尚走去。
倒不是老和尚喊他一句燕王殿下他就乖乖過去了,而是這老和尚看他的眼神怎么說呢,就有些不清不白的。
朱棣沉著臉走過去,越走近越發現老和尚好似生了一雙不太安分的眼睛。
“燕王殿下!崩虾蜕形㈩h首,語氣是佛家人慣有的舒緩平和。
朱棣剛要說話,旁邊忽地又多了一道身影,是秦王,他居高臨下指著老和尚,“你叫什么?”
老和尚抬眸,看一眼秦王又緩緩斂下眼皮,不疾不徐道:“貧僧法號道衍!
剛才還顯得不安分的眼神在面對秦王時,突然就變成了世外之人才有的超然脫俗,好似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
朱棣:“”
老和尚還挺能裝。
但秦王沒看出來,也不在乎這和尚是安分還是不安分,他手指一點,“就你了,跟本王走!
他就想搶朱棣看中的人,即便是個無關緊要的和尚,只要是朱棣想要的,他就要橫插一腳。
要是一般人也許就老實應下了,根本不敢得罪秦王,但這老和尚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他聞言都沒看秦王一眼,而是再次看向朱棣,笑得慈眉善目。
“燕王殿下,貧僧覺得和您有緣!
朱棣:“”
秦王:“”
道衍像是沒看出兩位王爺變化的臉色,自顧自地,繼續自我推薦道:“貧僧話不多,燕王殿下盡可放心。”
“燕王殿下是否還有其它問題?”
朱棣:“”
這和尚
秦王眼神陰鷙地嗤道:“不識好歹!”
本來秦王對這老和尚不感興趣,純屬沒事找事,但現在
“本王今天還就把話撂這兒了,你不愿也要跟本王走!鼻赝跽f這話的時候眼底殺氣四溢,看道衍和尚的眼神猶如看一具死尸。
但道衍臉上無一絲害怕之色,反而眼巴巴地看向朱棣,好像已經是自己人一般,悠悠喊了一聲,“殿下?”
朱棣:“”
這邊的動靜自然引來殿內所有人的關注,王太監真是頭疼不已,好不容易阻止了晉王和燕王的打斗,沒想到,現在秦王和燕王又對上了。
此時他和操碎了心的太子殿下共情上了。
這三位爺就不能消停一天嗎?
王太監正想著法怎么制止事情變大呢,余光就瞥見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三步做兩步躥了過去。
晉王也沒想到,挑個和尚都能挑出‘爭奪美人所屬權’的刺激來。
此等好戲,不就近吃瓜看戲豈不可惜。
看著搓手手的晉王,王太監:“”心都涼了一半。
好在朱棣還不想在這個關頭惹是生非,他可還是‘帶罪之身’,要是鬧到朱元璋跟前,他今天絕對沒好果子吃。
再一看這不安分的老和尚,朱棣眼珠一轉,真讓人跟著秦王走,兩個不安分的湊一塊兒還不知道要搞出啥動靜,以后對他來說指不定也是個麻煩。
老和尚敢得罪秦王,看起來又不像是沒腦子的人,多半是他自信跟著秦王走也能保住一條小命。
朱棣很快想明白,看著老和尚咧嘴一笑,“既說了與本王有緣,那就跟本王走唄!闭f著不等秦王發話,朱棣就扭頭沖王太監道:“父皇的意思應該也是互相看對眼的有優先選擇權吧?”
王太監忙不迭地點頭,“皇上是這個意思。”
見狀秦王的臉色難看不已,晉王興致勃勃的眼神也微微一暗,好像一出戲剛開幕就結束了,怪不是滋味的。
道衍如愿以償,心滿意足地念了聲佛號,起身立刻跟在朱棣身邊,那動作自然又迅速,就怕朱棣下一秒要反悔。
朱棣:“”
秦王陰惻惻的目光掃過兩人,在道衍身上還停了一瞬,彷如蛇吐信子,陰冷遍布道衍周身,毫無意外,道衍已經被秦王記上了。
等秦王甩袖離開,晉王就嘖嘖搖頭道:“老和尚啊,你這下慘了,被老二記恨上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晉王可是知道,朱棣對和尚道士都沒啥好感,這老和尚跟去北平多半也是被朱棣隨手丟在一邊,沒有朱棣庇護,秦王想收拾他還不是動動手指的事。
果然,晉王這話一出,出了名護短的朱老四就只是挑挑眉,抄著手,好整以暇地盯著道衍和尚。
道衍就雙手合十,淡定微笑道:“不妨事,殿下會為貧僧做主的!闭f著,還朝朱棣遞來‘不清不白’的一個眼神。
朱棣:“”
晉王:“”
“老四,你兩以前認識?”
朱棣對上道衍笑瞇瞇的眼神,嘴角一抽,“不認識。”
晉王看看兩人的‘眉來眼去’,呵呵冷笑一聲,也甩袖走開了。
看著明顯不信的晉王,朱棣就:“”
朱高熾還不知道他爹在宮中遇上了‘造反人生’路上的最強輔助。在朱棣進宮后,徐妙云就帶著他和弟弟妹妹去了徐府。
歸藩在即,徐妙云有時間就會上徐府多陪陪徐達。
年前一場大病,徐達雖撐下來了,但精氣神明顯不同以往,朱高熾他們都看得出來,對徐達來說,剩下的日子是過一天算一天。
徐妙云身為長女,也是徐達最疼愛的女兒,徐達戎馬一生,常年在外征戰,父女兩不常在一塊兒,此時閑下來才有空聊聊家常。
在徐妙云陪著徐達散步溜圈時,朱高熾就帶著弟弟妹妹們玩。他大舅舅徐輝祖生有一子一女,兒子徐征夷比二寶朱高煦小一點,女兒徐淼跟三寶朱江月同歲。
朱高煦和徐征夷相差幾個月,都是喜好舞刀弄槍的脾性,在北平就能玩到一塊,關系不錯。
兩人在院中一人拿小木刀一人拿小木劍,在那比劃功夫。
朱高煦天生蠻力,徐征夷比普通小豆丁壯實,但力氣卻比不過朱高煦,沒多會兒就被朱高煦摔在地上,他也不怕疼,起身拍拍泥沙,揮劍再次沖上去。
兩個五歲多的小豆丁打得熱火朝天,朱高熾坐在屋檐下的臺階上,雙手撐著下頜,看了會兒小豆丁比武,又扭頭看院子邊爬爬墊上的三只不,是兩只小團子。
朱江月和徐淼很乖巧地坐在那玩小彩球,叮鈴當當,晃一晃,兩小團子就相視一笑,很是開心。
至于另一只團子。
朱高熾眼神一掃,就看見爬爬墊旁邊微微顫動的灌木叢,沒多會兒一個腦袋沾著樹葉的團子從灌木里面爬出來,然后雙手撐地站起身,一歲多的朱高燧已經能靠自己走路了。
小團子走起路來還有些搖晃,揮開奶娘要扶的手,一晃一晃的在院子各處打轉,看到花草要停一下摸摸,看到景觀樹要停下抱一抱,尤其喜歡鉆進草叢和石頭后,一陣鼓搗再鉆出來,搞得灰頭土臉的,他還開心不已。
好奇心那是相當旺盛。
朱高熾就捧著臉笑了。
就在這時,四處探險的朱高燧小團子眼睛一轉,看向院子沙地里切磋的兩個豆丁,他眨眨眼,邁著晃悠的小短腿往那邊走。
朱高煦一刀逼退徐征夷,余光正好瞟見朝這邊走的朱高燧,眉頭下意識蹙緊,張口就是呵斥,“不要過來!
被二哥一兇,小團子癟癟嘴,朱高煦才不管他,拿著刀擺出防備姿勢,等著徐征夷爬起來再戰。
朱高燧見狀,小腦袋一歪,然后小步小步朝那邊靠近,每次朱高煦一動,他就停住,發現朱高煦沒看他,他又繼續挪動。
跟個下山偷糧的小野猴似的。
終于,還差幾步就能摸到沙地里的沙子了,小手手剛伸出去。
“叫你別過來了,你是不是找揍?”朱高煦一直注意著他,此刻才有功夫回頭吼他而已。
被嚇一跳的朱高燧,小手手僵硬頓在半空,他看一眼兇神惡煞的二哥,又回頭看一眼坐在臺階上笑瞇瞇的大哥,想搗亂又不敢,想繼續又猶豫。
朱高熾就看他定在那,小表情糾結不已,小眼神卻靈活得很,似乎滿腦子調皮搗蛋的主意。
朱高燧突然朝朱高熾笑笑,他笑起來跟朱高熾一樣,一邊嘴角有個小梨渦,只是膚色黑,笑起來也不如朱高熾純良乖巧,反而透著一點兒調皮勁兒。
“大哥~哥哥~”
軟糯糯的小奶音。
朱高熾就好笑地嗯一聲,故作不懂地問:“怎么了?”
朱高燧指指二哥,小臉皺著,“兇兇!
“嗯,那你別惹他了,去一邊兒玩吧!敝旄邿胄Φ馈
小奶團子:“?”
不等小奶團子繼續控訴,朱高煦就從后面一把撈起他,對著屁股抬手就是一巴掌,“還敢告狀。”
被二哥抓住打屁屁的朱高燧小奶團子:“”
嗚哇哇啊啊——
院子里響起朱高燧嗷嗷叫的哭聲,朱高煦抬起巴掌威脅:“再叫一聲試試!”
朱.小奶團子.高燧哭聲一頓,停得太快,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哭嗝,還冒出個小鼻涕泡泡。
朱高煦就跟提溜一只小雞崽子提著朱高燧走過來,把人放在朱高熾手邊,“哥,你看著他別搗亂。”
朱高燧一被丟下,立刻撲倒朱高熾懷里找安慰,有了大哥,他還敢沖兇巴巴的二哥舉小拳頭。
朱高煦:“!”
朱高煦小手一伸就要把人撈起來再揍兩下小屁屁,朱高燧嚇得一頭鉆進朱高熾懷里,緊緊抱住他腰,說什么都不抬頭。
朱高熾眼中笑意泛濫,拉住氣呼呼的朱高煦,朝后一挑眉,“小征還等著你呢。”
朱高煦沖某個惹是生非的小奶團子冷哼一聲,又看向朱高熾,朱高熾就笑著抬手摸摸他頭,“我家二寶真厲害!
得到了夸夸,朱高煦眼睛亮亮的,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回去切磋。
察覺到兇巴巴二哥走了,小奶團子這才悄悄把頭冒出來,沖朱高煦背影吐了吐舌頭,只是下一秒就聽到一聲:“四寶,你不乖哦!
小奶團子表情驀地一僵,轉頭就眼巴巴地看著朱高熾,奶聲奶氣地說:“大哥~窩乖乖的~”
朱高熾差一點點就被萌倒了。
他仰頭望天,扶額。
啊,萌娃殺傷力大,小萌猴子殺傷力也不弱啊。
朱高燧眨眨眼,感覺自己好像不會被大哥罰罰了呢。
但小奶娃子天真了,等到回府的時候,大哥就讓他和二哥手牽手,特有愛地對視了半盞茶時間。
監督人,他們的娘親徐妙云和另一個奶團子朱江月。
至于朱高熾,他正看著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道衍,稚嫩的小臉浮動著讓人看不分明的神色。
道衍笑得很善良,開口第一句就是:“貧僧與世子殿下有緣!
朱高熾:“……”
朱棣:“……”
第83章 第83章 好圣孫?
所謂的最強輔助可不是說說而已, 即便沒有夢中記憶,朱高熾前世也是聽說過這和尚大名的。
要說大明也是個遍地特色的王朝了,有令人聞風喪膽的特務機構錦衣衛,能和文官掰腕子的彪悍太監, 還有就是喜歡搞事的和尚。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也做過和尚, 后來他造反了。
這個法號道衍的老和尚, 后半生的唯一目的就是鼓動朱棣造反,為朱棣的造反路添磚加瓦。
說實話, 敢在洪武朝有這個念頭的都是猛人。
道衍就覺得,燕王小世子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孩兒,他笑道:“世子可是對貧僧有話要說?”
朱高熾:“”
朱棣就覺得這和尚邪乎邪乎的,他擺擺手, “行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王安, 你帶人過去。”
自侯顯去了朱高熾身邊聽用, 朱棣近身伺候的宦官就換成這個王安了。王安身材魁梧,五官有些異域風, 十七八歲的少年身形高大威武, 要不說他是個宦官, 妥妥的大猛男一枚, 就是跟著朱棣在軍營里訓練, 表現勇猛才被朱棣提拔上來的。
如今既是近身伺候的內侍, 也是朱棣的親衛。
別的不說, 朱棣選太監的眼光是真的非同一般。
王安躬身應是,又對道衍做了個請的手勢。
本來朱棣沒打算把和尚帶到兒子面前,人他是要回來了, 可他沒打算用這和尚,到了北平隨便找個寺廟安頓就是。
誰知恰好在府門口遇上了。
道衍自然看得明白朱棣的敷衍了事,他不急,既然選了燕王,他就不會輕易放棄。正所謂,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他相信,燕王有主動來找他的那天。
如果燕王真的沒有一點不安分的心思,那他剛才要做的該是把他送到朱標跟前,或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任由秦王把他要走才對,秦王狹隘心胸,去了多半九死一生。
在見了傳聞中的燕王世子朱高熾后,道衍更有安心了,因為這位小世子明顯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呢。
“阿彌陀佛,貧僧告退!钡姥懿患膊恍斓氐,跟著王安離開前還朝朱高熾挽了挽唇,笑得特別善良。
朱高熾看著道衍閑庭信步的背影,就:“”
這個道衍跟夢里的和尚有丟丟不一樣。
要說哪里不一樣
這個道衍少了幾分超然脫俗,更熱情不說,肚子里的黑墨水都好似更多了,笑得那叫一個令人瘆得慌。
分分鐘要把你帶入坑中的感覺。
正盯著看呢,一只大手就覆在他眼前,耳邊傳來朱棣大咧咧的嗓音,“兒子別看了,這老和尚怪邪乎的,要不是怕他跟著老二走了暗中搞事,我才不把人帶回來,回北平就撂到一邊兒去!
“”朱高熾把手拉下來,看著他爹的眼睛。
【你對道衍和尚不滿意?】
朱棣大喇喇地雙手環胸,靠著墻,直言道:“感覺不太好,邪里邪氣的,滿肚子壞水!
朱高熾:“”
那你感覺也不算太錯。
道衍和尚還真不算一個好人,擇一雄主,創一大業,是他畢生所求。
他就像是那種滿身技能跟才華卻苦于沒有個展示機會的千里馬,亂世還好,偏偏是大明初建,國家尋求穩定發展的局面,所以一直懷才不遇。
比起治世才能,他更擅長的是攪動風云,俗稱攪屎棍,但也是真有才干的,妥妥亂世之謀士
朱棣就是他選好的雄主,為了助他完成大業,也為了一展抱負,道衍和尚不在乎多少人會受到牽連,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中。
夢里朱棣造反那幾年,大明陷入內亂,給周遭百姓帶來的傷害自是不用提,還把洪武朝積累許久的資本浪費得所剩無幾,更給受到重創的草原外敵帶來喘息之機,后面朱棣登基,
朝廷需要時間恢復生機,雖然朱棣常常出塞御敵,但徹底打趴草原外敵的機會已經流失,這也給后世出現的土木堡之變埋下禍根。
土木堡之變,朱高熾前世歷史書上看到過。
原因肯定不單單是朱棣造反這么簡單,后面的陰差陽錯也是導致大明國運從盛走衰的因素。
朱高熾覺得,那就是所謂的天意。
想那么多沒用,反正朝代興衰更迭是社會進程的必然性。朱高熾就想這輩子好好過,一家人好好的。
在其位謀其政,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他爹要真走上命運安排的皇帝路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最好還是不要通過造反來實現。
如果可以的話
做個正統的繼承人,從皇爺爺手中接過來才好。
朱高熾嘆氣,這難度跟造反也差不了多少了。
朱棣看著長吁短嘆的兒子,低頭想看看他眼睛,聽聽他心里在想些啥表情這般復雜,不等他低頭,朱高熾倒是主動抬眼看著他。
【爹啊,你說怎么才能讓皇爺爺覺得你靠譜,以后傳位于你啊?】
朱棣:“”
這個他咋說?
他從小就是被老爹揍大的啊。
難不成還能從老爹眼中的皮實熊孩子一朝變成老爹的心頭寵啊,那不是說笑嘛。
朱高熾從他爹心虛小眼神中讀懂了,他小手往袖子里一揣,心累嘆氣。
這時,朱棣腦中忽地靈光一閃,看著他白白胖胖的寶貝兒砸,眼睛亮亮地抱起他,四目相對,朱棣真心實意地說:“兒子,爹是努力也晚了,要不你來?你還小,還有機會!
聞言,朱高熾嘴角猛地抽搐一下。
【爹,你當真?】
朱棣用力點頭,越想越覺得可行,“當真,非?梢。”
朱高熾:“”
朱棣跟寶貝兒子貼貼臉,毫不在意地說:“兒啊,看來爹爹還是只有靠你了!
朱高熾:“”
從來只聽說過靠爹的,哪有靠兒子的,你好意思嗎?
朱棣很好意思啊,笑得無比歡快,“誰叫我生了個寶貝兒子嘛哈哈哈哈哈!
父子兩在府門口玩笑一番,又膩膩歪歪半天,朱棣這才抱著朱高熾朝后院走。府上的下人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王爺對世子真是寵得沒邊兒了,父子感情也是好得令人羨慕。
雖說是開玩笑,但吃過晚飯,稍微有些撐就和他爹在花園散步消食的朱高熾,想了想,感覺他爹說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夢里的永樂帝不還因為一個好圣孫就把皇位傳給不受他喜歡的長子‘朱高熾’了嘛。
朱高熾忽然腳步一頓,小拳頭握緊,做出一個加油努力的姿勢,看來以后可以朝這個方向試試。
看著突然爆發一股拼勁兒的兒子,朱棣摸摸撐圓的肚皮,不明所以地低頭看向兒子亮晶晶的眼睛。
這一低頭就聽到兒子打足了雞血的心聲說。
【看來,還是要靠我帶飛親爹了!】
朱棣:“”
兒啊,爹就開個玩笑,你倒也不必當真。
“那個兒子啊,剛才的話你”
朱高熾抬眸,一雙眼睛激情四射,拍拍他爹的手背,鄭重其事地點頭。
【爹放心,看兒子助你飛升!】
朱棣嘴角一抽:“其實不”
【我要讓好圣孫三個字提前出世!】
【爹,咱絕不走造反的路!
【你別怕,最后不成功,大不了咱一家出海冒險。】
朱棣:“”
兒砸你出海的念頭真的就不能忘掉嗎。
沉默半晌,朱棣蹲下來,伸手捧起兒子白嫩小臉,濃眉大眼盈滿笑意,忽地呲出一口大白牙,豪橫十足道:“想做啥都去做,爹給你做后盾。”
朱高熾看著越長越有土匪氣質,又糙又痞的親爹,嗯嗯點頭。
朱棣嘿嘿笑,起身牽著兒子手繼續慢悠悠地繞著湖邊散步,走了幾步,朱高熾又拉拉他爹的手,抬眼用心聲道。
【對了爹,道衍和尚還是可以用的!
朱棣挑眉,等著兒子后續。
【那和尚是個人才,能幫你不少忙,遇事不決可以找他商量,不過道衍和尚確實有顆不安分的心,但爹爹你是誰啊,你可是天底下一等一厲害的爹爹,你肯定能把他駕馭好的!
朱棣就爽了,爆發的笑聲簡直比雞公打鳴還洪亮。
朱高熾也嘻嘻笑,倒不是他吹捧親爹,夢里道衍和尚也沒能在‘朱棣’手下翻出什么風浪。
而對于道衍和尚來說,只想助他選擇的雄主實現大業,這個手段也不一定是造反的嘛,所以道衍和尚還是可以放心用的。
朱高熾笑得眉眼彎彎,平日里人畜無害的燕王小世子,這會兒在他爹面前卻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狐貍。
另一邊廂房,盤坐念經的道衍忽地打了個噴嚏,他睜開眼睛,看向半敞開的窗戶,早春夜寒,寒風就透過窗戶吹進來。
他一身舊僧袍單薄,此刻冷得輕顫。
道衍起身把窗戶合上,又把角落里的炭盆撥動兩下,火星子亮了亮,比剛才暖和一些。做完這些,道衍又重新走回去盤坐,再次閉上眼睛前,他又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
看來明日要喝一碗驅寒湯藥啊。
房間里很快就響起和尚慢悠悠念經的聲音,雖然道衍是個不正經的和尚,但每日和尚該做的敲木魚念經他還是做的。
不先做個正兒八經的好和尚,怎么能被朱元璋看中送給他的兒子們呢
秦王,晉王等人都收拾好行禮,就等拜見過朱元璋得了旨意返回封地了。這天,燕王府也在收拾行囊,府內到處都是人,一片忙碌景象。
徐妙云讓朱棣帶帶兒子女兒,他難得有空閑,等回了北平又是一頭扎入軍中,一個月里回府的次數屈指可數。
現在除了大兒子,二兒子,兩個小的看見他都覺得陌生。
朱棣自然聽話地陪兩個小奶娃子玩了,至于朱高煦豆丁,此刻雙手抱臂,一臉嚴肅地坐在門邊,看著他臭爹一手一個小團子舉高高玩,逗得兩小只咯咯直笑。
朱高煦小濃眉一擰:幼稚。
朱棣看著一臉嫌棄的朱高煦,脾氣也上來了,伸手就要撈他過來舉高高,被朱高煦敏捷地避開。
“好小子,功夫有丟丟長進啊。”朱棣不吝嗇夸贊,但聽了他的夸,朱高煦只高高一抬下巴,小眼神相當挑釁,仿佛是在說:等著吧,遲早有打敗你的一天。
朱棣就看不慣他囂張樣,再次抬手去撈,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十幾招,朱高煦再次被擒,如一只被抓住命運脖子的小虎崽,四肢徒勞地在半空掙扎,完全沒用。
朱高煦發出小小咆哮聲。
朱棣樂呵呵一拍他屁股,“跟你爹耍橫,你還嫩著呢!
朱高煦:“嗷嗷嗷嗷——”
坐在地上的兩小只看著和爹玩鬧的二哥,朱江月吸著手指歪歪腦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超萌。
朱高燧就開心地鼓起手掌,一上午都沒喊一聲爹的他,此刻小模樣興奮得很,“跌跌,棒!”
喊得太少了,發音還沒大哥兩個字清楚。
但是朱棣聽見了,看小兒子捧場,登時笑聲敞亮,只有被逮住掙脫不開的朱高煦快氣死了。
徐妙云走過來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副熱鬧畫面,“”
說好叫他陪兒子玩,培養親子關系,他就是這么玩的?
朱棣一見她,頓時心虛,趕緊把朱高煦放了,誰知這小子是個牛脾氣,下來后就朝朱棣咬去,每次一失去理智他就愛咬人。
當然,朱棣一只手就撐住他腦袋,沒讓他得逞,急得朱高煦發出小獸怒嚎聲。
“高煦!”徐妙云呵斥聲一出,朱高煦氣性上頭根本不聽,看他不依不饒,朱棣也來了火氣,正要教訓人,徐妙云就冷冷道:“朱高煦,你哥說什么你忘了!
一聽這話,橫沖直撞的小豆丁氣勢忽
地一滯。
徐妙云瞇了瞇眼,慢條斯理道:“還是說,許久沒和你爹抱抱,你想了?”
朱高煦:“”
張牙舞爪的小崽子立刻收起手腳,后退幾步,與朱棣保持距離立正站好。
看他這么乖,反而心情復雜的朱棣:“”
老子就這么讓你嫌棄的啊。
朱高煦想想大哥的懲罰,頭皮就忍不住發麻,他才不要和臭爹相親相愛,晚上還要一床睡覺,他轉頭眼巴巴看向徐妙云。
“娘,我錯了,別告訴大哥!
徐妙云就哼哼一聲,心里卻覺得好笑,這小子,真是什么法子都不好使,只有他大哥好使。
但是徐妙云也知道,這都是因為大寶比朱棣這個親爹做得都好,平日里花了不少心思在二寶身上,所以二寶才越來越黏他哥,聽他哥的話。
就在這時,王安從院外快步進來,跪下行禮道:“王爺,宮里來圣旨了。”
朱棣理了理被弄亂的衣服,和徐妙云一起往外走,夫妻兩以為是回北平的旨意,果然,圣旨說讓各位藩王三日內離京,朱元璋還給了些賞賜,囑咐他們在封地照顧好自己。
但是
什么叫世子留在京中讀書?
朱棣傻眼了,徐妙云也愣愣的。
夫妻兩默契扭頭,對視一眼:所以大寶一早進宮是
朱棣想到昨日兒子說的那些話,他:“”
臭小子動作還真快!
第84章 第84章 等著瞧吧
好圣孫啥的不一定有用, 但做了總比沒做好。
朱高熾也是沒啥辦法了,如果能走正統的路子,就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傷亡,不用冒險走上心驚肉跳的造反路。
而這一切當然是建立在太子大伯沒登基就去世的可能下。
如果太子大伯能多活幾年, 活到登基, 大明繼承人遵循立嫡立長, 皇位多半還是會傳到朱允炆頭上。
那
大概率還是會走上削藩的老路。
夢中‘朱允炆’在登基前還表現得很溫厚仁慈呢,在朱元璋跟前一口一個‘以德服人, 多多勸說’,結果呢,朱元璋走了不到一年他就舉起削藩的刀了。
當皇帝的,不放心擁兵的叔叔們也能理解。
永樂帝登基后不也一步步瓦解了手握重兵的藩王勢力嘛, 聽話的就換個封地, 不聽話的就棍棒刀子一起上,總能讓你乖乖順從。
嗐, 擁兵自重的又不是只有自家人, 就如老朱同志不放心外人手握重兵一樣,人心難測, 人的野心更是無法控制。
老朱同志想得好, 與其讓外人造反搶碗, 不如朱家人內部解決消化。
都姓朱, 誰捧著碗不一樣。
再說了, 他老朱也管不到四代五代更后面的事兒了。
老朱能保證的就是, 二代三代內, 藩王沒一個有實力造反,朱標和孫兒都能穩穩當當地坐在皇位上,為大明開創永世基業, 從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老朱也相信,以朱標的能力,在他打下的基礎上,不會令他失望,也會給后代子孫鋪就一條好走的路。
這一切,盡在他老朱未雨綢繆之中。
對于自己傾盡全力培養的長子,也是自己最偏愛的一個兒子,老朱就跟全天下的家長一樣,恨不得自己啥都干完,讓孩子能走得更順暢長遠。
朱高熾捧著臉,想到這些,再看看他皇爺爺不怒自威的臉,一時感嘆連連。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就是很多時候,父母看不明白,他們以為的好,做孩子的并不覺得。
朱元璋夾起一大塊肥瘦相間的鹵肉片,正要送入口中,耳邊就傳來小兒嘆息,他扭頭,見朱高熾捧著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吃飯。
朱元璋:“”
“你要不再吃點?”
被人盯著吃飯,怪不自在的,就算這人是他乖孫。
朱高熾搖頭,“我已經吃兩碗飯了,夠了,再吃就吃撐了!
聞言老朱就嘖一聲,頗有些不滿道:“難怪你從北平回來就瘦了,悄悄你這飯量,還沒奶娃娃時候能吃,你看看你,臉上都沒肉了,小胳膊小腿的,皇爺爺看著都心疼!
胡說!
他怎么就沒肉了?
朱高熾有些無語地抽抽嘴角,明明他就是正常的十歲小孩該有的身材,不胖不瘦剛剛好。
老一輩就喜歡大胖孫子,還是胖成個圓滾滾那種。
“皇爺爺啊,那是你沒看到我身上的肌肉,給你看看。”說著,朱高熾撩起衣袖露出他薄薄的肱二頭肌,沖朱元璋展示,“看,我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瘦子呢!
朱元璋就瞇著眼睛盯了一下,再探頭盯了一下,總算從那微微凸起的弧度看出丟丟瘦肉來。
“”
“你管這叫肌肉?”
“昂。”朱高熾很自豪地一揚下巴,正兒八經的肱二頭肌,“你別看它還小,那也是我花時間練出來的,是因為我現在年紀小,它以后還會成長的。”
朱元璋:“”
接著老朱隨手撩起自己袖子,夾筷子的右手都不用像朱高熾那樣用力凹造型,都能看到明顯的肱二頭肌,雖說比不上年輕力壯的朱棣看起來有爆發力,那也是充滿力量的。
朱元璋也不刻意炫耀,就是給他看看什么才叫肌肉。
朱高熾:“”
看他一臉不服氣,朱元璋笑呵呵地放下衣袖,給他夾了幾筷子紅燒肉,“多吃點肉才能長肉。”
氣咻咻的朱高熾夾起紅燒肉嗷嗚一口吃掉,腮幫子鼓鼓的,看得朱元璋又哈哈笑出聲來。
用過午飯,朱高熾肚皮都撐圓了,需要靠人扶著才能起身走動,活像個懷了孕的女子,逗得朱元璋樂不可支。
“你至于嗎?”
“還不是皇爺爺你讓我吃太多了,都說了吃不了了還不停給我夾肉!
“行行行,都是皇爺爺的錯,等明天你的小肌肉長大一點你就要感謝我了!
朱高熾:“哼哼。”
怪他,剛才被激將法激了。
從謹身殿暖閣離開,朱高熾就一步一挪,慢吞吞朝宮門口走去,等到了宮門口也沒那么撐了。
今日進宮就是為了留京讀書的事,事情倒也順利,京城本就有更好的教育資源,又能培養老朱家親親之情,而且,每年跟隨就藩外地的孫兒們還有時間進京陪陪‘孤寡老人’老朱同志。
朱元璋自然樂意了,這還是孫兒主動提的,老朱樂呵得很,覺得孫兒是舍不得他。
以后每年,春夏兩季,各府世子都能來京城皇家子弟念書的大本堂讀書,到了秋初就回封地,等到過完年開了春再到京城讀書。
就跟那些去外地求學的學子一樣的。
當然除了世子,各府適齡的小郡王有意愿的也能進京讀書。
不過如今各府適齡的孩子不多,八歲往上數的,秦王府就兩個,世子朱尚炳和次子,兩人都是側妃鄧氏所出,晉王府也是世子朱濟喜和次子符合年齡,燕王府就朱高熾一人了,至于周王和楚王這兩個成婚好幾年的,兒子年紀都還小。
接到朱元璋旨意,另外幾家也有些懵,都在思索朱元璋用意,圣旨上倒是說了,他想孫兒陪伴膝下,也為了孫兒學業著想,所以每年入京讀書幾個月。
秦王略一思索,覺得此舉也沒啥不好的,甚至還有些好處,于是吩咐人去把朱尚炳叫來。
到了書房一聽要留京念書,朱尚炳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不喜念書。
在秦王的高壓下才有個勉強拿得出手的成績。
秦王自覺自己文武雙全,生的兒子也不能太差,何況朱尚炳是他長子,是秦王世子,所以雖然寵朱尚炳,平時在學業方面卻沒放縱他。
朱尚炳比自家父王肯定是比不了的,不過之前在自個府上,沒個對比襯托的對象,王府紀善也時有夸贊
,偶爾秦王來考校學業也能勉強過關,本來小日子還算不錯,結果
自從他父王接到燕王吹噓兒子的信,他的日子就難過起來了。
按秦王的腦回路來說就是,朱老四一個不學無術的混子能生出什么‘學霸’兒子,不過是吹噓,但是,他秦王可是文武全才,兒子當然也要文武都拿得出手,必須比朱老四的兒子優秀。
從那之后,原本還能混混日子的朱尚炳就被繁重學業壓得夜不能寐,要不是還能練武喘口氣,他真是要難受死了。
加上他和朱高熾孩童時代就恩怨不少,這一來二去,朱尚炳能不恨他嘛。
所以除夕夜家宴,他父王一個指令,朱尚炳是半點猶豫也沒有,直沖沖地上去找朱高熾麻煩。
就是父王不說,朱尚炳在京城這段日子也要趁機找朱高熾不痛快的。
但是現在嘛
看著秦王鄭重其事地交代他如何如何,決不能丟了他秦王府臉面的時候,朱尚炳都想哭了。
大本堂那么多小王叔,還有得了皇恩的皇親貴族子弟,里面讀書厲害的肯定不少,要在這里面表現優秀,不丟秦王府臉面
朱尚炳覺得,未來等待他的可能是父王的鞭打。
皇祖父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
秦王看朱尚炳哭喪一張臉,啪,怒拍桌面,朱尚炳嚇得一抖,抬頭就見他父王滿臉陰沉。
秦王陰惻惻地問:“沒信心?”
“”朱尚炳還不想現在就挨一頓鞭打,硬著頭皮點頭,“有信心,父王你放心,兒子一定會努力的!
秦王臉色稍霽。
考慮到大本堂也有不少會讀書的兄弟,秦王就說:“也不是要你一去就拿個第一,但,老大老三老四家那三個,你絕不能比他們差,知道嗎?”
聽到這話,朱尚炳才微微松口氣,他立馬挺直腰背,眼中有狠色閃過,信誓旦旦道:“父王你放心吧,我絕不會輸給他們的。”
朱高熾,呵呵,等著瞧吧!
這頭秦王父子兩在書房訓話表決心,另一頭晉王和兒子來了一場父子間的交流。
“兒子!睍x王趴在桌面上,眼巴巴地注視他兒子青澀側臉,“父王不放心你一個人在京中啊!
朱濟喜:“父王放心,兒會照顧好自己,而且,皇祖父說了,讀書期間可以在宮中皇子殿居住,有宮人照料,兒子只需專心讀書就是了!
“”晉王嘆氣,“父王就怕你讀書太用功了,沒人在旁邊督促,你都不知道休息。”
朱濟喜:“”
沒了你在一旁干擾,我耳根子清靜多了好嘛!
就沒見過哪家當爹的,兒子認真讀書,他在一邊沒事找事,成天攛掇兒子去外面浪。
每次一看了四叔寫的信,又不服輸地讓他努力讀書刻苦習武。
一會兒一個花樣,全是在折騰他。
能留在京中安安靜靜的讀書習武,朱濟喜覺得還挺好的。
但朱濟喜不能這么說,不然他父王就沒完沒了了。
“父王,我都這么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和母妃不用擔心我,而且,我只在京中讀幾個月,入秋就回家了!敝鞚舱f。
晉王也知道啊。
但看著兒子臉上沒有流露出一點不舍,甚至還有些不耐煩,晉王就想到了朱老四和他兒子膩膩歪歪的樣子。
晉王抽了抽鼻子,眼睛里滿是控訴,“兒子,你好無情好冷酷!笨卦V著控訴著,晉王越發委屈了。
“你就是討厭為父是不是?嚶——愛妃,濟兒太過分了——”
憤怒委屈的晉王奪門而出,哐,跑走了還不忘搞出個摔門的大動靜。
“”朱濟喜深吸一口氣,放下書,抬手扶額。
哎,也就母妃受得了父王愛鬧的性子。
兩日后。
秦王和晉王相繼離京,燕王的車隊也準備就緒。
府門口,朱棣和兩個兒子話別,當然,話都是和朱高熾在說,上馬之前,朱棣又看向安靜乖巧站在朱高熾身邊的朱高煦。
朱棣:“臭小子,記得聽你哥的話,別給你哥找麻煩,知道嗎?”
這小子一聽朱高熾要留在京中念書,過幾個月才回北平,于是也撒潑耍賴地不走了,就要留在陪大哥。
雖然很不爽,但朱高煦還是點點頭,對臭爹說:“我才不會給大哥找麻煩呢!
臭爹你就是羨慕我能陪在大哥身邊,哼!
臭小子的表情讓朱棣看得牙癢癢,用力揉了一把他的頭,把頭頂扎的小揪揪都揉散了。
父子兩你瞪我我瞪你,誰都不服氣誰。
看著仿佛上輩子有仇的兩人,朱高熾站出來擋了擋,“好了爹你快走吧,再晚一點就誤了吉時了!
聞言朱棣這才不舍地摸摸兒子腦袋,轉身上了馬,一抖韁繩,最后看了兩個兒子一眼,揚聲道:“出發!”
馬車車窗,徐妙云探出頭,直到看不到府門口的身影了,她才停下揮手,重新坐回車內。
本來徐妙云是想留在京城陪兒子的,但朱高熾還是讓她先回北平,看著點朱棣,北平事務多,朱棣性情急躁,有他娘在,朱高熾也放心不少。
等到車隊看不見了,朱高熾這才牽著朱高煦的手,“走吧,咱們也是時候進宮了。”
宮中、王府都能住,朱高熾覺得住宮中更方便上下學,住的不習慣再回王府也成。
第85章 第85章 一大早哪來的犬吠聲
大本堂是洪武年間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位于皇城的東邊區域,距離太子東宮不遠。以前朱高熾進宮玩,時常去大本堂附近閑逛,找十二叔玩耍。
皇子們在十五歲前都要在大本堂學習文化知識, 十五歲后就要開始接觸實務, 出宮建府, 為成婚和就藩做準備了,所以無需再來大本堂報道。
朱高熾奶團子時期玩得好的八叔和十二叔如今都到了出宮建府的年紀, 八叔潭王年底前就要到封國就藩了。
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們,東宮小皇孫,還有一些得了皇恩的皇親貴族子弟也在大本堂讀書,除此之外, 還有些國子監生、大臣家的子弟有幸被選上, 以皇子們的伴讀名義在大本堂蹭課。
總之,對一般官員子弟和普通學子來說, 進入大本堂讀書就是一種無上榮耀, 哪怕是個伴讀去蹭課的,那也是蹭了一身的金光環, 比在國子監讀書更能光宗耀祖, 前途光明。
大明自建國以來就缺人才, 朱元璋又是從飯都吃不起的貧農一步步走上來, 早些年吃過不少沒文化的虧, 在教育這塊, 朱元璋可說是相當重視了。
雖然老朱嘴上愛罵文官, 覺得他們虛偽,動不動就要文官們掉腦袋,但老朱對那些有真才實學的人還是欣賞的, 對讀書人他也是有一層濾鏡在的,像那種讀書好、內心純粹、忠于大明的人才,老朱還是非常喜歡的。
哪個兒子讀書好,老朱聽了都要高興一下,得空去大本堂考校功課,誰表現優秀也能得到老朱大方的賞賜。
對于洪武年間出生的皇子來說,要想讓他們父皇多看一眼,那就要讀書好,或者文武都表現優秀。
反正念書念得好的就能多得老朱的喜愛。
和大哥朱標是沒得比了,但其余兄弟里,努努力也不是不能比個高低。誰還不是洪武帝的兒子了,誰比誰差了。
哎,所以說兄弟多了也惱火。
光是爭奪父親的注意力就夠麻煩的。
要不是有個朱標穩穩立在那兒,還有秦王、晉王、燕王這樣彪悍的兄長攔在前邊兒,不然,大明光在奪嫡這事兒上就能掰扯好久。
當然,他們不敢,最主要的還是怕朱元璋。
連朱棣都不敢在他老爹眼皮子底下搞太多小動作,一開始聽到造反兩個字都要腿腳發軟,恨不得捂住朱高熾眼睛,不敢多聽他心聲,就更別提后面這些兄弟了。
大本堂一共有三個大殿,正中的主殿是先生授課的地方,空間寬敞,兩側幾扇大門,夏季炎熱時全部打開,通風采光都極好。
整個主殿學習區域也分前中后三個座區排序。
年紀大點,表現又好的就坐前區,后區就是剛入學
年紀小的,或平時表現不好,考試成績較差的。
中區坐的人最多,多是年紀到了該‘升班’了,表現也尚可的皇子們,還有就是入大本堂伴讀的學子們。
這就跟現代按成績排座位一樣,誰學霸誰學渣,只看座位區次就一目了然。
宮里的皇子們大多六七歲左右就進入大本堂讀書了,六七歲之前的啟蒙階段就由各自母妃找人負責。當然,大本堂也有負責幼童啟蒙的先生,不過不在主殿上課,而是在主殿旁邊供學子們休息的偏殿,找了其中一間書房用來啟蒙教育。
大本堂的老師都是朱元璋特意搜羅的名師,啟蒙的先生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年輕先生,多是從國子監畢業的。
所以宮里娘娘們都是把兒子送到大本堂來啟蒙的。
后宮不可有外男進入,不去大本堂找老師啟蒙,那就只能娘娘們自己上,或身邊的宮人上,啟蒙不難,讀過書的都能做,但娘娘們還是覺得大本堂先生更靠譜,術業有專攻嘛。
小皇子們大多四歲啟蒙,正好也能適應一下大本堂學習氛圍,等到啟蒙結束,直接轉到大本堂主殿讀書。
小皇孫們就不一樣了,都在自家府上啟蒙學習,要不是這次朱元璋下旨,他們也不用來大本堂讀書,王府官署里有專門負責教育的先生。
東宮也一樣,官署人才比王府更多,朱雄英從啟蒙開始就有專門的先生負責,詩詞歌賦、經史子集、國情民生都有名師授課講解,教育資源和朱標當年有得一比,他沒來過大本堂學習。
那是大明皇長孫殿下才有的殊榮,也是朱元璋親自下令吩咐的。
朱允炆啟蒙是在東宮,和朱雄英同一個啟蒙先生,也就是他親外祖父呂本。但后面到年紀了,朱標就送他來大本堂讀書,說是熱鬧些。
話也沒說錯,大本堂不但有小皇叔們,還有優秀的伴讀學子,大家一起讀書交流,好像學習都沒那么枯燥了。
朱允炆越來越適應,如今也挺喜歡在大本堂讀書的。
朱允炆性子本就內向安靜,甚至是有些怯懦的,朱標也是希望他多幾個同窗,交幾個志趣相投的好友,性子能變得外向些。
從小因為呂氏的嚴厲,朱允炆就沒在學業上怠慢過,后來進入大本堂讀書比從前更加刻苦,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連朱標都覺得過了,還數次叮囑呂氏私下勸著點,別因此傷了身子。
不提其他人心中所想,朱標出發點是好的,后面也發現朱允炆比從前更自信一些了。
朱允炆入學第二年就破例升入中區,時常得到大本堂幾個先生夸獎,學堂里也有同窗恭維討好,這自信心可不就提上來了嘛。
要知道,他從小接觸的可是小神童朱雄英,身邊全都是夸他大哥厲害的,他也親眼見識過大哥有多優秀,所以一直覺得自己很多不足,到后面就覺得自己很差,不知不覺地發展成了自卑。
到了外面,有了對比,有了先生欣賞,就連對他不喜的皇祖父對他都改觀不少,有一回還主動夸了他,朱允炆能不開心嘛,連性子都因此變得活泛些了,身邊也有了幾個伴讀跟隨。
那個悄然無聲籠罩在他身上的陰影似乎也淡化了些。
朱允炆只有更刻苦學習,表現更優秀,希望能因此把陰影全部驅散。
就在去年年末,朱允炆從中區升入前區,在前區靠后的一個位置落座了。
前區坐著的無疑是大本堂最優秀的一批學子,朱允炆很開心,回去就告訴了朱標這個好消息,朱標還給了他一套名貴筆墨作為獎勵。
今兒天剛蒙蒙亮,大本堂外就陸陸續續有腳步聲響起,開學第一天,空氣里還帶著早春涼意,張口說話還有絲絲白霧飄出。
“到底是什么鬼天氣啊,一年比一年冷,都入春多久了還這么冷,我今兒早差點沒能從床上爬起來!敝鞯顑扔腥诵÷暠г。
大本堂卯時半開課,日出時分,換算一下也就是早上六點左右,但他們不可能六點才到大本堂,卯時二刻就要來大本堂,也就是五點半,到了先自己溫書。
大明早朝也是五點在奉天殿進行,臣子們要起得更早,不少人半夜就要起床,穿過大半個京城在宮門口候著,等到宮門開啟再魚貫而入。
不過被選入大本堂的學子和伴讀,不用像上朝打卡的大臣早早候在宮門等著,他們可以在宮門開啟的時辰過來,徑直去大本堂報道。雖說如此,為了不遲到,學子們通常還是三點多就起床了。
在家還能讀讀書,醒醒腦子,免得早上被先生點起來回答問題,腦子一時半會的轉不過彎來。
從古至今,讀書就沒有不卷的。
當然,這些指的是勤奮的伴讀學子,那些得了皇恩的皇親貴族子弟就沒這么刻苦了,踩著點起床進宮,只要在先生開課前抵達大本堂就行,不算遲到,大本堂里一半的學渣都是這些人組成的。
住在宮里的皇子們更方便了,節約了路上時間,有的用來睡懶覺,有的用來溫書。
朱允炆自然屬于好學優生那一批了,每日寅時(凌晨三點)起床,先在東宮小書房溫書一個時辰,卯時初(五點)前往大本堂,是最早一批抵達大本堂的學子,堪稱好學生表率。
此刻宮門開啟,住在宮外的學子陸陸續續抵達大本堂。
“嘿,聽說了嗎,今天要來新生!
今日熱門話題果然是那幾個進入大本堂讀書的皇孫殿下。
有些伴讀出身不顯,不知有皇孫要來大本堂,聽到旁邊的貴族子弟提起,不由分了幾分注意力過去。
“早就聽說了,秦王世子,晉王世子還有燕王世子!币徊煌4蚬返幕视H貴族子弟懶洋洋道:“他們每年只待到秋季,年前會回各自封地。”
“這下咱們學堂的皇孫殿下就多了。”有人笑道,還朝坐在前邊兒的人看了眼,“也不知道這幾位皇孫殿下學業如何,能否比得上允炆殿下!
話音落下,窸窸窣窣落座的主殿突然一靜,垂眸溫書的朱允炆沒有反應,有皇子挑了挑眉,神色有些微妙,就在這時,后區有個角落轟然一響。
有人拍桌子。
大家扭頭看去,原來是一到就趴桌上補覺的朱允熥,他眉頭緊擰,怒瞪剛才說話的人。
“不會說話就別說,我哥是什么人都能比得上的嗎?”
朱允熥自己不愛學習,他哥學習好,他可是相當驕傲,就聽不得說他哥不好的話,即便人家嘴里也沒說朱允炆不好。
“允熥!”剛才沒反應的朱允炆這才扭過頭來,搖頭輕斥道:“不許胡說!
朱允熥不服氣地哼哼,“我才沒胡說。”
對這個弟弟,朱允炆一向是沒辦法的,眼中有無奈閃過,剛要再說他兩句,院子里就傳來一聲嗤笑。
主殿內的人都朝臺階下看去,灰蒙蒙的天色下,一個身形壯實,穿著青色盤龍紋錦袍的少年站在那,哪怕是站在下面,他看人也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下巴高抬,眼底泄露的囂張,比朱允熥只多不少。
主殿內的伴讀和貴族學子頃刻間沒了聲音。
傳聞秦王父子囂張跋扈,最是不好惹。
在朱尚炳譏諷目光掠來時,朱允熥梗著的脖子微僵,氣焰有些被壓下去,當年他年紀還小,但腦子里還有些印象。
就是眼前這個家伙,把他帶到樹林子里,把他嚇哭了。
但朱允熥覺得自己長大了,再
也不是兩三歲的幼童了,他不怕朱尚炳,于是又挺一挺胸膛,強硬地對上朱尚炳目光。
朱尚炳就笑了,不懷好意的,陰惻惻的,“小不點也長大了,還敢跟哥哥叫板了,是忘記哥哥對你的好了?”
“你——”眼看朱允熥要和人對上,朱允炆趕緊起身,先呵斥朱允熥一聲,然后又朝朱尚炳頷首道:“尚炳堂兄別跟他一般計較,他年紀小,說話沒輕重,沒有惡意的。”
沒惡意?
朱尚炳看著如今的東宮嫡長子,又是一副斯文做派,端著的樣子,看著就討人厭,他哼笑一聲,意味不明地說:“畫虎不成反類犬。”
他沒指名說誰,但話音落下,朱允炆臉色就是一變,一向溫吞的眼眸深處極快地閃過一抹暗色。
“你罵誰呢!敝煸薀拙椭肋@話不是好話,還沒怎么明白就氣得拍桌子而起,要沖過去找人算賬,被朱允炆喝住,朱允熥還挺委屈,“哥,他罵你。”
朱允炆:“”
朱尚炳討厭朱雄英,自然也看不上朱雄英的弟弟們,這話純屬惡心人的,對不在意的人那是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但朱尚炳看他臉色變化,也不像是完全不在意的人,朱尚炳就譏笑一聲,心道有趣,還要說點什么時,身后倏地傳來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
“堂兄,你有沒有聽見什么犬吠,我好像聽見了,奇怪了,一大早的怎么就有犬吠呢,大本堂也有養狗嗎?”
朱濟喜眼角一抽:“沒有吧!
朱高熾奇怪地啊一聲,“那是我聽錯了?”
聽到讓他恨得牙癢癢的聲音,朱尚炳哪還有心思跟朱允炆計較,猛地回身,惡狠狠地喝道:“朱——高——熾!”
“啊,原來是尚炳堂兄啊,你來得還挺早。”朱高熾仿佛什么都沒說過,笑瞇瞇地招手道:“早上好哦!
朱尚炳:“!”
見他氣得目眥欲裂,朱高熾有些不解地眨眨眼,還善解人意問了句:“尚炳堂兄是身體不舒服嗎?你臉色看起來好差哦。”
朱尚炳都快氣死了,恨不得沖上去揍人,卻顧及大本堂紀律,忍得拳頭青筋爆起。
朱高熾扭頭就對朱濟喜小聲說:“堂兄,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可我也沒說什么啊,尚炳堂兄不會又誤會了吧,哎,我要不要跟他解釋一下啊,可我真的不知道說了什么讓他誤會了啊!
“我好難啊。”朱高熾聳聳肩,很是無奈道。
朱尚炳:“!!!”
看著身邊一臉無辜的朱高熾,朱濟喜:“”
父王啊,感覺在這里念書也不會清靜呢。
第86章 第86章 那個刺頭叫朱棣
就在這時古樸的鐘聲從空中傳來。
距離六點開課還有十五分鐘, 每隔五分鐘就會敲響一道鐘聲,提醒諸位學子做好準備。
那些還在路上的也要加快步伐,三道鐘聲敲完就算遲到。
“尚炳,高熾, 你們還站在這干什么?”伴隨著一陣陣的腳步聲涌入大本堂, 看著站在院中的幾人, 有人出聲招呼道。
扭頭看去,是一并前來的代王兄弟兩, 他們母妃是郭惠妃。
郭惠妃一共育有三子,大兒子已經從學堂畢業了,代王排行十三,是如今在大本堂讀書的年紀最大的小王叔。
代王長得既不像郭惠妃, 也不像朱元璋, 生來粗莽之相,眼小鼻頭大, 額間三條紋路, 比朱尚炳還多幾分兇蠻之氣。
他眼神掃過來,朱高熾下意識蹙眉, 對這位王叔本能不喜。尤其想到此人就藩后的所作所為, 越發沒了好臉色。
開口招呼的當然不是這位代王, 而是代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排行十九, 再過兩年會被封為谷王的十九皇子。
這位長得就比較像郭惠妃了, 生就一雙圓眼, 看著憨厚實在,眼神中卻流露著圓滑之色。
“你們小時候也來大本堂玩過,應該不用人特別介紹了吧, 先進去找個位置坐,孔少傅就快過來了!
孔克仁少傅,大本堂的負責人,德高望重的大儒,教過朱棣,手上戒尺打過不少皇子,如今年事已高,朝朱元璋遞過一次辭呈,朱元璋沒應,畢竟入了他老朱家的碗,沒干到干不動,老朱是輕易不放人的。
不過如今孔少傅教課時間少了,每隔三日給學子們上一堂課,大本堂師資力量雄厚,他只需坐鎮就行。
雖說排的課少了,但孔少傅每天時不時就會來逛一圈,看看學子們表現。
要是誰被孔少傅逮到了,被戒尺打還不算什么,就怕他告到朱元璋那里,那就完了。
以前兒子被打,朱元璋還要背后蛐蛐幾句,覺得不爽快,但現在為了留下老孔繼續打工,朱元璋別說蛐蛐了,還要上手親自揍兒子一頓。
皇子們對孔少傅都是又敬又畏,更別說其他學子了。
再是性情頑劣、不守規矩的,在這大本堂讀書都得遵守紀律,有句話叫,是條龍,你來了這也得給我盤著。
你可以是成績不好的學渣,但你不能是挑戰大本堂紀律的刺頭。
孔少傅教學生涯里,碰見的唯二兩個刺頭就是朱家皇子了,這兩人一個晉王,一個朱棣。
尤其朱棣,簡直是孔少傅教學生涯最大敗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學生。
遙想當年,孔少傅沒被氣出高血壓都是他運氣好,雖說如此,孔少傅被氣得吹胡子跳腳的次數也是數不清的,那段時間頭發都愁掉不少。
打也打了,告也告了,罰也罰了,沒用,屁用沒有啊,他朱棣該逃課逃課,該搗亂搗亂,比滾刀肉晉王還棘手。
一個朱棣,一個晉王朱棡,一個刺頭,一個沒臉沒皮,教一個比教一百個還累。這樣的學生,孔少傅是說什么都不想再遇見了。
說實話,孔少傅向上面遞辭呈,一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想操心了,就想在家修修古籍,作作書。二一個嘛,皇子們都不好管,就算不像朱棣和晉王那般耗人心神,也不像尋常學子服管教。
只是這些年朱元璋還算支持他工作,有朱元璋當‘殺威棒’,這些皇子龍孫才沒有胡亂折騰。
接到圣旨說晉王世子、燕王世子也要來大本堂讀書,孔少傅不由自主地想到兩人的爹。
一想到那兩個人,孔少傅就手抖心慌。
總之,不能提當年,提起當年孔少傅就要深吸三口氣。
雖然有傳聞,晉王世子朱濟喜聰穎好學、踏實穩重,不像晉王那般輕浮乖張。而燕王世子更有天資聰慧,純良敦厚之說,奶娃子時期還傳出個小神童之名,就跟燕王完全不一樣。
燕王世子還是個奶團子的時候,孔少傅曾見過幾面,接觸不多。
只記得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
但奶團子跟現在能一樣嗎?
至于小神童什么的
朱元璋對兒子們夸夸其談他見過的還少嗎?除了太子,他朱家人就沒一個是謙虛的。
燕王對這個長子的寵溺喜愛,孔少傅也聽聞過一些,對于燕王吹捧兒子的能力,比之洪武帝來說,那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就在這次幾位藩王回京期間,朱棣就到處吹噓他兒子多聰明能干,別人走家串戶是人情世故,他朱棣倒好,張口閉口都是我兒怎么了,我兒多好,我兒孝順,我兒簡直天下第一聰明。
要不是朱棣太能吹,京中也不會風聲四起(怨聲載道),連不愛交際的孔少傅都能聽說。
私下里都在傳,朱棣吹兒子都快走火入魔了。
連他兒子高熾第一次給他寫信都拿出來說了上百次,見人就提一次,說他兒第一次寫字,沒人教就寫得像模像樣,一筆一畫渾然天成,以后成就絕對不比書圣王羲之小,說不定就是咱大明新書圣。
當時無意間聽到別人吐槽的孔少傅:“”
想到朱棣那一手比狗爬還不如的狂字,孔少傅捂住胸口,面上波瀾不動,內心卻在罵罵咧咧。
就你朱棣還看得懂書圣的字了?
還書圣苗子,你懂書法嗎?你別侮辱書圣好吧。
氣死老夫也!
果然,旁邊人就說:“嗐,什么書圣,老夫看了,就小兒亂畫,要不是老夫眼力好,都看不出來寫的是什么!
“啥,你還看了?”
“難怪當時燕王殿下說得滿臉笑意,老夫的同僚表情那般奇怪!
孔少傅就:“”
總之,有了朱棣胡吹亂侃,孔少傅對原本印象還不錯的奶團子世子蒙上了一層‘夸夸其談,內里不實’的負面濾鏡。
新的一年開學之日,孔少傅早早起床,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太極拳,渾身熱乎乎的,他呼吸幾口院子里新鮮空氣,身后傳來老妻問詢聲。
“你怎么還在這打拳?”
孔少傅:“”
以往打一套養生拳他就進屋看書去了,要不是老妻催促,他能看得忘記進宮。
想到什么,老妻眼神一動,看著一本正經拿起帕子擦汗,神情嚴肅一如平常的老頭子,她安慰道:“你別自己嚇自己,搞這么緊張干什么,燕王殿下那樣的學生很難再遇上第二個了!
“”孔少傅擦汗的手一頓,嘴硬道:“我才不緊張,不過是個十歲小兒,我都教了大半輩子書了,還能奈何不過一個小兒?就是再來一個燕王,我也不怕!
看著他眼下青黑,明顯昨晚沒睡好的樣子,老妻就嗯嗯啊啊地附和,也不和一個固執要強的小老頭爭。
孔少傅洗漱一番,又用了點朝食,穿戴嚴整,又轉身去了書房一趟,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把戒尺,看樣子歲月挺久了。
老妻瞥到,沒說啥,就叮囑他路上小心。
孔少傅點點頭,拿著戒尺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宮去了。
等到人出了府,孔少傅的妻子才搖頭輕嘆道:“還說不緊張,不緊張把他裝起來多年沒用的舊戒尺拿出來干嘛。”
這戒尺舊了,但打過的人最多,其中就有燕王朱棣。
朱高熾還不知道,因為他爹年少時的不學無術給老少傅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導致他在少傅心頭也有了刺頭的印象,這會兒拿著‘戰功赫赫’的戒尺進宮了。
十九皇子看院子里氣氛不對,尤其朱尚炳,一張臉氣成豬肝色了,他還記著母妃叮囑,在大本堂要好好照顧朱尚炳,所以才出聲打破幾人的針鋒相對。
此時鬧起來,對朱尚炳來說可不是好事。
孔少傅不是那種好說話的人。
秦王和郭惠妃關系好,自然而然地,郭惠妃三個兒子和秦王的關系都不錯。
就算不看這層情分,二哥離京前還特意來交代過,要是朱尚炳被人欺負,他們沒幫忙,傳到二哥耳中,他們兄弟也吃不了兜著走。
十九皇子給了個臺階,又朝朱尚炳悄悄遞眼神,朱尚炳只是行事沖動,愛逞兇斗狠,又不是真傻,他忍了氣,順著這個臺階就下來了。
朱尚炳剛要說‘我們走’,就見站在朱高熾身邊的小豆丁往前站一步,眉目泄出一分兇意,直勾勾瞪著
瞪著代王。
代王是個脾氣兇蠻的人,眼神里藏著殘暴戾芒,即便他沒表露攻擊性,但卻攻擊性天然敏感的朱高煦還是第一時間察覺不對,轉頭就朝代王露出尖牙反擊。
就連剛才朱尚炳都沒讓他露出防備姿態。
朱尚炳想到大本堂紀律,到嘴邊的話也不說了,雙手環胸,就等著看朱高熾兄弟兩的好戲。
主動挑事的換成朱高煦,那可就好玩了。
然而,這好戲注定是看不成的,朱高熾只是輕輕一抬手,安撫地摸了一把朱高煦扎的小發揪,朱高煦炸開的毛發好似就被撫平了。
朱高熾笑瞇瞇的,語氣也如春風般和煦,“高煦,這是代王叔,給王叔問個好。”
哪怕眼神還沒收斂下去,朱高煦還是甕聲甕氣地喊了聲:“代王叔好!
代王瞇了瞇眼,他眼睛小,一瞇就成一條縫了。
“代王叔!敝旄邿胗钟H切地喊了聲,引得代王朝他看來,就見朱高熾笑出一邊梨渦,整個人都透著點無害的感覺,眼中笑意都更深了。
“我弟弟是挺喜歡跟人切磋的,但你也別逗他了,他才多大,你多大了,素來聽聞代王叔武藝高強,明天我就傳信給我爹,等他有空了陪你切磋一把啊!
“我爹在北平就常常念叨,說是就藩后不能常常和兄弟切磋武藝,很是遺憾呢。”朱高熾眨眨眼,笑道:“早知道代王叔也這么想,我爹就不會帶著遺憾回北平了。”
代王:“”
十九皇子:“”
要說他們不想得罪二哥,那四哥他們同樣惹不起啊。
這兩個都是瘋起來不要命的!
就在十九皇子頭皮發麻,剛要出聲緩和氣氛時,身后又傳來一道嚴肅呵斥。
“你們聚在院子里干什么!”
幾人回頭一看,是拿著戒尺的孔少傅。
孔少傅一踏進院子門檻就察覺氣氛不對,他的心臟咯噔了一下,手中戒尺一緊。
果然,刺頭的兒子能是什么省油的燈!
第87章 第87章 就讓你小小背誦一下啊
朱高熾一偏頭就見到站在院子影壁前的小老頭。
灰白鬢發, 臉上溝壑縱橫,頜須飄飄,眼神矍鑠,身形不高, 有些清瘦。手上拿著根痕跡斑駁的戒尺, 不茍言笑, 整個人比大本堂敲響的第二道鐘聲更古樸莊嚴,掃過來的目光讓人不自覺就肅然起敬。
他一到, 大本堂的空氣都為之一肅。
那些趕在第三道鐘聲敲響之前,一路疾步的學子剛踏進院子,見到站在影壁前的身影,一剎那間猶如被人按下遲緩鍵, 風風火火、說說笑笑的表情全部變成安靜謙恭模樣, 朝人彎腰拱手,然后緩步慢行, 就連腳印都透著股斯文氣質。
朱高熾正好面向門口, 自然沒錯過學子們的變臉過程,看得那叫一個嘆為觀止。
看了幾眼, 朱高熾又重新收回目光, 再次與大本堂‘教導主任’、也是大本堂‘鎮堂之寶’、聲名顯赫, 學子遍天下的大儒孔少傅四目相對。
不是他的錯覺, 孔少傅看他的眼神是有些怪怪的。
像是不喜?戒備?
總之眼神里面包含了許多捉摸不透的深意。
搞不懂, 以前他們也沒有交集啊。
頂多是奶團子時期, 和小堂哥在大本堂外面玩, 遇見過一兩回,他跟在小堂哥身后一起拱手行禮,連話都沒說上一句。
朱高熾眨眨眼, 忽地抬手作揖,遙遙一拜,師生之禮,態度謙恭,行云流水。一禮畢,朱高熾抬頭挽唇一笑,笑意純良,配上他天生一張白凈精致臉龐,整個人就顯得無害而純澈。
見狀,孔少傅緊抓戒尺的手指微松,但眼神并沒緩和下來,心中先入為主的印象不是這么簡單就能消除的,他嚴厲輕喝一聲。
“都愣在院中干嘛,第二道鐘聲已經敲響,還不進殿就座!
話音落下,代王兄弟略一拱手,然后扯了扯朱尚炳,三人一起步入殿中。按理來說,剛入學的該坐在座位后區,不過那是剛渡過啟蒙階段的六七歲小孩。
朱尚炳也不認為自己就是該坐后區的差生,他就跟著代王兄弟一起走到中區,坐的人最多,空間也最寬敞的區域。
朱尚炳就選了靠近代王兄弟的一個位置。
學堂里伺候的小宦官手腳麻利地搬來書案,坐凳,為朱尚炳布置妥當。
對此孔少傅倒是沒有意見,朱尚炳的年齡是可以坐在中區聽課的。就算朱尚炳一來就選擇前區的位置,孔少傅也不會反對,只要他有能力應對。
其實大本堂的先生從沒明面上規定優生坐前面,差生坐后面。
剛入學年紀小,理解力自然比不上先入學好幾年的,所以坐在后面給他們適應時間。隨著入學年級增長,自然而然就往前移,更靠近講學的先生。
而先生也習慣抽前區和中區的學子回答問題,因為這兩個區域的學子都是入學超過三年的學子了。
坐得越前面,入學讀書時間就越長,先生們自然喜歡抽問這些學生了。
后面,大家發現這個規律,為了避免被先生抽問,能力不行的就喜歡靠后坐。
對于那種一直沒長進的,上課也不認真聽講的,先生們也喜歡把人往后區挪,來個眼不見為凈。課上抽問,難點的問題也都是抽前區的人回答。
漸漸地,學堂就形成這樣一股‘成績排位’的風氣了。
孔少傅一開始不支持這股風氣,每三年就會給學子們排座,按入學年紀,后面的往前面挪。
但是他發現那些‘學渣’坐在前面,要么一問三不知,要么睜著眼神游天外,要么私下搞小動作,弄得他們講課的都沒心情了。
后面孔少傅也不管了,雖說每三年還是會排位置,但學子們自己覺得能力不足想往后坐,他也不管。再有其他先生覺得誰表現優秀,把人往前排位置挪,他也默許。
總之,沒有老師會不喜歡聰明上進,努力謙遜的好學生。
朱尚炳要是一來就主動坐前區前排,孔少傅還要多看他一眼,接下來就要考驗一番,有真才實學孔少傅自然歡喜,要是自視甚高孔少傅就多敲打磨礪。
教過的學子不說成千上萬,那也是成百上千了,連朱棣那樣的刺頭都教過了,孔少傅還怕什么。
就怕不思進取、得過且過、懶散擺爛的。
孔少傅雖然也多對前區的學子提問,但他與別的先生不同,中后區位置的學子也時常被他抽問,同樣的問題,挑幾個人回答,才不管你坐得遠還是近。
所以啊,大本堂的學渣們最不喜歡上孔少傅的課了。
答不上來被課堂罰站就不說了,還要被罰抄書,抄到你對那個問題‘融會貫通’為止。
你說說,學渣們能不痛苦嘛。
偏偏大本堂最不能惹的先生就是孔少傅了,皇子們顧忌朱元璋,不好對著干,皇親貴族子弟更怕朱元璋,自然也要縮著脖子老實做人。
至于能被選作伴讀的學子,都是謙遜好學的,聽孔少傅講課對他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更不可能沒事找事了。
在某些個不學無術的刺頭畢業后,大本堂在孔少傅坐鎮下,學堂紀律和氛圍都還算不錯。
孔少傅打量完落座的秦王世子,抬腳步入殿中上首,先生們授課的位置,剛一站定就聽見后區動靜。
幾個宦官抬著三張書案,就在靠近東宮皇孫朱允熥落座的角落位置,一字排開,朱高煦,朱高熾和朱濟喜相繼落座。
小郡王朱高煦不過五六歲孩童,剛入學,坐在后區是正常的,甚至還能去隔壁啟蒙學堂再學一年,不用急著來主殿讀書。
但那兩位
朱允熥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小豆丁,可能是察覺他視線,小豆丁剛一坐下就扭頭,眼睛一瞪,仿佛在罵:看什么看!
年紀雖小,氣焰卻很囂張。
跟那位渾身上下寫著‘不好惹’的燕王叔一模一樣。
自認也是東宮一小霸的朱允熥:“”
就在朱允熥覺得這小豆丁太囂張,自己不能輸立即要瞪回去時,小豆丁旁邊的人身子往前稍探,露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龐。
“許久不見了,朱允熥,還記得我嗎?”
朱允熥看著那張笑容溫和的臉,不知為何,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乖順許多,點點頭,小聲喊了句,“高熾堂兄。”
奶娃子時期的記憶很多都模糊了,但一些印象深刻的畫面和人物還有殘留。
過年的時候朱允熥得了風寒,沒去除夕夜宴,后面朱高熾也沒去東宮做客,只有朱棣去過幾次,所以這還是兩人時隔數年第一次見面。
朱高熾就笑笑,眼神在他臉上徘徊一圈,剛要再說點什么,話頭忽地一止,若有所覺地坐直身子,抬頭就發現殿中不少人目光落在他身上。
尤其是朱家小叔叔們,那神色就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來之前他也有聽說大本堂按差生優生坐前后排,但他并沒放在心上,學堂也沒強制要求必需坐哪兒,他就按喜好選擇了。
他喜歡坐后排,正好也照看一下自家弟弟。
不過坐個后排而已,大家至于露出這樣復雜的眼神嗎?
朱高熾知道他爹有給兄弟寫信吹噓兒子的愛好,但還不知道他爹回京后也到處吹捧,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上無,就差拿一個寫著‘舉世無雙小神童’的戳蓋在他腦門上。
倒是一旁的朱濟喜從晉王那聽說一些,很快明白過來小叔們為何露出這番神情。不過此刻不好和朱高熾說小話,因為孔少傅拿戒尺敲了敲桌案,殿內所有人都正襟危坐,不敢往后面看了。
見朱高熾自覺坐后排,孔少傅竟然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安穩感。
孔少傅拿出一本《孟子》,翻開一頁,面容肅穆道:“今日由老夫為大家講授第一堂課。以后每隔三天,老夫就會來講一節課。”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兩年孔少傅雖然還在大本堂授課,但都是每隔七日講一節課。
學堂里,早上一共兩節課,主要講解四書五經。下午也是兩節課,課程內容就要豐富些了,有書法、有辯論,有寫文章作詩詞,有琴棋畫,還有地理雜談、史學研讀。
不過一周七天里,有三天的下午是武課。
文課最重要的還是學好四書五經。
孔少傅一般選擇上午講一節孟子或中庸,他喜歡講一小節再提問,但今天,他上一句話剛落下,抬頭就點了一人,“燕王世子,可否學過《孟子》?”
突然被點名字,朱高熾翻書的動作一頓,剛要起身作答,孔少傅又拿著戒尺一點,“不用起身,坐著回答便是!
朱高熾剛挪起一點的屁股就又坐回去了,他點點頭,“回少傅,學生學過!
“嗯。”孔少傅面無表情地問:“可會背了?”
這個時候,在學四書五經講解內容之前,都要先會背。初入學首要任務就是背誦,有的啟蒙階段一邊認字就一邊接觸背誦四書五經了。
他從小過目不忘,恢復前世記憶后,所學知識也慢慢地回來了,加上多出來的夢中記憶,什么四書五經、寫文作賦都難不倒他。
不過朱高熾還是會跟著王府紀善讀書,只是一個月上幾堂課,一堂課多久時間都由朱高熾說了算。
一開始王府紀善當然要提出抗議和不滿,但燕王殿下和燕王妃都不管,還是朱高熾拿實力說話后,王府紀善才閉嘴了。
王府紀善早知世子聰慧,才不愿世子怠慢學業,但在發現世子和凡人不同之后,他就無話可說了。
什么是天才,這就是了。
王府紀善大概是燕王府為數不多的,少有幾個知道自家燕王在外面吹噓世子不算過分的人。
但這些事并沒有流傳出去,加上朱棣的夸張炫耀,反而給眾人造成一種‘燕王世子華而不實’的錯覺。
所以有些牛吹太兇太多,不信的人反而更多了,哪怕有小證據擺出來,他們都能做到視而不見,忍不住陰謀地想,肯定是故意編造出來混淆視聽的。
見朱高熾點頭,孔少傅就看著翻開這頁,念了開頭幾個字,就讓朱高熾順著往下背誦。
也沒說背完一小節就可以了,還是一直往下背。
但孔少傅覺得,他能背下一兩個小節就不錯了。
在朱棣的影響下,孔少傅對朱高熾的期待別說什么品學兼優了,能安分不惹麻煩就不錯了。
只要不是第二個刺頭,哪怕是個學渣也行。
孔少傅深深吐出一口氣。
朱高熾并不知道孔少傅的心路歷程,讓他背,他就背。
“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朱高熾就不緊不慢,咬字清晰地往下背。
大明官方教科書之一的《孟子》,是由朱元璋刪除挑選過的。把一些不利于君王統治的
都刪除了。
對老朱來說,管你是先賢還是啥,說君王不對的都是反/動言論,他大明的讀書人絕對不能學這種與君王作對的壞思想。
當初老朱一個氣不過還想把孟子逐出孔廟呢,這一舉動引得無數讀書人高舉抗議旗幟,又有馬皇后勸說,近臣求情,老朱同志這才沒有任性而為。
可能是造反出身,又是從泥腿子一步步登上帝王位的,老朱同志對一切有礙穩定的因素都格外敏感和忌憚。
恨不得大明百姓都按照他制定好的程序,做一個沒有自我思想只有服從本能的AI機器人。
這樣的話,大明就能傳承千秋百代,天下一直太平穩定,朱家子孫也能永世無憂。
一邊胡思亂想,朱高熾一邊往下背誦,沒人喊停,他就一直背,也沒發現殿內空氣變得愈發安靜。
直到他背完最后一個字,抬起眼眸,態度自然隨意道:“學生背完了!
朱高熾說完,隔著好幾排學子和孔少傅目光在半空撞上,他有些愣住,因為孔少傅的眼神就好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看他猶如看新大陸。
朱高熾:“”
雖然流暢背誦全文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但只要肯下功夫去背,也不算難,在大本堂應該就有不少人能背下來吧。
用得著如此驚疑嗎?
坐在旁邊朱濟喜都不忍看他‘懵懂無知’下去了。
他坐得近,所以能明顯看到這位主剛才背著背著就走神了。
但別人沒看到,只聽到朱高熾流暢無阻的清潤背誦聲,聲音悅耳,讓人不忍打斷。
就連孔少傅都沒打斷他,直到一本書背完才放下茶杯,卻沒等孔少傅說話,走神的朱高熾就自顧自地從后往前背了。
一開始大家都聽懵了,不知他在背什么,直到孔少傅神情猛地一變,低頭看著書一個個字倒念,發現和朱高熾背的分毫不差。
很快坐在堂內的學子們也相繼發現了,他們就在朱高熾不緊不慢的背誦聲下,一個字一個字地校對,直到朱高熾完完整整倒背一遍,一字不差的。
朱濟喜看他此刻茫然無辜的樣子,一時不知該消化震驚還是該無語,只得小聲提醒了下:“少傅剛才是讓你背書,但沒讓你背完剩下的又從尾到頭,全文倒背一遍啊。”
“?”朱高熾一下扭頭,眼睛微微瞪大。
好像在說:不能吧,我怎么會干出這樣的傻事。
朱濟喜就:“”突然想呵呵他。
第88章 第88章 學神和一般學霸
大本堂里不缺聰明人, 能全文背誦四書五經的不少。流暢地,一字不差地背下來的人也有,算不得稀奇。
可是倒背如流的,這還真是頭一個。
孔少傅教書多年, 自然見過不少聰明的學生, 所謂的天才也見過一些, 換個人,他都不會這般驚疑。只因為這人是燕王世子, 朱棣的兒子。
也怪不得孔少傅,有個吹兒子吹得滿天飛的朱棣,很容易讓人產生偏見和錯覺?咨俑当砬檫算正常的,表情變幻最多的是朱家人。
這次過年期間, 朱棣最常走動的就是自家兄弟了, 作為‘兒吹’的最大受害群,他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朱老四都能吹。
朱家王爺們表示, 隨身帶墨寶算個屁, 朱老四他兒子放的屁,他都能吹成香噴噴的。因為朱老四說, 他兒子是神仙座下小仙童, 跟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
小仙童是下凡體驗人生來的, 他是仙童親爹, 你們是仙童親叔叔, 借了我兒的光, 你們就偷著樂吧。
朱家人就:“”
你認真的嗎?
看著一臉得意表情的朱棣, 他們:“”
不像假的!
連朱家最厚顏無恥的晉王聽了都忍不住罵朱老四不要臉,“你不是最厭煩滿嘴胡說八道的和尚道士,你從哪兒聽來的仙童之說, 那和尚道士也是膽大包天,連你都敢誆騙。”
朱棣就掏掏耳朵,翹著二郎腿懶洋洋道:“你忘了,當年慈安說的啊,我兒是仙童,是福星!
晉王:“”
慈安是朱元璋親口封的護國寺主持,是遠近聞名的高僧。和那些招搖撞騙的和尚道士是不一樣的。
沉默半天,晉王訥訥道:“那慈安原話也不是這樣的吧,他好像說的是你兒高熾渡過劫難了,以后就福順安康,否極泰來了!
朱棣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腳抖一抖的,斜眼掃來,“你又聽到了?你是親爹還我是親爹啊,你有我了解我兒嗎!
被朱棣無理取鬧弄無語的晉王:“”
“你要不信去問老爹,老爹都說我兒是福星了!敝扉V定這些人沒膽子跑朱元璋跟前去問。
但這些人里,晉王是又慫又愛玩的,他自己是不敢,卻借著溜達的功夫溜到了朱元璋辦公的殿門外,在門外自言自語叨叨了半天,然后沖王太監揮揮手,丟下一句,“嗐,我就是路過,本來想跟父皇打個招呼,父皇在忙就算了,你們也別說我來過了,別讓父皇分心。”
王太監:“”
晉王一走,朱元璋就把王太監叫進去了,王太監自然不敢瞞著晉王來過,朱元璋一聽就揉著眉心問:“那糟心玩意兒來干嘛?”
朱棣和晉王,這兩個從小在朱元璋這里就沒個好。
一個成天惹是生非,不學好,專門做討打的事兒,一個跟著煽風點火,看熱鬧不嫌事大,沒個消停。
王太監就把晉王‘自言自語’那些話精簡了下說給朱元璋聽。
聽完,朱元璋嘴角一抽,有種果然如此的無語感襲來。
對于晉王這個糟心兒子,朱元璋是不想發表什么了,從小到大,專挑不正經事兒干的就是他。
至于朱老四
朱元璋嘴角又抽了一下,他也愛吹,但沒朱老四這么能吹。
“朕還以為,以老四那個脾氣會更喜歡像他的次子高煦!卑胩,朱元璋搖頭感嘆一句。
“不過大寶這孩子,從小就討人喜歡,老四喜愛長子不奇怪!
后邊似乎還有話,朱元璋卻頓了頓,又嘆出一口氣,輕不可聞。端起手邊溫熱的茶喝了一口,低頭繼續看書。
王太監垂首立在一側,低眉順目,就連呼吸聲都盡量放平放慢,仿若沒有他這個人存在。
大本堂鴉雀無聲,一道道驚嘆視線裹著復雜的光齊刷刷落在朱高熾身上。
半晌,孔少傅板著臉道:“會背書算不得什么,只會背卻不通其意,背了也無用。”
孔少傅沒看出他走神,無意間才炫了下超高記憶力,孔少傅只以為朱高熾是故意為之。
故意和無意就是兩碼事了,前者讓人覺得心思浮躁,不夠謙遜。
本來就有一層不好的濾鏡,孔少傅下意識就覺得朱高熾跟他爹朱棣一個樣,是個驕傲自大,不懂收斂的人。
朱高熾也發現了,孔少傅對他的觀感不太好,一開始他還以為孔少傅就是個嚴苛的人,并給多想,此刻看著孔少傅眼底的不喜,總算明白過來。
“少傅說的是,學生受教了!敝旄邿氪鬼,長睫覆蓋下來,把他天生自帶的無害感放大,給人一種純良小動物的錯覺。
孔少傅見了,眼神一動,心里還怪不得勁兒。
本來以為他的反應該是不服氣的,要么頂嘴,要么急著證明自己。
朱高熾如此謙
遜平淡的態度反而讓他有點愣住,甚至,在看著他低眉垂眸時,釋放出的淡淡無辜還讓孔少傅還有種自己是不是太苛刻的感覺。
他也知道自己受朱棣影響頗深,很難用一種正常的眼光去看待燕王世子。這個年紀的小少年,有點浮躁是正常的,是屬于少年人的青澀和朝氣。
不是誰都少年老成,穩重成熟堪比大人。
這般想著,孔少傅臉色稍微緩和一些,剛要開口勉勵兩句,一道稚嫩卻不服的聲音傳來。
“我哥都會!
眾人順著聲音望去,就見朱高煦小臉緊繃,小濃眉皺著,直沖沖地瞪著孔少傅。
本就與朱棣有七八分相似的臉,配上這毫無畏懼、橫沖直撞的眼神,孔少傅幾乎是立刻倒抽一口冷氣。
仿佛眼前又出現那個氣得他想吐血的刺頭學生了。
孔少傅的異樣其他人沒發現,大家都看著朱高煦,只有朱高熾不經意間抬頭注意到了,他眼神微閃。
感覺孔少傅像是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一樣。
“這些我哥都會,你隨便考!敝旄哽阍俅螆远ㄓ辛Φ溃f朱棣是個兒吹,那朱高煦無疑是個哥控了。
本來朱高煦不是個對情緒感知特別敏銳的人,只對別人釋放的攻擊性,也就是殺氣格外敏感。但只要是針對他哥的情緒,他就相當敏銳。
而且,朱高煦心里,他哥是全天下最牛皮的人,眼前這個矮老頭對他哥挑剔的眼神,就像是故意找茬。
朱高煦早就不爽了,要不是記著他哥的叮囑,他剛才就要推翻桌子抗議了。
就在這時,旁邊伸來一只手輕輕落在他頭上,朱高煦釋放的攻擊性頃刻間收斂很多,但他還是不服氣地注視著最前方的孔少傅。
臭老頭子。
比臭爹都討厭。
“喂,這下你禍闖大了!
朱高熾張口剛要說話,旁邊就響起一道小氣音,是朱允熥,他說這話倒沒有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就覺得這新來的也不打聽打聽大本堂規矩,膽子太大了。
他朱允熥也是東宮一小霸,其他先生的課堂上,他敢直接趴著睡覺。唯獨孔少傅的課,他就是聽不懂也必須睜大眼睛,坐姿筆直地聽著。
更別說跟孔少傅嗆聲了。
再一看旁邊小豆丁,朱允熥內心嘖嘖道:這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嗎?
這下是踢到鐵板了,要倒霉了。
誰知小豆丁扭頭瞪來一眼,氣沖沖地說:“關你屁事!”
朱允熥:“”
嘿,老子這脾氣也來了。
“呵,你等著瞧吧。”朱允熥壓低聲音,挑起一邊嘴角,目露同情道:“孔少傅生氣了,你哥也跑不了,到時候你們兄弟一起被罰。不就會背個書嘛,還敢大言不慚地讓孔少傅隨便考,你給你哥招大麻煩了!
朱高煦眉頭皺得更深,就要張嘴懟人,那頭孔少傅深呼吸幾口氣,已經平復好驟然飆升的情緒波動。
大本堂此刻各處都是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啪啪啪,戒尺在書案上用力敲了三下,周圍的蚊子聲頃刻間消失。
大本堂再次安靜下來。
孔少傅一手拿戒尺,一手負在身后,目光嚴厲,帶著審視的味道直直落在朱高熾兄弟兩身上。
本來想叫弟弟一起認錯的朱高熾,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眉目清明,不驕不躁,站在那任由孔少傅打量。
小小少年沉穩大氣,倒是讓孔少傅再次改觀一些。
不過,下一瞬孔少傅沉沉的聲音響起,“正好,今日是燕王世子頭回來上課,老夫對世子了解也不多,以前只聽說過不少關于世子聰慧的傳言,趁此機會,老夫也考校一下世子功課。”
話音一落,大本堂的人都精神一震,紛紛看向目光中心的朱高熾。
孔少傅的神情一看就知道要動真格了。
學堂里的先生考校功課,就屬孔少傅的問題最難,就是坐在前區前排幾個學子都不敢保證自己能答好,這還不是孔少傅故意刁難人。
惹了孔少傅生氣,還敢大言不慚地讓他隨便考,嘖嘖,在座的人幾乎能想到等會這位‘小天才’燕王世子答不出來,面紅耳赤站在那,羞愧得想鉆地洞的樣子了。
此刻求饒也許還來得及,孔少傅雖然嚴苛,但對知錯就改的學子還是寬容的。
然而
朱高熾起身,朝孔少傅拱手行了一禮。
“少傅請!
眾人:嚯!
有的人立刻露出看好戲的眼神,有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的人則帶著探究與好奇,還有的人
朱尚炳仿佛看見自取屈辱的朱高熾羞憤欲哭的樣子了,眼中浮現興奮光芒,連下了課怎么嘲諷朱高熾的話都在腦子里滾了好幾圈了。
朱允炆猶豫半天,想出聲替他跟少傅求情,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猶豫著猶豫著,就聽朱高熾語氣平靜地說少傅請。
朱允炆一頓,看一眼風輕云淡,不卑不亢的朱高熾,他垂下眼皮,小小嘆息一聲。
不管其他人是如何想,孔少傅也沒準備讓一個小少年多丟臉,但他確實有心想探一下這位燕王世子的底。
如果是真優秀,那他自會勉勵兩句,但如果是華而不實,該敲打的,孔少傅也不會客氣。
朱棣當年他都敢用戒尺抽打,更別說朱棣的兒子了。
孔少傅沉吟一下,很快就提出第一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不難,只要是在學堂認真讀過書的都能答上,眾人也不意外,孔少傅要是一上來就提出為難學生的問題,那也太丟身份了。
很快,一連三個中規中矩的問題問完,朱高熾答得都不錯,就連孔少傅都面露一分滿意之色。
雖然問題算不得難,但學堂里能答得讓孔少傅滿意的,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不少自認書讀得還算不錯的學子,再看向朱高熾的眼神也與剛才不同了。
前三個問題就是試試水。
很快孔少傅丟出一個棘手的難題,他出題范圍都在四書五經上,不過是刁鉆了些。果然,這個問題一出,學堂大多數人露出為難之色,少數幾人認真思考,這題換作他們該怎么答。
而朱高熾不過是沉吟兩秒,然后在眾人還沉浸在那個問題上時,他就開始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答題了。
少年沒到變聲期,嗓音還有些稚嫩,卻如山間潺潺流動的溪水,清脆悅耳,不自覺讓人安靜下來,屏息靜聽。
一問答完,不過盞茶時間,孔少傅的神色已然不同剛才,看向朱高熾的眼神,探究中不掩贊賞,很快,孔少傅丟出新的問題。
這個問題一出,就是在大本堂伴讀,習慣收斂鋒芒的伴讀學子也擰了擰眉,露出深思神色。
實在是光破題就刁鉆得很。
就在大家以為,這次朱高熾答不上來的時候,他不過沉吟片刻,再次慢悠悠地開口了。
如果說,一開始還有人看好戲,那現在就沒人還有這種想法了。
這個問題答完,就算孔少傅再出刁難的題,朱高熾答不上來也無法掩蓋他的優秀了。
朱高熾答完,整整一盞茶時間。
學渣們紛紛露出‘我聽不懂,但特么好牛皮的樣子哦’,學霸們則是要么一臉贊同地嗯嗯點頭,要么兩眼放光地盯著朱高熾,欣賞贊嘆。
朱允炆有些愣住,他看著神色自若,不驕不餒答題的朱高熾,周圍的驚嘆贊賞目光全部落在朱高熾身上,這幅模樣竟讓他有種詭異的熟悉感。
眼前一晃,站著的換成了另一抹熟悉的身影。
朱允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就在其他人覺得孔少傅的‘刁難’到此為止了時,沒想到,孔少傅
在他答完,抬手捋了捋灰白胡須,竟然再次丟出一個問題。
這題一出,有學子立馬認識到跟剛才的級別完全不一樣,不說聽得一頭霧水,兩眼轉圈圈的學渣們了,就是學堂里優秀的學子也一臉茫然。
朱允炆也沒有一點思路,他答不出來,連問題都聽得一知半解,怎么可能答得明白,可他衣袖下的手指緊緊一攥,直勾勾盯著身姿筆挺的朱高熾。
總感覺
朱高熾沒讓人失望,這次他思考時間長一點,大概用了十個呼吸的時間吧,不像剛才沉吟一兩秒就立刻作答。
但這已經足夠刺激人了。
等到朱高熾沒有一點停頓,從頭到尾,邏輯分明地說出自己的答案,孔少傅忽地笑出聲來。
要知道,孔少傅在大本堂教學多年,最滿意的時候也不過是微微淺笑頷首,從沒笑得這樣開懷過啊。
此時被孔少傅笑聲吸引,不少先生從隔壁書房走出,站在院子里探究地朝里望。很快大家就發現,孔少傅在出題考校學生功課。
只是,這題
孔少傅像是心情太暢快,一時收不住自己滿腦子流動的思緒了,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往外拋。
問到后面,就連站在院子外看熱鬧的先生都露出沉思為難之色。
不好答,真的不好答。
出自哪兒?怎么我感覺見過又想不起來了。
臺階下的先生們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學堂里,學子們都麻木了。
這還是人嗎????
學渣們已經躺平了,反正老早就聽不懂了,不如就用驚嘆的目光來表達自己震撼的內心。
至于學霸們不不不不,和這位一比,他們算什么學霸啊。
朱家人的表情更是一個賽一個的精彩。
眼看著一上午的時間就在一問一答中過去了,陽光灑滿院落,孔少傅手邊的茶盞都換了不知多少道熱水了。
朱高熾也忍不住了,他這個答題的說話更多,此刻一肚子茶水叮當響不說,膀胱也快爆炸了。
就是這孔少傅,怎么就不放人啊。
“少傅,學生真的不行了!敝旄邿雽嵲谂铝怂,此刻也顧不得操什么溫潤如玉的斯文人設了,有些崩潰道:“學生想去方便一下啊!
再憋下去真的要尿褲子了。
孔少傅捋長須的手一頓,看向朱高熾的眼神已經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見他苦著一張臉,脖子都憋紅了,愣過之后就是呵呵一陣笑聲傳出。
今日的孔少傅心情有多好,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去吧去吧,等會兒來我書房見我!
朱高熾也不管等會還要面對什么,此刻他最要緊的是解決人生大事,顧不得禮儀,他拔腿就朝恭房沖去。
他一走,孔少傅也拿起戒尺,把講課的位置讓給了另一位先生,因為占了人家半節課時辰,還說了句抱歉。
那位先生連道不敢不敢,看著孔少傅腳步輕飄飄地去了隔壁書房。
當事人走了,鎮場子的孔少傅也走了,終于,早已按耐不住的學子們紛紛吵嚷起來。
“臥槽,他還是人嘛!”
“聽說燕王世子小時候就有神童的稱號。”
“老子今天算見識到了,什么叫神童!
“這才是優秀啊,燕王世子該坐第一排第一個!
“人家一來就坐后面,看來是不在乎虛名的!
“什么叫謙遜,明明牛批慘了,還跟咱坐一堆,有些人就該看看,這才叫低調。”
學堂里議論紛紛,本該講課的先生剛才也在院子里圍觀了好一會兒,此刻同樣心情激動復雜,也就沒有制止學子們交流的聲音。
這一戰,讓朱高熾徹底成名了。
這天還沒下學,大本堂發生的事就傳到了朱元璋耳朵里,朱元璋當時正跟朱標議完政事,坐著喝茶小憩,王太監就進來向他稟報了大本堂上午的事。
朱元璋聽完先是訝然,然后就樂了。
“哈哈哈哈哈真想看看孔老頭當時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本來也挺高興的朱標一聽,再看他父皇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由搖頭。
朱元璋:“讓大寶下了學來我這,孫兒表現好,爺爺當然要夸獎一番了,臭小子之前也沒跟我提他讀書厲害啊!
“哈哈哈哈哈就說我孫兒是小神童,一個個的都以為我老朱是吹牛,這下都看見了吧。”
朱標:“”
父皇你得瑟的嘴臉跟老四一模一樣。
是誰前兩天還在吐槽老四吹過頭了,一點不懂謙虛做人的?
朱元璋開心啊,還有些揚眉吐氣。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了,可只要一想到那些年在讀書人那里吃的閉門羹,他心頭就有郁氣浮動。
別說剛拉起一個大隊伍造反的時候了,就是他朱元璋建立了大明,還是有不少讀書人嫌棄他朱元璋是個大老粗,不愿為大明服務,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脅,這些個讀書人才低頭順從的。
就是孔老頭,一開始也是不愿教他朱家兒孫,端著架子,朱元璋起先超看不慣他,不過孔老頭和宋濂一樣,在天下讀書人眼里地位尊崇,那口氣只能先忍著。
后面,孔老頭嫌棄他這個兒子,打罰那個兒子,朱元璋還覺得是孔老頭內心不服,借題發揮。雖然有馬皇后和朱標在一旁解釋勸說,朱元璋沒和孔老頭一般計較,但他心里一直不痛快。
慢慢地,朱元璋也發現,這小老頭就是那個臭脾氣,倒不是故意針對他老朱。不過誤會雖然解開了,朱元璋還是暗暗憋著一口氣兒的,就想孔老頭哪天對他老朱的兒孫也滿意得不行。
不過孔少傅教書育人大半輩子,什么優秀的人沒見過,能讓他滿意到交口稱贊,喜愛非常的,那真是屈指可數。
東宮太子朱標算一個,朱標少時,孔少傅也給他上過課,就是后來太子成了宋濂的學生,孔少傅被朱元璋弄去專門教導其他皇子,為此孔少傅還暗暗生了好一陣悶氣。
覺得朱元璋是不是覺得他沒宋濂有能力。
兩人的誤會一開始不算少,經過多年磨合,互相才有了點了解。
孔少傅雖然知道朱元璋沒有覺得他比不上宋濂,但是,他心里還是對朱標成了宋濂學生一事耿耿于懷。
兩個老頭比心眼的話,誰都不比誰大多少。
至于皇長孫朱雄英,孔少傅沒親自教學過,但他也知道皇長孫優秀不輸其父朱標,就是天意弄人,大明錯失了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孔少傅固執、嚴苛又有些小心眼,但他不蠢,知道這些年朱元璋也在暗暗跟他較勁兒。
不過孔少傅是誰,除了朱標和已逝的皇長孫,他嘴里就沒說過誰優秀的話。
為此朱元璋也牙癢癢許久了。
所以孔老頭幾次遞辭呈他都不準,雖然有留孔老頭為皇室教育多服務幾年的意思,但也有心頭那一口氣始終沒能吐出去的憋屈影響。
哼,你這老頭子等著吧,我老朱家聰明優秀的兒孫多了,有你心服口服的一天。
這不
朱元璋此刻樂得牙花花都藏不住了。
叫王太監再去打聽清楚,把細節都一一講出來給他聽,尤其是孔少傅表情變化的過程,他老朱愛聽,想聽。
朱標:“”
父皇你以后也別說老三性子愛鬧愛玩到底像誰了。
你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第89章 第89章 工資不漲就算了,還少了……
經由孔少傅一事, 大本堂其余先生上課的時候也喜歡抽問朱高熾,一時那叫一個風頭無兩。當然了,也不是每個問題他都答得先生滿意,但只要朱高熾開口就是言之有物, 不是隨口胡掰。
肚子里有點墨水的人都能聽出來, 何況這些學霸先生。
朱高熾偶爾的回答不甚讓人滿意, 那也是因為他的理論里摻雜了一些現代化的東西。
有些自然不適用于研究儒家學說幾十年的老學究,因此還引起了學堂討論, 先生們再糾正。
對于這一點,先生們倒覺得正常,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有些奇思異想、有些激情天真的念頭都是理所應當的。
朱高熾很好地把握一個度,什么能說, 什么不能說, 哪些會犯了忌諱,他都知道。
不過就算如此, 朱元璋在叫他過去下棋的時候還是會問, “你在大本堂說的經濟發展是什么意思?”
重農抑商,這是朱元璋開國就定下的治國方針。
發展農業才是古代農耕社會的根本, 百姓有地種, 有飯吃, 就能減少很多不安穩因素。
商貿繁榮, 商人變多, 商人又都是一群聰明的人, 聰明人有錢之后就想有權。權錢是分割不開的, 不管是商人家族的通過科舉出仕,還是官商通過利益連接,官官相護、官商勾結, 逐漸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網,那皇權就會受到威脅,底層百姓也會受到嚴重剝削。
朱元璋努力多年,一是為了大明穩定,二是為了皇權集中。他連傳承千百年的丞相制都想法設法地廢除了,還規定后代子孫不可復立丞相一職,就是不愿意士大夫階層分皇權,與皇帝分庭抗禮。
官商一旦勾結,發展壯大,就會逐步控制國家經濟,侵占土地,架空皇權,鉆空王朝,從而引發一系列社會不穩定因素的發生。
朱元璋討厭商人,但也知道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離不開商人。他殺了一部分人,也留下一部分人,這些商人只是保證社會經濟正常運行的工具人,一旦發展過大過快,老朱就會舉起大刀再消滅一批。
工具是拿來用的,不順手的工具要么毀了要么修繕。
毀是不能毀的,那就只能一直修。
在朱元璋看來,商人就是這樣一種不能毀,只能適當利用的工具。利用得好,自然對帝國發展有利,可一旦脫手,也將帶來不可估量的反噬后果。
朱高熾故意提出經濟這一塊的問題,是知道朱元璋最近有在關注大本堂的一舉一動。雖然他說的隱晦,但只要有心就能聽出來。
這不,休假過來下個棋就被問起了。
朱高熾一點不意外,就等著他問呢,他倒也不是想搞個啥了不起的經濟改革,他還沒那實力。
但是吧,對于老朱同志動不動就印寶鈔的行為,他真是有點看不下去了。
雖然上輩子不是什么學金融的,但也知道這錢啊,印多少發多少不是張口就來的,要有準備金的。
平時戶部侍郎也有提醒過,不過朱元璋聽不進去,他手頭沒錢,他缺錢,那他就印。
大臣們習慣了老朱同志的蠻橫,近兩年在一次次的血腥籠罩下,更是不敢跟他對著干,還不是老朱說啥就是啥。
至于一些不懂經濟的大臣,他們就知道寶鈔越來越不值錢了。這寶鈔越來越不值錢就算了,老朱給他們發工資還逐漸以寶鈔為主了。
你說說,大家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以前工資雖少,好歹發的是糧食,一家幾口湊合湊合也能過?赡阒彀瞧嵲诓缓竦溃F在工資是一半糧一半寶鈔,這寶鈔貶值快,但每年發下的寶鈔數卻不變。這不變相的克扣他們工資嘛。
本就只有三瓜兩棗的,你還克扣,說你是朱扒皮都是夸你,哪有既要馬兒跑,還要馬兒不吃的道理啊。
所以這貪官啊,一年一年的,老朱是殺都殺不完。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工資越發越少嗎?他當然知道了,但他也不信任手下那些當官的會靠這點工資生活,光是當了官就能免一定的稅負徭役,底下人給的‘孝敬’就夠他們揮霍了。
從底層爬上來的朱元璋最是清楚這些當官的,是怎么把錢糧土地納入自己荷包的。
朱元璋還就較勁兒了,底下越叫窮叫憋,他就越把寶鈔當工資發。誰敢貪過頭,被他記上貪官小名單,那被砍頭流放也不怪他老朱,就怪你太貪。
好嘛,好壞賴話你都說完了。
怪來怪去,還是怪在做官的自己頭上了。
反正你朱元璋就是要搞壓迫就對了。
有個任性又蠻橫的皇帝,底下人也沒辦法啊,看著工資里寶鈔占比一年比一年多,只能捏著鼻子,痛哭流涕,叩謝皇恩。
做大明的官苦啊,做洪武帝手下的官太苦啦。
這些朱高熾知道不多,就是從他爹嘴里聽說一些,但夢里面留下的記憶也有不少洪武時期官員叫苦的記錄。
而寶鈔亂印,除了洪武帝,后面永樂帝也效仿過一段時間,這兩位,在缺錢就亂來的一點上還真不愧是親父子。
要不是靖難那幾年,朝廷也沒那么缺錢。
朱高熾搖頭嘆氣,看一眼不怒自威的洪武帝,他落下一顆白棋,這才慢悠悠道:“皇爺爺,我要說了你可別生氣!
本來還盯著棋盤看的朱元璋,聞言抬起眼皮睖了他一眼,“知道我要生氣,那你就別說了!
朱高熾:“那還是要說的,你都問我了!
朱元璋:“”哼。
“我就是想說說寶鈔的事兒!敝旄邿霌u頭晃腦地嘆氣,用一種‘敗家子’的眼神看朱元璋,看得朱元璋心頭一哽,差點就要拍案而起,咋咋呼呼掰扯一頓。
“你看,我還沒說呢,你就這么激動!敝旄邿胗X得這人的脾氣啊,越老越大了,以前也沒這么難伺候啊。
哎——
“算了算了,你不愛聽我也不說了!
朱元璋:“”
看著一副‘我是孝順孫兒,乖巧善良’模樣的朱高熾,朱元璋一顆黑棋都差點捏碎了。
臭小子越長大越氣人。
換成兒子,老朱早動手了,還能壓著脾氣聽他說道說道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寵愛了,臭小子還不滿了。
朱高熾就從宮人手中接過茶壺,給朱元璋手邊茶盞注上一杯,軟聲軟語地喊:“皇爺爺喝茶!
說著抬起一張笑出小梨渦的臉,乖巧地眨眨眼睛。
給自家人賣萌撒嬌,朱高熾一點不覺得難為情。
得,朱元璋是不管有氣沒氣,此刻都被撫平了,本來他一開始也沒準備生氣,就是好奇問問,一聽寶鈔二字本能地吹胡子瞪眼,想到最近朝堂吵來吵去的聲音,煩得不行。
“臭小子。”朱元璋冷哼,還是端起茶喝了一口,“說吧,怎么就突然提起寶鈔的事兒了!
朱高熾嘿嘿一笑,“也不是突然吧,之前在大本堂說起經濟相關的事兒,聽著大伙兒在那討論,我就想起自己先前拿寶鈔去買餅的事兒了!
從買餅說到寶鈔貶值,幾年前能買五張餅的寶鈔,今年只能買兩張餅了。而且,寶鈔面額越來越大,看著嚇唬人,實則不值錢了。
說著,朱元璋表情也跟著扭曲了一下,顯然,老朱對寶鈔貶值不是不了解的。
朱高熾喝了一口酥茶,然后開始扯寶鈔購買其它東西時的變化,說起平時購物的生活,朱高熾小嘴滔滔不絕,連給二寶三寶買幾支筆幾張紙都數出來了。
“我爹還窮,大筆的錢糧都用在軍費和訓練上了。”朱高熾不忘替日?薷F的親爹在皇爺爺這露露眼。
果然,朱元璋一聽就變臉了,一巴掌拍桌上,“這敗家玩意兒,老子給他的錢糧不少了,怎么還能虧待親兒子,老子養了那么多兵馬也沒他這么能耗的!
朱高熾就摸摸鼻子,小手一拍,給朱元璋一邊順氣一邊道:“皇爺爺你別激動嘛,我爹肯定不虧待兒子的,是我們覺得爹爹練兵不容易,都支持他呢。”
“爹爹還不是想練出強兵,給你和太子大伯守好邊疆,他也是一片孝心嘛!
朱元璋當然知道,要不然也不是拍拍桌子這么簡單了。
扯完家長里短,朱高熾就慢慢進入正題了,雖然這寶鈔如今還只是貶值問題,但越到后面這坑就越大,留給下一任繼承人的就是不好解決的大坑。
現在控制還來得及,不算晚。
朱高熾越說,朱元璋表情就越嚴肅,等到朱高熾說得口干舌燥,端起酥茶大口噸噸噸的時候,對面的朱元璋忽然問,“你從誰那里聽說這些的?”
這個嘛
朱高熾:“皇爺爺,我可是小神童啊!
也就是無師自通了。
朱元璋嘴角一抽:“”
不過,他乖孫確實聰慧,天才是不能以常人來論斷的。
朱元璋就笑著頷首,看朱高熾的眼神猶如看‘仙童下凡’的寶貝,弄得朱高熾抖了抖,下意識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他也就開個玩笑,沒想到對方能當真。
只能說,朱高熾對‘兒吹’‘孫吹’的厲害還了解得不夠徹底。
“皇爺爺,這些也是我在北平的時候與一個叫夏元吉的文官閑聊說起的。”朱高熾自然而然地把夏元吉引薦給朱元璋。
“我們站在餅攤前買餅認識的,后面發現他對經濟發展這塊還挺有個人見解的,皇爺爺要是感興趣可以把人叫來問問。”
“不過那是我覺得,還是要皇爺爺見了人問了話,你覺得可行才行!敝旄邿腴_始甩鍋。
“你可別覺得是我識人不清哈!
朱元璋還沒說啥呢,就聽他這般說,頓時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這頭朱高熾和朱元璋閑聊了啥自然沒人知道,不過朱高熾在大本堂出盡了風頭,不止得了孔少傅青眼,學霸名聲還傳到了前朝。
大家第一反應是,燕王殿下也沒有亂吹嘛。(當然,夸張的地方還是不少的)
然后大家對這位傳聞里品學兼優、聰明謙遜的燕王世子就多了一分好奇兩分好感。文官們,就對讀書好苗子有好感。
不提外面的風風雨雨,大本堂里,對于出盡風頭的朱高熾,看不順眼的人可是也有不少。
第90章 第90章 好欺負的老實人
什么謙遜什么有禮, 斯文更是放狗屁。
他朱高熾才不是什么好東西!
這是開學一個多月來,那些找麻煩、暗中找不痛快、試圖挑撥離間的人深刻領悟到的,那就是朱高熾這小子實在可恨。
但偏偏,孔少傅和學堂的先生們都被他騙了。
這小子在師長面前就會裝乖賣好, 做得一副敦厚良善模樣, 像一朵斯文無辜又純潔的小白蓮, 旁的人是沾惹他一下都有錯。
明明這小子不是這樣的啊!
當然他們一開始也差點被蒙騙了,以為這小子是個好欺負的。
誰知道
在大本堂風頭快被朱高熾搶完了時, 自然會有看不慣他的人。除了本就有恩怨是非的朱尚炳,還有一些人看著朱高熾得了孔少傅青眼,在學堂里招搖的樣子感到不爽。
又見朱高熾長得斯文白凈,平時笑臉迎人, 沒點脾氣, 一副敦厚老實人很好欺負的樣子,于是看不慣他想找麻煩的人蠢蠢欲動了。
倒是比朱尚炳還沉不住氣。
大本堂有規矩, 除了口頭上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 沒人敢鬧事,畢竟孔少傅不是吃素的, 他們再混也要看看場合。
于是第一個跳出來的人就趁先生們不在, 殿內一眾學子休息的時間, 指著朱高熾上下打量, 挑剔道:“別以為會讀點書就了不起了, 你要知道, 這個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地盤!
朱高熾:“?”
同時學堂內也一片寂靜, 眾人看向大放厥詞的人,眼神各異。
就是朱高熾都感到驚奇,居然還有這種囂張無腦的人來找他麻煩, 不過奇葩哪里都有,有腦子不用的更是比比皆是。
這學堂就有好幾個,眼前這個看起來八九歲的少年就是其中之一。敢囂張惹事,身份自然不是尋常伴讀學子,這人的來歷不小,父親是鄭國公常茂。
常茂如今不是個什么大人物,但常茂的爹可是大明猛將常遇春。而常茂的親姐姐是太子原配,朱允熥的親娘。眼前這個小子叫常越文,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常遇春,外祖父是大明功勛名將馮勝,還叫朱標一聲姑父。
又是皇親又是功勛后代,這常越文平時在學堂里走路都大搖大擺的,一米四的身高恨不得走出一米九的氣場。
加上平日里又和朱允熥這個小霸王一塊玩,兩人伙上幾個貴族子弟在大本堂里也算是‘班霸’一樣的存在。
當然他們欺負的對象多是那些伴讀學子,對朱家皇子,他們不主動挑事兒,但也不怕事。
朱允熥仗著是東宮一霸,又受朱標和呂氏寵愛,一點不怕學堂里的小叔叔們。
而常越文也仗著皇親國戚這層身份,加上還有朱允熥撐腰,更是囂張跋扈,除了像代王這種不好惹的朱家皇子,那種老實點(好欺負)的朱家皇子他也沒少私下里找事。
朱尚炳還在琢磨怎么搞事兒讓朱高熾吃癟呢,就見有人先跳出來了,他挑了挑眉,轉頭看一眼代王、谷王兄弟兩。
代王神情沒啥變化,谷王則是朝他露出一個看好戲的眼神。
朱尚炳這才雙手環胸,冷笑地看向朱高熾那邊。
對于這種挑釁,朱高熾是真沒放在眼里,他把氣勢洶洶的弟弟安撫好,然后沖常越文無辜一笑,“哦!
這不咸不淡的反應,常越文不滿意,不待他繼續大放厥詞,忽然有人低喊一聲,“先生過來了!
常越文一聽,即便不甘也只能暫時收拾找麻煩的威風,他瞪了朱高熾一眼,好像在說:你給我等著。
朱高熾還是那般斯文地搖頭笑笑,似乎把這當成兒戲,包容而大度地看了常越文一眼。
剛進來的先生自是沒錯過‘這一眼’,隨即面色不太好看地看向坐回位置的常越文,他身份不高,警告常越文也不管用,現在還沒發生什么又不能告知孔少傅。
對于學堂里囂張愛找事的幾位,先生們還是有些了解,不是皇子皇孫,就是皇親國戚,只要沒在學堂里鬧事,鬧得不大,先生們自然也不好管,也管不了。
先生走向朱高熾,關切地問一句,“沒事兒吧?”
要是燕王世子告狀,他就能把這事兒上告孔少傅。有了孔少傅警告,這些學子再不安分也要顧忌一二。
先生也是擔心真鬧出事兒來,被洪武帝知曉了,他們這些老師也逃不開責任。
朱高熾卻搖頭笑笑:“謝陳先生關心,學生無事,學堂里同窗正常交流學問而已,陳先生放心!
說這話時眼神里露無奈寬容之色,就好像在看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小弟弟胡鬧似的。
陳先生就想啊,燕王那樣一個兇橫不講理的人怎么就生出如此溫良大度的世子。
要論仗勢欺人,燕王世子明明更有勢力可仗。
可他對先生尊敬有禮,從不拿身份壓人,入學一來,即便屢次受到夸贊也不驕不躁,依舊謙遜好學。
這樣一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先生們怎么能不喜愛,不偏心。
哪怕平時不愿招惹皇親貴族子弟,免得他們在
課堂外找麻煩,陳先生還是站在朱高熾身前,目光掃視一圈,落在常越文身上,意有所指地警告道:“希望大家謹記學堂規矩,不要私下找同窗麻煩,一旦犯了規矩,學堂決不輕饒。”
警告一番,陳先生又離開大殿回了書房,而常越文臉色卻相當難看,冷冷哼了一聲,眼中有些不以為然。
橫行霸道慣了,即便在大本堂有所收斂,他想做的還是會做。
只要這麻煩不擺在明面上不就成了。
常越文朝朱高熾笑得不懷好意。
“看來這小子是打定主意要找你不痛快了!币慌灾鞚蝉久嫉,“這種人最煩,鬧又鬧不大,就跟蒼蠅一樣圍著你打轉,擾人清靜!
朱高熾嗯了一聲,神色輕松平淡,他是真沒把常越文這種人放在眼里,要處理也很簡單。
不過
朱高熾忽地抬眼,越過中間的朱高煦,目光直直掠向角落的人。
猝不及防眼神撞上,朱允熥立刻有些心虛地躲開,躲開后又覺得自己用不著心虛,于是他轉回頭,剛要硬氣瞪回去,誰知朱高熾已經收回視線,只余一點與平時淡笑模樣不符的冷淡側臉。
朱允熥一愣,心頭莫名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來,他本能覺得招惹朱高熾不是一件明智的事,面對這人時,他總有種心虛畏縮的感覺。
可他是誰,東宮一霸啊。
常表兄說的對,應該別人害怕退讓他,而不是他畏畏縮縮的。
而且這朱高熾一來就搶盡風頭,弄得他哥的學業壓力都大了,最近眼底青黑加重,一看就知又在熬夜讀書了。
朱允炆雖然不說,但朱允熥覺得常表兄說的對,他哥是個溫吞不爭的性子,只會跟自己較勁兒,這種時候就該他來提哥分憂。
怕他哥知道了生氣,挑釁警告對方的事都由常表哥來做,他朱允熥是不插手的,那就是清白無辜的。
果然,等上午的課結束,朱允炆就把他叫去一邊,一臉不認同地指責道:“你為什么要去招惹他?”
“哥,我沒有!敝煸薀撞环䴕獾嘏伺,“我是和他經常一塊玩,可他要做什么又不是我指使的。”
朱允炆沉眉盯了他好一會兒,直到朱允熥面露不耐,這才嘆氣道:“不管這事兒你有沒有參與,常越文和你關系好是眾所周知的,在這學堂里,他做什么就代表你也脫不了干系,真惹出禍事,你以為你能討得了好?”
“能惹什么禍事!”朱允熥理直氣壯地反駁,聲音都大了一點,“以前這些事兒又不是沒做過,那些學子誰敢告狀?先生們還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是同窗之間小打小鬧的,他要是去告狀不正好讓大家看看,這人裝的純良大度,不過也是個小肚雞腸、開不起玩笑的家伙!
朱允炆:“”
那些伴讀學子、貴族子弟的身份能跟朱高熾比嗎?
“你是不是忘記他是燕王叔最疼愛的長子了?”朱允炆想起那個渾身上下寫滿了‘不好惹’三個大字的燕王就忍不住心肝一顫。
不知為何,明明幾位王叔里,燕王和他父親關系最好,也是父親嘴上常念叨的親弟弟,可朱允炆就是對燕王的印象最不好,最怕他。
秦王晉王這兩位王叔也不好惹,朱允炆見的次數少,所以心頭留下的印象反而不深。只有燕王以前常來東宮,朱允炆還被嚇到過幾次,從此就對燕王有了一層恐怖濾鏡。
朱允炆想到什么,臉都有些白了,他看著無知無畏的弟弟,小聲道:“你知不知道,以前朱尚炳惹了他,燕王叔沖上秦王府,把秦王叔腿都打折一條。”
“。。
朱允熥張大嘴,半天吐出一句:“他再囂張也不敢打斷我們父親的腿吧,他敢,皇祖父絕對饒不了他!”
朱允炆:“”
我是那個意思嗎?
朱允炆突然覺得,讀書還是很有必要,就是朱允熥成天不讀書,如今連說個話都費勁兒。
而朱允熥見他哥被堵得啞口無言,就還挺自得地抻了抻腰,拍拍朱允炆肩頭說:“哥,你就是太謹慎小心了,再說了,燕王叔也不在京中啊,他還能因為幾件小事就從北平趕回來了?”
“就算他回來,我們兄弟又沒做什么,他還能上門打父親啊?父親可是太子,他敢嗎?”
朱允熥越說越有底氣,“常表兄想干嘛,咱看著就行,反正他經常干這些事兒,有經驗,鬧不大的!
“朱高熾也不可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告狀的,那只會顯得他斤斤計較,小肚雞腸!敝煸薀缀吆咭宦暎俺1硇钟植皇巧档模粫屗プ“驯摹!
聞言,朱允炆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最終耷拉下眼皮,無力嘆息一聲,像是拿他沒辦法了,只能提醒一句,“你們別太過分。”
“放心吧哥,我咳——”朱允熥差點說錯,及時止住話頭后拍拍胸口保證,“常表兄有分寸!
大本堂里不少人發現了,常越文在針對朱高熾,他也不是明目張膽無視學堂規矩地鬧事,就是時不時找一下朱高熾不痛快。
比如走著走著突然撞一下朱高熾,然后來句:不好意思啊,沒注意看道兒。
要么是不小心和人玩鬧撞飛了朱高熾桌子,導致書本筆墨散落一地,他又嘴上道了歉就了事。
朱高熾也一如他看起來那般,是個老實人,幾次三番被人針對他也沒生氣,就只是搖頭笑笑,就當沒事發生了。
這在以往性格老實的朱家皇子身上也發生過,常越文幾人就覺得挑事兒好玩,招惹幾次,見人不來氣也不繼續糾纏。
比起朱家皇子,還是身份地位不如他們的伴讀學子欺負起來安全。
那些伴讀根本不敢得罪他們,受了氣也只能忍著。先生們也不會輕易為他們出頭,除非他們敢告到孔少傅那里。
這些人自然不敢,就怕給在朝為官的父兄招禍。還有人為了自己前途也得忍下來,沒有身份背景,連個幫忙說話的人都沒有。
反正只要表現老實順從,常越文這些人不過是小小為難一下,哪個權貴子弟是好伺候的,不就是忍氣吞聲嘛,在大本堂規矩約束下,這些人還不敢太過分。
如果真的反抗,等到了外面,常越文他們就會暗中搞事兒,弄得你連學堂都來不了。
那才是有苦沒處說,打碎牙齒往肚里吞。
之前學堂里又不是沒有伴讀學子得罪常越文,連續幾次無緣無故缺席,后來被大本堂開除,消失得悄無聲息。
至于學堂里其它皇親貴族子弟,哪怕不與常越文幾人交好,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后面這些伴讀學子想過點安生日子,要么跟隨在朱家皇子身后求個庇護,要么與皇親貴族交好。
兩邊都交不到關系,那只能淪為常越文等人戲弄對象。
朱高熾來了沒多久就發現大本堂的學子分派站隊的情況。
能看出,有些學子是真心想與皇子、權貴交好,有些則是不得已尋個避風處,還有人頭鐵,甘愿忍受戲弄,悶不吭聲地一心只讀書。
這些與皇子交好的人,以后也許還會在皇子封王就藩后成為王府官署一員,跟隨就藩。
不是所有人都甘愿當一個王府官署小官的,有人讀書出仕也想做出一番成績,實現自我價值或為民做出或為家族掙來榮耀。
這其中,就有不少學子有意無意地朝朱允炆靠攏。
投靠朱允炆顯然最有利。
朱允炆如今算是東宮嫡長,未來只要不出意外,那就是大明第三代繼承人,與他早早結交,有了少年同窗情誼,以后說不得還能當個心腹近臣。
而且學堂里最愛惹是生非的幾個人,可是包括朱允炆親弟弟朱允熥在內的,有了朱允炆出面,常越文自然要給個面子的。
朱高熾平淡隨和目光掃過學堂眾人反應,心中自有一番計較。
在他悠哉悠哉喝茶的時候,朱濟喜就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自己胳膊。
朱高熾扭頭,眨眨眼,一臉無辜地看著他笑。
朱濟喜:“能不能別笑了!
朱高熾委屈臉,對對手指,“你嫌棄我了QAQ!
“”朱濟喜深吸一口氣,這才沒扭曲表情,“你想干啥趕緊干,別這樣,怪讓人不習慣的。”
也不知道常越文怎么想不開,惹誰不好,偏要惹這位。
以前父王老說自己小時候是被燕王叔帶壞的,燕王叔從小就蔫壞蔫壞的,說他一開始也是老實孩子,是被燕王叔污染了。
這話朱濟喜不信,他父王怎么可能是老實孩子。
但現在,感覺他父王的話也許有一半對,那就是燕王叔蔫壞,不然,朱高熾怎么蔫壞蔫壞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好欺負?
也不知道常越文那幾人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這家伙,分明就不是個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