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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 殘元氣數到頭了

    北平的深秋伴隨著刺骨的寒風, 從茫茫大草原上吹來的,呼嘯著,似乎在訴說草原上的動蕩。

    入冬前是草原惡鄰最喜歡騷擾大明邊境的時候。只是這兩年,草原部族吃了不少特戰營士兵的苦, 行事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知道那些猶如鬼魅般埋伏在草原上的大明士兵有多可怕嗎?

    如今有膽去北平邊防范圍搞搶劫的草原部落, 戰損率一年比一年高, 搶到的東西一年比一年少。

    你就說,朱棣給草原人的陰影有多大了吧。

    以前就是徐達坐鎮北平, 草原各部族都沒如此膽顫心驚過,除了入冬前,草原人沒辦法,不得不去搶幾波, 平時在北平方圓幾十里, 真的,你很難找到草原騎兵的身影。

    他們都護著各自部落往深處跑了。

    因為朱棣有事沒事就會帶領他手下那群‘披草帶泥’的怪物士兵來草原上找麻煩。運氣不好的, 整個部落的牛羊落入大明手中, 族人也成為大明的奴隸。運氣好的,牛羊啥的上供一半, 留下一半做部落生存口糧, 然后整個部落依附大明, 成為大明編外子民。

    編外?

    就是說, 他們這種‘被迫’歸順大明的只能算半個大明子民。大明洪武帝雖從登基時就下過旨意, 不搞民族歧視那一套, 只要是忠心大明, 為大明做貢獻的那都是大明的子民。

    大明的子民,就算不想在草原過牧民生活,想去塞內種田, 只要你愿意開荒,那也可以。而且子孫后代也能讀書,優秀的就有機會進入縣學府學,以后可以入選國子監,也可以參加洪武十八年重新開啟的科舉考試。

    大明皇帝朱元璋說了,大明最需要的就是人才,只要你優秀,只要你是大明的百姓,就能為大明的建設添磚加瓦。

    想讓子孫當官,那就好好讀書,讀書不行也能轉軍戶當武將,靠戰功立業。

    就算不能走仕途,只要老實勤奮種田放牧,那也是他大明的好百姓。

    這下,早早就歸順大明,成了大明百姓的草原部族無不是高呼洪武帝萬歲,洪武帝英明。

    兩廂一對比,還在草原過動蕩生活的部落們簡直羨慕得眼睛都要紅了。

    直到去年,殘元太尉納哈出投降大明,還在草原上艱苦抵抗的各部落心神一震,不少部落都生出投靠大明的念頭。

    但這些部落終究是晚了一步,在他們猶豫不決,在他們左顧右盼,在他們還在希望黃金家族帶領他們重回昔日巔峰,踏平中原大地時,原本對他們大大方方敞開懷抱的大明也變得挑剔了。

    當初叫你來你不來,如今不是你想來就能來的了。

    尤其還有部落打著兩頭好的主意,一面依附大明,一面為殘元傳遞消息,墻頭草,真以為大明是你們游玩的景區了?

    朱元璋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后面再有歸順大明的草原部落,全部劃入‘編外百姓’,只有考察期結束,才能有幸成為大明正式的百姓。

    沒有貢獻值的編外百姓,那就只能老老實實地等上五年,五年期限一到,這期間你們部族沒有人犯大明律,那就可能編入大明戶籍,成為大明百姓。

    要有一定貢獻值,那就能縮短考察時間。這個貢獻值,比如,提供草原敵軍情報什么的,還有上供優質馬駒什么的,還有部落里的勇士給大明士兵當先鋒打手,表現好的不止可以轉正,正式編入大明士兵,還能帶領族人提前加入大明戶籍。

    總之為了提高這些草原部落人民爭奪大明正式戶籍的熱情和積極性,朱元璋特意召大臣商量出了不少可以賺貢獻值的法子。

    待這些條令施行下去,效果是出奇的好。

    都說,爭著搶著吃的東西,才是好東西。

    尤其是對‘生來慕強’,習慣靠競爭、搶奪來證明自己強大的草原人民來說,有競爭的,才是好的。

    白給算什么,一點不得勁兒。

    哪天一時興起還要給大明一個大逼兜子,轉頭囂張告訴你:老子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小白羊,有本事你打我呀。

    就是骨子里就有刺頭的屬性。

    這種你要順著他來,他遲早要上天你信不?

    這個建議還是朱高熾無意提了一嘴,由朱元璋和刑部尚書開濟完善的。

    當時朱高熾是被叫去種菜的,開濟就在菜地旁候著,君臣正說起這些事,朱高熾忽地抬起汗涔涔的小臉,對草原人民的刺頭屬性簡單敘說一番。

    說完,在兩道灼灼目光鎖住他時,朱高熾抬起布滿泥的手,袖子擦擦汗,無辜地問:“咋啦?”

    干嘛用這種眼神看人家。

    刺頭你們還見得少了?

    朱高熾無視某個‘逃過一劫’的尚書炙熱眼神,看向朱元璋控訴道:“皇祖父,你再和開尚書說下去,這塊地的菜我都要種完了。”

    朱元璋:“”

    開濟:

    好不容易種完一大塊地,看著綠油油的菜苗,朱高熾胸中騰起一股巨大的滿足感來,大手一揮,毫不吝嗇道:“等菜成熟了,開尚書也拿點回去吃吧。”

    看著大方的乖孫,朱元璋:“”

    開濟連忙道:“謝世子殿下。”

    “不謝不謝,你也幫了忙的。”朱高熾揮揮手,笑道。

    看著笑容溫暖平和的世子,開濟的嘴角也輕輕扯動了一下,就是看起來不像笑,像是在猙獰地抽動肌肉。

    朱元璋:“!”

    不是,你開濟也會笑的嗎?

    然后爺孫兩對視一眼,很默契地傳出一個意思:開濟/開尚書真不適合笑。

    原本會在錦衣衛上臺后不久,被御史參奏,正好犯了朱元璋忌諱的開濟,會丟掉小命的。

    誰知,開濟的小命還在不說,也沒被朱元璋棄用。

    但身為帝王手中的刀,下場多半都不會好。

    朱高熾搖搖頭,與莫名對他很有‘熱情’的開尚書一直保持著平平淡淡的關系。

    果然。

    大明的戶籍門檻高了,競爭的人多了,那些費勁力氣才轉正為大明百姓的草原部落,簡直別提多開心多自豪了,真心覺得,大明好啊,做大明百姓更好啊。

    至于那些靠著‘好運氣’才成為大明百姓,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大明居住權的草原部落,被后面編外轉正的草原部落嗤之以鼻,深深瞧不起。

    大明皇帝,看看我們吧,我們才是能為大明做貢獻的好子民啊。

    這其中尤以去年跟著投降的納哈出一起,正式歸順大明的朵顏三部熱情最高漲。

    朵顏三部本來就是草原部落里比較出名的部族,三部的騎兵也是草原騎兵里的精銳。

    原本他們歸順大明就該得到正式的職位和不錯的待遇。

    不過他們運氣不好,剛巧卡在朱元璋下令‘編外人員’這一條政令上。

    朱元璋‘一視同仁’,要想轉正,要想族人生活得好,那就拿出你們的熱情來,讓我老朱看一看。

    朵顏、泰寧、福余三部一聽新老板指令,拍胸脯發誓:我兀良哈勇士們絕不讓老板失望。

    朵顏三部靠著強大實力,尤其在為大明做先鋒打手這一業務能力上,表現相當不俗,把其它部落勇士比下去不少,搶盡風頭。

    可能是打手當得太積極熱情了,一時間兀良哈勇士們就跟雞血上頭一樣,短短時間積累就不少貢獻值。

    搞得大明士兵都差點有了危機感。

    戰功就那么點,你們搶完了,我們干啥?

    這群一聽‘競爭上位’就來勁兒的草原人,真是太可惡了!

    消息傳回京城,朱元璋很開心,還專門下了一道圣旨夸獎一番兀良哈勇士,讓朵顏三部提前轉正,族人正式入籍大明,不僅可以在大明的草場放牧,還能在大明塞內開荒種田。

    朱元璋特意在遼東一塊劃了一片草場出來,作為兀良哈專用放牧草場,面積不算特別大,但也不小了。

    賦稅徭役與大明軍戶、民戶等同。

    種田的草原族人還是少,大多習慣放牧生活了,有了穩定的草場,就能安生放牧了。

    就是草場再大些就更好了。

    朱元璋表示,沒問題,多大的草場在于你們多大的能力,草原那么大,你只要別在大明邊境和其他牧民搶,其它地方我老朱睜只眼閉只眼就是了。

    朵顏三部一聽,眨眨眼。

    所以天可汗您的意思是讓咱去搶草原惡鄰的牧場?

    朵顏三部的‘天可汗’老朱同志嘿嘿笑。

    什么叫搶,那可都是我大明的地盤,暫時管不過來才被惡鄰給侵占了。

    朵顏三部眼睛一亮,大呼:天可汗說的對,天可汗萬歲。

    搶不,是驅趕那群不要臉的惡鄰,揚我大明國威!

    朱元璋覺得,兀良哈人的思想覺悟不錯,實力也有,不為大明的建設盡一份力就可惜了。

    于是,朵顏三部的勇士也轉編為朵顏三衛,三部首領擔任三衛指揮使,暫時編入北平燕王朱棣名下。

    這一令出,各藩王的表情都變了變。

    要知道,朱棣名下燕山三護衛人數已經在儲位藩王之首了。

    之前擴招特戰營士兵就是一萬,加上原本的三萬多人,和后面又陸續擴招的,全部加起來,如今朱棣的三護衛人數已經突破五萬。

    朵顏三衛可是草原騎兵精銳,三衛的騎兵勇士加起來也有三萬多人了,其中精銳就有一萬之數。

    五萬加上朵顏三衛的騎兵三萬,那就足足有八萬了。

    這對一直‘防著’藩王兒子們手上兵馬過多的朱元璋來說,在如此短短幾年內就讓朱棣的手下達到八萬之數,簡直不敢想。

    而朱棣如今有多得圣心,也可窺見一二。

    如果不是讓朱元璋放心、滿意,朱元璋怎么可能讓他勢力發展這么快,盡管只是一地兵權,區區八萬兵馬,還遠遠威脅不到穩坐廟堂的儲君朱標。

    但顯然的,朱元璋希望朱棣能成為朱標以后的左膀右臂,替朱標守護邊疆,平衡壓制其他武將和藩王勢力。

    這里面,除了朱棣這些年沒有亂整幺蛾子,一心為大明搞邊防事業,成長顯著讓朱元璋對他減少一些偏見外,好兒子,好弟弟的朱棣,許多表現也讓朱元璋覺得欣慰。

    有些兒子私下做了些什么,朱元璋不是全然無知,他只是睜只眼閉只眼,不觸犯他底線,他也不想對親骨血下手。

    而且,這些兒子去了封地后,一個個也逐漸放飛自我,相比之下,朱棣這個曾經令他頭疼無比的混賬兒子,居然是做得最好,最讓他滿意的一個,朱元璋能不重用他嘛。

    朱元璋是疑心病重,不過,比起外姓武將,他當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兒子。

    這幾年,朱棣悶頭干活不搞事的作風深得朱元璋的心,又有朱高熾在應天讀書,時常陪伴朱元璋身邊,感情自是不一般。

    毫無疑問,朱元璋最愛的兒子是朱標,但要說孫子那一輩的,朱元璋最寵的就是朱高熾了。

    如今朱高熾在應天最主要的任務都不是讀書了,時不時就要被朱元璋叫去陪著下下棋,聊聊天,再一起下地干干農活。

    聽老朱大倒苦水。

    沒辦法,朱元璋和朱標這對父子在政見上的矛盾越來越深了。

    雖說不會大到影響朱標儲君地位,但朱元璋心中郁悶是不少的。每次和朱標有不和,有爭吵,朱元璋就要叫朱高熾來聊聊,跟乖孫吐槽一番內心的酸苦。

    朱標當了好多年的太子了,他也是三十幾歲的人了,就算習慣了朱元璋的霸道專制,這些年積累的壓力跟不滿也到了時不時就要冒頭的地步。

    所以近一兩年,朱標和朱元璋父子拉鋸的次數多了。

    每次朱元璋一搞專橫,朱標就搞‘沉默’對抗,一個在朝堂大發脾氣,一個關起東宮的門,用態度告訴朱元璋,他不服。

    不過朱標顯然還不是霸道老爹的對手,每次都是朱標先服軟,因為朱標在乎的東西比朱元璋多,朱元璋總能拿捏他的七寸。

    朱元璋贏了兒子,但又好像沒贏。

    他就覺得不痛快!

    不過這些在朱元璋看來都是小事,父子爭爭吵吵很正常。而朱元璋如今心頭大事還是解決殘元這一大患。

    籌備等待多年,終于,是時候了。

    朱元璋看著展開的疆域地圖,負手而立。

    此次出征與收復遼東,勸降納哈出一樣,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老朱已經等待太久了。

    大明建立后,老朱曾想過一舉覆滅元朝,可幾次北征都沒達到理想效果,耗費人力物力頗多不說,最后還留下殘元在草原繼續耀武揚威。

    老朱深吸一口氣,眼睛幽深不見底。

    終于,洪武二十年,醞釀許久的北征旨意在秋季發出。

    大明將派出十六萬大軍,深入草原,旨在剿滅殘元。

    而領兵的元帥讓滿朝文武側目了一下。

    居然會是藍玉,果然是藍玉,怎么會是藍玉

    年中,在朱元璋釋放出北征的

    意思時,就有人在猜朱元璋會把這樣重大的任務交給誰來辦。

    要論名氣,當然是徐達了。

    可徐達已經告老,在家鄉休養身體,根本不能再上馬指揮作戰了。

    湯和?

    還在福建那邊屯兵修防御堡壘。

    剩下德高望重的名將就是馮勝了,不過馮勝因為‘納哈出一事’受到常茂牽連,被奪職察看中。

    但北伐大軍都在調動了,馮勝說不定還能因此提前結束‘在家反思’的懲罰。

    誰知道,馮勝還在繼續反思,這領兵元帥的重職落在了藍玉頭上。

    藍玉這些年是立過不少功勞,表現相當勇猛,與他姐夫常遇春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可藍玉,到底不是身經百戰的老將,還是交由馮勝更穩妥吧。

    可惜,朱元璋的決定不是一兩個文臣武將能左右的。

    也有人看得清楚明白,朱元璋這是在削弱功勛老將的影響力,藍玉是太子一派的,又正值當打之年,朱元璋的用意不言而喻。

    不論其他人心中怎么想,這對等待已久的藍玉來說確實是個好機會,甚至恨不得圍著應天府跑上一圈,宣泄一下心中激動。

    但除了藍玉這個領軍元帥,朱元璋還點了朱棣,與傅友德分別擔任左右副將軍之職。

    在朵顏三衛剛剛歸屬朱棣手下不久,這道旨意一出,又讓幾位藩王心中猶如打碎了調料瓶,一時五味雜陳。

    朱高熾狩獵玩耍當天,府上就接到朱元璋北征旨意,朱棣是北征軍的右副將軍,領兩萬人加入朝廷北征的十四萬大軍中。

    這兩萬人選,朱棣在朵顏三衛里抽調了五千精銳,剩余一萬五就由燕山三衛里選。特戰營一萬士兵傾巢出動。

    朱棣點好兵將,意氣風發,在藍玉帶領大軍出塞時,他也領著兩萬兵馬從北平出塞,迅速和大軍匯合。

    藍玉身為一軍統帥,自是最先接見燕王朱棣,看著這個印象里一身兇橫跋扈的朱家王爺,此刻褪去些青澀稚嫩的不成熟外皮,張揚又自信,藍玉眼神閃爍一下。

    “久聞燕王大名,此次北征有王爺相助,必定事半功倍。”藍玉本性張狂,但客套還是會的。

    朱棣大咧咧一笑,“哪里哪里,藍元帥太客氣了。北征還要靠藍元帥謀劃,本王聽命行事,會做好一個副將的職責的。”

    藍玉哈哈大笑,眼底對朱棣的排斥稍微褪去。

    他是一軍主帥,自然不想來個不聽命令的朱家王爺給他找事。

    北征大軍匯合后在斥候的探路下,逐漸深入草原,直指殘元腹部。

    大明軍隊浩浩蕩蕩地進入草原,收到消息的各部落早早收拾東西找地方躲起來了,而大明這次的目標——殘元皇族,自然也在得到消息后找了個穩妥的藏身之處。

    就算大明知道他們藏在哪兒,也很難找到他們的大本營。

    漠北的風沙暴雪可不是開玩笑的。

    大明十幾萬大軍吃喝用度有限,等到糧草用盡,大軍也只能無功而返。以往,殘元就是靠著這點本事,從大明刀鋒下成功逃跑。

    這次也該理當如此,幸運躲過一劫。

    但殘元的氣數一年年的消耗下去,似乎也到頭了,幸運女神不再眷顧他們。哪怕是天降暴雪這樣極端的天氣條件阻攔下,哪怕是大明軍隊長途跋涉,全軍疲乏,糧草就快用完之際,朱棣奉命帶領的前鋒軍摸到了殘元大本營。

    藍玉是有真本事的。

    在茫茫草原搜尋了幾個月,快放棄之際,朱棣傳回的消息猶如黑暗中一道爆開的曙光,讓人情不自禁就想擁抱這道曙光。

    然而藍玉沉住了氣,他沒有急著冒進,反而是下令全軍停下休整,待再次調動起全軍的狼性,命朱棣帶領的前鋒軍趁夜摸黑前進。

    殘元大本營在外圍風沙的保護下,此刻一片歌舞升平,皇族貴族都沉浸在奢靡享樂中。

    等了許久,大明的軍隊怕是早就無功而返了吧。

    朱棣帶領特戰營精銳悄無聲息潛入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么一副畫面。

    守夜的士兵醉倒一片,靡靡之音在殘元大本營響徹不停,笑聲,歡樂聲甚至蓋過了狂暴風沙的動靜。

    朱棣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風沙簌簌往下掉,他在心中忒了一聲。

    對付這群酒囊飯袋,真是浪費他的小心謹慎了。

    朱棣都看愣了一瞬,更別說跟他一起潛入營地的精銳士兵了,但他們早已養成沉默寡言,令行禁止的本能習慣,在朱棣手臂一展,幾個命令手勢一下達,兩千人就迅速散開,執行任務去了。

    風沙呼嘯聲中,藍玉帶領大部隊,安靜地等朱棣的信號傳出。

    還不到約定的時辰,前方一道尖銳嘯聲沖向上空,隨即轟一聲炸開。

    藍玉揚刀,大喝一聲:“進攻!”

    殘元大本營的醉生夢死也被這一聲‘轟響’敲開了縫隙,負責營地防護職能的大將剛要阻止人手對敵,然而,他左呼右喚,除了幾個迅速圍攏的親兵,營地四周平靜得近乎詭異。

    這種情況

    喊殺聲,凄厲的慘叫聲讓殘元大將的后背布滿驚駭冷意,他領著親兵直奔皇室營地。

    大明軍隊攻入營地,勢如破竹,收割殘元人頭不費吹灰之力。

    而朱棣帶領的前鋒軍在解決了一部分守衛士兵后,已經攻入皇室營地,聽到身后大軍已經攻進來,他們就放心執行下一步任務了。

    待喊殺聲消停,外邊的風沙也被逼退了。

    天邊一輪紅日升起時,殘元的大本營早已血流成河,滿地不是死尸就是毫無斗志的降兵。

    昨夜還在盡情享樂的皇室與貴族成員,死的死,降的降,此刻都一臉驚恐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藍玉一身血腥地走上前,刀尖抬起為首幾人的臉。

    殘元如今的皇帝脫古思帖木兒在逃跑時撞上朱棣,很不幸地淪為階下囚,還有太子天保奴、皇后、太子妃

    殘元皇帝此刻被刀尖抵著下頜,與藍玉染血的眼睛對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營地上空陡然爆發開藍玉張狂放肆的笑聲。

    大明此戰,損耗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這一戰役,殘元徹底完了。

    而他藍玉,也將從此聲名鵲起,再也沒有人敢說他比不上徐達、李文忠、馮勝。

    未來是他藍玉的時代了!

    藍玉:“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帶著手下追殺潰兵回來的朱棣,看著好似陷入癲狂的藍玉,他愣住,然后摳摳鼻子,嘀咕道:“藍元帥不會是殺太多人,失心瘋了吧。”

    有幸被朱元璋點名加入這次北征大軍中,跟在朱棣身后見縫插針地補刀領功的李景隆,聞言也摸摸鼻子,點頭道:“聽說殺人魔頭就是這么瘋的呢。”

    第102章 第102章 本王是徐妙云的

    殘元的終結意味著那個輝煌的黃金家族徹底的沒落。

    即便是在史書上也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藍玉怎么能不傲, 怎么能不狂。

    大軍押送著殘元俘虜回大明,軍情捷報先一步飛送入京。在大軍還沒抵達大明邊境的時候,朱元璋已經收到了捷報。

    “好好好。”朱元璋激動地連說三個好字。

    接到消息趕來的朱標也露出欣喜的神情,朱元璋臉膛發紅, 坐都坐不住了, 來來回回地走著, 直夸藍玉有勇有謀,乃大明一等一的帥才。

    心情高興, 老朱夸人的用詞都恨不得怎么肉麻怎么來。

    也就是藍玉不在現場,不然老朱要肉麻兮兮地抓著他的手,嘆出那句:汝乃吾之衛青也。

    夸完藍玉,朱元璋一頓, 又翹著嘴角, 語氣勉強地夸了一下朱棣。

    “老四也不錯。”

    朱標看著嘴角都快翹上天,眼中笑意和自豪都漫出來的朱元璋, 心里好笑地直搖頭。

    老四這些年變化確實不小, 朱標想起來也覺欣慰。

    很快大軍一舉覆滅殘元大本營的消息就在應天傳開了,滿朝上下又驚又喜, 在一片慶賀氛圍中等著大軍凱旋而歸。

    而朱元璋也連夜寫下一道圣旨, 夸了出征大軍一通, 并承諾回了京賞賜少不了。還讓藍玉等人要善待俘虜。

    殘元的皇帝老朱是不準備殺的, 只要那脫古思帖木兒識趣些, 思想覺悟高一些, 對大明俯首稱臣, 那老朱不止不殺,還會做點面子活。

    就在飛騎懷揣朱元璋新鮮出爐的圣旨,朝著大軍急速

    奔去時, 北征的大軍營地爆發了一場意外。

    幾十萬大軍加上俘虜和戰利品,行進速度就快不了。有了戰利品,大軍也不擔心糧草不足,倒也沒有急著趕回去的迫切心了,加上一軍主帥藍玉都不催促快一點,底下的軍士就不急不緩地朝大明邊境走著。

    走了十來天了,還沒看到大明邊境線,抬頭四顧,茫茫草原,空氣里滿滿的春天氣息。

    從出征到戰役結束,歷時將近五個月。

    朱棣是前鋒軍將領,負責為大軍探路、清掃障礙、搜查敵營。可以說最苦最累的活都由朱棣和他手下的兵干了。

    在寒冬臘月,草原都被茫茫白雪覆蓋的時候,敵營一點蹤跡都尋摸不到。朱棣就帶領特戰營士兵,不分晝夜地搜尋敵跡。

    大軍后勤資源有限,為了支撐大軍更久些,他們每次出去執行任務都只能帶上一點口糧,到后面就只給馬吃的,人都沒有吃的了。餓狠了就抓起一把雪就塞嘴里,冷了幾個大男人擠在一起躲在背風處就能扛過一夜。

    大冬天的,運氣好遇上覓食的草原狼,倒是能打一下牙祭。就是天太冷了,運氣也不是好到天天都能遇上覓食的草原狼。

    更多的時候是看著茫茫白雪覆蓋下的無邊大草原,又空又廣,連方向都是模糊難辨的。

    藍玉是元帥,有權指揮全軍將士,而朱棣也說了,一切聽指揮。藍玉嘴里說著欣賞燕王,吹捧一番,就把朱棣和他手下的兵當斥候用。

    誰叫燕王殿下這些年在北平表現那般亮眼,手下的兵以一敵百,各個悍勇無匹,尤其擅長搞埋伏探敵情。

    軍中不少將領都是老油條、人精,看出來,藍玉有故意針對燕王的意思。但藍玉是統帥,有指揮全軍的權利,他的安排也合情合理,旁人自是不要說什么。

    而朱棣也不在乎這點小針對。

    行軍打仗,吃苦是常事,朱棣不是金銀窩里長大的王爺,也不是沒經歷過風雨打磨的矜貴皇子,這些年的成長都是他一步一個腳印拼搏出來的。

    不管是訓練還是實戰,朱棣從來都是和手下的兵一樣,以身作則,身先士卒。

    悍勇難馴的朵顏三衛,到了朱棣手下也老老實實的。也能看出,這些草原人是真服朱棣的。

    藍玉本來就是想試探一下朱棣。

    就等著朱棣反抗,誰知朱棣一路來,不管給他什么任務,只要是軍令,他就一一照辦,多苦多難他都親力親為。

    慢慢地,倒是讓傅友德等人對藍玉頗有微詞,也讓全軍上下對這位傳聞中的燕王殿下多了很多好感。

    尤其是底層士兵。

    他們是親眼見到堂堂親王,與手下士兵稱兄道弟,一點沒有王爺的架子,執行任務的時候,有苦一起吃,有福一起享。

    藍玉也對朱棣真正刮目相看了一把,要是朱棣囂張跋扈,不服命令,他還不覺得朱棣有什么厲害的,可是藍玉對朱棣的觀感變了。

    他覺得朱棣是個相當棘手的人。

    未來他藍玉會成為朱標的左膀右臂,而朱棣是朱元璋給朱標準備的另一把刀,對準的就是他們這些大明武將。

    他與朱棣注定是相互制衡的關系。

    再說

    藍玉冷冷一挑嘴角,燕王朱棣就真的一點沒有以下犯上的野心嗎?

    就算他沒有好了,看看燕王手下那些兵忠心耿耿的態度,還有朵顏三衛這些草原人對朱棣的敬畏服從。

    這些人以后忠誠的到底是朱標還是朱棣?

    北平上下的將領、士兵,以后認的主是坐在皇城龍椅上的人,還是北平土皇帝朱棣?

    太子高坐廟堂,哪里知道這些。

    等到朱棣手握重兵,到時候就算是朱標也輕易動他不得了。

    不管出于哪方面考慮,藍玉都不想看到朱棣繼續做大,他暗自思量著,回京一定提醒朱標要多多防備朱棣,朱棣可不像面上看起來那般簡單。

    藍玉狂妄,但藍玉也不蠢。

    可有時候吧,即便這人不蠢,也會因為太過狂妄而做出些常人難以想象的蠢事。

    在朱棣聽到親兵稟報,疾步趕過去的時候,關押殘元皇室俘虜的營帳外充斥著女人掙扎尖叫聲,朱棣面色一冷,一腳踹開攔在身前的士兵,就見藍玉扛著殘元王妃走出營帳,身后親兵攔住瘋狂叫罵的殘元公主。

    “放開我母親,禽/獸,放開她——”

    藍玉不顧女子絕望哭喊聲,目中無人地狂妄道:“哭什么哭,你以為還有人能救你,乖乖伺候本帥,本帥還能給你一點甜頭嘗嘗,不然可別怪本帥不懂憐香惜玉。”

    話音剛落,一道女子驚呼聲就緊隨著響起。

    “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母親。”

    殘元公主哭泣著跪在地上,不停朝朱棣磕頭求情。她眼中的絕望不比被藍玉扛著的王妃少,想到剛才營帳中膽小怕事的父王和兄長,公主心中又恨又怕。

    國破家亡。

    淪為階下囚任人欺辱,今日是母親,誰知下次會不會是她,是王嫂,是皇室其他女子。

    與其這般茍且偷生,還不如

    就在殘元公主絕望之際,余光卻掃見一抹高大身影,她扭頭看去,居然是那個擒住丟下家人逃跑的父親的燕王,大明的親王。

    “燕王殿下,大明皇帝口口聲聲善待元朝俘虜,可您大明的將軍欺負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又是什么大丈夫所為?這就是你們大明嘴里的禮儀之邦?如此小人行徑,和你們文臣嘴里罵元朝野蠻粗俗有何兩樣。”

    殘元公主雙眼通紅直視朱棣,而朱棣根本沒多聽她說了什么,他徑直對上藍玉的眼神,頃刻間,朱棣骨子里的兇橫暴露無遺。

    藍玉看著猶如一匹丟了拘束的野狼,渾身上下都是不好惹氣息的朱棣,他嗤笑一聲,手掌扣住掙扎得更厲害的元朝王妃。

    “燕王殿下來的倒是巧,是想加入,還是,想破壞本帥好事,不過是小小俘虜,留他們一命已經是大大的仁慈,燕王可不要讓他們得寸進尺。”

    “藍玉。”朱棣從來不是個聽話的老實人,之前服從藍玉命令,那是一名合格軍人基本素養,可不代表藍玉就能拿一軍主帥的威風來壓他朱棣。

    什么東西!

    “把人放下。”

    朱棣冷冷命令道。

    此時的朱棣哪還有平日里與普通士兵勾肩搭背的隨和不羈,不怒自威的氣勢讓藍玉都擰了擰眉,眼中狂意稍滯,竟從朱棣身上感受到了不輸洪武帝的壓迫感。

    可藍玉也不是一般的狂人,他冷冷一笑,“如果我不放呢。”

    朱棣脖子微微一偏,屬于他朱老四的囂張氣焰頃刻間爆發開來,沒了大咧咧的笑容遮掩,他朱老四還是那個讓洪武帝頭疼不已的刺頭兒子。

    “你大可一試,看本王敢不敢打斷你的腿。”朱棣眼神比藍玉更狂。

    藍玉目光驟然陰沉下來,與朱棣的眼神在半空中僵持不下。

    連秦王的腿都敢打斷,這個世上,怕是只有洪武帝和朱標的腿是他朱棣不敢動的了。

    藍玉自認武藝不差,朱棣想跟他硬斗硬,誰吃虧還真說不定。

    就在四周氣氛劍拔弩張時,外面又響起一串急切腳步聲,傅友德一聽李景隆的小報告,帶上幾個將領和士兵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

    一看,藍玉和燕王果然要打起來了。

    又慶幸,兩人還沒真的打起來。

    傅友德暗嘆,這都是什么事,連忙上前打斷兩人的眼神交鋒,面色難看地對藍玉道:“元帥此舉恐有不妥,皇上要知道您欺辱元王妃定會大發雷霆。”

    眼看好事被人給擋了,藍玉也知道,光是一個朱棣都難應付,加上傅友德這些人更不用說。

    一把扔下肩頭哭得人心煩的元王妃,藍玉陰冷視線掠過朱棣,最后落在狼狽抱在一起的元王妃和公主身上,咬牙道:“走。”

    藍玉帶上親兵離開,傅友德臉

    色還是很難看,他怎么也沒想到藍玉居然能干出這種下作蠢事,膽大妄為,目中無人。

    “燕王殿下,您放心,臣會加派人手看著俘虜營。”傅友德朝朱棣保證道。

    朱棣:“不用了,本王已經調了人過來看守。”

    傅友德點點頭,燕王手下的人自然更有保障,這些人只聽朱棣命令,就算藍玉以權壓人也沒用。

    一件荒唐事被打斷,朱棣吩咐了幾句就轉身回去了,李景隆慢了一步,恰巧掃見殘元那位公主目光緊跟在他四哥身上。

    李景隆目光一閃,隨即露出個不太正經的笑,然后屁顛屁顛地跟上朱棣。

    有了朱棣派兵看守,藍玉后面就算不甘心也沒辦法,又沒過多久飛騎送來朱元璋圣旨,明確說善待元皇室成員,藍玉再張狂也要掂量下和朱元璋掰腕子的后果,藍玉消停了,俘虜營里擔驚受怕的女子們總算慢慢平靜下來。

    可誰知快靠近大明邊境線的時候,元皇室俘虜營那邊又起了幺蛾子。

    一天,朱棣正在營地看兵書,計劃在等兩日就和北征大軍分開,帶上他的兵加快行程回北平。

    出來這么久,朱棣也很想家人了。

    就是看時間,他兒大寶這會兒又去應天讀書了。

    朱棣癟癟嘴,雖然每隔幾日就能收到兒子的親筆信,和兒子隔著千里用信件交流也別有一番趣味,但是,他還是想兒子陪在身邊啊。

    明年就讓大寶留在北平讀書了。

    孩子大了,不能離開爹娘身邊太久。

    朱棣嗯嗯點頭,覺得自己這個理由相當充分,相當有說服力。

    就在這時,賬外親兵稟報,俘虜營的元皇室公主有事求見。

    朱棣還以為又是藍玉過去找事了,想了想就起身出了營帳朝俘虜營走去,路上碰見李景隆,一聽他去見元朝公主,李景隆也屁顛顛地跟上了。

    就是

    朱棣蹙眉道:“你笑這么丑干什么?”

    李景隆:“”

    你才丑。

    我李景隆年輕時那也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你朱老四可沒這美譽!

    “沒啊。”心里腹誹是一回事,面上李景隆還是蠻狗腿地笑笑,“我笑了嗎?我天生長了一張平易近人的笑臉而已。”

    朱棣:“”

    拜托你要點臉吧。

    兩人插諢打科,很快就走到了元皇室俘虜營外。

    朱棣這一路也想過,要么是藍玉私底下找事兒,要么是元皇室有事相求,但朱棣怎么也沒想到

    “嘿嘿嘿嘿嘿。”

    耳后響起李景隆相當不正經的低笑聲,他壓著嗓子猥/瑣打趣朱棣,“四哥,可以啊,美人投懷送抱,哎喲喲,我在旁邊看得都羨慕嫉妒了呢。”

    朱棣臉黑了一度,眸色沉沉地審視刻意打扮一番,即便說著以身相許,為奴為婢伺候他,好報答他那日救下王妃大恩的元朝公主,也是不卑不亢,大大方方,有著草原兒女爽快的作風。

    元朝公主會一口流利的中原話,那日朱棣覺得聒噪不休的聲音就是這位公主發出來的。

    “殿下,可愿意收留我?”元朝公主抬頭,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被豁出一切的勇氣點亮,猶如草原夜空上最明亮的一輪圓月,令人不由自主被這股動人神采吸引。

    就是一開始抱著打趣看熱鬧心情的李景隆,看著這位美麗的公主,也不由在心中嘖嘖感嘆,朱老四真是好艷福。

    這樣明媚朝氣的大美人收入后院,就算是做個添茶倒水的奴婢,看著也賞心悅目啊。

    可惜。

    燕王嫂善妒,燕王府后院干干凈凈,這位公主也只能做個伺候的小奴婢了。

    遠在北平燕王府的徐妙云倏地打了個噴嚏,手中的書都差點掉地上,伺候的下人趕緊把窗戶合上一些,嘴里嘮叨著這兩日下雨,春風微涼,坐在窗口容易著涼,讓她回暖閣看書去。

    徐妙云揉揉鼻子,又覺得耳朵有點發燙,一邊聽勸地起身回暖閣看書,一邊嘀咕道:“我怎么覺得是有人在背后嚼我舌根子。”

    這些李景隆不知道,他還在遺憾可惜公主這樣的美人了。

    誰知下一秒就聽朱老四不耐煩道:“本王要你有何用,本王府中不缺下人。”

    李景隆:“”

    元公主:“”

    朱棣擰著眉,就這點事兒還求見,當他朱棣一天閑得慌啊。

    元公主眼神一閃,握緊身側的手,一改剛才的不卑不亢,露出幾分柔弱姿態,“殿下,當日您猶如天神降臨救下我和我母親,那一日您高大威嚴的身影就深深刻在我心中,永遠也忘不掉了,我”

    公主臉蛋一紅,羞澀地垂下眸,“妾身心甘情愿伺候殿下,希望殿下成全妾身。”

    李景隆在旁邊看得激動,他的心都起了波動,被美人一番話語打動,這告白,聽著多動聽啊。

    朱老四總不會還是不解風情地說出

    “你想伺候本王,本王就要讓你伺候?”朱棣簡直為這人的厚臉皮大開眼界,“本王是什么人都能碰的嗎?你以為你叫徐妙云?”

    元公主:“”

    李景隆:“”

    “仰慕本王的多了去了,本王這等天之驕子,被人仰慕是理所當然的,但本王允許你們仰慕了嗎?”

    朱棣嘖一聲,拂了拂衣袖,“不經許可就仰慕本王,還無恥地覬覦本王,你以為你是誰。”

    話音落地,周圍鴉雀無聲

    李景隆早已目瞪口呆,瞳孔僵硬一轉,看看羞恥得眼淚直掉,臉紅得就差頭頂冒煙的元朝公主,李景隆都不知能說什么了。

    仰慕你還要得到你許可?

    李景隆從不知道朱老四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

    空氣里都充斥著一種名為羞恥的氣息。

    美人垂泣,實在令人心疼,然而朱棣眼神毫無波動,看美人猶如看什么木頭。

    毫不懷疑,這人身份要不是殘元公主,朱棣就要讓人拖出去斬了。

    李景隆:“…….”

    不愧是從小腦子里就缺少‘憐香惜玉’這根筋的粗人!

    李景隆覺得,要為自己剛才對燕王嫂的‘善妒’一詞道歉。

    也許燕王府目前還干干凈凈,沒個多余的女人,只能怪朱棣眼中除了打打殺殺根本容不下美人。

    嘖嘖。

    還以為這些年過去了,都是幾個孩兒的爹了,朱老四好歹有點長進呢。

    朱棣丟下趴在地上羞憤欲死的元朝公主,轉身大步離去,背影似乎都寫著幾個大字:本王碰不得!

    李景隆擦了擦眼睛,嘖嘖搖頭,然后一臉溫柔地扶起元朝公主,剛安慰兩句,外面就傳來朱棣暴喝聲,“還不滾出來!”

    李景隆只能一抖肩,顧不上安慰美人,屁顛顛地跟出去了。

    俘虜營發生的事兒并沒傳開,但元朝公主被朱棣毫不留情面地拒絕還是在元皇室流傳開了,有人暗諷有人嘲笑。

    不過是落魄的鳳凰,還真以為能憑著一張好看的皮搭上明朝燕王的船啊。

    這些朱棣就不關心了,他第二日就留下一些人看守俘虜營,然后領著兵與大軍分開,加快行程趕回北平去了。

    朱棣與大部隊分開走,藍玉只是不會阻攔,沒了礙眼的人在,他心情還更好。

    就是,朱棣這一走也沒想到后面還有事兒發生,剛回北平沒幾天,他就聽說了藍玉又干了一件蠢事。

    蠢到朱棣聽人稟報的第一反應就是,藍玉是腦缺了嗎?

    他是怎么敢做出帶兵闖關這種聽起來都不真實的蠢事的。

    “藍玉他腦子出毛病了?”朱棣嘴角一抽,問稟報消息的親兵。

    親兵:“”

    就在這時,一道悠悠然的語氣在耳邊響起,伴隨一顆棋子落下的清脆聲,“世間之大無奇不有,王爺多見見,就知道這種不能以常理論的人不少啊。”

    朱棣扭頭看著故作高深的道衍,嘴角連續抽搐好幾下,陰陽怪氣道:“就像你這老和尚一樣,是嗎。”

    哪有和尚一邊吃齋念佛,一邊鼓動人搞事的。

    如他兒所說,也是世間少有的大奇葩了。

    盤坐對面的道衍忽地抬起眼皮,像是聽到什么夸獎了,不好意思一笑:“貧僧不敢當。”

    朱棣:“”

    本王怎么老遇見這么不要臉的人!

    第103章 第103章 父子吵架,禍禍他人……

    藍玉醉酒, 夜里帶兵闖關,搞得守邊將士以為是敵襲,大晚上的戰火四起。

    眼看著城門下的廝殺聲逐漸蔓延開,動靜傳到后面的大軍營地, 傅友德眺望遠處狼煙火光, 也以為是敵襲, 點上兵就要趕赴邊關救援。

    傅友德還在想,莫非是草原部落集結人手來救殘元皇室的, 誰知剛翻身騎上戰馬,一人趕上前來高喝道:“傅將軍,我們元帥剛才帶兵去了邊關。”

    不知為何,傅友德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面色難看道:“藍元帥?他不是在和一群人喝酒嗎?”

    那名守護主帥營帳的士兵點頭, “元帥說馬上到邊關了,他先帶人去讓守將開門。”

    傅友德:“”

    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傅友德不敢耽擱了, 帶兵一路朝邊關狂奔。守衛邊關的將士又見夜色下一批‘身穿大明軍服’的人急奔而來,但他不敢確定到底是凱旋的大軍, 還是現在城門下這批身份可疑之人的援軍。

    本來守關將士在看見城門下士兵穿著, 也以為是凱旋大軍的, 剛要按照手續來問上一遍, 底下的人突然發動攻擊。

    守關士兵和將領都是懵逼的, 本能地操起武器應對闖關的‘敵人’。

    一開始以為是北征的凱旋大軍, 他們就降低了警戒心, 加上這批人攻勢又兇猛,眼看城門就快守不住了,守關大將趕緊點燃狼煙, 吹響的號角聲比夜里狼嚎還要密集兇猛。

    守關大將已經確定了,這批身著明軍服飾的是敵軍!

    “守住,不要讓敵人跨入城門一步,想過關就從咱尸體上跨過去——”

    “殺——”

    傅友德帶人趕到看到的就是雙方激戰的畫面,他一臉驚駭地瞪大雙眼,夜色下借著四起的火光,傅友德清清楚楚看見激戰雙方都身著明軍服飾,而傅友德眼睛一掃,立刻鎖定那位打仗相當悍勇的大明將軍,藍玉藍元帥。

    傅友德差點就從馬背上一頭栽下去,他這一刻真真是恨不得一刀宰了藍玉。命令手下吹響號角,傅友德帶兵圍上去。

    可是守關將領已經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了。

    最后還是見傅友德帶來的人和‘敵人’打起來了,又聽人在底下不停高喊:“兄弟們,都是自己人,傅將軍帶兵來援了”

    醉酒的藍玉眼看城門即將攻破,眼前忽地殺出一個程咬金,傅友德一刀看過來,從丹田深處爆發一聲滔天怒喝。

    “藍玉,你瘋夠了!”

    那些同樣喝了酒,腦子不清醒跟著藍玉闖關的將士被傅友德帶來的人馬逐漸逼退,不是摔下馬被人擒住,就是受傷倒地叫喚不休。

    藍玉被這一聲怒喝震得耳膜生疼,發熱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一瞬,一低頭,就見滿地傷兵殘箭。

    唰,猶如一桶冰水從頭淋下,藍玉一雙通紅眼睛瞪大

    藍玉醉酒闖關一事迅速傳入應天府,朱元璋看著邊軍火速送來的急報,還以為是發生了什么意外敵情,誰知

    誰知居然是這種荒唐的事。

    “放肆!”朱元璋暴跳如雷,一掌掀翻桌案,噼里啪啦東西撒了一地,而朱元璋胸中怒憤卻難以平復。

    直到殿內滿地碎片殘渣,朱元璋一雙眼被殺意覆蓋,看著地上碎渣就像在看藍玉,“宣朕旨意,押送藍玉入京。”

    敢闖關?

    還差點破開城關,打傷打殘邊關士兵上百?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在宮人們收拾一地殘渣碎片時,他把之前擬好的封上旨意丟到地上,語氣冰冷道:“燒了。”

    就在這時,殿外又傳來一聲通報,說是北征大軍右將軍傅友德送入京的急報,還有北征元帥藍玉請罪折子。

    朱元璋頭也不抬地冷然道:“拿進來。”

    兩名小宦官把飛騎送到的急報快速呈送進來,由王太監親手奉到玉案上。

    朱元璋根本沒看藍玉的請罪折子,直接拿起傅友德的急報翻開,快速掃了一遍,待看見藍玉還曾做出侮辱殘元王妃一事,如果不是朱棣發現及時,出手阻攔,怕已經讓藍玉得逞。

    “呵呵,好,好好。”朱元璋怒極反笑,“好一個北征元帥,藍大將軍。朕還沒死呢,他就敢藐視君威!”

    謹身殿內唰一下跪了滿地的宮人宦官,王太監都老老實實地跪在玉階旁,低著頭不敢大口呼吸。

    朱元璋對藍玉起了殺心,伺候他多年的王太監敏銳地察覺到了。

    想到前段時間陛下龍心大悅,對藍玉大加贊賞,還說要封他國公爵位。誰知這人還沒回到京城就觸怒龍顏,恰恰犯了陛下忌諱

    朱標收到藍玉請罪書也是驚得臉色一變,隨即皺緊眉頭,對藍玉的‘醉酒誤事’、‘狂妄不知數’心生大大的不滿。

    但藍玉這人朱標也了解,確實是不可多得的武將帥才,性子狂妄不輸其舅子常遇春,清醒時還有分寸,但喝多了就壓不住骨子里的狂性。

    朱標也曾經勸過他壓一壓性子,戒酒,免得惹出禍事。

    之前在酒席上和納哈出鬧掰,也不全是常茂的錯,朱元璋把怒火大部分發泄在常茂和馮勝身上,這才讓另一個導火索藍玉僥幸脫身。

    朱標細細打聽過,如果不是藍玉酒醉上頭,偏要把衣服脫了塞給人納哈出披上,納哈出是蒙古族,風俗習慣和中原人有些不同很正常,要你藍玉多管什么閑事。

    如果不是藍玉,后面常茂也不會醉酒拔刀,惹出禍事。

    但朱元璋小懲大誡了,朱標也嚴厲警告一番,藍玉認錯態度良好,還說戒酒太難,但以后絕不多喝。

    這就是藍玉口口聲聲說再也不讓他失望?

    朱標難得發脾氣,要是藍玉此刻就在他跟前,他也要命人押出去軍棍伺候。

    不過軍棍伺候這事兒用不著朱標操心了,朱元璋已經命飛騎快馬加鞭趕回去宣旨。軍棍加身免不了,還要帶著罪枷押送回京。

    就在旨意剛剛送出去,朱標就來到謹身殿。

    也不是為了其它事,雖然藍玉氣人,但朱標還是來給人求情了。

    懲戒自然要有,但朱標擔心朱元璋一氣之下要了藍玉腦袋。

    朱標來意,朱元璋很快明了,他一雙殘留怒意的眼睛掠過朱標,也許是胸中怒火還沒完全平息,不自覺就牽連在朱標身上。

    “在你心中,朕就是個動不動摘人腦袋的暴君。”

    朱標:“!”

    他瞳孔微微睜大,一抬頭就和寶座上面無表情的朱元璋四目相對。

    謹身殿再一次陷入讓人喘不過氣的低氣壓。

    甚至比剛才藍玉引起的震蕩還讓人難受。

    王太監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

    近來太子和陛下的關系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怎么今日又想到父子兩每次吵完架就弄得他們做奴才的心驚膽戰,做點事必須小心再小心,就怕被波及牽連,王太監就想大哭。

    很想抓著太子哀求,您就不能順著陛下說兩句話嘛。

    反正您又贏不過陛下。

    被朱元璋指責刁難,用一種陌生的

    眼神審視著,朱標心中苦笑連連,臉色都微微白了些,嘴角一哂,頹然道:“兒臣心中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想您。”

    “不敢?”朱元璋冷嗤一聲,“只是不敢。”

    朱標淺黃長袍下的手緊握成拳,嘴角也用力抿成一條線,眼神無力卻又倔強地直視朱元璋。

    啪!

    朱元璋一掌揮開剛奉上的熱茶。

    “好,好一個仁慈溫厚的太子,朕讓你讀那么多書,不是讓你做一個跟父親唱反調的圣人君子。”

    朱元璋氣得坐不住,指著朱標大罵,情緒激動,口水四濺。

    “你這個太子做得好呀,人人稱贊,好人都叫你做了,朕做了惡人,被外人罵,還要被你這個好兒子罵。”

    氣到失去理智的朱元璋字字誅心。

    唰,朱標一張臉瞬間血色全失,身形都止不住晃了晃,差點站不住,“父皇——”

    他高高喊一聲,在朱元璋語氣一頓時,朱標捶著胸口,痛哭道:“您是在誅兒臣的心啊!”

    朱元璋也氣笑了,“老子誅你說的心?你誅老子的心還差不多。這幾年你還少誅了?有事沒事跟老子搞對抗,關起門來不說話,甩臉子給老子看,老子就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朱標只覺氣血一陣翻涌,喉頭又腥又堵,眼前都有些發黑看不清了。

    耳邊是朱元璋洪亮的怒罵聲,無休無止一樣。

    朱標被他聲音震得腦門嗡嗡響,到后面都快聽不清朱元璋罵的什么話了。直到一杯熱茶摔在腳邊,打濕他衣袍。

    “滾,老子現在不想看見你。”朱元璋罵完,看見朱標慘白著臉一副搖搖欲墜摸樣,更沒好氣了。

    老子都還沒氣死,你倒一副要氣死的樣子了。

    朱元璋趕人,朱標恍恍惚惚轉身,腳步還踉蹌了一下。

    朱元璋:“”

    他眼睛一瞪,旁邊嚇傻眼的太監趕緊上去扶住朱標,就這么撐著手趴腳軟的朱標一步步離開謹身殿。

    等人走了,朱元璋才沉沉吐出一口氣,心情糟得無法形容,工作狂老朱看一眼堆滿桌案的公務,難得升起一股厭煩心。

    想了想,起身往殿外走去,王太監眼疾手快地帶人跟上,走了沒多久,看方向是去大本堂的。

    這會兒大本堂應該還在上課。

    而這頭,朱標被人扶著回東宮,一路上他都神情慘白,眼神發虛,等回到東宮,他都還有些沒回神。

    卻在近身伺候的太監扶他走進辦公的書房,剛要轉身去倒杯熱茶時,朱標忽地捂著胸口,噗——吐出一口堵在吼口的血。

    “殿下——來人,叫太醫!”

    朱標一口血吐出來,悶堵在胸口的郁氣反倒是散開了,他呼出一口氣,轉頭凝視心神大亂的太監。

    “不要傳出去,讓劉太醫過來。”

    貼身大太監趕緊道:“是,奴婢親自去請劉太醫。”

    在朱元璋親臨大本堂,給大本堂一眾學子帶來刺激和興奮時,東宮這邊也請來劉太醫。

    朱元璋考校了一下兒子們功課,表現優秀的當場發下賞賜,笑聲也不短從學堂內傳出來,似乎心情好轉一些。

    但王太監卻察覺到,朱元璋心情并沒變好。

    與王太監這個伺候朱元璋多年的老人一樣,察覺朱元璋心情不對的還有朱高熾。要說王太監靠的多年伺候的經驗和直覺,那朱高熾就是看過朱元璋真正心情好的樣子,這會兒嘛

    笑意都不達眼底。

    朱高熾看看候在院子里,動作比平時更僵硬謹慎的宮人們,他差不多就明白了。

    想必又出了啥事吧。

    這會兒,東宮皇孫朱允炆剛剛答完朱元璋考校的問題,一開始他臉上還有些激動的微紅,但等答完,對上朱元璋微沉的視線,朱允炆就嚇一跳。

    而朱元璋見他小臉一白,眼神瑟瑟一縮的樣子,不知為何心情更差了,眼神也隨之變得更加恐怖。

    朱允炆不知道自己哪里答錯了,竟然惹得朱元璋如此不悅,可他剛才明明就沒說錯啊。

    內容是先生們最愛聽的‘仁’,也是朱元璋會欣賞的‘仁賢’思想啊。

    只能說,朱允炆也是倒霉,被他親爹牽連,剛剛好撞在朱元璋還沒完全熄滅的火山口上。

    朱元璋心情不好是不講理的。

    本來,他老朱就不是一個講理的人。

    朱元璋看著快嚇哭的孫子,語氣冰冷道:“朕很嚇人?”

    朱允炆哪敢認啊,只能用力搖頭,可這一動眼眶里的淚也包不住了,順著臉頰就往下掉。

    “呵。”朱元璋冷笑一聲,“小小年紀就滿口謊言,心思不純。不要以為拿圣人賢說應付就可以了,只會說不行,也要能做到才行。什么時候該仁慈,什么時候該嚴苛,要動腦子好好想。”

    朱允炆這下是真嚇哭了,一張小臉比朱標還慘白,他膽子本來就比較小,要不是這幾年磨了一下,此刻怕是都要嚇暈過去了。

    但朱高熾看著眼淚啪嗒直掉,跟個小鵪鶉一樣瑟瑟發抖的朱允炆,跟暈過去也差不了多少了。

    好了。

    朱高熾也明白了。

    朱允炆多半是被朱標牽連,成了父子吵架的發泄桶了。

    不然以朱元璋的脾氣,再是不講理也不會無緣無故突然對孫子說這么重的話,雖然朱元璋如今沒有多么喜愛朱允炆,但是對朱允炆觀感還是不錯的,偶爾還會夸上兩句呢。

    也不知道這次父子吵架多兇,才讓朱元璋把火氣往朱允炆身上發。

    就在朱高熾搖頭腹誹時,忽然察覺一道強烈目光刺來,他下意識抬起眼皮,對上朱元璋沉沉目光。

    朱高熾第一反應就是扭過頭,望天望地,就是不與朱元璋對視。

    反正你父子兩有事,你父子去解決。

    累了累了!

    再會哄人的一張小嘴也廢了。

    朱元璋:“”

    臭小子!

    老子平時白疼你了。

    第104章 第104章 怪不習慣的

    東宮請太醫的事, 當天傍晚就傳入朱元璋耳朵里。從東宮傳出的動靜倒是不大,只說是朱標身體有些不適。

    身體不適?

    朱元璋這一天心氣都不太順,聞言只淡淡一抬手,“身體不適就該找太醫, 朕不是太醫, 太醫都去過了還來跟朕說個屁。”

    王太監:“”

    王太監小心地瞅了眼, 見朱元璋依舊一張不冷不熱的表情,心道這次父子兩吵得厲害了點, 連聽說太子身體不適,陛下都不派人去關心一下了。

    不過今天的事兒

    要放在幾年前是根本吵不起來的,陛下就算再生氣也不是會隨隨便便把氣撒在太子身上的。

    陛下震怒的時候,太子還能說上幾句話, 讓陛下火氣消減些。

    雖說父子關系沒以前和諧, 有陛下這兩年脾氣越來越大,比從前更不好說話的原因在, 但太子也比從前強硬些, 那點強硬偏又只在態度上呈現,根本拿陛下毫無辦法。

    當爹的太厲害, 兒子如何能翻過去。

    要是太子能拿出點決心, 真正和陛下掰一下手腕子還好了, 管陛下聽不聽, 他自己去做就是了。

    就像當年燕王殿下胡作非為那樣。

    反正陛下最終還是拿太子沒辦法的, 到底是從小疼到大的長子, 親自培養的繼承人, 陛下是真偏愛太子的。

    太子真的做出什么,只要不是弒父奪位這種倒反天罡的事,陛下氣過了, 還是會順著太子來的。

    相反,一味地與陛下爭論、講些大道理勸諫,陛下不聽,他就生悶氣,和陛下搞冷戰逼著陛下往后退,那怎么行呢。

    每次都是陛下逼著太子低頭認輸。

    太子看著溫潤謙和,實則也是個固執的。

    想來還是從小到大都有父母偏疼,又養成了端方溫雅的性子,與朝堂上那些一根筋的書生有些像,行事一板一眼的。

    當年陛下不講理起來,馬皇后關起門來都是直接開罵的。罵完以后,陛下小退一步,馬皇后也是要做點菜哄哄人的。

    夫妻跟父子有些不同。

    但總歸人是要哄著順著些的,尤其是陛下這種固執不講理的。

    太子學馬皇后‘勸諫’,卻沒掌握到精髓。

    哎——

    在王太監看來,太子還不如放肆一下。

    只從怎么和陛下像一家人相處來看,太子還不如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想到剛才燕王世子不過幾句話

    功夫就讓陛下滿心郁悶化作一句佯怒的‘臭小子,老子這些年白疼你了’。

    爺孫你一句我一句,跟吵嘴一樣胡說一通,等到陛下走的時候嘴角就是翹著的了。

    王太監只在心里不停搖頭嘆氣。

    不過也怪不得太子,畢竟是真沒幾個兒孫能做到燕王世子那般窩心討喜的。

    就連平日里對陛下的嘮叨也都是些尋常人家才有的關切關心。

    陛下每次都聽得不耐煩,但每次世子嘮叨完,陛下心情就很好。

    當然,王太監以前還只當燕王世子年紀小,才與陛下相處起來更像普通人家的爺孫,等到世子年紀再大一點點,懂得更多了,與陛下相處自然也會帶上敬畏和小心了。

    直到

    去年王太監親眼看著滿地打滾的燕王世子

    當時王太監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畢竟朱高熾一直以來都是乖巧貼心的,又斯文懂禮。

    然而王太監心中猶如‘明珠’一般的世子殿下就在地上撒潑打滾,大鬧著“皇爺爺不疼我了,皇爺爺你沒有心。”

    王太監那一刻,就跟追星的爸爸粉塌房了一般。

    那時候,朱元璋也瞪大雙眼,與王太監裂開的表情不相上下,看著打滾的朱高熾,他竟然恍惚看見了朱老四小時候胡鬧的樣子。

    朱元璋咬牙。

    朱高熾還在打滾,從玉階滾到殿門口,“皇爺爺你沒有心”,感覺自己滾遠了點,他悄悄睜開眼睛一看,然后抱住自己又默默滾回玉階下。

    滾回來了,他又閉上眼睛哭鬧。

    “皇爺爺你不疼我了,皇爺爺你好狠心,皇爺爺你沒有心。”

    一邊控訴一邊左右滾。

    朱元璋:“”

    不過就是沒答應他出宮玩,為他安全著想,他倒還怪上了。

    最后嘛

    朱元璋就派禁衛軍跟著,讓朱高熾兄弟幾人出宮去玩了一整天,直到宮門落鎖才回來。

    自那之后,朱高熾撒潑打滾倒是沒有再出現了,但有時候也會跟朱元璋拌嘴,偶爾還有些沒大沒小。

    爺孫相處沒有隨著朱高熾年紀漸大變得敬畏恭謹,反而生出些許小放肆,爺孫的感情沒有因為皇家身份變得生疏,反而愈發深厚了。

    王太監是在旁邊親眼看著,感受著這一對皇室爺孫感情日漸深厚起來的。

    要說小奶團子世子,朱元璋喜愛,那是爺孫天性,喜愛一個可愛聰明又不怕自己的小奶團子不奇怪。

    可少年世子還能讓朱元璋喜愛,甚至越來越親厚,那就不容易了。

    世子聰慧,這是毋庸置疑的。

    王太監垂首候在玉階旁,心里腹誹不停,面上卻一絲一毫也沒表露出來。朱元璋低頭處理奏折,熱茶都喝了好幾杯了。

    這時身后有微不可聞的腳步聲湊近,王太監掀起眼皮看一眼朱元璋,然后稍稍往角落退,殿外進來的小宦官湊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王太監眼底飛速閃過一絲笑意,他沖小宦官使了個眼神,小宦官替他站那候著,王太監則腳步輕輕地出去了。

    王太監看見燕王世子,眼底下意識帶上笑意,“世子殿下。”

    朱高熾也笑盈盈地招呼他,然后小聲問:“王伴伴,皇爺爺是不是又沒胃口用飯?”

    “剛才到了傳膳的點,奴婢問過,皇上說沒胃口。”王太監老實回道。

    “哎,就知道皇爺爺要鬧脾氣。”朱高熾搖搖頭,忍不住吐槽,“你說他多大年紀了,還跟小孩一樣生悶氣就不吃東西。”

    這話王太監不敢接,只能笑笑。

    “辛苦王伴伴了。”朱高熾可是清楚,老朱同志鬧脾氣的時候有多難伺候,敏感起來,呼吸聲音大點都有錯。

    王太監連連搖頭,恭敬道:“這都是奴婢應該的,哪有什么辛苦啊。”

    話是這么說,但王太監心口卻不受控制地暖了一下。

    朱高熾讓崔膳把手上的食盒遞過去,“這是我讓身邊婢女做的幾道好消化的菜,王伴伴你拿進去吧。”

    然后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小油紙包,遞給王太監時,快速眨了眨眼,“好吃的小點心,王伴伴餓了的時候可以嘗一嘗。”

    “謝世子殿下。”王太監摸著小油紙包,然后揣進自己袖中。

    “去吧去吧,我也要回去用飯了,讀了一天的書,我也快餓癟了。”朱高熾是專門過來送飯的。

    王太監看著朱高熾揮手離開,等到人拐了個彎瞧不見了,王太監才低頭看著手上食盒,眼中神色微暖。

    有了這個食盒,陛下心情也能好些了

    藍玉當場被卸職,押送入京。

    誰知這人到了應天,竟然拖掉上衣,背上一捆荊棘,刺得鮮血直流,從城外一路到皇宮門口,負荊請罪。

    認錯的姿態倒是做得很足。

    朱元璋念他此次立下大功,最后功過相抵,饒他一次。

    接到圣旨,藍玉大喊:“皇恩浩蕩,罪臣叩謝陛下不殺之恩。”

    因為藍玉搞的負荊請罪這一出,應天府近幾日格外熱鬧,有說藍大將軍覆滅殘元,功大于過。有說藍玉嬌狂,目中無人,過大于功。

    就連百姓都議論紛紛,但很快,藍玉這點風頭就消下去了。

    殘元皇室到了應天也得到朱元璋善待,最后一家老小都被朱元璋妥善安置在一處風光優美的莊子上。

    至此,殘元不復存在。

    草原上的勢力聽聞風聲又快速進行了一場權利更迭。

    心頭大患雖然被解決了,草原依舊不太平,游牧民族并沒有放棄和中原農耕民族的相愛相殺。

    沒多久,韃靼、瓦剌這兩股草原部落勢力就相繼崛起,成為了大明又一棘手的惡鄰。

    而如今草原勢力還在洗牌,上演著一場場殘酷的生存戰。

    朱棣一邊關注草原形勢,一邊留心京城動向。

    在知道藍玉靠著‘負荊請罪’逃過一劫,嘴角癟了癟,要他來說,藍玉那種人就該狠狠懲治一番,叫他知道,不是跟誰都能亂狂的。

    后面朱元璋發下封賞旨意,全軍上下都有得到一定恩賞,就是李景隆這個跟著喝肉疼的都升了職,成了北平都指揮司的指揮同知。

    就是還沒離開北平。

    朱棣:“”

    但值得一品的是,藍玉還真是功過相抵了,什么恩賞都沒有,連一張寶鈔,老朱都沒舍得給。

    以為老朱是嘴上警告,不會來真的的藍玉:“”

    讓藍玉郁悶又氣憤的是,他立下如此大功,朱元璋就這么功過相抵了不說,他討厭的朱棣卻得到了真正的大實惠。

    說好只是暫時待在他手下的朵顏三衛,正式并入朱棣三護衛。朱棣已經是親王,不用封公封爵,于是朱元璋就親封他一個鎮北將軍的名譽稱號。

    大將軍頭銜啊。

    朱棣從小到大一直嘴上念個不停的大將軍!

    也是頭一回,朱棣接老爹的圣旨,耳邊不是罵他的,也不是鞭策他的,而是一篇夸夸。朱棣等宣旨太監念完,整個人都還有些不可置信。

    “這真是給我的?”朱棣傻愣愣地問。

    宣旨太監:“奴婢不敢欺君,這到圣旨確是給王爺的。”

    朱棣:“”

    嚇人,老爹居然不罵我。

    嗐,還怪不習慣的。

    不小心聽到燕王嘀嘀咕咕的宣旨太監:“”

    這話,奴婢是該如實回稟呢,還是裝聾作啞呢。

    當然宣旨太監也不用自個兒苦惱,回到京中朱元璋就把他叫去,開門見山地問,當時燕王接到圣旨是個什么反應。

    宣旨太監自然不敢隱瞞,把朱棣從前到后的變化敘述一遍。

    聽得朱元璋嘖嘖有聲,“沒出息的樣。”

    “還有呢?”

    然后宣旨太監一咬牙就把朱棣嘀嘀咕咕的話給重復了一遍。

    朱元璋:“”

    第105章 第105章 上眼藥

    與朱元璋一言難盡的心情

    有些相似的就是朱標了。

    看著還在那說‘燕王種種不是’, ‘燕王收買人心結黨營私’的藍玉,朱標眼神變了又變。

    而藍玉上眼藥上得正來勁兒,根本來不及細品朱標眼神含義。

    他就覺得,朱標臉色難看肯定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藍玉心頭止不住冷笑,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朱家王爺們個個年富力強, 尤其是被洪武帝分封到邊塞各地的王爺, 手握軍權,節制大明武將, 拱衛皇權。

    可手握重兵的朱家王爺又何嘗不是威脅皇權的存在。

    之前藍玉還覺得秦王是藩王中最大的威脅,除了太子朱標,朱元璋在幾個兒子里對秦王明顯要看重些,而且秦王是朱家老二, 要是朱標有個好歹, 按照立嫡立長的規矩,秦王上位的可能性最大。

    秦王的野心, 藍玉一目了然。

    因為他和秦王是同一類人。

    兩人的境遇也有些相似之處, 同樣的生不逢時,比別人晚了一點點就錯失很多機會。

    而藍玉等了這么多年, 終于等到他發光發熱的機會, 只是這結果卻讓藍玉恨得牙癢癢。

    想他藍玉這些年來也是為大明鞠躬盡瘁, 年年征戰, 哪次不是沖鋒在前, 立下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戰功。

    這次北征更是一舉覆滅殘元皇庭, 徹底清除了埋在大明心尖上的一根刺, 那可是徐達這些人都沒辦到的。

    是他藍玉,為朱元璋解決了多年的心腹大患!

    可不過是他酒醉犯了個錯,朱元璋就小題大做, 揪著他的錯處不放,一句功過相抵就把他給打發了。

    那他一路負荊請罪跪到皇城腳下算什么?笑話!

    說到底那天晚上也沒出大事,不過是動靜大了些,因為傅友德來的及時,并沒鬧出多大傷亡,城門也沒破。

    藍玉心中起了怨氣,尤其在聽到朱棣被封什么鎮北大將軍的消息后,心中不忿和不甘達到了頂峰,他徑直來了東宮,找朱標訴苦。

    一開始朱標還安撫他兩句,讓他稍安勿躁。

    “當初是你口口聲聲在孤面前承諾,以后絕不醉酒誤事。”朱標安撫兩句,也不忘敲打一下。

    剛被順了順毛的藍玉:“”

    啞口無言。

    朱標就端起茶淺抿一口,然后慢條斯理地接著道:“父皇生氣是理所應當的,說小了,你是醉酒誤事,說大了你就是藐視君威,居功自傲,不把父皇放在眼里。藍玉,你想造反?”

    藍玉神情猛地一變,撲通一聲跪地上,“殿下,臣不敢,臣就是喝醉酒荒唐些,您知道的,臣就是個粗莽的人,行軍打仗還有點本事,在其他方面腦子就不夠用了,臣哪里敢藐視君威啊,臣更不敢”

    這是實話,藍玉有怨氣有不甘,也是個相當有野心的人,卻從沒有什么造反的心思。

    他狂他驕,自傲就是封公封王都理所應當,但他不是腦子有病,找死的事兒他是不會干的。

    就像這次醉酒鬧事,哪怕闖了禍,藍玉挨了一頓軍棍,被卸了職務押送如今他心里也是有底氣的,知道朱元璋不會真把他如何,只要認錯態度好,朱元璋只會輕拿輕放。

    做武將的,誰沒點嬌狂脾性,有缺點的武將,上頭用的還更安心些。就像他姐夫常遇春,比他的缺點多多了,性情暴躁嗜殺,屠殺俘虜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朱元璋還不是口頭訓斥一下,繼續重用。

    因為常遇春是不可多得的猛將,能替朱元璋打江山。

    不怕有本事的犯點小錯,就怕沒本事的人還拎不清。

    藍玉自傲又自負,他當然是個有本事的人。在徐達等開國大將不能再為大明效力的時候,他正值當打之年,以后也會是朱標的得力助手,成為大明武將新的統帥,與手握重兵的各地藩王相互制衡。

    他藍玉就是個喝了酒容易犯點小錯的粗莽武夫,忠心是不用懷疑的。朱元璋要用他,不管是為朱標繼位謀劃,還是為大明穩定考慮。

    藍玉很自信,就像他姐夫常遇春,自己身上那點本事在朱元璋眼里還是有用的,未來武將的領頭羊,也沒有人比他藍玉更合適的人選了。

    如果李文忠還在,藍玉還不會自信過頭。

    但老天爺是眷顧他藍玉的,李文忠病死了。

    底氣十足的藍玉沒料到就這么被朱元璋狠狠打臉了。藍玉都開始懷疑自己了,找上朱標訴苦,也是心中有些不安。

    擔心自己沒有想象中那么‘有用’,朱元璋心里還有其他打算,尤其朱棣越來越得圣心,從一眾藩王里脫穎而出,與朱標又關系親近

    朱標看藍玉誠惶誠恐,似恨不得剖開胸膛表露一下赤誠忠心,他抬手讓人起來,“孤只有一句忠告給你,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藍玉,下次你再醉酒誤事,別說父皇,就是孤也饒不了你。”

    這話反而給了藍玉一顆定心丸似的,他再次叩拜,鏗將有力道:“臣定銘記于心,不辜負殿下的信任和恩德。”

    原本事情到這就該差不多了,藍玉從朱標這得到了‘定心丸’,知道自己還有用,沒被上面拋棄,那就該識趣地告退了。

    可藍玉今日來東宮不單單是要定心丸的,他還要上眼藥。

    朱棣!

    這人果然是自己以后的大敵。

    兩人的立場注定成不了友軍,原本就是相互制衡的關系,可朱棣眼瞧著不太一樣了。

    一旦朱棣得了帝心,不再是一把用來制衡的刀,而是替朱標壓制威脅的刀,那就沒有他藍玉施展的余地了。

    這一次北征讓藍玉對朱棣的能力有了個清晰認知,嬌狂如他也不得不承認朱棣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朱棣足以成長為朱標手中最強大的那把刀,強大到足以震懾各地藩王和武將集團,讓他們都老老實實,本分做人,不給朱標管理大明帝國找麻煩。

    當然,前提是朱標信任朱棣,朱元璋也信任朱棣。而朱棣沒有野心,或者說,他沒有反心。

    原本在藍玉看來,這根本不可能。

    就算朱標與朱棣兄弟情深,以朱標的性格,他很可能會給予朱棣極大信任,可朱元璋會嗎?朱棣又真的會老老實實嗎?

    但現在

    朱元璋的心思有些讓藍玉摸不準了。

    原本根本不可能的事兒,如今卻有了些苗頭。不怪藍玉心中會不安,他不安的點不是朱元璋要收拾他,治他的罪,而是朱元璋要對朱棣‘另眼相待’了,那他藍玉未來也不過是大明武將集團里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罷了。

    以后不想被人當眼中刺拔掉,那他藍玉就要縮著腦袋,安安分分做人。

    建功立業,一步步往上爬,站在權利頂峰,不就是為了無所顧忌地做事嘛,安分一輩子那還有什么意思!

    藍玉決不能眼睜睜看著朱棣朝另一個方向發展。

    這不,眼藥越上越多,但藍玉也不全是添油加醋,在他看來,不趁早壓制朱棣,那他未來肯定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朱標到時候反悔想弄他都不行了。

    “殿下,臣知道這些話不妥,但臣也是思慮良久,為了您和大明的未來,這些話臣是不敢不說啊。”

    “燕王絕沒有表面這么簡單,他,野心不小。”

    朱標:“”

    藍玉的眼藥上的真是簡單又直白,把朱棣北征后面隱藏的禍患粗暴地剖開,不管朱棣有沒有包藏禍心,圖謀不軌,在藍玉嘴里,朱棣就是有。

    聽起來就是毫無根據地給人強行定罪了。

    就憑他藍玉的觀察和直覺。

    光是上眼藥這點功夫,藍玉還真有武將風格,一點不懂上眼藥的藝術,有些話是能直說的嗎?

    他來之前其實該去文官那邊取取經的,只是文官素來和武將看不對眼,藍玉同樣如此,看不慣那些酸儒書生。

    這也就注定藍玉這眼藥非但上不成功,還惹了朱標厭煩。

    朱標是什么人,端正溫雅的君子。他雖然是按照帝國繼承人標準培養的,但他本性就與朱元璋多疑嗜殺不同。

    更何況,藍玉抹黑誰不好,偏偏是朱棣。

    朱標所有兄弟

    里,最得朱標看重和信任的弟弟,也是朱標親眼看著一步步成長起來的親弟弟啊。

    此時朱標看藍玉的眼神變了又變,他開始懷疑,藍玉能屢次喝酒犯事兒,也許不能光怪在他性子嬌狂上,應該還有腦子不好使的鍋。

    不然他怎么敢如此大放厥詞,毫不避諱地潑朱棣臟水。

    朱標頭一回理解了朱元璋,為什么會忍不住對一些冒死直諫的御史露出‘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了,他此刻是又氣憤又無語,一時都不知該說什么了。

    換作朱元璋,此刻應該已經抽出腰間長鞭,二話不說先抽得藍玉一身血。

    藍玉該慶幸,他上眼藥的對象好歹沒找錯,這是朱標,不是朱元璋。

    “夠了!”朱標沉怒一聲,他平日里都是斯文平和的,這會兒眼中卻明顯有著火星子在跳動。

    藍玉一愣,隨即又起身跪下去,“殿下息怒。”

    說實話朱標會發火,藍玉不是沒料到,就是

    “殿下,臣不是有意挑弄是非,臣只是希望殿下能多加留心,防患于未然。”藍玉字字句句充滿真誠道。

    朱標卻氣得一掌拍桌面上,眼神都凌厲如刀,“藍玉,老四是孤親弟弟,你再行抹黑之事,休怪孤不客氣。”

    藍玉:“!”

    “殿下,臣”

    朱標一甩袖,眼神冷冷道:“夠了,孤看你是教訓還沒吃夠。”

    “”藍玉急了,他跪行幾步,捶著胸口堅定道:“臣對殿下一片赤誠忠心,臣也知道殿下和燕王兄弟情深,臣冒死直諫,不是挑弄您兄弟感情,臣只是一片忠心為大明,為殿下。”

    “藍玉,只此一次,再有下次,孤決不輕饒。”朱標眸色冷冷地審視著他,語氣威嚴道:“不要拿忠心來說事,孤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藍玉:“!!!”

    看清朱標眼神里的厲色,藍玉的腦子總算轉過彎來,知道自己這是操之過急了,于是只能低頭認錯。

    離開東宮的時候,藍玉眼中還有些喪氣,忍著心中暴躁徑直往宮門走,卻在東宮大門口遇上了兩位皇孫。

    朱允炆和朱允熥。

    藍玉是朱允熥親舅父,這些年藍玉時常送些奇珍異寶給朱允熥,兩人關系是很不錯的。

    和朱允熥簡單說了幾句話,藍玉就匆匆離宮了,看著他背影,朱允熥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脖子,“感覺舅父心情不太好啊,難不成是”

    “啊,肯定是還在為上次負荊請罪的事兒丟臉吧,也是,要是我讓應天府百姓看了那么大個熱鬧,我也要羞恥得不敢出門了。”

    朱允熥覺得自己真相了。

    朱允炆:“”

    他看著藍玉遠去的身影,眸色輕輕閃爍一下。

    回到東宮沒多久,朱允炆拿起一本書起身去尋朱標。朱標本來在辦公,聽到太監稟報就讓朱允炆進來。

    “父親,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請父親為我解惑。”朱允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見朱標案桌上堆積不少折子,他又說:“我可以等您忙完的。”

    朱標搖搖頭,笑道:“正好孤想休息一下。”

    聞言朱允炆就露出一個內斂的笑來,腳步雀躍地靠近朱標。

    朱標抬手摸摸他的腦袋,前段日子受了他這個父親連累,在大本堂被父皇當眾數落教訓,回到東宮就把自己關起來,等他聽聞消息找過去時,朱允炆都快哭暈過去了。

    想起來,朱標還是免不了心疼和愧疚。

    對不講理的朱元璋,朱標也有些怨言。一碼事歸一碼事,怎么能牽連到小一輩身上,那些話一旦傳出去,對朱允炆也不是好事。

    朱標知道,次子天資比不上雄英,哪怕允炆在一般人中也算優秀了,可有了更高的期待和標準后,這點優秀就不太被人看進眼里。

    對雄英,父皇就不是這個態度。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允炆的天資雖比不上雄英,可好在刻苦上進,一直在努力做得更好,這些朱標都看在眼里,偶爾也會在朱元璋耳邊提上兩句。

    朱元璋喜歡踏實刻苦、會念書的聰明兒孫,漸漸地,倒也對朱允炆有了些改觀。

    只是到底談不上有多喜愛。

    不然不會因為和他吵架就把氣發在朱允炆身上。

    不過這種事是強求不來的,朱標總不能因為這是自己兒子,就讓父皇多喜愛一點吧。

    這么多孫子里,也就高熾得了父皇偏愛。

    朱標也覺得正常,因為他也疼愛高熾那孩子。

    聰慧體貼,懂事善良,和高熾一起似乎心情就是能愉快些。

    想到前段時間,朱高熾搖頭晃腦地勸他多休息,什么‘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嘮嘮叨叨跟個小老太太似的,朱標眼中就忍不住泛起笑意。

    給朱允炆講完書上內容,朱標剛要問還有沒有不明白的,就聽朱允炆好奇問:“父親,您怎么了?”

    “嗯?”朱標偏頭看去。

    父子四目相對,朱允炆搖搖頭,說:“沒什么,對了,剛才回來的時候,我和允熥在外面碰見藍玉將軍了,他看起來像是有什么事。”

    提到藍玉,朱標心情就不太好了,臉色跟著冷淡下來,朱允炆見狀有些緊張,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朱標當然不會遷怒自己兒子,不過話到了嘴邊他看著朱允炆的眼神又輕輕一頓,眸光掃過朱允炆稚嫩的臉部輪廓,忽然把藍玉抹黑朱棣那些話,挑揀著復述一遍。

    朱允炆聽得瞳孔微張,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

    朱標好笑地摸摸他腦袋,狀似不經意地問:“你說藍玉是不是膽大包天,滿口胡說,竟然敢在孤面前說你四叔壞話。”

    “是,是有些過分了。”朱允炆說。

    就在朱標心中那點不確定剛要消散時,就聽朱允炆猶猶豫豫地說:“可是,藍將軍看起來也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啊。”

    朱標:“”

    察覺到朱標眼神不對,剛鼓起勇氣的朱允炆又差點縮回去,他絞著手指,不確定地問:“父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朱標看著眼神稚嫩又青澀的兒子,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就算他能信任老四,可他的兒子能信任老四嗎?

    而未來他要坐的那個位置,是要傳到朱允炆手上的。

    心情驟然變得復雜的朱標,在朱允炆閃爍的眼神中,驀地嘆出一口氣,語氣鄭重道:“你四叔不是那種人,知道嗎?”

    朱標的神色也極認真,他眼中還有些未盡之言,可朱允炆沒太注意,他很快垂下視線,看起來乖巧又懂事。

    “我知道了,父親。”朱允炆手指揪著書本,像是做錯了事,反省道。

    朱標盯著朱允炆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拍拍他肩膀,溫聲道:“你先回去讀書吧。”

    有些事也只能慢慢打算

    與藍玉一樣感到糟心無比的那就是秦王了。

    在朱元璋一道圣旨把朱棣夸得滿身不自在時,朱元璋還給其他就藩的兒子去了一道圣旨,主要目的就是——鞭策,滿篇都是——責罵。

    總結起來就是:看看老四,再看看你,你當哥哥/弟弟的好意思嗎?能不能讓老子稍微滿意一點?

    秦王:“”

    晉王:“”

    周王:“”

    楚王:“”

    其他就藩的王爺們:“”

    朱元璋是在敲打這些就藩后,不管是暗中搞些小動作,還是不務正業、不求上進的兒子們。

    朱家兄弟們也是沒想到,有一天,他們居然能從老爹嘴里聽到‘學一學朱老四’這種話。

    朱老四居然還能成為他們兄弟的榜樣?!!

    別的兄弟心情如何先不提,秦王可是要氣炸了,他平生最厭惡的兩個人,一個朱標,一個朱棣。

    偏偏這兩人都成了朱元璋嘴里的好兒子,優秀兒子。

    瘋狂涌起的嫉妒憤恨,幾乎快把秦王一顆心給吞噬殆盡。

    近來秦王府上空的氣壓都是黑沉低迷的。

    朱元璋話里話外暗含的敲

    打之意,秦王并沒接收到,或者說被他完全無視了,他只想殺人。

    砰!

    禪房的門被一腳踹開,屋內敲打木魚的聲音卻絲毫不受影響。

    靜安睜開眼眸,一抬頭就撞上秦王通紅雙眼,戾氣纏繞的模樣猶如地獄深淵來的惡鬼。

    “王爺息怒。”靜安就像是能鎮壓惡鬼的神佛,嘴角不笑也猶如含著三分慈悲笑意,“王爺看來又遇上煩心事了。”

    秦王雙目沉戾,就跟即將爆炸的火/藥桶似的。

    和尚卻語調悠閑道:“貧僧愿為王爺解憂。”

    破碎的禪房門靜靜立在那,禪房內發生什么,守在院子門口侍衛不知道,給他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把耳朵往里面伸。

    可等到一個時辰過去,秦王再出來時,那一身攝人的冰冷戾氣壓下去不少。

    雖然不知道里面的人用了什么法子,但能讓暴怒狀態的秦王冷靜下來,此人手段怕是了得。

    守在寺廟外的一名宦官低頭垂眸,在秦王翻身上馬后,他才跟隨眾人一起上馬,疾馳回城。

    雖說如此,秦王回府后還是沒有消停下來。

    后院/淫/聲浪/語整夜響徹不停,路過的下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點動靜打擾了王府主人的興致,更怕惹禍上身,一不小心血灑當場。

    秦王府側妃鄧氏,染著豆蔻的手指輕揭茶蓋,聽過丫鬟湊在耳邊的低語,她眉頭一蹙,“那些伺候的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那東西偶爾用用可以,過量容易上癮傷身嗎?”

    丫鬟嘆氣,“王妃您也知道,王爺的命令沒人敢違抗啊,他們也都勸過了。”

    這倒也是。

    鄧氏眉目的厲色稍緩,指腹點了點額角,無奈道:“叫人把王爺服用的藥量偷偷減少。”

    這藥是由所謂的‘五石/散’調配出來的,秦王偶爾助興用一用,但現在秦王一個月的用量比之前多了不少。

    鄧氏知道那玩意兒不是好東西,但秦王要用,她也沒辦法阻攔。

    不要讓她查到是誰把這種玩意兒獻給秦王的,不然

    鄧氏姣好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很快又恢復嬌媚模樣。

    “王妃。”大丫鬟又想起一事,“剛才有人來稟,關在小佛堂那位病重。”

    “病重?”鄧氏輕輕一笑,染著紅豆蔻的手指在案機上輕點,“等王爺有空了,告訴王爺一聲。”

    “是。”

    鄧氏端起花茶抿了一口,垂下的眼皮遮住眼中一閃而過的輕嘲和得意。

    這秦王妃總算要名副其實了。

    第106章 第106章 朱高熾的‘決心’

    洪武二十一年, 殘元覆滅,草原勢力重新洗牌,沒空和強鄰大明較勁兒,大明邊境獲得短暫安寧。

    就在一切有序地按照預定方向發展, 大明從一個初生的嬰兒渡過蹣跚學步的階段, 終于開始一步一步穩定向前邁進的時候, 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二十一年夏。

    剛剛進入暑熱時期,大明的首腦老朱同志病了。

    說來朱元璋也是六十幾的高齡了, 肉眼可見的兩鬢灰白發絲都變多了。但對于天生精力旺盛,六十幾還能熬夜工作,一年都休不了幾天的老朱同志來說,能干活那就不算老, 而他也從沒真正意識到自己老了。

    哪怕他前些年就時不時感嘆兩句‘吾老矣’。

    這一場病來得突然, 也一下子把老朱的精力抽去大半,躺在床上養病的老朱同志怔怔盯著虛空, 好久好久才恍然意識到一個事實。

    他真的老了。

    大夏天, 蟬鳴吵得人腦子嗡嗡。

    因為朱元璋生病了,身體不適, 心情就相當不美妙, 聽不得擾人清靜的蟬鳴。于是不論白天還是黑夜, 酷熱的大中午還是涼悠悠的大半夜, 皇城內四處可見捉蟬的宦官和宮女。

    效率之高, 整座皇城的蟬鳴聲都小了許多。

    但要想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那也太強人所難了。

    朱元璋脾氣暴躁, 生了病更別說了,有天中午就聽到一點點蟬鳴聲,立刻下令把負責捕捉夏蟬的太監給砍了, 警告宮人們再玩忽職守就通通杖斃。

    一時間整座皇城都陷入戰戰兢兢的恐怖氛圍中。

    就在朱元璋發火后,負責后宮事務的郭惠妃也發作了幾批宮人,責令滿宮上下,就連禁衛軍都要加入捕蟬行動,務必要讓皇城再也沒有一聲蟬叫響起。

    如此不眠不休地捉了幾天蟬,皇城安靜得針落可聞。

    但皇城沒了夏蟬,整個應天府還有不少啊,捉不完,根本捉不完。不過幾天,宮人們就好像產生幻聽了,耳邊似乎一直有尖銳刺耳的蟬鳴聲。

    朱標本來是埋首于繁復的政務中,忙得眼底青黑色都濃了,在聽到近侍太監傳報此事,還是打起精神去找朱元璋說道理了。

    不過朱元璋正處于神經敏感,完全不講理的狀態,朱標一進去,都來不及關心老爹一句,開門見山地就給老爹講起了大道理。

    朱標也是忙得暈了頭了,要是以前他多少還是會鋪墊一下再進入主題,可在朱元璋生病后,朱標就把朝堂內外的事務全部接手了,以前只需處理老朱分過來的一小半事務,朱標還能應付,可等到全部接手,朱標才發現這工作量有多龐大驚人。

    實在是累得他連話都不愿多說了。

    這也就導致,朱標話沒說兩句,朱元璋順手就操起玉枕砸了過去,玉枕挺沉,沒扔多遠,但朱標還是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朱元璋暴跳如雷地大吼:“滾出去,老子不想看見你。”

    朱標:“”

    看朱元璋左顧右盼,還要撈東西砸人,朱標嘴張合幾下,最后只能識趣地轉身出去了,到了殿門口還能聽到內室朱元璋暴躁地罵他不孝子。

    朱標:“”

    聽這聲音,父皇的身體應該也沒啥大事了。

    朱元璋剛病倒那兩天,朱標說不憂心是假的,也是親自守在朱元璋床邊,等太醫們看完病開了藥,清楚了朱元璋病情,他才回東宮處理政務。

    朱標倒是想親自侍疾,可那么多事務等著人處理啊。太醫都說了,朱元璋這是年紀大了,加上多年來一直高強度辦公,精力消耗過度,年輕力壯的時候還不妨事,但年紀大了就撐不起了,而且,可能是突然心神放松一下,堆積許久的疲勞和消耗就一下子反撲了。

    問題說大也不大,歸根到底就是年齡大了,再是精力旺盛的人也不能跟以前比那般耗了。

    等病養好了,也最好多休養一段時間。

    朱元璋是很少生病的,就是病,也是些小病,喝幾貼藥,撐一撐也就過去了。年輕時在戰場上受傷,過一夜就活潑亂跳了,朱元璋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人還能如此虛弱無力。

    太醫一番交代過后,朱標也不敢再讓朱元璋拖著病體處理政務,只好把東西都搬到東宮,這一弄啊,朱標才知道這些年朱元璋到底有多厲害。

    才幾天啊,朱標感覺自己走路的腳都是飄的。

    自己這個兒子沒辦法時刻陪在朱元璋身邊侍疾,但兒子可以代替兒子嘛,朱標就讓朱允炆代替他侍疾的,朱元璋倒也沒拒絕。

    累死累活地工作,還被罵不孝子,朱標也無奈啊,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想著晚點再來找朱元璋談話,然后就腳步虛浮地回東宮和一堆政務戰斗去了。

    朱元璋發了一通脾氣,砸爛一地東西,他臉色還是不好看。人生病的時候心思就格外敏感,也愛鉆牛角尖,喚作老朱,那就是格外不講理,超級難伺候。

    不過是懲治些辦事不利的宮人,在朱元璋這里,宦官和宮人就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他從沒把這些宦官、宮人當一回事,尤其宦官,歷史上宦官專權的例子不少,朱元璋的偏見是很深的。

    伺候他多年的王太監,在朱元璋那里也是說不上什么話的存在,但凡,王太監敢逾越一步,說點不該說的,朱元璋就能當場讓他下去見閻王。

    做得好的宦官,朱元璋不會特別賞賜,做得不好的宦官,朱元璋肯定要他不得好死。

    在朱元璋的嚴令苛條下,宮中宦官生活其實不太好,就算是太監、總管這些有點地位的宦官,那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活行事。

    所以馬皇后在世時,對宮人宦官們好的待遇撤銷后,朱元璋知道了也是不在意的。還要夸郭惠妃做得好,欺上瞞下的刁奴就該好好整治。

    只是朱元璋平時也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折騰宮人,他沒那個閑工夫,這次生病才鬧得滿皇城捕捉夏蟬,宮人們在恐怖中如履寒冰。

    不過這種驚悚體驗,在洪武朝也不算特別,畢竟前朝的文武大臣已經體驗過好幾次了。

    有哪個朝代的官員,夜不能寐,每天上朝前都擔心自己活不到下班回家,提前給家里人交代遺言的。

    還有上一秒還在審犯人、給犯人定罪,下一秒就比犯人還先一步走上刑場法場的官員呢,洪武朝,絕對是當官人噩夢連連的朝代之一。

    那些知府縣衙官員,一邊要認真嚴肅處理案件,一邊要忍著恐懼不看掛在側面用作警示的上任同僚人皮,要論心理陰影面積,他們比宮人只多不少。

    但有什么辦法,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嘛。

    朱標也沒錯,他的心是好的,他人是仁慈善良的,可他也是無能為力的。這份無力也深深拷打著他的身心。

    在朱標剛離開沒一會兒,朱允炆就捧著一碗剛熬好的黑乎乎藥湯回來了。既然是替父侍疾,朱允炆就不敢偷懶,能親力親為的盡量自己做,熬藥,他陪在旁邊看,看得兩次就親自上手熬,端藥,擦手,端水什么的,朱允炆也逐漸上手,不讓宦官幫忙了。

    白天侍疾,晚上還要在隔壁熬夜讀書,才幾天,圓乎乎的臉就瘦了一大圈。

    人心到底是肉長的,怎么說也是自己孫子,朱元璋把這些看在眼里,對朱允炆的態度也肉眼可見地溫和不少。

    之前還是因為朱標,對朱允炆小有改觀,不過現在看朱允炆孝順溫厚,又踏實刻苦,朱元璋也多了點喜愛之情。

    朱允炆端著藥一進屋就看見滿地狼藉,宮人們正小心翼翼地收拾,而斜靠在床頭的朱元璋臉色也難看得很。

    要是換作幾天之前,朱允炆肯定要嚇得呼吸聲都要屏住了,可現在,他端著藥靠近,等待藥降溫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喊了聲,“皇爺爺?”

    要說這宮里啊,不喊皇祖父,而是更親近的‘皇爺爺’,也就三人,朱高熾兄弟兩,現在加一個朱允炆。

    侍疾前,朱允炆也是恭恭敬敬喊皇祖父的,不過這稱呼在這幾天慢慢地變了,顯得更親近了,朱元璋自然沒有不準的。

    朱元璋知道這個孫子性子內斂敏感,也不想嚇著他,嗯了一聲,臉色稍微緩和下來。

    但長得就比普通人兇的老朱同志,加上這么多年積威甚重,他覺得自己已經盡量不嚇人了,但也是他覺得。

    朱允炆就剛升起來的勇氣噗呲一聲,滅了。

    他還是不敢好奇多問啊。

    “皇爺爺喝藥了。”

    感覺溫度差不多了,朱允炆趕緊從盤子里端起藥碗,他本來是想拿勺子喂的,不過朱元璋沒那么手腳無力了,一勺子一勺子喝苦得他抓心撓肝的,干脆自己一把端過來,仰頭一口干了。

    朱元璋喝完藥,朱允炆就拿一顆蜜餞在旁邊候著,等朱元璋放下碗就立刻把蜜餞喂到他嘴邊。

    貼心孝順的孫子,朱元璋還是喜歡的。

    于是就隨口感嘆一句,“比你爹強,不孝子,來看朕一句關心沒有,反而指責朕這不好那不對。”

    說起朱標,朱元璋心氣又不順了,臉色也變得難看。

    上一秒還春風和煦了一下,下一秒就刮起狂風黑云。

    朱允炆:“”

    原來惹得皇爺爺生氣的是父親啊。

    朱允炆咽了咽口水,想說什么,對上朱元璋臉色,他又咽了咽口水,最后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喊了聲皇爺爺,在朱元璋扭頭看來時,朱允炆呼吸都停滯一瞬。

    “皇皇爺爺父親是很關關心您的他每日忙完都都會派人來問問您的情況。”

    朱允炆好不容易斷斷續續說到這。

    朱元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有這么嚇人嗎?

    膽子是不是太小了點,跟老八有得一比了。

    朱元璋就想起那年,他抽打朱老四那幾個不孝子,老八在一邊看著嚇尿褲子的事兒。

    不過朱允炆越說語氣越通順,“皇爺爺,父親是真的很關心您身體的,聽母妃說,父親近來每日都忙到深夜。”

    聞言,朱元璋神色也一頓,他想到剛才朱標臉色看起來確實不怎么好看,眼底青色隔老遠都能看到。

    “父親說他把事情都處理好,您才能安心調養身體。”朱允炆垂著眸,不看朱元璋那雙深沉難辨,仿佛被戾氣洗滌過的眼睛,他就能順順暢暢說話。

    “還囑咐我,一定要好好陪著皇爺爺。”

    朱元璋聽完,對朱標的不滿也沒那么大了,神情緩和下來,冷哼道:“他少說點不中聽的話,老子這病也能早點好了。”

    朱允炆:“”

    他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不過看起來朱元璋沒剛才那么生氣了,于是朱允炆就轉移話題道:“高熾呢?今天怎么還沒看見他,是不是身體不適啊?”

    一聽朱高熾,朱元璋就沒好氣地說:“那臭小子一大早起來就去捉蟬了,說是要替我殺掉滿宮的夏蟬,再讓一只蟬鳴傳進老子耳朵里,他就不叫朱大寶,還說不捉完就沒臉見老子了。”

    朱允炆:“啊?”

    他小心地抬了一下眼皮,發現朱元璋有些咬牙切齒,可是看起來也沒像生氣的樣子。

    就在這時,朱元璋突然哼哼不滿道:“王炳,還愣著干什么,去把那臭小子給老子捉回來,天氣這么熱,大中午的不熱中暑?臭小子就是故意跟老子唱反調。”

    王太監趕緊應一聲奴婢遵命,然后匆匆退下去捉人了。

    沒一會兒,殿門口就響起少年無奈的聲音,“王伴伴,你讓他們放開我吧,我還沒把夏蟬捉完呢,吵著我皇爺爺休息了怎么辦,我皇爺爺現在耳朵很敏感的,可惡的夏蟬,吵得我皇爺爺不得安寧,不把它們油炸烹煮了,我誓不罷休!”

    朱元璋:“”

    朱允炆也眼皮一跳,扭頭朝門口看去,下一瞬就見幾個宦官抬著一個人進來,朱高熾是被人抬回來的。

    一見朱元璋,他就猛地閉上眼睛,嚷嚷著:“不行不行,我發過誓,夏蟬不滅,不見爺爺,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豈可兒戲。”

    還夏蟬不滅,不見爺爺。

    朱元璋嘴角抽搐不停,沒好氣道:“那你這輩子都見不到老子了。”

    “怎么可能!”朱高熾雙手捂住眼睛,“夏蟬遲早有被消滅的一天,就算我不行,老天也行,我就不信它們能活到冬天!”

    “皇爺爺你等等我,也就幾個月的時光而已。”

    朱元璋:“”

    跟著朱高熾吵嚷聲進入大殿的還有一陣陣刺耳的蟬鳴聲,殿內宮人們一聽蟬鳴,早就臉色煞白。

    是綁在朱高熾腰間的袋子發出來的,里面裝滿了蟬。

    朱高熾啊一聲,像是才反

    應過來,“快快快,快把我送出去,這可惡的夏蟬,今日吾與汝不死不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行了!”朱元璋翻了個白眼,語氣聽起來都有些兇,“再胡鬧朕要生氣了。”

    “”剛被放在地上的朱高熾,依舊捂著自己雙眼,聞言愣住了,然后在一陣陣蟬鳴背景音下,他抽了抽鼻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爺爺,您兇我!”

    “嚶——”

    朱高熾捂著眼睛,傷心至極。

    “我果然不是您最愛的乖孫孫了。”

    “您都兇我了。”

    “嚶——”

    朱高熾傷心地閉著眼睛,控訴大喊:“皇爺爺您沒有心。”

    看著倒打一耙的朱高熾,朱元璋:“”

    “好了,我知道了,您肯定是不想看見我了,我懂,我走就是了。”朱高熾背過身去,一腳跨出,悲傷如奔涌的河流,難以抑制,“誰叫您是爺爺,我是孫子呢。”

    朱元璋:“”

    等了一會兒,朱高熾另一步還沒跨出去,朱元璋握了握拳頭,盡量穩住表情,沉著聲音道:“你怎么還不走?要人幫忙抬你走?”

    朱高熾:“”

    然后朱高熾就一步一挪地往外走,“我跟你們說,今天都別攔著我,我也不是那么好哄的,我真的要走了,今晚上我也不睡了,我要為某個沒有心的爺爺捉一整夜的夏蟬!”

    眼看著人以龜速挪到門檻邊上了,朱元璋才沒好氣地喊他:“給老子滾回來,臭小子。”

    朱高熾還磨蹭呢,扭扭捏捏的,“就這?”

    朱元璋扶了扶額,眼中閃過無奈笑意,兇神惡煞道:“再不滾回來那你就帶著宮人繼續捉蟬去。”

    咻——

    朱高熾‘滾’回去了,一把抱住朱元璋胳膊,左右搖晃,“皇爺爺,您啥意思啊,您不要我們捉夏蟬了啊。”

    “哼,”朱元璋抬著下巴,傲嬌地任由朱高熾抱著他左右搖晃,“王炳,傳令下去,宮里的蟬任它們自生自滅。”

    “奴婢遵命。”王太監躬身應道,退出殿外吩咐人去辦事了,等到幾個小宦官去各處傳令,王太監這才藏起眼底淡淡情緒,轉身回到屋內。

    屋里,朱高熾正把自己辛苦一早上捉到的蟬拿出來給朱元璋看,朱元璋嘖嘖嫌棄道:“朕小時候可是十里八鄉最會捉蟬的,爬到樹上,一手能抓十幾只。”

    “皇爺爺,牛也不是這么吹的。”朱高熾很不服氣地反駁他。

    朱元璋擼起袖子,大有立馬做給你看的架勢,“不信?等明年我捉給你看。”

    朱高熾:“行行行,皇爺爺你看,這是蟬王。”

    “蟬王?”

    “沒錯!”

    “就它?誰說的?”

    “就它,我說的,您看,它是不是這里面長得最大只的,一看就是王,再聽聽這叫聲,多有力,多威風,王霸之氣張顯無疑。”

    “”

    看著開始聽哪個蟬叫得更大聲的爺兩,王太監眼神一掃,屋內宮人就加快速度收拾地上狼藉,很快一部分人退出去,只留下幾個伺候的。

    王太監又瞟了一眼安靜待在一旁的朱允炆,側臉乖巧溫順,在那也不多言多語,只在朱元璋點到他名時才走過去,為兩人爭辯不下的‘哪知蟬叫聲更大’這個問題做裁判。

    朱允炆自然站朱元璋一邊,朱元璋就朝朱高熾得意一笑。

    朱高熾很不服氣地把蟬都裝起來,“明明是我的蟬王更厲害,允炆堂兄,你不能因為皇爺爺是你爺爺,你就偏袒他吧,有句話叫,幫理不幫親,再說我也是你堂弟呢,尊老愛幼,不能光尊老,還要愛幼哇。”

    朱允炆登時紅了臉,有些無措地說:“我我”

    哈哈哈哈哈——

    朱元璋終于沒忍住,心情很不錯地笑出聲。

    又玩了一會兒,朱元璋就有些疲憊地睡下了,雖然比前幾天狀態好了很多,到底是還在病中,精力不足。

    等朱元璋睡下,朱高熾也打了個哈欠,他也不講究,直接去屋內的軟塌躺著睡覺了。

    朱允炆給朱元璋蓋好被子,一轉身就見朱高熾去軟塌睡了,呼吸聲很快沉緩下來,朱允炆這才腳步輕輕地去了外面隔間,坐在書桌后,翻開書看起來。

    只是看了半天,那一頁也沒翻過去。

    朱允炆眼神虛虛落在書頁上,書上的字一個沒看進去,腦海里還是剛才朱高熾和朱元璋相處時的畫面。

    那是一種旁人很難融入進去的親近溫馨的氛圍。

    像是小時候的演武場上,他羨慕又渴望地望著的那一幕。

    那時候他到底是羨慕能得到大哥愛護的朱高熾呢,還是羨慕能得到皇爺爺偏愛的大哥和朱高熾呢。

    或者說,嫉妒?

    朱允炆手指倏地一用力,薄薄紙張應聲裂開,他猛地回神,看著被他不小心撕開的書,用力搖了搖頭。

    不要胡思亂想,讀書,認真讀書。

    朱允炆逐漸沉浸在書本里,沒注意王太監命人給他奉上一杯溫茶。看著幾道茶點,王太監搖搖頭,沒讓人出聲干擾,宮人們就如沒有生命的木頭人,毫無存在感地候在角落。

    跟著朱允炆一起過來的是王景弘,在王樹的幫助下,王景弘很快成了朱允炆身邊得用的人,王景弘比王樹更機靈更會討人歡心,如今已然成了朱允炆最得用的貼身內侍了。

    王景弘余光小心瞥了眼王太監,心道不愧是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即便朱允炆在這邊的表現一直是溫良謙恭的,對宮人也還不錯,可這位大太監也敏銳察覺到,朱允炆對宮人的耐心不足。

    這一眼打量幾乎是一晃而過,但王景弘剛垂下視線,頭頂就掠來一道目光,王景弘輕輕掀了下眼皮,猝不及防地撞上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是王太監。

    王景弘內心猛地一咯噔,安安分分地耷下眼皮。

    直到察覺身上的視線挪開,王景弘才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胸腔里的心跳聲快得好像要撞出來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去。

    好一個可怕的老東西。

    第107章 第107章 這個夏天怪冷的

    這個夏天似乎注定要不太平。

    就在朱元璋身體轉好之際, 晉王府傳信到京城,說是晉王妃病了,收到消息,朱濟喜馬不停蹄地趕了回去。

    信上雖然沒說晉王妃病情嚴重與否, 但特意傳信到京城, 想必不是什么小病痛。朱濟喜一路上心里都不安寧。

    但朱濟喜也從沒預想, 自己趕回晉王府見到的會是這樣一幕。

    他回到山西晉王府的時候,晚霞鋪滿天空, 金燦燦的余暉落在王府高墻上,街道上人來人往,外面熱鬧的煙火氣與王府內冷寂的氣氛仿佛是兩個不相關的世界。

    朱濟喜也恍惚了許久,王府后院的大總管哭哭啼啼說些什么, 到后面他都聽不太清楚了。

    “世子殿下小心!”

    朱濟喜踉蹌了一下, 被內侍一把扶住,朱濟喜擺擺手, 再出聲時嗓子已經變得沙啞, “父王呢?”

    “王爺一直待在王妃身邊,一天一夜都沒出來過了, 也不讓奴婢們靠近, 更不許王府掛幡, 王爺說, 王妃只是睡著了。”總管宦官紅了眼睛, 哽咽道:“睡著了, 過幾天就醒了。”

    朱濟喜閉了閉眼, 壓下不停朝鼻尖涌去的酸意,盡量穩住情緒吩咐王府總管道:“府上,該掛的該準備的都弄好, 再去請幾個請幾個念經超度的和尚。父王那邊,我去說。”

    “是,奴婢這就下去辦。”

    等總管離開,朱濟喜在原地站了許久,手腳的冰涼始終沒有好轉,直到夕陽的余暉漸漸縮小,下沉,最后他整個人都被陰影籠罩。

    王府后院主院。

    晉王妃喜歡種花,主院一年四季都被鮮花包圍,朱濟喜一進去就看見蹲在花壇邊上,拿著小鏟子的母妃抬頭招呼他,“回來了。”

    朱濟喜下意識就要笑著點頭,可是下一秒熟悉的身影消息,花壇邊除了開得正好的木槿,哪有什么人。

    “世子殿下,您回來了。”伺候晉王妃的大丫鬟杜鵑迎了過來。

    “父王呢?”朱濟喜問。

    杜鵑雙眼紅腫著,回頭看了眼主殿,“王爺和王妃都在屋里。”

    朱濟喜頷首,抬腳走向主殿,頓了頓,他才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內沒有點燈,明明是大夏天,空氣卻有

    股冷情的味道。

    一步步靠近臥房,朱濟喜透過窗外淺藍的天色看見了坐在床邊的晉王,還有安靜在那睡著的晉王妃。

    晉王在說話,聲音不大,細細碎碎的。

    待走近了,朱濟喜才聽清楚他在說什么。

    “愛妃,我以后都聽你的話不胡鬧了,你別睡了好不好。”

    “你前段時間不是說想去避暑嘛,我都找好地方了。”

    “去年那個避暑山莊你嫌太偏僻了,道不好走,這次我挑選的你肯定會滿意的。”

    “你再睡夏天就過去了,那就只有明年才能去了。”

    晉王捧著晉王妃的手,貼在臉頰上,不停和閉著雙眼好似沉睡的晉王妃說話。朱濟喜只看了一眼,壓抑許久的酸意就繃不住了,淚水滾落下來。

    “母妃——”朱濟喜跪在晉王身邊,晉王這才發現自己兒子回來了,他扭頭沖朱濟喜笑了笑,“濟兒你回來了,快,幫為父叫醒你娘,她太能睡了,為父都喊了好久了也不醒。”

    朱濟喜握了握拳,握住晉王肩膀悲傷道:“父王,母妃不是睡著了,母妃她——”

    “你母妃就是睡著了!”話沒說完,晉王忽然面目猙獰一把推開朱濟喜,“滾出去,你不幫我叫醒她就滾出去,本王自己會叫醒她的。”

    “父王——”朱濟喜一抬頭就撞進晉王布滿戾氣的雙眼,他眼皮狠狠一跳,“父王你醒醒,讓母妃安心走吧。”

    “滾!”晉王突然發了狂似的對著朱濟喜出手,朱濟喜一時防備不及,硬生生受了幾拳,后面看晉王像沒了理智,朱濟喜只能一邊擋一邊往后退。

    最后朱濟喜是被晉王打出屋的,晉王啪一聲重新把門緊閉,這次還插上門閂。朱濟喜臉上幾個青紅印子,不停拍打殿門,“父王,父王,你開門,父王。”

    可惜任憑朱濟喜怎么呼喊里面的人就是不理會。

    想到晉王一時半會接受不了,朱濟喜最后也沒了辦法,只好先行離開,想著過兩天晉王總能接受現實。

    可是這一等,五天過去了。

    現在是大夏天,最熱的時候,就算是弄一個冰棺,也不過是能撐著把喪禮辦完,然后早早入土為安。

    晉王府喪禮都辦完了,出殯事宜都準備妥當,可是晉王卻拒絕送人離開,依舊把自己和晉王妃關在屋內。

    朱濟喜等了又等,終于在第六天一腳踹開了緊閉的大門。

    屋內果然是一股腐爛的味道,狼狽不似人樣的晉王,護在床邊惡狠狠瞪著侍衛們,不準他們靠近,朱濟喜又怒又悲,一邊心疼晉王一邊氣他折騰母妃,很快,他就沉下臉,命侍衛們捉住晉王。

    “都放開手干,出了事本世子擔。”

    侍衛們齊聲肅道:“是!”

    晉王雖然勇武,但這么多天不吃不喝,體力精力本就跟不上侍衛們,加上他一個人勢單力薄,沒幾下就被侍衛們聯手擒住了。

    看著朱濟喜帶著人要抬走晉王妃,晉王雙眼猩紅,表情猙獰,聲嘶力竭地威脅:“都給本王放開她,誰敢動,本王饒不了你們,本王要你們統統都死,放開她。”

    晉王瘋魔一般,侍衛們都嚇得不敢動,負責給晉王妃整理遺容的杜鵑等人都嚇得手抖了抖。

    朱濟喜擰了擰眉,忽然走到被壓制在地上瘋狂掙扎的晉王身側,然后手一抬一落,晉王眼睛一瞪,隨即閉上眼暈了過去。

    敲暈了親爹,朱濟喜才冷冷道:“還都愣著干什么。”

    沒了晉王干預,后續總算一切順利。

    朱濟喜親自送晉王妃走完最后一程,又在墓園獨坐了大半天,等了許久,晉王沒來,朱濟喜這才回到府上。

    “父王醒了?”朱濟喜有些奇怪地問。

    他那一下也不重,最多能暈半個時辰,以他父王的脾氣,醒了肯定要去墓園大鬧,朱濟喜還以為要頭疼許久,沒想到等到天都要黑了也沒見人來。

    聽王府長史說晉王在他出府沒多久就醒了,醒了也沒鬧,還讓下人準備吃食,吃完還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朱濟喜聽了非但沒放心,反而警惕起來。

    “父王現在在哪兒?”

    “在睡覺。”

    “睡覺?”朱濟喜一顆心高高提起,一時半刻地也拿不準他父王想做什么,“你多看著點父王,他要是有異樣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王府長史也不敢掉以輕心。

    就這樣,等了幾天,晉王每天吃好喝好睡好,一點幺蛾子沒出不說,到了第十天還開始跟人出去鬼混了,看樣子就跟以前沒什么區別。

    朱濟喜暗中防備這么久,結果晉王好像沒有之前發瘋入魔一事,又成了那個每天都能給自己找到很多樂子的人。

    本來朱濟喜都要放心了,以為他父王總算是接受了現實,可一天貼身宦官隨口感嘆一句,“王爺不鬧了就好,過段時間應該也能去看一看王妃了吧。”

    朱濟喜:“!”

    是了,父王到現在都沒去母妃墓園看看。

    這不合常理!

    慢慢地,朱濟喜就發現了更多不對勁兒的地方,晉王出去鬼混的時間越來越長,以前他可不敢半夜爛醉回家,可現在,不喝到爛醉如泥,夜半三更,他根本不回王府。

    終于,在晉王又喝得爛醉,直到半夜才回到王府時,早早等在府門口的朱濟喜一聽見動靜就從影壁后走出來,結果話還沒出口,朱濟喜臉色忽地一冷。

    喝得醉醺醺的晉王摟著個衣著清涼、面容嬌媚的女子進府,兩人更是在府門口就親熱起來。

    “父王!”朱濟喜側身閉了閉眼,怒喝一聲,“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怒喝聲嚇得那個女子驚呼一聲,晉王連忙安撫懷中美人,又不滿地吼回去嗎,“你大晚上不睡覺躲在這嚇人,毛病了?”

    朱濟喜:“到底是誰嚇人?”

    晉王呵呵一聲,摟著美人就走,“老子的事兒你少管。”

    朱濟喜當然管不了老子的后院私事兒,但是,母妃才走多久,而且母妃在的時候,父王從不敢如此放浪形骸。

    但朱濟喜還不知道,此時喝酒逛秦樓楚館什么的,還不是晉王最放浪形骸、囂張無度的行為。

    等到晉王不滿意這些玩法的時候,壓在骨子里的暴虐因子將被徹底釋放出來。

    朱濟喜此刻只是頭疼晉王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就連軍務大事都不怎么料理了,王府長史勸過一次,被晉王發火仗責,要不是朱濟喜趕來及時,王府長史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看著眼中殘暴之色毫不遮掩的晉王,朱濟喜狠狠深吸一口氣,正要好好跟晉王說道一下,晉王卻丟下身后血淋淋一幕,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朱濟喜:“”

    他才知道,原來自家父王還在記恨那日打暈他的事。

    有了王府長史這個血淋淋的例子,從此王府官署上下也不敢再勸諫晉王了,晉王整天醉生夢死,軍務大事只能由朱濟喜代為料理。

    朱濟喜覺得,還不如大吵大鬧一場呢。

    被晉王整得焦頭爛額的朱濟喜沒處訴說,只好寫信找朱高熾,聊聊心中苦悶。

    朱高熾看完信,也是深深嘆出一口氣。

    他想到小時候一起去郊外農莊玩耍,晉王叔因為不想離開京城,鬧了一整天的脾氣,沒人理會他,他卻一個人撒歡也撒得很來勁兒,等到要回城的時候,晉王叔就捧著親手摘的野花,獻寶似的送給晉王妃。

    晉王妃接過花,聞了聞,似乎說了句喜歡,那時候,晉王叔笑得就跟個孩子一樣。

    天意弄人,生死難料。

    晉王妃是病逝的,一開始還以為是小小熱病,誰知道這一病就不起了。王府的大夫醫術不錯,晉王還寫信給朱棣,讓朱棣趕緊把那個當過太醫的軍醫送過去,朱棣接到急信就讓沈良動身趕去山西了。

    可沈良還沒到,晉王妃就走了。

    急病難醫。

    大夫也不是神仙。

    想到這,朱高熾就收起信件,垂下的長睫在眼底落下兩道陰影,也擋住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晦澀。

    沒過幾日,朱棣也從朱高熾信中了解到晉王如今狀態,也不免皺了皺眉頭。雖說平時喜歡和朱老三斗嘴吵架,從小到大也沒少打架,可到底是自己親哥哥,朱棣想到朱老三從前一副離不得晉王妃的死樣子,想了想還是動筆給朱老三寫了一封信。

    不過老朱家的人不擅長安慰人,父子是打打罵罵的,兄弟之間更不用說了。朱棣也就

    是生了個嘴甜又黏糊的寶貝兒子,才跟兒子黏糊又膩歪,可兒子跟兄弟能一樣嘛,不能。

    朱棣本意是安慰朱老三的,寫完后,也覺得挺滿意,于是就讓人快馬加鞭送到晉王手中。

    但晉王拆開信看了后。

    “”

    晉王又看了一遍。

    最后實在氣不過的晉王又認認真真看了一遍。

    “好一個朱老四,他罵老子都要拐著彎來了。”晉王真是恨不得提刀沖上北平,找朱棣大戰三百回合。

    “不過是被老爹夸了一下,他朱老四尾巴就翹上天了,還瞧不起老子了,就你朱老四會做好兒子是吧。”

    晉王簡直要氣瘋了。

    誰看見滿篇自夸不說,還拿自己當榜樣,讓人不要懈怠跟著學習學習,不然遲早要變成廢物的信不氣啊。

    氣得晉王連續三天沒出去鬼混,當天晚上更是把自己關在屋里砸了一個多時辰的東西,又去演武場揮了數百下大刀,一直折騰到半夜才罵罵咧咧地去睡了。

    悄悄躲在暗處瞥見這一幕的朱濟喜:“”

    四叔好厲害。

    高熾果然有辦法。

    看來還要繼續求助四叔才行了。

    而滿心以為自己的安慰會讓朱老三感動得痛哭流涕,想到朱老三感動落淚的樣子,朱棣吃著晚飯還不適地抖了抖一身雞皮疙瘩。

    嘖嘖,太難受了。

    朱老三要是敢抱他,肯定一腳踹飛!

    徐妙云就看著吃個飯還跟屁股底下長了釘子,表情古古怪怪的朱棣,她無語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問:“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沒怎么,就是想到朱老三我難受。”朱棣嫌棄道。

    徐妙云:“”

    一時搞不懂你到底是真的‘難受’,還是假的‘難受’。

    心疼自家兄弟是這個表情的嗎?

    就連一旁不過四歲的小豆丁朱高燧都知道,難受不該是這樣的,他好奇發問:“爹爹,你為什么想到朱老三就難受啊,你難受是屁股癢嗎?”

    朱棣:“”

    徐妙云:“噗!”

    朱江月:“弟弟,吃飯少說話。”

    朱高燧眨眨眼睛,看看怒目而視的親爹,又看看捂著嘴忍笑的親娘,再看看給自己夾菜的親姐姐,朱高燧:“哦。”

    他吃了一口青菜,然后又忍不住好奇地抬頭,“所以,爹爹你到底是怎么啦?屁股疼嗎?被人揍了嗎?”

    二哥揍他屁股就好疼的。

    朱棣:“”

    徐妙云:“噗——”

    朱江月:“四寶,吃飯。”

    朱高燧:“哦。”

    哎,寶寶好好奇啊。

    爹爹到底是不是被人揍屁股了啊

    就在天氣轉涼,炎炎夏日總算過去,初秋的顏色逐漸在皇城四處點綴渲染。朱高熾又可以回北平了。

    在啟程回北平前,朱高熾特意多留了幾日,為終于獲得朱元璋許可,告老退休的孔少傅送行。

    大概是年紀大了,病了一場,朱元璋病好后看著滿頭白發,溝壑縱橫的孔少傅,難得生出點惻隱之心,大手一揮,準了孔少傅告老歸鄉。

    孔少傅沒想到自己離退休前還能遇上朱高熾這樣天資聰穎的學生,也許是教過他們父子兩,一個給他帶來教學生涯最大的挫敗感,一個給他帶來教學生涯最后的驕傲,孔少傅心情難免很復雜。

    對朱高熾這個學生也是,從未有過的上心。

    孔少傅離京前把自己珍藏的古籍全部整理出來,讓人抄寫副本送給朱高熾,臨走還不忘抓著朱高熾手叮囑。

    “世子,切不可荒廢學業。”

    “先生放心。”朱高熾乖巧笑道:“先生要保證身體。”

    孔少傅看著他,十幾歲的少年風姿初顯,氣質溫潤,斯文雅正。這些年相處了解下來,孔少傅也知道,少年并沒有面上看起來那般老實好欺。

    之前

    孔少傅搖搖頭。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可這路,終歸是自己走出來的。

    孔少傅坐上朱元璋賞賜的馬車,揮揮手,“回吧。記得看完,也不用急,有空的話也寫寫讀后心得給老夫寄來。”

    “”朱高熾笑著頷首,一直到馬車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他才收回視線,低頭看著腳邊幾大箱子的書,扶額苦笑一聲。

    第108章 第108章 臣妾老了許多

    朱高熾回到北平不久, 朱元璋和朱標就又爆發了一次爭吵。

    大病一場,哪怕是痊愈了,朱元璋也明顯感覺自己精力大不如前了。太醫說,還需慢慢調養, 平日里最好不要太過勞累, 養個一年半載的, 身體的元氣就會恢復些。

    說到底還是年紀上來了,不能再像青壯小伙那般折騰了。

    朱元璋經過一番復雜的心路歷程, 也算是慢慢接受自己老了這個事實。是人就有一死,什么萬歲,什么長生不老都是貪生怕死罷了。

    想明白后,似乎也沒那么怕死了。

    他朱元璋這輩子, 從一介貧農翻身, 建立一個龐大的明王朝,吃過苦受過累, 挨過餓抗過凍, 幾次死里逃生,混到如今這個地位, 要說全憑實力那都是扯淡, 沒點上天的眷顧, 他老朱早玩完了。

    所以這輩子也沒什么說的了, 如今大明已經走上正軌, 逐漸穩定, 培養的繼承人經過打磨歷練, 也能獨當一面,穩住這偌大家業。

    就是偶爾想到朱標那圣人君子一套,老朱還是要感嘆一下, 長子哪哪都好,就是讀書讀軸了。

    好在該掃的障礙,他老朱都掃得差不多了。

    朱標的治國理念,正適合大明接下來的發展,多年戰火洗禮的土地上,是該好好休養生息一下了。

    聽了太醫的話,加上想通順了,除了按時按點的上早朝,繁雜的政務都交托給了朱標處理,朱元璋就相當于半退休的老頭子,每天多了不少空閑時間,空下來沒事兒干就去宮里他的農田耕地干活,當鍛煉身體了。

    朱高熾回北平了,老朱一個人干活嫌太孤單,就把前段時間侍疾的朱允炆叫過來。朱允炆被叫來做農活是開心的,可他一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書生,不添麻煩就不錯了。

    這不,第一天下地就把老朱辛苦忙活兩天的勞動成果踩爛一半,老朱趕緊叫停,讓他別下地了,就擱一邊兒待著去。

    看朱元璋都急黑臉了,朱允炆臉紅紅地退到一邊,懊惱羞愧又無措,站那都不敢動彈了。

    朱元璋可沒功夫關注他敏感的心思變化,心疼自己的菜地無辜遭殃,下意識脫口道:“你怎么連這么簡單的東西都不會。”

    而聽見這話,朱允炆臉上的紅更明顯了。

    朱元璋也就隨口一說,他說的也是大實話,沒有故意刺激朱允炆的意思。

    某些方面來說,朱元璋確實是個神經大條的粗漢子。他的聰明睿智都用在了軍事戰略、治國理政上,在與兒孫、妻妾相處上,能用的天賦才智實在不多。

    朱允炆天生敏感多思,隨著年紀增長,心思更加內斂,面上學會遮掩了,但內里愈發敏感。

    朱元璋不過隨口一兩句話就能讓他臉上血色褪去一半,眼神閃爍幾下,垂著眼眸乖巧又抱歉道:“是允炆不對,害得皇爺爺白辛苦一場,下次,我一定會好好做的。”

    朱元璋正彎腰拯救被踩亂的泥土,聞言頭也不抬地說:“你先在一邊兒看著,看會了再下地。”

    “嗯!”朱允炆用力點點頭。

    但是第二天,朱允炆剛下地沒幾分鐘,朱元璋就大喝一聲,“停!”

    嚇得朱允炆以一個失衡的動作定在那,身體左右搖晃幾下,然后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

    人都摔傻了,一聲的臟污泥跡。

    朱元璋:“”

    “算了算了,你還是回去吧。”朱元璋心累地擺擺手。

    這農活真不適合他干。

    朱允炆卻神色一怔,隨即耷拉著臉,有氣無力道:“哦。皇爺爺,我還是在一旁給您遞東西吧。”

    “有啥可遞的。”朱元璋就怕他給自己找麻煩,不過看朱允炆有些沮喪,又改口道:“那你就在旁邊看吧,有需要朕在叫你。”

    “好的。”朱允炆高興點頭。

    就這樣,在朱允炆的陪伴下,朱元璋興致勃勃地干了好幾天的農活,到底是缺乏運動,等一大塊菜地都弄好,朱元璋累得腰酸背痛的。

    雖說朱允炆干活不行,還是能給人捶捶背的。

    朱元璋念他孝順也沒趕他走,就留他陪著,看起來爺孫相處倒也溫馨。朱允炆能感覺皇爺爺對他比從前親近不少,心里也是開心的。

    見朱允炆坐在一邊休息也手不釋卷,總是在讀書,朱元璋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指點他學業上的問題,只是老朱會結合一些實際問題來展開討論。朱允炆時常會接不上他的思路,只能留著問題回去找人討論,等到下次再回朱元璋。有時候答得讓朱元璋滿意,還會得到賞賜。

    對朱允炆來說,這段日子比之前朱高熾在京城的時候要開心、滿足多了。以往朱高熾在的時候,這些都是屬于朱高熾的。

    他在一旁看見過,皇爺爺喜歡指點朱高熾學業問題,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討論問題,有時候越說越廣泛,他一頭霧水跟都跟不上了,就見兩人又開始拌嘴了。

    但更多時候皇爺爺都是含著笑意,眼中明明有驕傲,但嘴上卻說:“你這個臭小子還嫩著呢。”

    朱高熾就一掃在外人面前的謙和溫良,有些得意道:“那可不是,皇爺爺你是老臘肉,我還是小鮮肉呢,我當然還嫩著了。”

    然后兩人又開始新一輪的拌嘴和笑鬧。

    每當這種時候朱允炆都插不上嘴,更融不進去。

    雖說那時候他也會被順便問上兩句,但每次不管怎么答,都像是一個陪襯,一個用來襯托朱高熾的綠葉。答得好或不好,似乎都得不到皇爺爺的重視和關注,有朱高熾在,他就像個可有可無的邊緣人物。

    無力又彷徨,想掙扎卻更難受了。

    朱允炆侍疾結束回到東宮,本來想找朱標請教更多課業和實政的問題,但朱標很忙,朱允炆是不好打擾他的,朱標卻不知從哪兒得知他最近的煩惱,專門找他聊了一次。

    從那之后要是朱標沒空,朱允炆有問題也能請教東宮官署的臣子。

    如今,朱允炆激動又開心,每次從朱元璋那領到解不開的問題就像是領到什么藏寶謎題,回到東宮找黃子澄等人討論,解開謎題再聆聽朱元璋的教導。

    朱允炆得了賞就會拿給朱標看,朱標笑著摸他頭,夸他做得好,再沒有比這更讓他精神振奮的了。

    如果

    如果朱高熾不來應天讀書就好了。

    藩王子弟本就不用來京城讀書。

    朱允炆搖了搖頭,甩去腦中思緒,重新翻開一本書,正要靜下心來,門外就傳來腳步聲,朱允炆聽見也沒在意,以為是宮人來送東西,誰知沒一會兒就聽到呂氏的聲音。

    “怎么不休息一會兒。”呂氏一進來就見朱允炆捧著本書看,不由關切道:“午休半個時辰對身體好,你常常讀書到深夜,白天再不補一下,小心把身子骨讀壞了。”

    呂氏身后的宮女還端著一盅湯。

    “母妃給你熬的滋補湯,你喝一點再讀書吧。”

    聞言,朱允炆只好先把書放下,“謝母妃關心。”然后就坐著等宮女盛湯,他視線也落在湯盅上,呂氏看他不說話,眉頭輕蹙一下。

    “母妃聽說你最近很刻苦,經常找人請教學業問題。”呂氏聲音天然綿軟好聽,可她接下來的話卻讓朱允炆神色淡了下來。

    “你外祖父也夸你聰明上進,叫你以后遇到什么問題也可以去找他,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朱允炆可以任意請教東宮官員問題,他又和黃子澄走得近,遇上問題也多是和黃子澄交流討論,除了黃子澄,朱允炆也找別人請教過問題,就是一次也沒找過親外祖父呂本。

    呂本還挺得朱標重用的,沒想到會在親外孫這落得冷遇。

    要說一開始還當朱允炆內向,但慢慢地,呂本也發現這個外孫和他生疏了,不如小時候親近他。

    呂本最近更確定這個猜想,朱允炆在有意疏離他。

    于是就找機會與呂氏談了下,呂氏心說,長子年紀漸大與她都生疏不少,與你這個外祖父又能親近到哪兒去,不過面上還是安撫呂本,朱允炆就是內向些,這幾年又一心學業,這才顯得冷淡了些。

    這不,呂本剛走,呂氏就端著湯過來找兒子聊聊了。

    在沒有登上那個位置前,娘家那邊的助力是不能少的,而且,她父親呂本身后的勢力有多深多大,呂氏也不確定,現在還不是得罪他的時候。

    可沒想到,話剛起了個頭還沒展開下去,朱允炆倏地抬起一雙淡淡的眼眸,定定看著她,呂氏一下子就失了聲,面對這充滿審視意味的目光,呂氏心中逐漸蔓延怒意。

    朱允炆卻不給她質問的機會,垂下視線,重新捧起書本,“母妃把湯留下就是,我想看一會兒書再喝。如果母妃沒其他事就回去吧,等我空了再去給母妃請安。”

    呂氏一口氣憋在胸口:“”

    “朱允炆,你到底在發什么脾氣?”呂氏這次卻不打算輕易揭過去,她不是沒察覺兒子對自己沒那么親了,但又安慰自己不急這一時。

    早些年為了讓他變得更優秀,能比得上朱雄英,她是太過嚴厲了些,兒子心中有怨,她也能理解。

    等以后長大了自然就理解她的苦衷了。

    朱允炆越長大越自律,呂氏不用再操心他上進問題,反而還要多關心他,怕他因為學業累壞身體,這兩年也越來越順著他。

    母子關系看起來似乎是緩和些了,但呂氏還是敏感察覺到有些地方不太對。朱允炆對她總是透著些冷淡。

    呂氏就不懂了,她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對長子傾注的心血是最多的,雖然嚴厲,但該給的關心一樣沒落下,為何朱允炆還要用那種冷淡的目光審視她,總是搞不明白在和她鬧什么脾氣。

    這個問題,呂氏今天就想徹底搞明白。

    朱允炆卻深諳‘一拳打在棉花上’那一套,見呂氏發火,他就放下書,乖乖端起宮女剛盛好的湯,一口喝完,然后語氣無奈道:“母妃這下滿意了嗎?可以讓我安靜看書了嗎?”

    呂氏:“”

    無理取鬧的人反倒是她了。

    呂氏沒和兒子談成心,還吃了一肚子氣回去。等呂氏一走,朱允炆半個字也沒看進去,眼神空洞地發著呆,直到飯點到了,一個宦官看朱允炆坐那不動,想到呂氏的命令,還是硬著頭皮上去提醒。

    “殿下,要傳膳嗎?”

    王景弘正專心點燃四周照明用的燭燈,身后就響起朱允炆冷漠的呵斥聲,“放肆。”

    “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打擾您看書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允炆冷冷地盯著磕頭求饒的宦官,

    這些陽奉陰違的奴才,面上一心一意伺候他,背地里卻把他的事都傳到母妃耳中,他們忠心的到底是誰。

    “既然知錯,那就下去領罰。”

    一句話讓磕頭的宦官臉色白了白,卻不敢再求情,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王樹,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朱允炆看一眼已經冷掉的補湯,候在一旁的王樹趕緊上前。

    在王樹把東西都端走后,朱允炆才倒在椅背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嘆道:“以后別讓這些人進我書房。”

    “是,殿下。”王景弘恭恭敬敬地應道,看了看朱允炆神色,又靠近幾步,小聲問:“殿下可是又頭疼了,奴婢給您按一按穴位吧。”

    “嗯。”朱允炆閉著眼應了。

    王景弘這才上手給他按摩,他按摩的手法很不錯,還曾花了些功夫特意找太醫院的醫侍請教過。

    漸漸地,朱允炆眉頭松開,忍不住感嘆道:“要是他們有你一半忠心能干就好了。”

    王景弘按摩的力道也輕了點,讓朱允炆更舒服了。

    “奴婢能伺候殿下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殿下愿意賞賜奴婢伺候您的機會,奴婢感恩戴德都不夠,奴婢就是希望殿下能過得舒心些。”

    朱允炆睜開眼睛,看王景弘的眼神難得有點暖意,“放心,忠心的人,本殿下不會虧待。”

    王景弘感動地磕頭謝恩,不忘再表一表忠心,“奴婢只想這輩子都替殿下當牛做馬,好好伺候殿下,不讓殿下煩憂。”

    聽著耳邊激動又感動的話語,朱允炆淺淺抿了下嘴角,再次閉上眼睛。

    王景弘擦擦眼角感動的淚花,繼續為他按摩穴位,面上好一個忠心奴才樣,只有看不見的心口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

    甚至還有些閑心在腦中腹誹:奴婢這輩子是要做牛馬的命,不過奴婢也想做高級的牛馬呢。

    殿下啊,你連奴婢們認個字都接受不了,奴婢們還怎么一心一意給您當牛做馬呢。

    這些朱允炆自然聽不見了,他對王景弘越來越滿意,畢竟這人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與王樹那些個由呂氏送來的不一樣。

    朱允炆的心思也從不會在奴才身上多停留,他這頭剛和呂氏不歡而散,誰想到第二天心情不錯地去陪朱元璋下棋,卻親眼見證了一場親爹和親爺爺的吵架場面。

    朱標氣勢洶洶找來的時候,朱允炆正在猶豫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父皇!”朱標語氣激動,朱允炆應聲抬頭,見了朱標的喜意還來不及浮上臉,就被朱標一聲大喝嚇一跳。

    “您到底是想干什么!”

    朱允炆手中棋子都掉下去了,只是風暴中心的兩個人都沒心思管他。

    見朱標一副找人算賬的架勢,朱元璋臉色也沉了下來。

    “韓國公告老多年,又是所犯何罪,您要下旨把他一家關押下獄。”朱標臉紅脖子粗,雙眼瞪大,情緒激動。

    朱元璋心道果然。

    “朕說得很清楚,韓國公李善長不忠不義,以權謀私,不體圣心,不念皇恩,勾結奸佞,意圖不軌。”朱元璋面色冷酷,語氣更是冰冷,“種種以下犯上,罄竹難書,朕難道不該拿他問罪?”

    朱標聽完呼吸越發急促,也不知是不是情緒波動太大,來不及和老朱辯論就嗆咳起來,臉色青紫漲紅,仿佛要咳背過氣去了。

    “父親!”朱允炆大驚失色,趕忙起身去攙扶朱標。

    朱元璋原本脫離凳面的屁股就悄悄坐了回去,面色沉冷,心中越發氣惱,氣朱標回回跟他唱反調,惱朱標就為這么點事就氣急敗壞,要死不活。

    “不舒服就回去待著,李善長罪有應得,朕這次絕不姑息。”朱元璋冷聲揮手,“來人,送太子回宮。”

    朱標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嗓子都嘶啞了,“父皇”

    朱元璋卻背過身去,擺明了拒絕交流。

    看著那道冷硬專橫的背影,朱標一時氣上心頭,也甩袖離開了。朱允炆擔心朱標身體,連忙朝朱元璋告退,然后追了出去。

    這次不歡而散,父子兩好一段時間都在冷戰,誰也不理誰。

    冬天第一場雪降落那天,大明開國功勛,第一任丞相,為朱元璋創業之路立下汗馬功勞的韓國公李善長,獲罪賜死獄中。

    不過朱元璋念及女兒,最終還是饒了李善長長子,也就是駙馬一命,后面有公主和朱標求情,駙馬的另外幾個兄弟也被放了出去。

    只是現在還被關在牢里,惶惶然等著皇命降臨那天。

    朱標聞聽李善長死訊,想到前段時間探監和李善長的幾句交談,李善長怒罵朱元璋那些話,朱標只覺胸口一陣陣悶疼。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獨坐良久,就在呂氏聽聞覺得不放心急急趕到時,朱標人又出去了。

    朱標漫無目的地走著,最后目光一定才發現,自己竟然無知無覺地來到了坤寧宮外。

    坤寧宮外一片寧靜,冬日掛在大門外的兩盞燈籠,似乎都還是馬皇后生前喜愛的花樣。

    朱標眼神一晃,抬腳走了過去。

    坤寧宮如今少有人來,除了朱元璋思念馬皇后的時候會來這看看,平時就沒有人來打擾。

    有馬青管理坤寧宮雜物,朱標一進來就發現,一花一草一木,就連冬日第一場雪院中宮人們聚在一起煮酒煮茶的畫面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朱標的突然出現倒是讓坤寧宮的人有些慌張,馬青很快安撫好眾人情緒,帶領他們朝朱標行禮。

    請安的聲音讓朱標稍微回神,他微微一笑道:“是孤不請自來,你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當孤不存在。”

    宮人們面面相覷,也不敢啊。

    倒是馬青也開了口,讓他們繼續,宮人們這才小心坐了回去。朱標原本要離開的腳步就有頓住,馬青到了跟前,一張臉在宮燈照應下顯得很白,像是缺了些血色,她聲音平淡又不失恭敬道:“殿下可要進屋坐坐?”

    朱標想了想,頷首道:“麻煩了。”

    他的客氣,馬青沒有覺得奇怪和不適,朱標這人斯文溫雅,對待宮人從不頤指氣使高高在上,哪怕后來多了些威嚴,他依然是彬彬有禮的一個人。

    馬青請人進屋,又親自動手給朱標煮了一壺熱茶,以前朱標來坤寧宮給馬皇后請安,也都是馬青親自煮茶。

    朱標只喝了一口就愣住了,他低頭注視著冒著熱氣的茶杯,視線似乎也被熱氣熏得模糊了,聲音朦朧道:“和母后煮的茶一模一樣。”

    馬青恭敬地垂著眼,只當沒注意到朱標異樣,等他一杯茶喝完就又續上一杯,一直到喝完三杯,見朱標自然而然等著她繼續倒茶。

    馬青:“太子殿下,此茶不宜喝太多,晚上起夜次數會變多。”

    朱標:“”

    就在朱標有些悻悻地想說那算了,馬青就手持茶壺,熱茶潺潺流向茶杯,“最后一杯了。”

    看一眼馬青如從前一般沒啥情緒的表情,朱標倏地笑出聲,引得馬青抬眸看了一下,與這雙不冷不熱的眼睛對上,朱標笑意更深。

    “你倒是一點沒變。”

    本來以為馬青會不理這話,卻在一杯熱茶斟好了,馬青放下手中的茶壺,看向朱標,一眼不錯地很正經道:“殿下錯了,臣妾變了。”

    朱標:“?”

    馬青:“老了許多。”

    朱標:“”

    幸好此時他沒喝茶,不然肯定全噴了出去。

    第109章 第109章 怪不得她

    朱標眨眨眼, 忽地笑了笑,“確實變了,你還會同孤玩笑了。”

    是不是真的玩笑,馬青沒說, 她面色平淡地斂下視線, 落在袖口的紋路上。朱標嘴角又笑笑, 端起茶喝了一口,余光卻在打量身側的人。

    燭火下, 她臉色透

    著一股病態的白,眼角有些淺淺的紋路,可最讓朱標驚訝的還是鬢角那幾絲銀發。

    “你”朱標嘴張了張,在馬青清凌凌的眸光看來時, 他眼神復雜地說:“過得如何?身體不適的話還是要請太醫看看, 母后不在,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馬青沒錯過朱標眼底閃過的情緒, 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語氣平靜道:“謝太子殿下關心,臣妾無事。”

    朱標嘴唇張合了兩下, 有些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 馬青捧著暖手爐, 反問道:“臣妾看殿下心情似乎不太好。”

    這在從前, 馬青是不會主動問起的。朱標注視著她清瘦側臉, 記憶深處的輪廓還要更青澀些, 但也一直是冷冷清清的,仿佛筑起一道高墻,無形地隔絕著他人的靠近。

    小時候, 朱標喊她青姐。

    馬青比朱標還要大三歲,她被馬皇后撿到身邊的時候已經十歲。是馬皇后把她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

    那會兒還是朱元璋創業最繁忙,前路阻礙重重的時候,馬皇后這個賢內助也全心全意地支持著朱元璋事業,根本騰不出手照料幾個孩子。

    朱標和幾個弟弟的生活基本上是丫鬟婆子們照料的,馬皇后跟著朱元璋出征的時候,就把朱標幾兄弟托付給后院的孫貴妃、郭惠妃。

    孫貴妃出身書香之家,識文知禮,品性高潔,雖說為人清冷了些,卻是非常好的一個人,朱元璋和馬皇后都極信任她。

    孩子交給她看著,馬皇后放心。

    那時候還沒有大明朝,朱元璋不是洪武帝,只能算是各路起義軍里一個小頭頭,朱標也不是什么尊貴不凡的太子,在大人們都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們這些孩子就會在大孩子帶領下玩耍,不給大人找麻煩。

    那時候大家玩得很好。

    朱標是長兄,雖說自己也不到十歲,但已經有了照顧弟弟們的責任心,可他高估了自己能力,時常會被年幼的弟弟們折騰得狼狽不堪。

    馬青被撿回來后就留在了馬皇后身邊,馬皇后跟著出征,她則會留下幫忙照顧朱標兄弟。

    每次朱標被幾個弟弟騎著鬧騰欺負時,馬青這個大孩子就會過來幫忙。就是最鬧騰的朱老四,在馬青面前都要老實些。

    那時候小小朱標眼里,青姐很厲害,她總有好多辦法能讓弟弟們聽話。

    比孫小娘還厲害。

    青姐。

    朱標后面成為太子,私下里他也還是這般喊馬青,他以為這兩個字會喊一輩子的,直到

    后面關系就疏離了。

    “太子殿下?”馬青忽然喊道。

    思緒有些飄離的朱標眼神一閃,看向眼含詢問的馬青,剛才在腦中徘徊數次的那個稱呼竟然脫口而出。

    “青姐”

    聲音一出,朱標愣住,就是馬青神色都怔然一瞬,只是很快她臉色就恢復平常,眼中絲毫波動也無,接觸到她冷淡眸色,朱標心中一澀,搖搖頭扯了扯嘴角道:“孤無事。”

    馬青:“太子殿下憂國憂民,也要照顧好自己身體,臣妾看您臉色也不太好看,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還是叫太醫看看。”

    不過是這么一句淡淡的關切,朱標縈繞在心頭的苦澀似乎就散了,他頷首笑道:“孤知道了。”

    頓了頓,他又語氣溫和地說:“如果你要是有事,也可以叫宮人來告訴孤。”

    馬青嗯了一聲,“謝殿下。”

    一杯茶很快見底,外面又開始下雪了,夜里的風雪格外刺骨,朱標起身道:“孤該回去了。”

    馬青也跟著起身相送,之前朱標一路走來,身上的披風已經被風雪打濕,這會兒自然不好再披上,馬青就讓宮人去取坤寧宮的披風。

    兩人站在廊下等,見朱標凍得哆嗦了一下,馬青就把暖手爐遞給他,朱標搖搖頭,“你怕冷,還是你拿著吧。”

    馬青見他嘴唇都凍白了,就讓宮人回屋拿了個新手爐過來,朱標似乎才反應過來自己傻了,接過新手爐看著夜色也不說話,在模糊的宮燈光影下,臉色微微泛紅。

    取披風的宮人還沒過來,院子里的風雪似乎更大了。

    朱標稍稍往前站了點,廊下的風就被他擋了大半。

    這一點細微的動作,馬青看見了,眼神微動,輕輕掃過朱標被風一吹就緊繃的側臉,心口浮動的情緒最終化為一道微不可聞的嘆息。

    取披風的宮人腳步匆匆地跑過來了,伺候朱標的宦官接過來給朱標披上,然后低眉順眼地退開。

    朱標扭頭看向馬青,“那孤就先走了。”

    馬青垂眸福禮,“恭送殿下。”

    宦官撐著傘,步步緊跟著朱標離開了坤寧宮,直到一行人身影瞧不見了,馬青才緩緩收回視線。

    “咳——咳咳”忍了許久的咳嗽聲終于忍不住了,早就想上前勸一勸的吳女醫嘮嘮叨叨地奔了過來。

    “郡主啊,您是一點不把太醫的話放心上,都說您受不得涼更吹不得風了。”

    要不是剛才那位是太子殿下,吳女醫早就沖上來把馬青拉回屋了。

    被扶著進了屋,暖意很快沖散周身的涼意,馬青的咳嗽一直止不住,斷斷續續的,吳女醫轉身出去給她端早已熬好的藥。

    馬青咳了許久,在吳女醫端著藥進來時,她不動聲色地把掩嘴的帕子收起來,“郡主您快趁熱喝,喝完我再給您按摩一下穴位,不然您今晚肯定要咳得睡不安寧了。”

    “真是的,明明知道身體不好,怎么能站在廊下吹這么久的冷風呢。”吳女醫噘著嘴不滿道。

    馬青喝了藥,淡笑道:“下次不會了。”

    吳女醫這才臉色好看些,她把藥碗遞給宮人,又站在馬青身側給她按摩穴位,按了一會兒,吳女醫就開始了話癆屬性。

    “原來郡主您和太子殿下關系這么好啊。”

    “好?”馬青挑了挑眉。

    “是啊,郡主您雖然人很好,但您不愛出去和人來往,對人也冷冷淡淡,像是一塊冰碴子,但您和熟悉的人在一塊,感覺還是不太一樣的。”

    吳女醫雖然單蠢,但單蠢的人有時候直覺卻是最準的。

    馬青愣了下,“是嗎。”

    “是啊,剛才您和太子殿下站一塊,我就覺得您兩關系好。”吳女醫這么說。

    馬青倏地笑了笑,眼中情緒復雜,卻很快又歸于平靜。

    原本她是打算

    可剛才看著朱標疲憊神色,聽著久違的那一聲青姐,她竟然也難得心軟了一下。

    以朱標的性子,聽到那些話怕是很難接受吧。

    總歸只要有了一點點疑心,那這顆種子就會埋在朱標心里,他會忍不住的,忍不住暗中試探、觀察。

    馬青輕輕咳嗽一聲,閉上眼睛心想,如果她是朱標,也不愿輕易懷疑感情深厚的愛妻親子。

    但也正是朱標,那樣品性雅正磊落的人,哪怕是一點疑心他也是不愿生起的,所以他會查,查出這一切不過是無稽之談,是抹黑,好還他所愛之人一個清白。

    人是禁不起仔細推敲和觀察的,哪怕沒有證據。

    而她,如今手上雖然沒有確鑿證據,可也不是沒有突破點。

    可是她剛才猶豫了。

    如果真按照她一步步助推下去尋找‘真相’,朱標怕是也會碎掉。

    皇后娘娘覺得朱標適合當皇帝,朱元璋也覺得朱標是一個很好的繼承人,可馬青從沒這樣覺得。

    坐在那個位置的人,不該是朱標這樣仁慈溫雅、柔軟重情的人。

    他的才華,他的心懷,坐上皇帝的位置對天下人是好事,卻獨獨對他本人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可人生來就是身不由己的,哪有處處稱心如意。

    “郡主,您怎么了?”吳女醫忽然問道,她覺得馬青剛才的表情好難懂哦,“是有什么煩惱嗎?要不您說給我聽聽,我幫您出出主意?”

    馬青搖搖頭,可沒一會兒她又睜開眼睛,看向吳

    女醫,“如果”

    等了半天,沒等到如果的后續,吳女醫忍不住催道:“如果什么啊?”

    “沒事。”馬青垂下視線。

    吳女醫:“”

    “郡主,您這樣是很容易沒朋友的。”

    馬青笑了出來,輕咳兩聲,讓吳女醫回去休息,她感覺好多了,不用她在這陪著。吳女醫這才停下按摩,又囑咐她幾句就出去了。

    室內一片靜謐,燭火靜靜燃燒。

    馬青獨坐良久才起身進了臥房。

    這邊朱標頂著一路風雪回了東宮,還沒走近就見呂氏守在門口,瑟瑟寒風中,一見他就著急喊了一聲殿下。

    朱標神色微暖,大步走過去,一把握住呂氏的手,冷得像是一塊冰,他搖頭不贊同道:“有什么事非要站在外面等。”

    呂氏搖搖頭,“臣妾不冷,殿下,您去哪兒了?”

    “孤去了一趟坤寧宮。”朱標牽著她的手走進去,呂氏聽了,仰頭看一眼朱標神色,還不錯,不像是郁郁難受的樣子。

    呂氏眼神微微閃爍一下,她輕聲道:“以后殿下要是覺得心情不好,不要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臣妾會擔心的。”

    “好,孤答應你。”朱標拍拍她的手背,溫言道。

    兩人一起走了一小段路,朱標就說還有政務沒處理要去書房,呂氏問他吃了晚膳沒,朱標笑說在坤寧宮喝多了茶,用了些差點,這會兒肚子鼓鼓的一點不餓。呂氏就說等會兒讓人給他送點補湯過來,朱標頷首,帶著人回書房了。

    呂氏目送朱標離開,直到見不到人了,她才轉身回院子,慢慢地,眼神就被夜風吹出幾分涼意。

    坤寧宮,馬青。

    想到馬青之前私下里故意搞出的一些小動作,尤其是在太醫院調查最先負責常氏平安脈和孕事的太醫一事

    呂氏眼底仿佛覆上一層冰,寒意森森。

    那些東西早就查不清楚,呂氏不可能留下把柄讓人慢慢抓。

    可查不到,不代表呂氏就愿意有人在暗中搞鬼找麻煩。更何況,這人還是馬青,一個在朱標心里有些特殊的人。

    呂氏站在院子里,仰頭看著夜色下夾在細雨中的飛雪,嘴角冷嘲一勾,躁動的情緒轉瞬即逝。

    也就常氏傻乎乎的,看不出來當年朱標心中到底藏著的是誰,被她一點點表演就刺中傷心處。

    真是呵,該嫉妒羨慕的對象都沒找準,活得稀里糊涂,最后走到那一步怪不了任何人。

    也怪不得她!

    第110章 第110章 朱標發火

    解決了功臣勛貴這邊最后的小隱患, 文臣、武將那邊也有了相應安排。該處理的尖刺拔掉了,雖說不能盡善盡美,但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了。

    妥了,都妥了。

    朱元璋做好了‘人老病死, 聽天由命’的準備, 他覺得自己能放心地走了。

    剩下的就交給兒子朱標了。

    也不知是心里卸下了重擔, 還是聽太醫的話養生起了效果,朱元璋的身體還越養越硬朗了。

    等到老朱有天干農活, 一不注意就干了一整天,而這一天下來他竟然也沒覺著多累。

    覺得自己病殃殃,半只腳踏入棺材板的老朱:“”

    不止如此,那天晚上睡眠都特好, 一覺到天亮, 神清氣爽地去上了個早朝,然后把犯錯的官員痛斥一頓, 嗓門洪亮到趴在房檐上休息的鳥兒都撲棱翅膀飛走了, 受驚不小。

    罵完人,通體舒泰。

    朱元璋砸吧砸吧嘴, 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不是叫那啥回光返照?

    正在猶豫要不要找太醫來瞧瞧脈, 朱元璋扭頭就看到朱標, 眼底青黑, 唇色蒼白, 腳步虛浮,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 朱標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眨眼的動作都看著特費力。

    那樣子, 仿佛就剩一口氣了。

    感覺需要太醫的不是他,而是朱標。

    朱元璋:“”

    “你”朱元璋擰了擰眉,“身體不適可有叫太醫?”

    朱標一愣,隨即頷首道:“兒臣無大礙,只是最近熬夜太多,太醫說只要多休息就好了。”

    熬夜就仿佛得了大病了嗎?

    深度熬夜工作者老朱同志雖然不理解,但他也看出朱標是真不太行了。

    “算了,這段時間你先好好休息,政務這些都交由我來處理。”朱元璋拍拍他肩膀,“太子,還是要勞逸結合啊。”

    “王炳你等會跟著太子回東宮,把剩下沒處理完的折子都給朕搬過來。”朱元璋說著,有些摩拳擦掌的樣子。

    朱標:“兒臣”

    朱元璋抬手打斷他,“行了,你就安心休息,好好補個覺,這段時間是辛苦你了。”

    朱標:“”

    最后朱標也沒強求,他確實有點撐不住了,一回東宮就把東西全部交給王炳然后回屋去補了個覺。

    這一覺直接補到天黑,朱標起來反而覺得手腳酸軟無力,喝了點粥就讓人去請劉清源劉太醫過來。

    劉太醫一見朱標臉色就心里直搖頭,等坐下把完脈,神情也愈發沉重起來,“太子殿下,您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身體已經有所虧空,呈虛乏之相,加上您心中郁結難消,導致氣血流轉不通,淤堵成堆,長此以往下去,怕是有損”

    語氣頓了頓,劉太醫不敢說出后面的話。

    然而朱標已聽懂他未盡之言,表情從容道:“孤已明白,劉太醫放心,孤不會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哎,劉太醫還能說什么呢,想說您這樣固執下去,不就是在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嘛。

    之前他就勸過,心有郁結,于健康有害,還是要多多開闊心情,適當減少事務,靜養幾個月,不然容易留下病根。

    可太子聽了嗎?

    這么下去,不出事兒才怪。

    劉太醫深吸一口氣,看向朱標鄭重其事地勸道:“太子殿下,您如今的身體可不再適合太過勞累了,不然老臣也無法保證您的身體會不會突然垮掉。要真出事,怕是比皇上之前生病還要兇險些。”

    再不說點嚇人的大實話,真等朱標累出大毛病,他們整個太醫院也別想活了。

    聞言朱標神色果然變了變,他對上劉太醫嚴肅又懇求的眼神,半晌后搖頭苦笑道:“孤也不是故意折騰自己,只是有些事兒孤也沒辦法。”

    朱元璋年紀大了,精力不比從前,他這個太子肩頭的擔子自然就更重了。以往壓在朱元璋身上的工作量全部壓在他身上。

    朱標卻不敢也不想示弱。

    這個時候,他需要做得好,做得讓朱元璋滿意,才能讓朱元璋放心,免得再徒生枝節,弄出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出來。

    朱標眼神一黯,心中沉沉嘆氣。

    如今面上看著風平浪靜了,實則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生出大風浪來。

    每一步朱標都要走得謹慎,他知道,固執霸道了一輩子的父皇在最后關頭更不允許有意外和不確定性出現,任何會威脅他的存在,危害大明的隱患,哪怕只是一顆小小的沙礫,他都無法容忍。

    別說是外姓臣子了,就是老朱家的血脈,誰敢在這會兒刺激朱元璋敏感的神經線,那也必定落不到好下場。

    要說之前朱元璋還能對親兒子手下留情,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朱標了解父皇,就像父皇了解他。

    他們父子爭爭吵吵這些年,就是知道對方脾性有多難改,有多頑固,為了心底的堅持誰都不會低頭的。

    所以,他不能弱,更不能示弱。

    只有他壓得住滿朝文武,威懾得住諸藩王,能把朝堂內外的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才能穩穩渡過這個敏感的時期。

    “可是殿下也要顧著自己身體,累壞了,殿下胸中抱負更無法施展開了。”劉太醫不懂朱標心中苦悶和急切,他

    也不敢深想,但是,身為太子,一國儲君,思慮的也多是國之大事。

    劉太醫就順著這個勸說。

    “太子殿下,好身體才是一切事物的基礎啊。”劉太醫苦口婆心道:“老臣斗膽,還是想勸殿下多多為自己身體做考量。”

    朱標微斂眸光,遮住眼中一閃而逝的情緒,過了會兒,他嘆道:“孤明白了。”

    是啊,他如果累出病了,只怕后續的事情更難掌控了

    聽他如此說,劉太醫眼神糾結幾許,看不明白朱標是真明白還是嘴上說說,但他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去一旁寫下藥方,囑咐伺候朱標的太監,一定要多勸著點,不要廢寢忘食地辦公。

    太監慎重點頭,劉太醫這才帶著醫侍拜別朱標回了太醫院。

    這頭,朱元璋久違地處理了幾個時辰的政務,等到堆積如山的折子被他全部清理干凈,胸中就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暢快感。

    好像之前成天無所事事的煩躁感都沒了。

    朱元璋抻了抻腰,長長吐出一口氣,面色不見疲憊道:“看來朕生來就是勞苦命,不做點什么渾身不自在,太醫勸朕多休息,朕反而要休出病來了。”

    聽見此話,王太監可不好說什么,恭敬地奉上一杯熱茶,又退去一旁,朱元璋端起茶,茶蓋拂了拂熱氣,喝了一口,又問:“太子可有叫太醫?”

    “回皇上,奴婢剛才遣人去問過了,太子殿下已經叫劉清源太醫看過了,奴婢又去太醫院問過,劉太醫說太子殿下就是累著了,還是要好好休息一陣,補一補元氣。”

    朱元璋想到剛才朱標一臉游魂模樣,也搖搖頭嘆氣:“標兒這兩年身子骨確實沒從前硬朗了。”

    但是朱元璋也只以為朱標是這段時間累到了,養一養補一補就回來了。于是下令接下來一段時間,一半政務還是由他來處理,畢竟老朱感覺自己還能行。

    如此養了大半個月,朱元璋就見朱標臉色好看許多,雖然眼底還是有些青黑,但比起之前虛浮的樣子那是判若兩人了。

    朱元璋放心了,又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精力還行,于是就下旨讓朱標代替自己去巡視一下浙江沿海一帶。

    相當于也是讓朱標出去放放風了。

    整日憋在皇城也難受。

    朱標領了圣旨,不日就出發離京了。

    只是在收拾行李的前幾日,呂氏有些不放心地多叮囑了幾句,要朱標在外多注意身體。

    劉太醫的‘大實話’自然也傳入呂氏耳中了,朱標瞞著朱元璋,可沒瞞自己枕邊人。

    呂氏只需問過伺候朱標的太監就知道了。

    由此可見,朱標如今對呂氏是相當信任的。

    對朱標的健康狀況,呂氏自然不敢松懈,在朱標休養期間,配合劉太醫的藥方,她私下還和陳嬤嬤一起研究了下如何給朱標食補。

    呂氏擅廚,做的食物比宮中御廚還美味些,朱標當年最開始被呂氏吸引的就是這一手好廚藝。

    身心疲累的時候,吃上一口稱心如意的美食,真的會讓人特別滿足。

    更何況,呂氏后面還時常請教太醫藥理知識,為了給他做出好吃又溫補的藥膳,埋頭苦學藥理,時常深夜點燈苦讀。

    這些年下來,努力沒有白廢,呂氏在藥膳一道也有了很多進步。

    呂氏對他的體貼和用心,朱標看在眼里,雖然一開始他對呂氏沒什么感情,但慢慢地也對呂氏敞開了心。

    兩人感情也隨著經年累月的相處,越發深厚。

    每當朱標在朱元璋和前朝事務上感到挫敗無力時,回到呂氏身邊,看著呂氏和幾個兒女,朱標就覺得,沒有什么是堅持不了的。

    毫無疑問,這些年支撐朱標的精神就是家人,他東宮這個小家的一家人。

    可就在他離京去巡視的前一晚,朱標從一個他這輩子都不會懷疑,或者說,不想懷疑的人嘴里聽到了一個可笑的事。

    馬青說完,對上朱標既驚且怒的眼神,她心中微微滯塞了一下,那一瞬的情緒太短太快了,對她來說毫無影響力。

    朱標看著眼前人依舊冷淡的臉,似乎絲毫不覺自己說錯了話,也不在乎會給他帶來怎樣影響。

    “馬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朱標頭一回用如此嚴厲又冷酷的語氣與她說話,哪怕之前有了隔閡,兩人之間生疏又客套,朱標也沒這般冰冷地審視她。

    馬青早有預料,以朱標對呂氏的在意程度,還有哎——

    一聲輕嘆悄無聲息地從她心間快速閃過,馬青做好決定就不會回頭,她筆直地跪下,眼神堅定地直視朱標。

    “如果殿下懷疑臣妾是心懷不軌刻意誣陷抹黑,那殿下可以先治臣妾的罪,再慢慢調查,無論殿下最終查出什么結果,臣妾都無怨無悔,臣妾只是為心中正義而求,為受了蒙蔽的皇后娘娘委屈,也為”

    朱標袖籠里的手指都在顫抖,整個人幾乎站不住,死死咬著牙才不至于讓自己倒下。

    他甚至在用一種哀求的眼光凝視馬青。

    馬青語氣一滯,不過很快她又堅定不移地緩慢道:“也為無辜的呂氏,還有可憐的皇長孫殿下。”

    “!!!”朱標臉上血色幾乎是瞬間褪去,他壓抑著胸口翻騰的血氣,往日溫潤斯文的面龐近乎猙獰。

    “馬青,你可知你在說些什么!”

    朱標眼中已有殺意浮現。

    然而,馬青依舊無所畏懼,像個一旦出擊就不在乎生死的戰士,站上戰場那瞬間就斬斷退路了。

    “太子,您還記得嗎?染了疫病的皇長孫,他小小一個人躺在那,無親無靠,只有奴婢陪在他身邊。”

    朱標終于站不住了,趔趄著摔在身后椅子上,一時爬不起來。

    馬青握緊手指,盯著他眼睛繼續道:“他走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的,因為他想奴婢出去后能帶句話給您,給娘娘和皇上,他不疼,也不怕,他說,不要讓你們覺得他走得不安寧,不想你們為他傷心,為他難受。”

    朱標只覺喉頭腥甜味翻涌不休,他指甲用力扣入掌心,忍得面部青筋畢露,眼睛充血泛紅,好一會兒才有力氣說話。

    “你,當初為何沒對孤說。”

    面對朱標既痛又恨的目光,不知不覺紅了眼眶的馬青扯了扯嘴角,一滴清淚順著臉頰啪嗒一聲,掉落在她手背上。

    “因為奴婢心疼皇長孫殿下啊,奴婢想滿足他最后的愿望。”馬青一頓,忍不住自嘲道:“可奴婢沒想到,還是讓他失望了。”

    “殿下!”馬青忽地用力磕在地上,“就算您當奴婢抹黑構陷好了,您去查,不管查出什么,正好讓奴婢死心,也能讓奴婢放心去見娘娘和皇長孫殿下。”

    話音落下,整個書房只有朱標粗重喘息聲了,良久,朱標才咬著牙,眼神赤紅,幾乎是發狠道:“好,好,既如此,孤成全你。”

    那日東宮小書房發生了什么沒人知道,只是朱標在離宮前大發雷霆,下令把馬青關在一處偏僻宮殿,沒他旨意不得外出,還有侍衛把守,外人也不敢靠近。

    這一舉動,震驚了不少人。

    一時間議論紛紛,只說這位深受帝后恩寵的青郡主到底是犯下何等大錯,才能惹得一向好脾氣的太子殿下發這么大火。

    朱元璋都好奇了,派人來問朱標,朱標當然不會說實情,只說馬青有錯,知錯還不改,所以他下令關禁閉,讓她好生反省。

    聞言朱元璋也就沒多管了。

    這么點小事,朱標自然有權處置。

    然而就在朱標離京沒多久,后宮都不在關注馬青惹怒太子一事時,只有呂氏在打聽到那日大概發生了什么事時,少有的失了態,砸碎了一屋子擺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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