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VIP] 惡魔在人間(10)
上午, 路鶴回到局里,羅肖國已經將開發銀行的經理曾浩強傳喚過來了。
路鶴對付了幾口面包,喝了口水, 馬上帶梁云峰和林滔一起去審訊室, 蔡雙璽負責做筆錄。
剛剛出門,羅肖國就走到嚴春桌邊說:“咱路隊也不歇一腳,不吃不喝的, 都成鐵人了!
“路隊不就是這樣嗎,日夜不休地拼, 不成家, 不找對象, 這都老大不小了,遲早小梁要被帶‘壞’了。”
“你懂什么, 路隊也得有時間找對象!
“眼看快三十了吧, 局里其他兄弟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羅肖國笑了笑:“從前年啊我就挺看好路隊和陳杰蓉的,我聽說啊, 老劉也有意撮合他們,結果不知道為什么, 沒進展。”
“陳杰蓉挺漂亮的, 但年紀是大了點!
“你這話說的,”羅肖國白了他一眼, “和路隊還是般配啊, 站在一起多郎才女貌!
“羅副,我有個新想法,我覺得孟思期好像更適合路隊。”
“嗯?”羅肖國身子前傾, “你說說,什么個意思!
“上次一二隊聯合辦案啊, 我發現路隊挺照顧孟思期的,路隊對女孩子你知道,不就是當哥們嗎?但孟思期我感覺他不一樣,眼神就不一樣!
“你小子!绷_肖國來勁兒了,“這么一說,我倒是也這么覺得!
“羅副的意思,咱們給他們倆想想辦法嘍。”
羅肖國像是仔細想了想,但旋即離了他的桌位,“路隊對案子,對會破案的人不都是這個態度,你這叫過分揣測,讓路隊知道,緊你的皮。等等局里的風向,等等老劉的意思,別亂揣測。趕緊把路隊交代的任務干一干,別閑著了,都影響了我的工作。”
嚴春舔了舔嘴唇,不是羅肖國找他閑聊來著,怎么還成了他影響工作呢?
審訊室里,路鶴進門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讓林滔負責這場審訊。
一隊來說,林滔是最沉穩的,不過刑偵工作思路也比較慢,但是做事沒問題,所以這場審訊他會臨時補充問題。梁云峰是新來的大學生,名牌學校來的,態度不錯,做事積極,不過還急需成長。
這不得不讓他想起去年五月份,局里給了兩個新人,一個是梁云峰,一個是孟思期,他連信息也沒看,是他讓羅肖國敲定的,羅肖國最后選了梁云峰,和他解釋過,梁云峰名牌大學,學習能力強,三年就能成長成一隊的尖子,實際上梁云峰確實很不錯,近一年來,成長很快。
而另一個人,是個女孩子,當時路鶴看了一眼,很清秀的一張照片,眼睛里帶著幾許稚嫩,其實他對性別沒有特別的要求,雖然刑偵工作很苦,但他一直希望局里給一隊調配一個女生,畢竟全是男刑警,平時很多細活沒人干,隊里氛圍也有點粗獷。
羅肖國當時的建議是,孟思期不太行,且不說學校比不上梁云峰,而且看樣貌柔弱,他還調查了人家家底,說是一個富二代家庭,估計吃不了一丁點苦,來一隊就是拖后腿。
路鶴覺得羅肖國的話很偏頗,這些實際上不是理由,但是一隊只有一個名額,如果有兩個,他一定全都要,但是名額有限,羅肖國已經寫好了申請書,他也不想為難他再去寫一份,所以當即就簽了字。
時間快過去了一年,路鶴重新再看,他有不一樣的感受,孟思期太與眾不同了,雖然他承認梁云峰很不錯,但是如果讓他選擇,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孟思期,而且并不需要理由。
“曾浩強,知道我們為什么傳喚你過來嗎?”
林滔展開了提問,路鶴也從碎片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曾浩強和昨天的狀態完全不一樣,昨天的他在銀行,熱情奔放,而且吟詩作對,今天他好像意識到有什么發生,臉上藏著幾許緊張,但是可能因為職業性地掩飾,因此他的表情會讓人覺得很奇怪。
他想放松,又不自覺繃著,他想表現出對客戶的那種熱情洋溢的笑容,但是他又笑不出來,所以看起來,他的臉上呈現很勉強的假笑。
“我知道,各位領導肯定還想了解下阮夢櫻的情況對吧。你們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絕不撒謊。”
“行,”林滔繼續問,“你是不是知道阮夢櫻有個親弟弟?”
林滔問詢的主題是路鶴給的,路鶴相信林滔能完成得很好,因此他一直在關注曾浩強的表情,雖然曾浩強善于社交,善于控制面部情緒,但在審訊室,沒人可以完美逃過他的眼睛。
曾浩強回答:“我知道阮夢櫻有個弟弟,但并不知道是親的還是……這么說吧,我知道她父母離異了,以前有次聚會,我送她回的家,她喝了些酒,路上呢聊天時就告訴了我這些!
“關于她想給弟弟買鋼琴的想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浩強默了默,伸手撓了下太陽穴位置,像是在思考,不一會說:“我記起來了,有一次吃午飯,我們一般是去外面快餐店吃飯,那次她就坐我對面,她問我,強哥,現在一般的鋼琴多少錢?我當時就隨便聊了幾句,我問她為什么想買鋼琴,是不是喜歡音樂。因為鋼琴不便宜,而她工資也不高。阮夢櫻就告訴我,她弟弟有音樂天賦,想等高考完送一架鋼琴給他。當時就聊了這么多,領導你們看,我回答的滿不滿意!
林滔繼續問:“后來呢?她在攢錢買鋼琴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說實話,銀行職員工資不高,要想買架鋼琴,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而且他弟弟好像今年高考吧,所以后來她辭職時,我以為她找到了更高薪水的工作,畢竟她自己有自己的目標!
林滔問:“你認為她找到了什么工作呢?”
曾浩強回答:“不知道,后來我們沒聯系過,直到今年才知道她出事了!
路鶴突然說:“她會因為買鋼琴,做鋌而走險的事嗎?”
他的語氣低沉有力,將原本沉悶枯燥的審訊室頓時注入一股巨大的沖擊力。
曾浩強猛然扭過脖子,像是在確認誰在說話,他的眼球出現了一絲短暫的慌亂。
這種慌亂非常不易察覺,但從路鶴這個側面的角度,他恰恰感覺到燈光在他眼球上不自然的反射,曾浩強確實出現了一絲慌亂。
對于路鶴來說,那是不正常的,因此他的問題一定是有效的問題,這就意味著,阮夢櫻為了買鋼琴一定做出了什么事,而且和曾浩強有某種關聯。
曾浩強舔了舔快脫了皮的嘴唇,手指不自然捏了捏桌上的水杯,回答:“不知道,我和阮夢櫻沒有什么交集,你們也可以問問銀行其他同事,我平時只和她有業務上的交流,要么就是吃飯時或者偶爾送她回家時說上幾句話。那次她要不是喝醉了,我根本就不會開車送她,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
路鶴仔細聽了他的答案,他覺得曾浩強解釋過多了,他似乎在刻意證明他和阮夢櫻沒有私密關系,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做這種解釋。
林滔看了路鶴一眼,在確定他沒有新的問題后,又問:“阮夢櫻在辭職時到底和你說了什么?曾浩強,這不是你們銀行,我希望你認真回答。”
曾浩強再次舔了舔嘴唇,好像嘴唇急需灌溉水份,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不知是有意掩飾他的緊張,還是因為嘴唇本身很干。
他沒有看向任何人,而是看著手里的杯子,“其實就是簡單的辭職信,說是因個人原因辭職,那天早上她交給我,我也沒問什么,就直接批準了,因為以前吧,和她一樣的女孩也經常辭職,她們年輕可能想去外面闖闖!
路鶴突然厲聲說:“曾浩強,你一直在撒謊!”
曾浩強猛地抬頭,面色灰白,像是被駭住,呈現一副僵硬的表情。
“我沒有,我沒有撒謊!”曾浩強緊繃著面頰,喉結急劇在滾動。
路鶴聲色俱厲:“你要等我說出你內心真實的想法?還是你自己說出口!”
“我……我……”大顆的冷汗從曾浩強額頭墜下,之前一直緊張的他原形畢露,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我沒撒謊,我真的沒有!”
其實林滔、梁云峰和蔡雙璽都沒有看懂路鶴的思路,林滔和梁云峰是一直跟著這件案子的,曾浩強從始至終就像是一個與阮夢櫻沒有交集的人,也許今天審訊只是想了解阮夢櫻的一些事情,但是路鶴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
“曾浩強!”路鶴厲聲說,“你說送阮夢櫻回家,她告訴你想買鋼琴,她辭職的時候你輕而易舉地同意了,你不覺得這里面少了什么嗎?你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是想讓我親口告訴你嗎?”
曾浩強的嘴唇輕輕發顫,握住水杯的指頭也出現不自然地捏力,杯子里的水在輕微晃動,林滔猛然覺得,曾浩強問題很大,路隊一定發現了什么端倪。
“阮夢櫻死了,”路鶴說,“這是一起嚴重刑事案件,有一件事永遠都繞不過去,那就是鋼琴,曾浩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想要隱瞞,就是和公安機關作對,你知道后果有多嚴重!”
“我說……我全都說……”曾浩強拿住水杯的手突然急劇顫動,水灑落幾滴。
然而林滔梁云峰和蔡雙璽卻有些怔住,林滔心想,難道殺害阮夢櫻的兇手是曾浩強?還是他拍下了那些喪盡天良的照片?
梁云峰也有此懷疑,但結合阮夢櫻的那封信,他又覺得不簡單。
昨晚在車上,路隊將其中一張照片給大家看了,當時梁云峰還在開車,氣憤難當,他對路鶴說:“路隊,我一定要跟你抓到兇手,我真想給他千刀萬剮!”
“是啊,是什么畜生,竟然做出這種事!”林滔也在后排大罵不止。
路鶴最后就提醒了一句:“照片是重要證據,我會收好,這件事暫時保密,知道嗎?”
梁云峰當然知道,這是重要的證據,也涉及了一個女孩的隱私,雖然她已經被害,但是這些照片一定要在一隊,在警局好好保存,絕不能有任何泄露。這是對案情的負責,更是對阮夢櫻的負責。
回想起來,梁云峰覺得曾浩強似乎對阮夢櫻起不到這種威脅,如果曾浩強果真拍了這些照片,阮夢櫻報警就可以。
那就說明曾浩強關系到別的事,他特別想知道這一切發生了什么。
曾浩強啞著嗓子帶著幾聲哭音:“我喜歡阮夢櫻,我承認喜歡她,她很漂亮。她一直是我暗戀的對象,可是我也知道我這種長相她根本不喜歡,而且我也有家庭,所以我一直都藏在心里,就是每天看看她,和她說上幾句話,有時候撩撩人家就心滿意足!
他的語氣忽地沉重:“直到有一天,我發現銀行里有筆帳不對勁,我特意查了記錄,這筆賬是阮夢櫻做的,她好像挪用了銀行的一筆錢!”
“這筆錢其實不多,七八千塊而已,說實話,也只有她們這種剛入職的職員才會鋌而走險挪用,無非就是在客戶的賬里面扣點小費而已。實際上如果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件事就過去了,但就是我鬼迷心竅,于是我找到了她!
“當時我記得我找了一個茶餐廳包間,把門關緊,我表現出這種事情很嚴重的樣子,我告訴阮夢櫻,我發現了她的違規操作,這是犯罪的,如果我舉報,她就會去坐牢!
“阮夢櫻那次對我哭訴,說她就是為了給弟弟買鋼琴,當時有個朋友邀她做投資,只要她投一筆錢很快就能翻幾倍,所以阮夢櫻才挪用了那筆錢,但是后來,她朋友投資失敗,人消失了,錢自然沒還給她。阮夢櫻只能不斷做拆東墻補西墻的事。其實如果她借一筆錢補上,沒人知道。”
“我就是鬼迷心竅,說要舉報她,當時阮夢櫻就求我,不要舉報,她說她害怕媽媽和弟弟知道這件事,不知道將來會怎么看她。她答應我盡快把錢補上,希望我放過她一回。”
“我同意了,但是我開了一個條件,我說我很喜歡她,她必須跟我睡一覺,否則這件事我不可能罷休。”
第112章 [VIP] 惡魔在人間(11)
“很意外阮夢櫻同意了, 那次我在酒店開了一間房,她晚上過來了……”
阮夢櫻特別漂亮,長發齊肩, 皮膚白皙, 平時她經常穿著一身銀行制服,臉上總是面帶微笑,對于曾浩強來說, 她如同他所描述的那句詩,“輕羅小扇白蘭花, 纖腰玉帶舞天紗”。
這句詩還有后面兩句, “疑是仙女下凡來, 回眸一笑勝星華”,而阮夢櫻無疑是這樣的女孩。
曾浩強有家庭, 但早就厭棄了人老珠黃的妻子, 他喜歡在外面尋歡,然而阮夢櫻是他觸不可及的夢。
他將她當成性幻想對象, 生活中時時對她關注,幾乎到了“望梅止渴”的地步。哪怕阮夢櫻遺棄的物品他也會收藏起來, 閑來無事時把玩。
那天晚上, 曾浩強在房間里緊張異常,心臟就像是隨時都要突出胸腔, 他準備了潤滑劑、助興劑, 還給阮夢櫻準備了各種情趣內衣,他只想在這個晚上和她共度良宵,完成人生的美夢。
直到阮夢櫻出現在門口敲響門后, 他幾乎是顫著手開了門,當她的美貌出現在門縫里, 曾浩強渾身都麻了起來。
她和平時不一樣,表情有些冷,走進門后,曾浩強將門關上,在拉門鏈子的時候,阮夢櫻伸出白皙的手將鏈孔擋住了。
曾浩強突突的心臟立即停止,阮夢櫻不愿反鎖門,這說明她還有些猶豫,曾浩強情急做起思想工作:“夢櫻,我答應你,只要你今晚配合我,那筆錢我給你補上,我決不食言!
曾浩強粗氣連連撲在阮夢櫻的面頰上,以至于她偏了偏頭,表現出嫌棄,但曾浩強卻喜歡她被迫無奈的樣子。
他甚至打好了如意算盤,他有了阮夢櫻的把柄,只要有第一次,那就有第二次,她以后不得不順從他。
阮夢櫻冷冷地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曾浩強喜不自勝:“你快說,別說一件事,就算一百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此時的他根本就無法按捺內心的興奮,他早就幻想著阮夢櫻穿上情趣內衣時的模樣。
下一秒,他看見阮夢櫻從外套口袋里取出紙筆,在他的好奇中,她說:“你寫個字據,證明今天過后,我們的事情一筆勾銷,那筆錢我會還上,不需要你幫忙!
曾浩強自知他也不是個棒槌,他瞬間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阮夢櫻想做什么,無非就是留下他威脅誘騙的證據,他知道阮夢櫻根本就是不情不愿,或許他寫下字據后,她就反咬一口,到那時,他根本無法控制她。
但是他無法舍棄她,他哄她說:“怎么你不相信我?我現在就答應你,不僅補上那筆錢,我還給你一筆錢,我說做到。但字據不能留,這種事情萬一傳出去,以后對你名聲也不好,你也知道我有老婆,我也不敢亂來。我喜歡你,是單純的喜歡,過了今天,我絕不會糾纏你,我可以對天發誓!
“不行。”阮夢櫻冷漠搖頭,“你不寫,我就不同意!
曾浩強只能繼續軟磨硬泡,將她半推半就推到了屋內,推到了床邊,阮夢櫻態度堅決,這讓曾浩強失去了耐心,他氣急敗壞,將她抱起撲到了床上,拼命脫她的衣服。
阮夢櫻大喊大叫,曾浩強抓起床上的情趣絲襪,堵住了她的嘴巴,用力壓住她的雙手和身體。那時阮夢櫻拼命掙扎,從他的臂力中掙脫,滾到了床下。
曾浩強再次撲上去,但是阮夢櫻突然從口袋里抽出了一把美術刀,她抵住自己的脖子,滿眼驚恐失色,“你再碰我,我就死給你看!”
那一刻,曾浩強終于冷靜了下來,就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澆灌,如果阮夢櫻死在這里,那么他就是殺人兇手。
原來她早就準備了刀子,就是打算今天來誆騙他的字據,再試圖用這種方式逃脫。
但他必須要冷靜,他氣喘吁吁地勸她:“夢櫻,別這樣,別這樣,我錯了,我和你道歉!彼噲D靠近她,搶她的刀子。
阮夢櫻很警惕,她挪著屁股向后退去,“你別靠近我,我隨時就死給你看。”
曾浩強發現她脖子里已經溢出了血痕,他開始害怕,萬一她失手了呢。他向后退了兩步,“對不起,你先冷靜一點!
他親眼看著阮夢櫻胸脯劇烈起伏,頭發纏在臉龐上,發縫里,眼睛死死盯著他,她從地上慢慢爬起,退到門邊,開門跑了出去。
曾浩強一拳打在軟綿綿的床上,因為剛剛的激烈,被褥下的各色情趣內衣全都暴露了出來,就像漫天的彩虹。他抓起來用力撕扯……
審訊室里,曾浩強望了望白熾燈,再次面對前方嚴肅的刑警說:“那天晚上,阮夢櫻確實來到了房間,沒想到她一進門就向我提出一個要求,她要我立個字據,你說這種事能立字據嗎,別看她外表清純,其實一肚子壞水,她想耍小花招,抓我的把柄,我當時好哄歹哄,她就是要我立字據,我有些急了,就抱住她親她,她一腳踢中我下面,從房間跑了出去!
曾浩強描述到這兒,嘴唇發白,汗珠沿著面頰一直在下墜,然而眼睛里卻帶著一絲憤恨,似乎那件事受欺負的人是他。
他說:“第二天,阮夢櫻告訴我,再逼她她就告我強奸,她說會把錢補上。我很舍不得她,但是我不能逼得太狠,所以就警告她,如果一周不補上錢,只能通過別的方式解決。阮夢櫻像是聽清了我的話,結果三天就把錢補上了,也就是那天,她辭職了!
曾浩強的故事講完了,審訊室一片寂靜,梁云峰林滔和蔡雙璽都呈現一副微微震驚的狀態,因為這個故事他們從來沒有預想過,這件案子的起點就是鋼琴,阮夢櫻要買鋼琴給弟弟,路鶴找到了事情最初的起點。
而那筆補上的錢,似乎就是阮夢櫻后來消失一年的重要線索。
好像路鶴早已發現了這條線索,他只是想傳喚曾浩強來驗證一下,三個人不免再次向路鶴投去欽佩的目光。
曾浩強像是懺悔說:“我就是鬼迷心竅,要不是她漂亮,我絕不會犯了一個男人該犯的錯誤。但我真的沒對她做什么,我說的都是事實。其實阮夢櫻不補上這筆錢,我也是會代她還的,那筆錢對我來說也算不了什么!
梁云峰拳頭都捏緊了,他沒想到曾浩強的真面目如此齷齪,什么叫鬼迷心竅,什么叫人家長得漂亮,就犯了男人該犯的錯誤?
路鶴冷聲道:“別虛心假意了,如果不是你,阮夢櫻根本不可能走上不歸路,你還在這假意惺惺!你瞞報銀行違規行為,強奸未遂的事實一樣會受到法律懲罰!
聽了這句話,曾浩強面如土色,整個人都顫顫栗栗著。
審訊結束了,路鶴一個人走到了外面,在空氣中冷靜了一會,其實他很不喜歡聽這些故事,這些悲傷的故事,這個故事里,阮夢櫻做了違規操作,她為了弟弟,就是為了給他買鋼琴。
路鶴從清水市回來后,就試著側寫阮夢櫻的心理,初中時,阮夢櫻父母離異,其實她想跟著母親,想和弟弟在一起,她那時候很小,所以她以為是她做錯了事,所以媽媽才不要她。
她把這種怨恨發泄在父親身上,如果不離婚,她就可以跟著媽媽,和弟弟永遠在一起,因此從初中開始,她就和父親老死不相往來。
但是她一直渴望回到媽媽的身邊,和弟弟生活在一起,這種愿望一直持續到長大,她想要表現自己對媽媽和弟弟的愛,她一直想買個鋼琴給弟弟,這是她最真實的情感。
可是她卻被朋友騙了,正是因為那個心系她重重親情的鋼琴,她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在客戶的一筆賬里做了手腳,也是從那一天她擔心受怕,一直想還上錢,但最終,不但錢沒有補上,而且還被曾浩強發現。
她擔心被舉報,她更擔心媽媽和弟弟知道這件事,那樣她為那個家,做出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費了。于是她答應了曾浩強的條件,但是骨子里的剛強讓她逃出了曾浩強的魔掌。
很快,她補上了這筆錢,離開了銀行。
而補上的這筆錢,大概就是她消失了一年的根本原因。
現在必須要找到她從哪里弄到的這筆錢,這筆錢正如曾浩強所說,并不多,也許借一借,努力工作就能歸還。
但是以路鶴的預想,阮夢櫻可能借錢的途徑并不靠譜,她后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導致她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而阮夢櫻從李牧驍那借走的一筆錢,或許就是彌補她的代價,這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路鶴并不覺得曾浩強解釋了全部,譬如那天晚上,阮夢櫻真的順利逃脫了嗎?因為“趨利避害”,曾浩強一定對不利于自己的證據避重就輕,但是目前他分身乏術,而且已然了解了他想要了解的,至于曾浩強就讓別的司法人員去審判他吧。他相信只要發生過,那天晚上的真相一定會被揭露。
*
孟思期和馮少民趙雷霆一行來到一家皮革公司,也就是姚仁俊的兒子姚坤明的公司,說明原因后,被公司前臺小姐帶到了一間會客室,前臺給三人倒了水,說是姚總正在開一個緊急會議,需要等一會。
馮少民習慣看了下手表,“行,我們等等。”
前臺走后,孟思期也抬起了手表,此時正好是上午九點半,她希望時間不要太長。
半個小時過去了,趙雷霆有點不耐煩,噌地站了起來,“我說,姚坤明肯定是想拖著不見,馮哥,我是不是得去提醒提醒他,我們是來辦案的,不是和他鬧著玩!
孟思期已經喝完一杯水,還是覺得口干舌燥,是那種枯燥的等待給人的干燥。
馮少民說:“行,你提醒下前臺吧!
趙雷霆出門后,孟思期把本子合上,不言不語,她也知道,今天來是走訪,如果被訪人有什么特殊原因,也不能強制傳喚。
不一會,趙雷霆回來了,滿臉不悅,“我說了,再不露面,我們就實行強制措施了!
孟思期知道趙雷霆是嚇唬嚇唬對方,畢竟現在沒有合適理由給出強制措施。但明顯姚坤明今天就是故意的,即便有再重要的會議,他出面解釋下也是應該的。
在前臺進門加了一次水后,不到二十分鐘,姚坤明現身了,推開門后,他就哈哈笑道:“不好意思,實在是太忙,馮警官怠慢了,請原諒我們這些小生意人的奔波勞碌!
趙雷霆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冷臉,馮少民點頭道:“姚總坐吧,等了你一個小時了!
“實在不好意思!币っ鞒槌鰺熀,給馮少民遞煙,“辛苦了,下次絕不會怠慢。中午在這吃個便飯,我已經安排下去了。”
馮少民手一擋,“不用了姚總,我們都不會抽煙,問幾句話就走,不會耽誤你太久!
姚坤明笑容斂了斂,坐進沙發。待客室擺放著一圈沙發,沙發圍著大理石茶幾,孟思期和馮少民趙雷霆坐在一邊,姚坤明坐在另一邊,基本保持著對話的姿態。
“行,馮警官有什么事盡管問吧,這次你們來了家里,我一定配合你們。”姚坤明將煙盒放在茶幾上,緩緩躺進沙發里。
孟思期覺得姚坤明的態度比上次好了不少,但這不代表他會同意警方的提議,她捧起本子,準備記點東西。
馮少民說:“我們正在調查紡織廠的一些事情,而你的父親姚仁俊曾經是紡織廠副廠長,也是當時主要領導層唯一健在的,有些事可能需要姚仁俊回憶回憶,我們聯系了省里一些醫療專家,想給姚老做一些保守治療……”
在說這番話時,姚坤明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殆盡,又恢復到了那天養老院時的臉色,冰冷嚴肅,“你們是懷疑我父親的阿爾茲海默癥是假的?”
馮少民說:“姚總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從一開始,你們就在試探他,我真的很不明白,你們為什么不放過一個老人,他已經快七十歲了,而且患有嚴重阿爾茲海默癥,你們也有老人,如果有人一直在逼你父親做出不切實際的要求,你們會怎么想?”
趙雷霆幾乎是咬著牙,孟思期還算比較冷靜,她知道姚坤明一定會反對,但是沒想到這件事還沒商量,他情緒就很大。
馮少民語氣也嚴肅了許多:“姚坤明,這已經不是商量不商量的事情了,你父親涉及到一起紡織廠女工失蹤案,我們有權做出這些要求。”
姚坤明不依不撓地說:“什么意思啊,你們想抓人是不是,我從來沒聽說警察靠懷疑就能抓人的。行啊,你們把證據拿出來,我父親一生光明磊落,不是你說有問題就有問題,我現在還說你有問題,你是不是可以配合我做個精神治療?”
“姚坤明,你這是胡攪蠻纏!你到底想隱瞞什么?為什么要這樣護著你父親?”馮少民的態度陡然嚴厲。
姚坤明頓時怔了怔,剛才的戾氣一下子像被鎮住,他沉默了下,情緒終于收了收,“我沒有隱瞞什么?馮警官,我是孝順的兒子,我為父親爭取一些權力沒有問題吧,你說的保守治療,其實我早就安排過,我開這么大公司,我會吝嗇這些小錢?我不想親口聽到父親叫一聲兒子?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心中的苦痛。”
“我記得,當初我還在紡織大院住過一陣子,紡織廠工人對他是發自內心的贊美,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他。有一次暴雨,紡織廠車間進水了,那些產品遇水就毀,是我爸身先士卒,熬了一通宵帶著廠工把水清理掉,到現在,一旦天潮打雷下雨,他風濕病就犯。”
“還有一次廠里遭遇困難發不了工資,是我爸站在憤怒的工人中間,哭求著大家信任廠子,廠子一定會補發的,結果不到一個月,在我爸的努力下,廠里就把工資補發了,他們都說我爸是大好人,是萬中挑一的大好人,工人們給他送的獎狀,他都藏起來,說是不貪功,我只能偷偷帶到公司掛在我辦公室,你們可以去看看,看看他為廠子付出了多少!”
“我知道你們希望我父親得到治療,你們是好意,但我作為兒子只是不想父親在這個年紀再去折騰,我希望你們能放過他,讓他安安穩穩走過最后的時間,畢竟人一輩子也就這一回啊!
姚坤明說得聲情并茂,眼眶微紅,淡淡濕潤,也許一不小心沒防備竟能使人聲淚俱下,但是孟思期卻在紙上用力寫下了一個名字,“丁穎紅”。
她是紡織廠失蹤女工的其中一人,在她還是青春年少的時候,就失蹤了,四個和她一樣年輕的女工也消失了,八年了依舊杳無音訊,也許她們早就遭遇不測。
不只是姚仁俊有一輩子,她們就不該有嗎,她們那么年輕,她們的一輩子就該那么短暫,就該那么渺茫!
馮少民望了孟思期一眼,孟思期知道師父是不是問她還有什么法子?其實她也沒有什么好法子,如今姚坤明各種牌都打了一遍,再說下去,估計他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一個大男人在走訪時流淚那也挺少見的。
但孟思期也絕不會讓姚坤明心安理得,她幾乎是心平氣和地說道:“姚總,我記得去探望你父親的那天是周三,通常你都是周末才會去養老院,因為那天姚院長通知了你,你知道警察來訪,所以馬不停蹄趕到了養老院。姚老結交的朋友甚多,去探望他的人也不在少數,你從來不過問探望的事,為什么那天你急匆匆趕到!
“生活中的事情哪像你這樣算盤,那天我正好路過,有問題嗎?”姚坤明反駁道。
“是,你那天還沒進門就大喊我們打擾了你父親,你還說我們使你父親不太平,什么是不太平,因為你提前就知道你父親那天會發生‘意外’。姚總,”孟思期帶著淡淡地冷笑,“你知道你父親的事情不少吧,你那天鬧騰得挺歡,是別有用心,做給某些人看吧?”
坐在一旁的趙雷霆,忽然發現姚坤明的臉色就像過山車一樣墜落,他面色蒼白,甚至能看見他額角滲出的冷汗,姚坤明竟然在孟思期平靜的語調里徹底敗下陣來。
趙雷霆覺得孟思期不但善于觀察,更善于抓住重點,她的口吻很平靜,如同她平時安靜的性格,但在做刑偵工作時,卻如同刀劍出鞘,鋒芒畢露。他忍不住在心里就給孟思期夸贊。
姚坤明也是在生意場上身經百戰的人,他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掩飾了臉上的不安,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姚總,”孟思期依舊很平靜地說,“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下我們的提議,隱瞞不報有時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姚坤明面色白了白,但是很快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和氣:“是的,是的,我一定會認真考慮!
第113章 [VIP] 惡魔在人間(12)
馮少民對孟思期給予姚坤明的施壓感到欣慰, 有時候并不需要和對方斗個你死我活,這種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洶涌的施壓反而能在姚坤明顱內產生燃燒反應,他起身說:“姚總, 今天打擾, 就到這里吧,我希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和家人商量下, 考慮一下我們的建議。”
姚坤明是商場老手,臉上的表情回轉很快, 帶著一絲微笑道:“你放心吧, 馮警官, 這件事我會轉達我父親,即便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那行, 我們先走了!
在停車場, 趙雷霆說:“馮哥,現在是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姚仁俊這條線我們只能一直等下去?”
馮少民沒有回話, 顯然他還沒有什么想法,孟思期安慰起來:“師父, 我們先回去等等韓隊那邊的調查吧!
“行!
孟思期覺得這條路如果走不通, 韓隊那邊或許能有一些線索,正如韓長林之前說的那樣, 總有一條路能走通。
回到辦公室后, 韓長林也來了電話,說他和小川一直在外邊摸排,目前還沒有取得什么進展, 馮少民回他,下午帶孟思期和趙雷霆一起去娛樂場所走訪走訪。
中午吃完飯后, 孟思期把最近的筆記又整理了一遍,關于姚仁俊這條線她其實不想輕易就斷掉,她至始至終覺得姚坤明過于庇護父親,這種信號很自然讓人覺得他有意掩飾,他今天異常的表情更加說明了問題。
她不認為姚坤明會同意為父親檢測,如果他同意了,才不符常理呢,所以等待不是最好的策略,針對姚仁俊,要盡快做出新的計劃。
正在她思慮時,門口走進一個人影,她抬頭,是陳杰蓉,一般陳杰蓉沒有公事很少來刑偵辦公室。她一如既往的白色制服,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她漂亮、雅致的氣質會讓人忍不住投出欣賞的目光。
“蓉姐!”孟思期放下手中的筆,起身上前迎接她,不自覺就露出笑靨。
陳杰蓉的紅唇也染上了親和的微笑:“思期,你們都在啊。”
“對,都在。”孟思期確認了下,馮少民也在辦公室,陳杰蓉手里拿著文件,應該是來找馮少民的。
趙雷霆抬起頭,笑著說:“法醫姐怎么有空來我們這里瞧瞧!
“正好有件事和你們案子有關!标惤苋厣焓诌M文件夾里取出什么。
馮少民聽到案子,從工作狀態馬上扭過頭來,趙雷霆也站了起來,現在只要和案子有關的信息大家都很敏感。
陳杰蓉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孟思期。
孟思期接過,名片上面的名字叫“盧廣生”,是一位精神疾病專家。她瞬間明白了陳杰蓉的來意。
這時,馮少民也走了過來,陳杰蓉轉向他,“馮哥,昨天韓隊和我聊到了你們的案子,我和上海一位精神疾病專家取得了聯系,思期手上就是他的名片,這位盧教授以前是我在上海讀書時醫學院的一位教授,我聽過他的課,彼此認識!
“我想,如果你們有機會可以和他當面溝通下,姚仁俊的癥狀是不是真實的阿爾茲海默癥,可能盧教授能夠給予一些可靠的建議!
孟思期馬上將名片遞給馮少民,在馮少民查看時,孟思期就在想,之前姚仁俊的癥狀都是大家在猜測,而且嚴重阿爾茲海默癥患者是否有這種應激障礙反應,也只是大家的推測,也許陳杰蓉推薦的盧教授能夠給出真實的答案呢,這可能對案件有至關重要的作用。
馮少民看了名片,抬眼時臉上同是淡淡的欣喜,“杰蓉,這個建議非常好,我們是有必要找一位專家取取經!
孟思期馬上說:“師父我去吧,我今天就去趟上海爭取盡快和盧教授見上面,姚仁俊的癥狀我這邊都有詳細記錄!
馮少民眼神里透著肯定,趙雷霆跟著說:“馮哥,我馬上去打票,我和思期一起去上海,彼此有個照應,而且上次我們一起去永源縣,我就把思期照顧得特別好。”
孟思期忍俊不禁,“得了吧趙雷霆,我上次可是挺著病工作的!
趙雷霆笑著撓了撓后腦勺,“整體來說不是挺好的!
這會,陳杰蓉的笑容也在臉上蔓延開來,特別美麗,她說:“可能一隊今天也要去趟上海,我一會還要去找路鶴。要不,你們拼輛車吧!
孟思期沒想到,這次去上海,竟然和路鶴同行,她記得上次去永源縣,也是同行了一段路,那次路鶴抱了她兩公里,每次想起這個,難免有些害臊。
陳杰蓉溫柔的目光看向她,像是打量她的神情,孟思期恍然回過神來,陳杰蓉笑了笑,牽起她一只手,話里有話地說:“彼此有個照應多好。”
孟思期不明白陳杰蓉為什么說這番話,不過她很快意識了過來,之前她去看了一場愛情電影,那張票是陳杰蓉給她的,那一次路鶴也去了,當時她就覺得,陳杰蓉是有意撮合她和路鶴,現在看來可能陳杰蓉確有此意。
不過孟思期并不想在事業上升期時談戀愛,而且她喜歡那種水到渠成的愛情。但是在陳杰蓉熾熱的目光中,她臉上的燥熱難免加重了幾許,她把頭微微低了低,試圖讓自己冷靜幾分。
“那就這么定了吧,”馮少民說,“杰蓉,等下如果一隊也去的話,我們拼個車確實有個照應!
“好。”陳杰蓉放下孟思期皓白的手腕,“那個我先去一隊了,你們先忙。”
孟思期望著陳杰蓉的背影,緊抿嘴唇,她在想,可能這件事她想多了,現在上海那邊她的確需要去一趟。而一隊正在辦理的案子就是阮夢櫻案,她印象中,上次陳杰蓉去上海交流過,就是為了阮夢櫻的事,這次可能也是因為阮夢櫻。
而且拼車能節約不少成本,行動也方便,上海那邊消費高,總是打車也不是辦法,對于局里經費也是有效控制。所以她覺得陳杰蓉可能根本沒想那么多。
*
陳杰蓉走在去一隊辦公室的路上,她今天終于確認了,孟思期對路鶴應該有一些感覺,她看到了她臉上淡淡的酡紅,那是少女最美好的時刻,那個時刻的孟思期就像一個下凡仙女那樣令人陶醉。
如果孟思期能和路鶴走到一起,那是她最真實的期望,路鶴和她同事了六七年,彼此很熟悉,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個人,他熱愛工作,工作出色,前途無量,他需要有人相伴相知。
而孟思期是她工作以來見過的最優秀的女孩,她身上有種特別的吸引力,不但吸引男孩子,也吸引女孩子,她希望孟思期找到一個最好的男人,而路鶴恰好就是這樣的男人,他可以照顧她一輩子,給她最好的照顧。
這是陳杰蓉的真心所盼,這次行動她確實暗含了一些私心,假如孟思期和路鶴能夠多相處相處,可能兩人的感情會有進一步發展。
她覺得他倆是最般配的一對。
當然,陳杰蓉知道,目前去上海,對于一隊和二隊,都有很重要的工作,只是時間上正好碰在一起,從這個層面來說,她也是為了警局。
陳杰蓉走到一隊辦公室門口時,發現路鶴正在給隊員們布置任務,她在門口等了等,那邊任務布置完成,羅肖國眼尖,朝門口暼了一眼,說:“咦,那不是陳杰蓉嗎?”
陳杰蓉走進辦公室,稍稍舉起手上的文件說:“路隊,有空嗎?”
路鶴放下粉筆,拍了拍手,走向她說:“杰蓉找我有事!
陳杰蓉將文件袋交給他說:“你可還記得,我上次去上海和我的導師探討了阮夢櫻的情況,后來他幫我留意,發現阮夢櫻去過上海一家醫院做過醫療檢測,那家醫院留了阮夢櫻的病歷,阮夢櫻可能知道她得了癌癥,不過涉及到病人隱私,那份病歷我現在無法取到,所以你們可以去一趟上海,要到病歷,順便了解下阮夢櫻當時的情況!
路鶴拿著文件袋,眼神深邃而明亮,“這是?”
“我記了一些阮夢櫻當時去上海的一些行程,主要是醫院的行程!
“好,這個對我們太重要了。”路鶴記得,他之前就在今陽市各家醫院調查了阮夢櫻的歷史就診記錄,阮夢櫻確實在某些醫院留下了就診病歷,但沒有一例是癌癥病例。
也就是說阮夢櫻生前可能沒有確診或者她去了其他城市確診,這種查找工作是很繁雜的,沒想到陳杰蓉通過上海的醫療朋友找到了阮夢櫻生前的確診病例,這對案子來說非常重要。
他不免感激道:“謝謝你杰蓉!
“客氣了路隊!
“唉,陳法醫確實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方向,”羅肖國上前笑著說,“路隊,現在沒有明確線索的情況下,這或許就是案子的突破口!
路鶴嗯了一聲,一隊所有成員都圍了過來,似乎對這件案子的進展有了一種新的希望。
羅肖國從路鶴手里拿過文件袋,提議:“路隊,我和嚴春馬上去趟上海吧,以免夜長夢多,你放心,我一定最快速度把信息反饋家里!彼ゎ^喊了一聲,“嚴春,趕緊收拾!
“羅副,你忘了,嚴春剛剛有事出去了!辈屉p璽提醒。
羅肖國暼了他一眼,“就你吧,你跟我一起!
“行,”路鶴頷首,“老羅,你和蔡雙璽現在出發,路上注意安全,另外要確認下阮夢櫻一個女孩子為什么千里迢迢去了上海,有什么人同行。”
羅肖國應答:“你放心吧路隊,你最近也挺辛苦了,這些工作我一定完成好。蔡雙璽,趕快準備一下,我們馬上出發。”
“唉?”陳杰蓉欲言又止,這不是她預想的那樣,她舔了舔紅唇,不知道怎么表達。
羅肖國看向她,“杰蓉還有別的交代嗎?”
“呃?”陳杰蓉想一想該怎么說呢,大家的目光都望著她,讓她覺得這件事確實不方便在如此緊張工作的情況下提出,她總不能說二隊有個女孩子需要路隊照顧。
路鶴問:“想到什么?”
陳杰蓉覺得這件事還是算了,如果太直白可能會讓路鶴覺得反感,畢竟路鶴這么多年來對女孩子都是清冷淡漠,現在一隊可能有各種緊要的安排,她也不能耽誤他們的工作,于是淡淡一笑:“是這樣的,二隊下午也去上海,你們要么一起拼個車吧!
羅肖國“欸”了一聲:“我還說什么事呢,是不是老馮和趙雷霆,你放心,這出遠門,我還不能照顧好他們?我馬上打個電話過去!
“是孟思期和趙雷霆!标惤苋孛虼轿⑽⒁恍,“路隊,羅副,那我先走了!
羅肖國笑著說:“放心吧,小姑娘我們也能照顧好;匾!
“行,回頭見。”陳杰蓉擺了擺手。
羅肖國連忙回辦公桌收拾行囊,打了電話給二隊辦公室,催促蔡雙璽抓緊速度。出辦公室門時,發現路隊還站在那,好像在思考什么問題。
他打招呼道:“路隊,等好消息啊。”
兩人出了門,往停車場去,孟思期和趙雷霆已經在那等著,趙雷霆一副燦爛笑臉迎向他,他每次瞧見,可心煩了。
反而孟思期臉上帶著清新的微笑,小巧漂亮的臉頰上透著一股英氣,說實話,羅肖國現在啊越來越欣賞這個小姑娘,她仿佛有種與眾不同的吸引力。
打完招呼,羅肖國叫蔡雙璽開車穩當些,一行人上車后,他也坐上了副駕,回頭笑著說:“小孟啊,你羅哥呢以前去過上?刹恢挂粌纱伟,我對那可熟悉了,這次帶你們去,一定抽時間帶你們四處轉轉,順便吃點好吃的,這趟不能白跑,案子雖然急,但咱們也要勞逸結合。”
孟思期聲音清亮柔和:“謝謝羅副!
“這還謝什么?以后你跟著羅哥混,羅哥指定罩著你。”
“唉,羅副,是路隊?”蔡雙璽開車時提醒。
羅肖國扭過頭看了看車窗前方,警局大門處,路鶴長身鶴立,正站在那兒,雙手插在夾克口袋,目光沉著,就像來給他們送行。車子停在路鶴身邊,羅肖國伸出腦袋說:“路隊,你放心吧,不用再交代了……”
“老羅,”路鶴聲音嚴肅,“你帶著小梁林滔,今明兩天一定要把本市有可能放高利貸的團伙排查一遍!
“。俊
“我懷疑李牧驍可能和阮夢櫻一起去了上海,事出有因,我必須去一趟。你下車!”
“啊?”
第114章 [VIP] 惡魔在人間(13)
副駕車門打開, 路鶴和羅肖國交換了位置。羅肖國下車后,默默望著疾馳而去的汽車,他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拋棄的那個, 心里一股涼涼的感覺。
孟思期很意外路鶴能去上海, 他坐上車,特意向后覷了一眼,但是孟思期坐在他座椅背后, 她個子又小,兩個人都看不清對方。
路鶴清冷的聲音向后遞來:“趙雷霆, 你也去上海?”
趙雷霆忙笑道:“路隊, 跟你拼個車, 我們也是因為案子跑一趟上海!
“哦?一個人?”
“不,思期和我一起!
“思期也在?”
“對的, 路隊!泵纤计谕皟A了下身子, 聲音大了幾度,擔心車子發動機聲音淹沒了她的回答。她料想路鶴剛才上車沒注意到她。
蔡雙璽開著車, 向右側暼了一眼,他好像記得陳杰蓉在辦公室說過孟思期和趙雷霆一起拼車的, 怎么是沒有聽見還是?
他總覺得路隊最近壓力太大了, 其實他根本無須跑這一趟,他昨晚深夜從清水市回來, 上午審完曾浩強, 下午又跑上海,一直連軸轉,確實太辛苦了。
蔡雙璽忍不住替他心疼, 但他知道,路鶴就是這樣的人, 性子特軸,有時候為了一件案子日夜不休,根本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要不說他是一隊頂梁柱呢。
一路無話,孟思期閉目休憩了會,趙雷霆知她疲憊,也沒有說話。
車子進入上海前在一個加油站?,孟思期迷迷糊糊地醒了,路鶴下了車,蔡雙璽也下車買加油票去了。
趙雷霆問:“服務區,要不要下車洗把臉?估計還有一個小時到上海!
“還挺快啊!泵纤计谒坌殊,將外套穿好,推開了車門。車子跑了幾個小時,已經到了黃昏時分了,今陽市離上海挺遠的,好幾百公里路程。
眼前是一盞紅色燈牌的服務區巨型標識,顯示這里可以稍作休息,補充能量。
孟思期在服務區中心的盥洗室洗了把臉,回去路上,她看到一個小超市,她不是很餓,打算到達目的地再吃點東西,就走出了服務區中心。
走到車門那,發現他們都沒回來。
夜晚還有點涼,她抱著自己臂膀在汽車旁散了散步。
“思期,給你買的烤年糕!壁w雷霆率先趕到,將一個袋子遞給她。
烤香味頓時把她的食欲勾上來了,她接過袋子,宛然一笑:“有心了啊,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趙雷霆吃了一口烤年糕,嘿嘿笑道:“都多久了,咱倆的默契在警局也是排第一吧。”
“那倒是,”孟思期撕開紙袋子,吃了一口烤年糕,“特別在吃這塊,我們倆好像沒發生過爭執吧。”
“是啊,這說明我們倆天生就很默契,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心有靈犀……唉……”趙雷霆說話時看見旁邊走來一個高大人影,他馬上將另一只手上的袋子遞過去,“路隊,給你買的烤年糕,趁熱吃!
孟思期吃得嘴巴油膩膩,忽然看見路鶴走過來,在服務區紅色燈光照耀的夜色中,他眼中好像映著一團火,那團火很熾熱,但因為他本身冷清,他的眼中便是冰與火交融的光感。
他沒有說話,默默接過趙雷霆的烤年糕,也沒有第一時間吃。
趙雷霆又提醒:“路隊,再不吃就涼了!
路鶴將另一只手里的大袋子交給趙雷霆,“剛才超市買了點面包,沒有別的健康食品,你和思期路上墊一墊。”
趙雷霆接過袋子,“路隊,你太會照顧人了,這有點多吧,我一會上車分一下吧!
孟思期也覺得有點多,路鶴這時候朝她看過來,孟思期帶著感激對他笑了下。路鶴的表情依舊很清冷,薄唇緊抿。
十幾分鐘后,蔡雙璽匆匆忙忙將車子加好了油,吆喝著上車,趙雷霆一個邁步開了副駕的門,“路隊,跟你換個座位吧。雙璽開車不方便,我分點吃的給他!
路鶴站在夜色中凝立了幾秒,才回答:“也行!
孟思期轉到另一頭上車,上車后,路鶴也剛打開門,兩人視線再次對上,他清冷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孟思期緩緩移開了。
和路鶴坐在一塊兒,讓她想起上次看愛情電影那次,兩個人總覺得有什么別樣。她故意望向車窗外,望了望夜色里的紅光。
“思期,面包吃嗎?”趙雷霆在前排問。
“哦,不吃了,年糕吃飽了,車里有紙巾嗎!彼彀陀陀偷摹
“有紙巾!辈屉p璽說,“趙雷霆你給手套箱里拿一下!
趙雷霆拿出抽紙盒,伸到后排,孟思期抽了一張,她打算再抽一張,哪知道手剛伸出去,正好碰到路鶴的手指,他也正要抽紙巾。
手指驀然接觸,孟思期立即收回了,他的手指骨節分明,纖長有型,像是帶著燙人的溫度。
“你先!眱扇擞滞瑫r發出推讓的聲音,不免朝對方看了一眼,這一眼,孟思期發現路鶴的嘴巴也油膩膩的,從車窗照進的光芒映襯下,發著油油的光,清冷的薄唇顯得厚實,甚或帶著性感和禁欲交織的質感。
然而路鶴也看向了她的嘴唇,那是一副油汪汪,有幾分性感的淡色紅唇,即便孟思期平時打扮都是清爽純樸,但這一刻,她就像帶著一副誘人的神態。
兩個人看了對方兩三秒,幾乎是同時別過了頭。
孟思期覺得臉上有些微熱,沒有再抽紙巾,而是拿著剛剛那張紙輕輕地擦拭著嘴巴。
蔡雙璽開車時叫喊:“趙雷霆別磨嘰了,給我口吃的,餓得不行了。”
趙雷霆忙撕開面包,“給你買的年糕涼了,還要不要。算了吃面包吧!彼阉洪_袋口子的面包遞給蔡雙璽。
蔡雙璽一只手扶著方向盤,一只手拿著面包啃了起來,“太甜了,趙雷霆,你一個大男人喜歡吃甜的!
“這是奶酪,你懂什么,女孩子喜歡吃奶酪!
“我又不是女孩子。”
“愛吃吃,反正也不是我買的!
路鶴突然清咳了一聲:“是我買的,超市里就這一種了。”
“噢,原來路隊買的,我還以為是誰專門買給小孟吃的。”
孟思期:“……”
路鶴又清咳了一聲,沒再說話,頭微微偏向車窗那邊。
一路又是無話,孟思期洗把臉后,沒有一絲睡意,她最近一直在調查紡織女工失蹤案,但是阮夢櫻案她從來都沒有忘記,她欲言又止,還是問道:“路隊,你們這次去上海是因為阮夢櫻案嗎?”
阮夢櫻得了癌癥,陳杰蓉上次來上海做過技術交流,孟思期自然覺得這件事和阮夢櫻有關。
路鶴轉過頭,眼神沒有直接看向她,但也像用余光在打量她的方向,語氣低沉而磁性:“對,陳杰蓉找到了阮夢櫻可能在上海確診的信息,這可能對案件來說是一個重大突破!
“你是說阮夢櫻來過上海?”
“對。如果阮夢櫻來過上海,她自己確診了病癥,”路鶴的語氣放慢了一些,“這件案子可能會變得更加復雜。”
孟思期也經歷了一段時間刑偵,參與過阮夢櫻案,她恍然明白路鶴所說的“復雜”是什么意思,因為阮夢櫻自己知道得了絕癥,她的死就可能有不同原因,原本大家認為阮夢櫻可能是被殺,但是阮夢櫻也不排除有自殺的可能,如果阮夢櫻自殺,那么這件事確實更復雜,因為“兇手”就變得更加無跡可尋。
現在李牧驍消除了阮夢櫻死亡時間的在場證明,卻無法消除分尸時間段的在場證明。如果阮夢櫻自殺,李牧驍為什么要對她進行分尸呢?還是說分尸的人并不是李牧驍,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最后將尸體送入博物館的人?
這件事,孟思期感覺越來越疑惑,她已經撤出阮夢櫻案,對阮夢櫻案肯定有很多未知的細節想了解,當然路鶴也不會在車里和她細細說道,不過她堅定認為,路鶴一定胸有成竹,他一定會破獲此案。
“對了?你們是因為阿爾茲海默癥的事?”路鶴這次頭轉了個大幅度,他眼神如水,凝望著孟思期的臉龐。
孟思期微微移開了對視的目光,“對,姚仁俊的癥狀我們并不十分確認是不是阿爾茲海默癥,蓉姐給我們推薦了一個教授,希望能夠解答疑惑!
“你們去的地址是哪?”
孟思期記得名片上的地址,說了出來,路鶴說:“嗯,看來離的很近!
孟思期感覺兩個專家教授的地址可能都是陳杰蓉大學地址的附近,因此不會相距太遠。
“蔡雙璽!甭氟Q朝前吩咐,“車子開到思期說的地址吧,我們去那找個旅店!
“沒問題路隊!辈屉p璽回答。
“路隊,”趙雷霆適時地給了一個夸贊,“你可比我們韓隊會照顧人!”
蔡雙璽笑道:“趙雷霆你這馬屁都拍到我們一隊了,你就不怕我回頭告訴你們韓隊。”
“告訴就告訴,順便讓他知道他和路隊的差距在哪?”
蔡雙璽又笑道:“你這話,路隊聽了肯定舒服!
孟思期忍俊不禁,她知道趙雷霆是在開玩笑,不過她也知道路鶴是有意在照顧他們,路鶴已經回轉過臉,她只能瞥到他的側臉,在路燈的輝映下,像山巒的剪影那般起伏的側影。
七點多,隨著一片耀眼的霓虹映入車窗,孟思期知道已經到達了上海市區。
上海對她來說,并不陌生,這是一座現代化大都市,三十年后,她會更加巍峨地屹立于中國東方,世界東方。
正是因為她是現代化大城市,所以很多疾病在這里得到確診和診治的概率將大大提高,這不是一個今陽市的地級城市能夠相比的。
因此陳杰蓉這次的建議,可能對一隊二隊兩件案子的偵破,都將起到關鍵的作用。
車子一路開到孟思期所說的地址,那是一家區級醫院,陳杰蓉提到的盧教授就在這家醫院工作,名片上寫的是神經內科。
蔡雙璽將車開到了這家醫院不遠處的一家旅社,孟思期收拾行李下車,大家都抱著包走進旅社的門,旅社前廳內的前臺小姐,禮貌地微笑問道:“要住房?”
路鶴說:“四間單人房!
蔡雙璽提議:“路哥,要不我和趙雷霆擠一擠,給個雙人間!
趙雷霆嫌棄道:“也行吧。”
出差的費用都需要局里報銷,大家都想省點錢。
前臺說:“沒了,只有兩間雙人間,你們看訂嗎?”
大家一時都在互視,兩個雙人間,四個人,還有一個女生,住房問題頓時好像難住了大家,趙雷霆嘴快:“路隊,我說好了,和雙璽住!
他這話一出,誰都聽得明白,路鶴和孟思期是不是得擠一間。
孟思期臉皮薄,頓時就有些害臊,但是趙雷霆這話又沒指名道姓,她也不能反駁他。
路鶴剛才一臉清冷,此時的眼神里卻出現一絲飄動,他移開了看向孟思期的目光,沒有說話。
蔡雙璽看了看路鶴,又看了看孟思期,他皺了皺眉,“這也不太好吧?”
趙雷霆問:“什么不太好!
“路哥和小孟住,不合適吧!
孟思期害臊更甚,微微低了低頭。路鶴像是被他氣笑了:“蔡雙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警校的!
“。俊辈屉p璽愣了下,一本正經地說,“我意思是,你們不合適住一起,這傳回去,也不太好,所以要不要換家酒店!
趙雷霆憋笑著點頭說好。這時前臺柜臺上的電話響了,前臺接起電話:“你好,我們是進步路青年旅社,是要住店嗎?還有兩間雙人房,不過現在有客人在問,您稍等下……”
“住下吧!甭氟Q不假思索地說,“我打地鋪,你們倆睡床!
蔡雙璽又急了,“路哥,這也不合適啊!
“省點錢。”
去房間的路上,三個人還在掰扯誰打地鋪的事情,孟思期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們的房間就隔了一小段路,路鶴停住腳步,“思期,把門關好了,門后面有鏈栓。窗戶也記得檢查下!
孟思期點頭,微微含笑,做晚安告別。
關上門以后,孟思期終于覺得可以消除這趟旅途的疲勞了,她在白色被褥的床上躺了會。
時不時她會想起蔡雙璽說的那句“住一起不合適”的正經話,她覺得蔡雙璽不像是故意的,他可能覺得路鶴是個天生絕緣體,估計和女孩子的關系永遠都是戰友吧。
十幾分后,趙雷霆在敲門,“思期,路哥說出去吃點東西,他請客!
孟思期在車上又吃了一個面包,不是很餓,但是也不太好一個人留下來,她馬上收拾了下,開了門,門口三個人都站在那。
旅社門口還是很熱鬧,有不少大排檔,路鶴雙手插在夾克衣兜里,緩緩前行,在一家海鮮店門口停住,“你們吃海鮮嗎?思期呢?”他特意看了眼孟思期。
孟思期對海鮮沒有太多忌口,她知道這片地方是浦西靠海位置,海鮮應該比較便宜,也比較新鮮。
“我行,我吃的不多。”
“趙雷霆你點吧。”路鶴說。
趙雷霆看著門口地面上被燈光照映的一盆蛤蜊,“路哥,那我可點了!
四個人圍坐在大排檔門口的四方矮桌,一二十分鐘,幾盤現炒的海鮮上了桌,蔡雙璽要了一瓶飲料,給大家倒滿,吆喝道:“趙雷霆,點的豐富啊,路哥咱開吃吧。”
大家動起筷子,孟思期覺得胃里的那種干燥瞬間被這些鮮美的食物填充了。
趙雷霆不忘借飲料敬了路鶴和蔡雙璽,感謝他們帶著來上海,蔡雙璽說:“你這話說的就是挺多余。”
孟思期拿起杯子,朝著路鶴方向,“路……”她知道出門在外,人多的地方盡量避免局里稱呼,馬上改口,“路鶴……”
“思期……”路鶴也拿起杯子,眼底映著這條巷子里五顏六色的光,但是眼黑部分純粹明亮,倒映著孟思期的笑靨。
孟思期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路鶴在一條滿是觥籌交錯、嘈雜打鬧的巷子里,一個充滿了煙火味,象征著人世間最底層幸福的大排檔門口和路鶴對飲。
她屢屢記得路鶴在她三十年的記憶里來回穿插,可眼前他的模樣,卻是那么鮮明,她的眼底不知道是不是涼風帶來了輕微的濕潤,讓她覺得,這不像真實的世界。
她不知道,多年以后,再次回憶這個場景,路鶴是不是依然如故。
第115章 [VIP] 惡魔在人間(14)
第二天早上, 孟思期睡了一個自然醒,一看手表,到了七點半, 估摸趙雷霆沒想喊醒他。
她連忙起床梳洗, 七點五十去敲趙雷霆的門,趙雷霆開門,睡眼惺忪, 迎面打了個哈欠。
孟思期問:“怎么沒睡好嗎。”
“能睡好嗎,蔡雙璽那個王八蛋, 先是叭叭了一晚上足球, 又打了一晚上呼嚕, 跟震天雷似的。”
孟思期不知道怎么想笑,總覺得昨天晚上那副畫面很“美好”, 路鶴想必一定也沒睡好吧。
不過趙雷霆當著面罵蔡雙璽, 估計路鶴和蔡雙璽已經出門了,她問:“他們早出發了?”
“對, 我們趕快吃點早點,你收拾好沒, 待會就不回來了!
孟思期就一個背包, “都好了!
兩人退了房,在門口早餐店簡單吃了口, 一路走向目的地, 醫院。
路程很近,不一會就到了醫院大廳,問了志愿者, 很快就找到了盧廣生教授的辦公室,陳杰蓉之前和盧教授聯系過, 因此只需直接上門就行。
趙雷霆敲門,在里面說進的時候,門被推開,孟思期進門一眼看見辦公桌前坐著的男子,大約四十多歲,輕微地中海,面部地闊方圓,帶著微微紅潤。
他面帶微笑,站起身,“兩位是陳杰蓉的朋友吧?”
趙雷霆忙說:“盧教授,我們就是陳杰蓉的朋友,海江省今陽市局的趙雷霆和孟思期!彼允忠]身旁的孟思期。
孟思期含笑打了招呼:“盧教授你好。”
“兩位好,我給你們倒杯熱水,早上剛打的熱水。”他一邊拿杯子和熱水瓶,一邊叫兩人坐。
“盧教授不用這么客氣!壁w雷霆笑道。
“你們啊來一趟不容易,你們放心,今天你們的問題我一定知無不言。”
盧廣生抓了茶葉,倒了熱水,放在兩人的桌前,“至少有一個半小時和兩位探討,你們不用擔心,如果上午探討不完,中午我還有休息時間,一起吃個便飯。本來是想請你們到家里坐坐,但實在最近工作沒有時間。”
趙雷霆忙笑道:“盧教授客氣了,我們這一來耽誤了你的工作,非常抱歉,我們問完問題就回程。”
兩人寒暄了幾句,孟思期把本子拿了出來,微笑說:“盧教授,我方便記點東西嗎?”
“方便,本來就是探討嘛!
孟思期說:“盧教授,基本情況可能蓉姐和你提起過,我們那有一位嫌疑人,癥狀大概就是阿爾茲海默癥,我們找過他,懷疑他是偽裝,因為這種情況不好判斷,所以特意來請教盧教授!
“那行,你們把病人情況和我說一說。”
孟思期之前就把姚仁俊的病癥都事無巨細記錄了下來,這會她對著本子做了一些詳細的描述,包括那次姚仁俊突然產生異常反應。當然這還是正在調查的案子,她隱晦了姚仁俊的名字和養老院名字。
盧廣生聽罷,若有所思,沉默了下回答:“根據你的描述,病人是阿爾茲海默癥癥狀沒錯!
孟思期總覺得她的描述漏掉了什么,盧廣生是神經內科專家,不會做不實的回答,她忙說:“這種異常反應也是正常的嗎?”
“阿爾茲海默癥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退行性病變,臨床上通常表現為記憶障礙、失語、失用、失認等等特點,我必須闡明的是,阿爾茲海默癥目前在醫學界是沒有攻破的病癥,有很多異常反應都可能存在于沒有統計的范疇,你說的這種情況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
孟思期有一種微微的失望,她原本以為盧廣生聽了她的描述會很堅決下定結論,姚仁俊是偽裝的,但現在明顯不是這樣的。
她和趙雷霆對視了一眼,已然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同樣的失落。
如果姚仁俊確實是阿爾茲海默癥,那么最近的所有調查都將歸于泡沫。
也許是她的不甘和失落被盧廣生看到,他做出了略顯輕松的表情:“兩位,我先和你們簡單普及下阿爾茲海默癥的歷史,也許會對你們的理解有些幫助。1901年,德國法蘭克福的一家精神病院,叫阿爾茲海默的醫生這天早上接待了一個女性病人,病人名叫奧古斯特,她的癥狀是健忘,這種健忘和普通健忘不一樣,普通健忘可能是偶爾忘記某件事情,譬如你忘記了朋友的生日,一次聚會的日期,但是奧古斯特可能忘記了數字,她不認識我們常見的阿拉伯數字。”
孟思期執筆的手指慢慢停住,她沉入了盧廣生的描述當中。也許盧廣生是想通過這個故事告訴她什么。
“她不但忘記了數字,還忘記了生活中最常見的生活用品,譬如她無法區別筷子和勺子,鋼筆和鉛筆。這已然不是健忘這么簡單,阿爾茲海默醫生非常疑惑,但是他不知道這是什么疾病,四年后,奧古斯特的癥狀已經進入了絕境,她無法溝通,失去了所有認知,這種情況和你描述的病人非常相似!
“奧古斯塔去世后,阿爾茲海默對她的大腦進行了解剖,發現她的大腦出現了嚴重問題,譬如海馬體嚴重萎縮。關于這一類似病癥,后來,經過醫學界的攻堅突破,在1984年取得了新的進展,醫學界發現,正是因為人體大腦內a-β蛋白異常堆積,形成了淀粉樣斑塊,而這個淀粉樣斑塊,人自身卻無法有效清除,大腦細胞間信號傳遞出現異常,人的記憶、語言、計算、行為產生認知功能障礙,才導致了阿爾茲海默癥。十年過去了,醫學界都沒有找到攻克阿爾茲海默癥的有效方法,簡單來說,這在目前也是一種絕癥!
孟思期認真聆聽,現在是1994年,正好是十年時間,她不知道三十年后,這項“絕癥”是不是找到了有效攻破的方法,她在原世界并沒有去過多關注阿爾茲海默癥,即便父親孟星海有健忘癥狀,和很多人一樣,她把那個當成是人體衰老的一項特征,實際上這是一種嚴重疾病。
盧廣生說:“阿爾茲海默癥帶給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絕望,這是一種絕望的病,因為人在得了這種病以后,忘記已經變成了無法逃避的事實,譬如,你早上起來,發現和你同住的幾十年的親人卻是一張陌生的臉,那張臉你從來沒見過,就是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明明覺得這不正常,卻要和這張臉一起生活,接下來,這個陌生人關心你,給你食物,近距離接觸你,這本就是一件讓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這時,這位陌生人遞給你一根香蕉,你根本不知道香蕉怎么吃,你煞有其事地塞進嘴里,裹著香蕉皮一起吃下,在陌生人不理解的眼神里,你吃完了香蕉,但卻已經忘記了香蕉的味道。之后你就會發現家里開始貼上各種便簽紙,這些便簽紙就是提醒你家電如何使用,香蕉要剝皮吃,你開始意識到這個陌生人對你很好,你也知道他可能是你的愛人,但是你已經忘記了他,有一天,你發現那些便簽紙已經無法分辨的時候,你知道自己也該離開這個世界了,于是你拿起了一把刀,捅進了自己的胸口!”
“你的愛人,親眼看見你將刀子捅進自己的胸口,他這次沒有不理解,只是含著淚,將你手上的刀奪回去,告訴你,香蕉是用來吃的。你根本不知道你錯把香蕉當成了一把刀!我想,你應該明白我所說的,阿爾茲海默癥病人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多的異常反應!
盧廣生說到這兒,孟思期感覺到有一種莫名的憂傷,因為她深深記得孟星海在生命的最后幾個月,總是給她打電話,那時候孟星海似乎意識到什么,而她卻還在面臨畢業后的緊張面試,她忽略了孟星海的情緒,她總是在電話里告訴他,“爸,我很忙,你別老打我電話!
“爸爸就是想你了,怕把你忘記!
“我還是你親生女兒嗎?你能把我忘記嘍!
“那肯定不會,你是我最寶貝的女兒。”
她還記得有一次,孟星海問她,那個相冊呢?我找不到了。
孟思期當時就從他枕頭下找到了,“你看你,你自己放在這的,你又忘記了,你老看相冊做什么?”
“看看你小時候的樣子!
孟思期再次回憶這一切,她感覺孟星?赡茏詈蟮昧税柶澓DY,但是沒多久他病逝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那么多,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含著眼花,但是她知道這是和盧教授的談話,她必須堅強忍住。
盧廣生似乎察覺到什么,他起身給他們面前的杯子加了熱水,孟思期抿了一口茶后才緩了回來。
盧廣生繼續說:“阿爾茲海默癥的這些異常反應,也包括幻聽幻視幻想,曾經我認識一個老人的癥狀,是懷疑有人偷她的東西,因此她會不斷藏好自己的貴重物品,但她又總是忘記藏匿的位置,所以更加認為是被人偷走了。這種病癥后來發展得越來越嚴重,即便子女告訴我們,從來沒有陌生人進這個家門,但是老人卻產生了恐懼,她又得了嚴重的被害妄想癥。同樣,還有很多異常反應,我們并不能完全統計,包括你說到的病人癥狀。”
孟思期似乎明白了盧廣生描繪這些故事的原因,阿爾茲海默癥正是因為沒有攻破,所以根本無法準確確認,在某種程度上,只能通過病人的癥狀判定,而姚仁俊的癥狀基本吻合,如果他不是偽裝,沒有醫生會覺得他不是這個癥狀,這也是盧廣生一開始肯定的原因。
他說的這個故事也表明,如果姚仁俊有意偽裝,只要他有堅定的意識,可能很大概率無法被拆穿。
盧廣生又介紹了一些專業知識,孟思期沒怎么聽懂,最后盧廣生總結說:“我想你們應該明白,我們對這項病癥的認知也是存在許多困難,這也是人類必須要解決的問題,但是任重道遠!
孟思期當然明白,而且她知道盧廣生今天的目的不是拆穿病人的偽裝,他還是希望由他們去做判斷,他是一名醫生,只能給出適當的建議。
孟思期問:“盧教授,有沒有什么手段可以檢測病人是否得了這種病呢?”
盧廣生回答:“譬如上述我提到的尸檢,奧古斯特死后大腦解剖,這可能能找到病因,但是不適合你們的情況;也可抽腦脊液檢查,但是風險很大,我國條件有限,不建議這么做。簡單來說,目前沒有有效的手段做檢測,可能需要等若干年后醫療技術進步,才能準確檢測出來。”
又聊了半個小時,盧廣生耐心地講了些案例,臨走時,趙雷霆留了盧廣生電話,盧廣生歡迎隨時聯系。拜別了他以后,兩人走出了醫院大門,不過臉上都帶著些許失落和迷茫。
路鶴說他們忙完事情會到醫院門前廣場匯合,孟思期默默無言,在廣場上吹著風,靜靜站了一會。趙雷霆也沒有打擾她,站在一旁守著。
一個小時左右,路鶴他們過來了,看到路鶴鎮定自如的臉龐,孟思期的心情也像是被感染了。
趙雷霆問:“路哥,你們怎么樣?”
“有一些進展,當時阮夢櫻去醫院做檢測時,確實還有一個男人陪同,經過目擊者描述,和李牧驍很像。我們也給他們確認了照片。”
路鶴雖然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孟思期明白,如果當初阮夢櫻和李牧驍一起到上海檢測,他們同時知道阮夢櫻得了絕癥,那么后來的事情,完全有可能,兩人一同商議,說明李牧驍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
阮夢櫻的案子有了進展,孟思期很開心,之前的失落和迷茫也消失大半,漸漸露出淡淡的笑靨。
路鶴抿著唇,看了孟思期一會兒,問:“怎么樣你們的情況?”
孟思期回答:“可能還……還需要回去再好好確認下!
她不知道說這句話時,她不小心蹙眉,臉上隱約帶著的幾絲愁容,被別人輕易察覺到。
路鶴說:“想去哪里走走嗎?我對上海不熟,你們有想去的地方嗎?順便去吃個飯,下午回程。”
趙雷霆轉過頭,“思期有想去的地方嗎?”
“沒。”孟思期緩緩說,“我對這兒也不熟。”她又想起什么,“要去蓉姐的醫學院轉轉嗎?”
趙雷霆和蔡雙璽幾乎同時一個表情,怔住。
孟思期這才覺得自己失誤了,畢竟醫學院有什么好看的,她可能覺得陳杰蓉上次說起來好像很留戀,她就想看看那是什么樣的地方。
路鶴說:“學校就在附近,要不去學校那吃點東西吧。”
“對啊,學?隙ū阋。”蔡雙璽說。
趙雷霆撇嘴說:“雙璽哥,你覺得路隊在乎的是便宜?”
“那是,路隊怎么可能請我們吃便宜的!
在去學校的路上,孟思期就在想,路鶴在乎的是什么,因為她的那句話嗎?明明她就是隨口一說,因為本來她就沒有想好去哪,她覺得他們一定有想去的地方,忙說:“吃完飯,你們想去哪,我和你們去!
“思期,你是不是有想法,說吧,來趟上海也不容易,就當來放松一下!壁w雷霆說。
“我還好,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孟思期婉拒。
在學校門口吃完飯,孟思期沒什么食欲,吃的不多,大家準備回程,散步在學校的綠蔭道上,這是學校大門直達教學樓的路,路很寬闊,兩邊種滿了梧桐,陽光從梧桐葉間灑進來,在地上形成漂亮斑駁的亮色銅錢。
學生們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暢談歡笑,青春的臉上,朝氣蓬勃,活力四溢,他們的雙眼就像是明亮的星辰,寫滿了對知識的渴望。
孟思期能想象當年陳杰蓉走在這條路上時,是多么的青春活潑,她的美貌一定吸引了許多男孩子回頭,只要她微微一笑,一定是這里最美的風景吧。
她熱愛學習,沉迷醫學,而且結識了許多醫學專家,如今她成為了一名優秀法醫,時間一晃,很多年過去了,孟思期如今就站在學校入口處,和當年陳杰蓉離開時回頭遙望學校的場景相似,她驀然想起那天在車上陳杰蓉和她說起的那句話。
“第一次解剖大體老師,我又興奮又緊張,回過頭想,那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如果沒有那一天,我不會成為法醫,我記得我離校的那天,我就站在校門口,站了許久許久,我特別難舍,但我告訴自己,我會成為最好的法醫!”
是啊,如今,她就是最好的法醫,孟思期覺得,她也是最美的法醫。她站在這兒,望著校門,眼睛里慢慢地染上了一絲濕潤。
路鶴三人站在她身后,等了一會兒,趙雷霆正要拍她臂膀催她出發的時候,路鶴打斷了他,示意先等等。
孟思期慢慢地收回情緒,她用手背抹了下眼,其實她不喜歡傷感,但也許是今天許多事情雜糅在一起,讓她有一瞬間的淚目。
她轉過頭才發現三人都在靜靜等候她,她忙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們走吧。”
路鶴說:“東方明珠好像還沒有竣工,我記得外灘還不錯,要不花一個多小時去那邊轉轉!
“行,我舉雙手贊成。”趙雷霆欣喜說。
蔡雙璽說:“路隊,你怎么對上海怎么熟,你什么時候來過上海!
路鶴沒回應他,上車時,孟思期忽然想起,東方明珠沒有竣工,外灘還不錯,不就是上次在車上陳杰蓉對她說的嗎?
陳杰蓉那次和她閑聊,建議她以后一定來上?纯,到時候東方明珠竣工了一定很漂亮,她還說,外灘的風,吹在人臉上,能讓人忘記煩惱。
她沒有想到,路鶴都記住了。
一個小時后,在外灘廣場,孟思期站在江邊的護欄前,微風吹起她的秀發,她感覺有一陣輕松,果真如陳杰蓉說的那樣,身上的煩惱好像頃刻間被風吹走,吹進了黃浦江,要不然江面上怎么會起皺呢。
路鶴站在她身旁,雙手插在夾克衣兜內,迎著江風,遙望黃浦江對面的高樓大廈,他靜靜地遙望,視線好像穿越了一整個城市。
“思期,路哥!”孟思期的耳畔,響起趙雷霆的聲音,“請回頭!”
孟思期回過頭來。
“咔嚓!”隨著快門的響聲,趙雷霆端著的相機拍攝下了她和路鶴同時回過頭來的照片。
孟思期不會想到,三十年后,這張照片,夾在她的筆記本里早已發黃,有些細節模糊不清,但路鶴的目光卻藏著簌簌的江風,沉著,堅定,看向的方向,是她。
第116章 [VIP] 惡魔在人間(15)
從上;爻毯, 路鶴立即帶蔡雙璽梁云峰到看守所提審李牧驍。
李牧驍被提前帶入了審訊室,路鶴再次看到他,是他身穿囚服, 下顎呈現濃密胡髭, 面容滄桑的樣子。
法院還沒有給李牧驍定罪,目前還停留在調查重審階段,李牧驍也面臨著“侮辱尸體罪”等多項指控。
從他們進門起, 李牧驍就用機警的目光注視著路鶴,即便他遭遇法庭審判, 深陷各項指控, 但他的底氣似乎并沒有被磨滅。
路鶴坐下, 神態嚴肅,提問:“李牧驍,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
李牧驍目光直直和他對視, “路隊,你想知道什么?”
路鶴斬釘截鐵地說:“你和阮夢櫻去過上海, 阮夢櫻身患絕癥,不但她本人, 你也知道這件事。阮夢櫻是自殺的?”
“我不知道。”
路鶴始終注視李牧驍的神情, 他沒有慌亂,一直都很冷靜, 就好像是一片冷靜的湖水, 他這種狀態,路鶴能想到,他一直在“等待”。
就像阮夢櫻死前給路鶴送出的那份照片, 她期許路鶴找到真相,同樣李牧驍也期待, 所以他現在處在平靜的“等待”當中。
路鶴說:“你什么都不告訴我,你覺得我能找到真相?”
“夢櫻說,你會,你一定可以!
路鶴略顯意外,雖然他是刑警隊長,但是從不登報,他不知道阮夢櫻是如何斷定他能找到真相,因此他問:“她是怎么認識我的?”
“阮夢櫻說,她在壞人口中聽說過你的名字!
路鶴越發疑惑,壞人,是什么樣的壞人,難道是拍下照片的壞人,他是通過什么途徑認識的他,當然如果壞人曾經和他打過交道,認識他的途徑很多。當然也不排除社會名人,對警局了解的人。
他問:“這個壞人,阮夢櫻知道身份嗎?”如果知道身份,他相信,李牧驍不會拐彎抹角,阮夢櫻和他都寄希望于警方的幫助,因此他不會做出隱瞞。
“不知道,其實我對阮夢櫻的故事也知之甚少。您還記得嗎?路隊,我和你說起的故事,那其實都是真的。”
路鶴當然記得,那個故事里,李牧驍和阮夢櫻因為一個海豚布偶邂逅,彼時李牧驍裝扮成一個賣氣球和布偶的“小丑”,漸漸與阮夢櫻相識、相知,甚至,他以為,他們曾經一度“愛”上了對方。
但是有一天,阮夢櫻和他借了一筆錢,突然不辭而別,從這個城市徹底消失,消失了一年。
路鶴認為,阮夢櫻借這筆錢,她當時很有可能是為了償還債務,償還那筆銀行漏洞所產生的高利貸,不過這筆錢可能根本就不夠。
因為李牧驍之前說過,阮夢櫻和他借了三千元,那幾乎是李牧驍當時全部的積蓄,而曾浩強也說過,阮夢櫻在銀行挪用的錢款約八千元。
對于曾浩強來說,那不是一筆巨款。對阮夢櫻來說,也應該算不上是巨款,她東拼西湊同樣可以還上。
但是路鶴猜測,阮夢櫻和父親關系不好,她沒有向家里求助。當時阮夢櫻被曾浩強逼迫,為了盡快還上這八千元,她可能鋌而走險借了一筆高利貸,而這筆高利貸可能害了她,從而被人勒索、軟禁,拍下了那組照片,消失的一年,她應該是被人囚禁了。
李牧驍說:“她消失的一年我一直在找她,后來我真的見到了她,那是去年底,我還是穿著小丑服,在香江大酒店的門口見到了她,不過這一次她很瘦,像是生了一場病,我看到她的樣子就心疼。我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臉上很蒼白,對我笑了笑,告訴我以后別來找她,她會想辦法把那筆錢還我!
“其實當時我確實很氣憤,我后來找到了她的住址,但我沒有殺她。我希望她告訴我她經歷了什么,她什么都沒說,說是會還錢,叫我等!
“后來有一天深夜,她突然給我打了電話,她的聲音很痛苦,我跑去了她的租房,她抱著肚子在哭,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連忙帶著她去了一家急診所,醫生沒檢查出什么毛病,給她開了止痛藥,叫我上大醫院看看!
“夢櫻吃了止痛藥休息,我趴在她床頭睡著了,夢櫻又一次消失了。我又一次找她,三天后,這一次又是她給我打的電話,她說能不能陪她去趟上海!
李牧驍嘆息道:“她似乎知道自己得了絕癥,那次在上海,她確診了。我當時在博物館工作了一段時間,有一些積蓄,我想給她治,她沒同意。后來我們又回到了今陽,我嘗試給她做點有營養的食物,勸她接受治療!
“夢櫻說,她希望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總是對她好,這不值得。那段時間我上門看她時,每次她都精心收拾了自己,臉上掛著微笑。但我知道,她在我不在的時候,一定經歷了很多痛苦!
“直到有一天,”李牧驍眼睛紅潤得厲害,染上憤怒,“她給我看了那組照片,我問她是誰?誰這么對她?她告訴我,她不認識他,對方一直帶著白色面具,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是誰?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年她被關在哪,她沒有描述太多,她太痛苦了。她只是告訴我,像她這樣的女孩不止一個!
李牧驍的眼淚流淌了出來,他再次回憶那段場景,依舊像是被阮夢櫻的痛苦染濕。
“很快到了博物館開幕的前一天,阮夢櫻叫我送一份東西給他弟弟,我照做了,等我回來以后,是凌晨四點多,我擔心她出事,去了她租房,我走進臥室的剎那,我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地上有個盆,她的頭掛在床邊,血已經流了小半盆……”
“我一開始不知道她是自殺的,在床頭,她留下了一張磁帶,我馬上聽了聽。”他抬頭,布滿鮮紅血絲的眼望向路鶴,“誰都無法理解她的痛苦和絕望,一個人自殺會給自己放完血……”
李牧驍終于泣不成聲,他用手掌抱著自己的臉哭了起來,哭得全身顫抖。
“如果我知道她讓我離開一段時間,是自殺,是選擇用這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我一定不會離開……”李牧驍的聲音開始歇斯底里,他眼睛紅得可怕,就像是從地獄逃出的魔鬼,他此刻仍然鏈著鐐銬,但是劇烈抖動導致他的手腕都滲出血痕。
“阮夢櫻騙了我,我以為她有一個長期的計劃,她本來可以多活一兩年,如果有錢,她還可以得到救治,她的絕癥沒有到晚期,有錢是可以治愈的。但她似乎等不及了,她怕拖累我,怕我繼續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她怕惡魔提前找到我們,將我們滅口……”
路鶴的心情也從未如此沉重,他的眼中出現了酸澀,從警很多年,見過很多慘案,但在這一刻,他依舊無法聆聽這樣的故事。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阮夢櫻的胃里出現了大量安眠藥成分,也許還有止疼藥,因為她怕疼,她是一個怕疼的女孩,她在自殺前一定很怕疼,她認為安眠藥可以緩解割喉的疼痛。
他開始理解李牧驍當時的心情,他那么愛她,但有一天突然看到心愛的人以這種不辭而別、極其殘忍的方式死在她的面前,那種痛苦是多么的割裂,他做出抱著她的頭顱入眠,親吻頭顱的行為可能并不難理解。
李牧驍趴在桌上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陣,又堅強地抹去了眼淚,抬頭說:“路隊,其實我知道的就這么多,那些花是夢櫻自己買的,其中有兩盆花是她交代我去殯葬花店買的。那個手推車也是她找到的。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為什么會出現在博物館,為什么會在法庭上翻供,我所做的一切是阮夢櫻最初的計劃。不過她喜歡花海,是我自作主張讓她最初的計劃升級了,得以滿城皆知,我也請你原諒我給你帶來的麻煩!
路鶴明白,阮夢櫻人生最后的計劃是什么?她想要討回公道,但是她已經無能為力,她用殘忍的方式自殺,那也許是她唯一可以與惡魔作斗爭的手段。
李牧驍是唯一可以幫助她的人,或許她利用了她,可她沒有別的選擇。
李牧驍定會真心地為她這么做,他找了她一年,再次找回她,他一定會珍惜她,為她赴湯蹈火。
路鶴知道,磁帶在身上,可能不安全,就像李牧驍在法庭上翻供,一定會引起犯罪分子的警惕和不安,所以那個磁帶可能藏在很特殊的地方,或者被銷毀。
就像阮夢櫻的弟弟被告知銷毀磁帶那樣,這些留下來了就會成為犯罪分子殺人的動機。
但是路鶴認為李牧驍沒有銷毀阮夢櫻最后留給他的磁帶。因為他覺得,李牧驍也有他的計劃,他在法庭上只陳述了阮夢櫻死亡的不在場證據,一直對分尸的證據隱晦不談,寧愿遭受指控,就是因為他想將事情繼續擴大,也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他知道一旦離開看守所,可能會遭受不幸。
而那份磁帶無論出于證明他的清白,還是出于他對阮夢櫻的愛,都會留下。
路鶴覺得是時候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他語氣冷靜低沉:“李牧驍,阮夢櫻希望我為她討回公道,你也一定希望,能告訴我,磁帶在哪嗎?我想磁帶一定揭示了自殺和分尸的真相!
李牧驍一抽一抽地吸著鼻涕:“是,磁帶是揭示了真相,但是我希望路隊……不要現在就交給法院,我希望等案子結束,等阮夢櫻真相大白天下的那天,才公布磁帶的信息!
路鶴的推測是準確的,李牧驍要繼續拖延事件,讓自己處于漩渦中心,即便代價是坐穿牢底。而且,他也要保護自己,因為他是現在唯一可以為阮夢櫻作證的人證。
路鶴點頭,“我答應你!
李牧驍抬眼看向路鶴,血絲殷紅的眼堅定而執著,“磁帶在阮夢櫻的租房里,一只布偶里,小太陽布偶,我縫了進去!
梁云峰唏噓嘆息,插了一句話:“路隊,我想問李牧驍一個問題!
“說吧!
“李牧驍,你們有照片,這也是犯罪證據,為什么不直接送給警方,送到路隊手上,這比你苦心設計這場案件要快捷!
“我和夢櫻提起過,但是她沒有同意。也許她覺得,報警可能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路鶴做最后的推斷:“是不是那段時間,阮夢櫻的弟弟被毆打至殘?”
“對!
路鶴猜測,當時的阮夢櫻可能收到了惡魔的警告和威脅,這個警告就是她弟弟的生命,所以她沒有選擇報警。她可能也沒有掌握惡魔的任何證據,因此她選擇了這樣無比絕望但能夠引起最大關注度的一條路。
而李牧驍也在堅持這條路,他一次次撒謊,就是要讓事件無限升級,讓犯罪分子不得安寧,很顯然,他做到了。
又問了幾個問題,確保李牧驍沒有遺忘的細節后,路鶴緩緩站起,“李牧驍,感謝你的配合,你一定要相信我們警察,相信虐待阮夢櫻的惡魔一定會繩之以法!
“夢櫻相信你,我當然也相信。謝謝你路隊。”李牧驍第一次,嘴角染上一絲真誠的微笑。
離開審訊室時,路鶴發現梁云峰和蔡雙璽兩人都是雙目紅潤,這兩個大男子漢看來剛才在審訊室也為那段故事感動和悲憤。
“路隊,是不是現在就去阮夢櫻家?”梁云峰問。
“對,以免夜長夢多,我們必須第一時間找到磁帶,那也是證明李牧驍清白的證據,一旦落入他人手中不堪設想!
警車以最快速度到達了阮夢櫻的租房,因為這是案發現場,阮夢櫻的租房一直處于警方封鎖的狀態。
路鶴開了鎖,進門后三個人快速尋找,在臥室最顯眼的梳妝臺上,有一個向日葵布偶,或者是李牧驍說的小太陽,路鶴拿了起來,蔡雙璽麻利找來一把剪刀。
路鶴剪開縫線,那天早上李牧驍縫針時可能比較倉促,縫線針腳跳躍不規律,但也許當時李牧驍的手一直在顫抖。
小太陽布偶里露出一團棉花,很快就取出了磁帶,客廳里就有錄音機,梁云峰早已拿到這邊,接上了插座,打開了翻蓋,路鶴將磁帶放了進去。
梁云峰纖長手指按下播放鍵,錄音機里傳出一段流行粵語歌聲。
三個人互視了一眼,并不確定磁帶是不是就是李牧驍所說的證據,還是被掉包了?
正在納悶時,歌聲戛然停止,出現了一段空白的噪聲,漸漸地,出現了一段呼吸聲,不均勻的呼吸。
路鶴眉眼微凝,這應該是阮夢櫻的呼吸,她在準備錄制聲音。
“聽見嗎?牧驍……我是阮夢櫻……”聲音很虛弱,但是也能聽出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牧驍,聽到我的聲音,我應該已經死了……對不起,沒來得及和你告別,每一次我都騙了你,但這一次,是真的,我再也不會騙你了,再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
“對不起,我曾經真的以為能成為你女朋友,我喜歡和你相處的日子,那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時光,我一直都很留戀。但是我配不上你,我的身體特別臟,是特別特別,我痛恨我的身體,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喜歡我的身體……”
“我希望你將我千刀萬剮,將我碎尸萬段,將我的尸體碎塊丟棄在大街小巷。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是在利用你,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想用這種最殘忍的辦法將惡魔昭示天下。我死以后,你將我切開,裝進我準備的手提箱,用手推車將我扔到繁華的街道上,那時一定有很多人關注到我,這是唯一的辦法,這會害了你,請你留下磁帶,帶到法庭,證明你的清白。路鶴警官是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人,你記得找他,只能是他……”
“……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會報答你,牧驍,那筆錢我可能永遠都還不上,對不起,謝謝你愛過我……我,我也很愛你……希望你一定找到更好的人,而不是像我這樣運氣差的,你一輩子都會有好運。牧驍,再見……”
聲音停了,這后半段的語氣幾乎是帶著哭音說完的,后面,哭音漸小,慢慢變成空白噪聲,空白戛然而止,歌聲再次響起。
那一刻,路鶴終于意識到,阮夢櫻為什么要給自己放血,因為她擔心李牧驍下不了手,所以她做好了第一步。
第117章 [VIP] 惡魔在人間(16)
在悠揚的音樂聲中, 梁云峰忽地說:“路隊,你看,這窗戶是不是被人打開過?”
路鶴朝窗臺方向望去, 他很快明白梁云峰的意思, 窗戶鎖栓銹蝕關不上,因此窗戶是可以從外面推開的。
窗戶緊靠著桌子,桌上的物品有被窗門推開時滑動的痕跡, 如果有人從窗戶進入又從窗戶離開,他必然沒辦法規整物品, 因此這說明有人進出過。由于房門被封鎖, 他也只能通過窗戶進出。
路鶴上前推開窗門, 外面一陣清風吹拂進來,窗外是樓房間的過道, 這是五層樓高的房屋, 每家窗戶都有短短的帽沿,如果有人爬上來, 不是不可能。
梁云峰擅長發現細節,路鶴當下說:“云峰, 很好。你們再看看, 房間里有沒有被翻動的痕跡。”
他料想有人來此尋找什么東西,但是為了避免警方懷疑, 一定會還原房間。果不其然, 在一番查探后,什么痕跡也沒有找到。
傍晚,路鶴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自己有錄音機,他將磁帶又反復聽了幾回, 想確認阮夢櫻在說這段話時到底是處于一個什么狀態。
路鶴是很嚴謹的人,對受害者的遭遇會讓他產生同情,令他生出情緒波動,因此他有時候會看上去天生悲憫,眉梢總是藏匿淡淡的憂郁。
但同時他會努力讓自己變得職業化,以旁觀者身份去看待任一件事,這是刑偵工作的素養,因此他有時候會看上去極其冷淡,甚至冰冷,眼神往往帶著審判者沒有情感的冰冷氣質。
他反復聽磁帶就是想確認阮夢櫻是否真實自殺,磁帶是不是經人偽造?受害者語氣停頓、輕重、快慢都能給他帶來信息,在反復聽了五六次之后,他基本肯定這個錄音,是阮夢櫻在沒有脅迫下進行的自愿操作。
也就是說,阮夢櫻基本可以確定是自殺的,但也正是因為她死了,她口中所說的魔鬼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阮夢櫻不知道魔鬼是誰,更不知道那漫長的一年時間她身在何處,她也沒有將更多有效信息傳達給李牧驍,路鶴記得唯一的線索是,一個戴著白色面具的男人。
而白色面具也沒有給出更多的細節,這對鎖定嫌疑人無疑是迷茫的。
但路鶴從不會放棄,對每一件案子都會全身心投入,即便在任何線索都極其迷茫的情況下。
他解開鎖,打開抽屜,將阮夢櫻交給他的照片再次拿了出來,這份物證,路鶴沒有上交給物證鑒定中心,是因為他覺得時機還未成熟,主要是受害者的照片太敏感了。
就算他再次打開照片,也會心神不寧,這是一個年輕女孩受虐后的照片,無論如何都會讓人帶上情感觀看,但路鶴必須要極其冷靜,拋棄一切情感,否則照片里的細節就會漏掉。
此刻,臺燈下,路鶴骨節分明的手指將五張照片一張張整齊地擺放到桌面上。
擺完后,他雙手抵桌,目光如炬,近距離觀看每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內容都是裸體的女孩,坐在地上,背靠著墻,大腿伸直,路鶴發現,也有不同之處,女孩的大腿張開的角度發生過變化,女孩腦袋靠墻的角度也變化過。
他發現,大腿擺得更開的那張,腦袋擺得更正,似乎拍攝人調整過女孩的坐姿,例如掰開她的大腿,扶正她的頭顱。
而照片的視角也有小的變化,譬如正拍,左右斜拍,稍近稍遠,拍攝者似乎在享受拍攝的過程。
女孩被虐待后,拍攝者繼續享受著虐待后的樂趣,他的方式是記錄下來,這是否說明他有一種變態心理?
這不像常見的反社會人格,他的條件應該很優越,起碼心理上是很優越的,他對女性有一種強烈漠視和敵視,也許成長的環境中,他被女性歧視和虐待過。
還有一件無法忽略的重點,這份照片是魔鬼留給阮夢櫻的。
李牧驍的證詞中說,阮夢櫻有一天醒來,就睡在一家小旅館的一張床榻上,她是赤身裸體的,床上就放著這幾張照片。
阮夢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被什么人,以這種方式丟在小旅館的床榻里,后來她詢問了小旅館前臺,得到的回答是,她所住的房間,就是以“阮夢櫻”的名字在幾天前登記的,至于登記人,前臺并不記得。
也就是說,有人提前用阮夢櫻的名字訂了一間旅館的房,至少付了五天以上房費,后來有人將阮夢櫻背到了房間里,帶走了她的衣服,放下了照片。
這是阮夢櫻被軟禁一年后“逃生”的場景,她不是真正的逃生,而是被“遺棄”的。
路鶴不知道為什么白面魔鬼要遺棄她,又將她的裸照放在她的身邊,裸照是警告她嗎?警告她已經獲得了自由,所以不要選擇報警?
很顯然,后來阮夢櫻的弟弟孫夢樹被毆打就是對阮夢櫻的警告,但那應該不是第一次,照片可能是第一次警告。
白面魔鬼放走了她,又先后用照片和毒打她的弟弟來警告她,這讓他想起一個詞“欲擒故縱”,白面魔鬼就像在玩一個游戲,假如阮夢櫻是他的獵物,那么他囚禁她以后又放走了獵物,而在這場“獵殺”游戲里,他不斷地讓獵物產生恐懼。
阮夢櫻無疑生活在痛苦和絕望之中,所以她做出了那個殘忍的決定,將自己碎尸萬段的遺言。只有絕望到窒息時,人才會做出那樣對自己殘忍到極致的決定。
路鶴看著照片試圖側寫嫌疑人和受害者的心理,側寫這場“獵殺”游戲的犯罪心理,因為他知道,現在維系嫌疑人和受害者之間唯一最近距離的紐帶就是照片。
這組照片意味著,嫌疑人和受害者曾經所處同一空間,相機記錄下了兩人的狀態,雖然嫌疑人沒有露臉,但是他拍攝時的細節會讓人聯想到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年輕,有錢,性格乖張,還帶著心理變態,他將虐待女人作為一種樂趣,他很享受這個過程,并且高高在上地對待自己的“作品”,他知道對方對他毫無傷害,因此他拍攝時呈現一種癲笑狀態,體內的快感急劇膨脹,他覺得,放走對方也許更刺激。
路鶴嘗試代入那種心理,為了更準確地心理側寫,他不得不冒險去做這樣的事,盡管這很危險,可能會反傷自己,但是路鶴必須要鋌而走險。
他的額頭呈現密密麻麻的細小汗珠,眼白在放大,他逐漸進入冥想狀態。
不過,他的眼黑依舊很明亮,在還沒有完全進入冥想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細節,阮夢櫻是化了妝的,而且是紅色妝容,只因為她頭發散亂,照片里光線較暗,所以路鶴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當他發現這個細節,目光不由自主在她的敏感部位上探視了下,他突然發現阮夢櫻的乳暈和下體也被畫上了紅妝,只是顏色很淡,像是被人隨手勾勒了幾筆。
之前由于他有意屏蔽了這些部位,所以并沒有發現這些細微的小細節。
他的內心忽地一怔,這種紅色妝容讓他想起還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的紅妝連環殺人案。
曾經他以為那些紅妝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死后的受害者身上化上的,但是這副照片讓他意識到,嫌疑人如果在活人身上化妝,可能更有成就感。
本案嫌疑人會不會就是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路鶴產生這個意識后,有一種急于想抓住真相的沖動。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因為有一張照片,阮夢櫻的口紅加深了一些,他意識到,白面魔鬼在拍攝時,給阮夢櫻補妝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就在尋找更多的細節,突然,在阮夢櫻一只高跟鞋的鞋跟后方,露出一小截口紅的尖頭。
白面魔鬼給她補完妝,隨手將口紅丟棄,口紅就掉在她的高跟鞋鞋底旁。
在努力側寫時,路鶴的視線在阮夢櫻的紅唇上久久沒有移開,那紅色鮮艷,就像危險的信號,也像鮮血,預示著死亡,他的眼白漸漸放大,忽然,他墜入了幻覺當中。
路鶴發現,他再次回到了那個夢境,從小到大,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場景。
這里充滿濃密的迷霧,空氣很冷,四周像是虛空的世界,望不到頭。
每次他都坐在濕漉漉的地上,他不是成年的路鶴,而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他爬不起來,走不動,就好像被什么重重的東西困住了手腳,但他又分明找不到困住手腳的東西。所以他必須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爬一小段距離。
每每在這時,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魔,會從迷霧里出現。
路鶴見過他的臉,條條紫紅的筋絡縱橫交錯在臉上,就像無數條爆開血漿的水蛭爬滿他的臉。
每一次,他手里都拿著一把長長的手術刀,比醫生的手術刀至少長一倍,手術刀鋒利無比,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將手術刀劃進一個女人的臉。
就在魔鬼的身前,有一個手術臺大小的桌子,一個女人像是熟睡地躺在上面。
每一次,魔鬼都用手術刀在女人的臉上和身上肆意地劃割著,他好像很享受這種劃破皮膚的過程。
他偶爾會將蘸滿鮮血的手術刀送到嘴邊,伸出舌頭舔舐刀刃上新鮮的血液。
舔舐后會發笑,張著牙,牙齒之間塞滿了烏黑色的污垢,像是血液沉淀的罪惡。
每一次,女人的樣子都不相同,但每一次女人的臉頰和身體必定血肉模糊。
魔鬼罷了手,他很滿足地抬起頭,然而猙獰的目光朝他望過來。
路鶴又一次面對他的目光,那雙眼睛他一次次對視過,他無數次想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什么。
但每一次,他只看到了邪惡、嗜血和貪婪……
路鶴一定要找到他眼睛里的真相,為什么他一次次扎根在他心底,他要堅持和魔鬼對視。
但每一次,當魔鬼朝他走過來,他都會產生緊張。魔鬼一步一步走向他,手里的手術刀,滴落著鮮血,地面上傳出嘀嗒、嘀嗒的響聲!
汗水順著路鶴的額頭滴落,他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甚至產生窒息。
他的耳畔,又一次響起暴雨聲,雨水嘩嘩地作響,和魔鬼的皮靴踏在地面上的響聲交雜在一起。
皮靴的聲音就像一聲聲擊破心臟的鼓點。
嘭!嘭!嘭!
魔鬼已經居高臨下,站在路鶴的身前。
他猛地揮動手術刀,鋒利的鐵刃劃過路鶴的喉嚨……
“轟!”一聲巨雷響起!
路鶴從幻覺中驚醒,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條豎條紋的細小亮光,耳畔是悶悶的聲音,雨聲,雷聲,他知道又下暴雨了。
他又一次出現在臥室里的衣柜里,這個衣柜伴隨了他很多年,他想丟棄它,又舍不得他。
每一次狂風驟雨和電閃雷鳴之夜,他在睡夢中一定會出現幻覺,幻覺會將他帶到新的“世界”。
他每次醒來,就會出現在這個衣柜里。
這里很安靜,就像孤立的虛無世界,與世隔絕,那里只有他一個人,他不知道是逃避魔鬼,還是逃避內心的恐懼。
路鶴知道,如果他看不透魔鬼的眼睛,他就會永遠困在這個衣柜里。
他推開柜門,發現窗戶沒有關上,雨水飄灑進來,他迅速爬起,去爭奪桌上的照片。
五張照片被打上了幾滴雨水,路鶴快速關上窗,找了一條干凈毛巾,輕輕用柔軟的一面擦拭照片,擦拭掉阮夢櫻“身”上的水滴。
路鶴知道,如果他不能透視魔鬼的眼睛,他永遠都不能以最完美姿態側寫犯罪兇手的真實內心,他的心中就像被一道屏障隔離,只要他探到兇手的內心邊緣,他就會進入魔鬼困住他的幻覺。
他輕輕用毛巾擦拭,生怕照片會回潮,那么他對不起阮夢櫻的委托。遭到魔鬼的侵襲后,他的手依舊有些微微的發顫,就好像不受控制。
他堅持擦掉照片上的水珠,驀然之間,他想起一件事,上次就是這條毛巾,他給孟思期擦過濕漉漉的頭發和腳掌,他后來才意識到,孟思期當時應該是防備他的,他確實有些心急,他想下一次絕不會那么魯莽。
想起這件事,讓他有一種錯覺,他內心的不安在消除,他變得平靜,好像想起孟思期會讓他趨向平靜,就好像她是能量的開關,能夠控制他的情緒,減輕他被魔鬼困住后內心的余悸。
路鶴漸漸變得平靜,他的腦海里幻化出孟思期的模樣,那張淳樸白皙的臉龐,眼睛明亮沒有雜質,總是掛著令人愉悅的微笑。
他手里柔軟的毛巾,被他骨節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住,好像上面還殘留著孟思期的氣味。
路鶴從未如此冷靜,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他覺得孟思期也許是他在最迷茫的時候能夠幫他走出困境的人。
此時此刻,他的目光也從未如此冷靜地落在照片上,照片里的每一個細節都如毛孔般呈現出來。
他偶然發現了一個可能突破關鍵證據的細節,他連忙拿起五張照片反復確認,目光像是穿透細節,透視了真相。
他快速將照片包好,急忙拿起一把傘,沖進了雨夜。
第118章 [VIP] 惡魔在人間(17)
路鶴打著傘, 走了一段路,皮鞋和褲腳全被雨水打濕了,他沒有管這些, 繼續走向十字路口, 終于在路口等到了一輛出租車。
他坐上車,將雨傘在車門外抖了抖,才關上車門, “師傅,市區, 溯江燈塔。”
今陽市市區中心, 溯江橫貫, 江兩岸都是繁華世界,一座高高的電視塔, 坐立在江邊, 她聳立著,用她俯瞰的姿態, 見證了市中心的繁華變遷,見證了這個城市的滄桑變化。
溯江的水是相同的, 然而它每一段流域卻不盡相同, 有的承載繁榮,有的漂泊冷清。路鶴當然也知道, 溯江上有貨輪, 也有游船,有歡聲笑語,還有流浪歌聲, 江底有魚群,也有泥沙, 對于刑偵工作的他來說,還有沉冤未雪的尸骨。
出租車很快到達燈塔下,路鶴下車,從很遠的地方遙望,這座燈塔就像一座白色煙囪,但是站到她的腳下,路鶴感覺到了她的雄偉。
燈塔最頂端亮著照射江岸的白燈,他抬起頭,從雨箭里感受那光照的溫度。
在燈塔附近行走,他的目光遙望著燈塔的四周,四周并非一片漆黑,在雨中,還有城市繁華的點綴。
剛才在家,路鶴從照片中的窗戶上,看到了一個模糊的白影,像是一個白色煙囪,因此他推斷那是溯江燈塔。
拍照的地點應該不是平地的房間,可能是幾層樓上,白色煙囪的高度和大小,還有光照的角度,預示著拍攝的位置是在江對岸的某個樓層里,拍攝角度朝上。
他站在溯江的岸邊,遙望著江對岸的建筑,那里是市區最繁華的一片區域,高樓大廈林立,而其中一處就是罪惡的發源地。
路鶴在雨中,在冷風中站了許久,他沒有顧及自己身上已經濕透,目光比燈塔的光還要灼熱,穿透雨幕,在對面的建筑群上游走。
第二天一大早,路鶴回到了辦公室,大聲命令:“一隊,所有人,馬上聯系城市規劃局,要到城建圖,還原溯江燈塔對岸的建筑群,要一比一!”
一隊成員這會剛到辦公室還在添茶倒水,聽了路鶴嚴肅的命令,不自覺緊張起來,因為他們知道,路鶴發現了重要線索。
路隊要的一對一應該是尺寸比例的一比一縮放,這其實是技術科擅長的工作,但路鶴更希望一隊牽頭來完成,因為時間緊迫。
羅肖國馬上說:“嚴春,你跟我馬上去趟城市規劃管理局!
“好,羅副!”
羅肖國總是第一個知道路鶴想要什么,他馬上又吩咐:“還有雙璽,你找技術科,問下能不能盡快制作建筑模型!
“行,這就去!
*
二隊辦公室里,孟思期早上上班后第一時間打開了筆記本,準備將盧廣生教授的話做一些分析。
孟思期昨天從上;氐浇耜柺泻,被他們的車子直接送回了家中,她發現出差一趟整個人都特別累,她本來昨天晚上想分析來著,結果疲憊地睡了。
昨晚下了大雨,沙沙的雨聲就像催眠曲,她提筆沒一會,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是今陽市電視臺記者,今天是2024年8月13日,有一則緊急新聞,今天上午十點鐘,城市規劃管理局下屬單位拆遷溯江燈塔附近的居民區時,在一個裝滿水泥的油桶里發現了人的白骨,這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真相,引入深思。我們將報道切回現場……”
現場一片嘈雜、喧鬧、驚惶!鞍言淋囬_走!”“沒聽見嗎?這是刑事現場,還拆什么拆!”“保護現場,市局同志現在就在路上!”
“轟!轟隆!”渣土車的聲音發出巨響,碾壓著孟思期的耳膜。
她是被凍醒的,也是被雷聲驚醒的。風吹打著窗戶,將沒有上栓的窗戶推開了,一片雨夾帶著風吹進來,瞬間打在孟思期的頭上、臉上、脖子里。
她打了個哆嗦,慌忙去拉窗門,在雨幕中,她遠遠地看見了一點亮光,那光她知道,是溯江燈塔。
在關窗前,她好像沉浸入了那點光中。那是黑暗的暴風雨中,最亮的光芒。
她不自然就想到了路鶴,也想到了父親孟星海,其實他們有交集,孟思期記得,路鶴和孟星海有交集。
當時白骨的新聞在電視上播出后,孟星海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當警察,誰敢說不犧牲”,她不知道孟星海的那句話其實帶著一層悲傷。
后來在孟星海病重之際,孟思期偶然發現,路鶴在三十年前去世,而孟星海從警也有三十多年,他們都在今陽市公安局,也許他們相識呢?
那次她坐在孟星海的病床前問他:“老孟,你認識路鶴嗎?”
“路鶴?認識!泵闲呛n^靠著加高的枕頭,淡淡地說。
“你真的認識?他是什么樣的人?”
“……我去市局報道的那天,我見到了路鶴,他是刑警一隊隊長,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我很榮幸能成為他的下屬……”
孟星海停頓了下,混濁的眼眶里漸漸濕潤,“那天,我還見到了你的孟姨!
“孟姨?”
孟星海輕輕“嗯”了一聲:“期期,爸爸一直不希望你了解警局的事情,因為,爸爸看到了太多的犧牲,悲歡離合,我希望你一輩子都平淡、幸!
那次孟思期沒有再次問下去,因為她發現父親的精神有些不濟,她將他加高的枕頭拿掉了一個,“爸,你再休息一會!
一陣瓢潑大雨頓時沖擊在孟思期的身上,她的思緒全斷掉了,她馬上將窗戶關上,溯江燈塔微弱的燈光被她關在了窗外。
她用毛巾擦拭著頭發、臉頰和鎖骨,把冷冷的雨水擦干,她突然想起,那天路鶴也是這樣,用毛巾將她身上的濕漉擦干。
昨天晚上孟思期沒怎么睡好,孟星海彌留之際的話一直在她耳中回響,他說了好幾件未破的案子,最后一句話是,“路隊,太可惜!”
可惜路鶴在英年之際就犧牲了,可惜他沒有余力繼續追尋路鶴的步伐,可惜,他已經垂垂老矣,即將走入終點,無力再為路鶴的死尋找真相!
“思期,在想什么呢?”趙雷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將她從無盡的思緒里拉出來,他將一張磁帶放在她辦公桌上。
“磁帶?”孟思期看了看他。
“對,這次去上海,盧教授的話,當時你應該也沒記多少吧,我包里有個錄音機,我偷偷錄了一份。”
“可以啊趙雷霆,”孟思期情不自禁露出笑靨,給予他夸獎,“不得不說你是福星!”
其實盧教授說了很多話,那個故事,以及許多專業的術語,孟思期當時顧著聽故事,也聽不懂那些專業詞,因此基本上沒怎么記,但有錄音就好辦了。
趙雷霆眉開眼笑,又回到座位將一臺錄音機拿了過來,這錄音機又大又重,里面應該裝的是兩到三節一號干電池,但也可以插電。
“不是,你去上海背著一個大包,就是裝的這個。”孟思期有些不可思議。
“對啊,錄音機,照相機,我都帶了,衣服那些嗎就只能省了!
“所以,住酒店也沒換衣服唄。”孟思期假裝嫌棄地笑了笑。
“是啊,那還能怎么地,時間那么緊。也許路鶴也沒換呢,這算不算詆毀他的形象!”
孟思期假裝生氣:“詆毀,趙雷霆你太壞了!
“你看你,和路鶴去了趟上海,人就變了!
“嗯?”孟思期微微愣了一下,她變了?她怎么變了,她沒有啊。
還在想著“變了”的事情,趙雷霆做了個鬼臉走開了。孟思期沒再多想,把磁帶裝進錄音機里,按下電源鍵,她把音量擰小,每次放音,也盡量貼著耳朵聽,主要是不想在辦公室制造噪聲,她再次對盧教授的話反復聽了兩回。
昨天,向盧廣生描述了姚仁俊的癥狀,盧廣生的第一句話是,“根據你的描述,病人是阿爾茲海默癥癥狀沒錯”。
當時盧廣生給出這句話,似乎就建立了姚仁俊是阿爾茲海默癥的事實,所以孟思期才會一直都沉浸在失落的氛圍中。
但是明顯的,盧廣生這句話的語氣不是很肯定,他是用不確定的語氣在描述一件確定的事實。
他后來用了一段故事還有不少專業術語來向孟思期闡述,阿爾茲海默癥的特殊性,還有絕望的本質,他其實是想告訴她,他也沒有辦法辨別姚仁俊是不是偽裝的。他作為醫生只能通過病人癥狀來判斷是不是這種病癥。
其實孟思期知道,咨詢任何一個專家可能都得不出真實的答案,除非采取強制措施,譬如給予姚仁俊出其不意地威脅,讓他快速產生撕破“偽裝”的反應。
但是作為警察,這樣的舉措存在一些道德上的爭議,警局和韓隊是不會同意這樣做的。
正在她思慮如何攻破姚仁俊的偽裝時,門口傳來馮少民的聲音:“小孟,小趙,你們都在,剛剛局里接到了一個電話……”
孟思期站起聆聽。
馮少民一邊朝她走來,一邊說:“姚仁俊的兒子姚坤明,剛剛聯系警局,希望我們對他父親做針對阿爾茲海默癥的檢測!
孟思期怔了一下。姚坤明不是很反對給姚仁俊做檢查嗎?為什么突然又主動這么做。
馮少民看出了她的疑惑,他的眼底同樣是疑惑。
趙雷霆從座位里快速起身,欣喜說:“是不是姚坤明被思期說服了,那天思期說了一番話以后,明顯他態度發生了變化,他肯定知道隱瞞不報是要付出代價的!
“不,”孟思期搖了搖頭,“這不對。”
那天她的話的確讓姚坤明不好受,但是遠遠不足以讓他改變主意,因為那不僅僅關系到他父親,而且也關系到他,他不會“自掘墳墓”,除非還有隱情。
馮少民分析說:“我剛才也在想,姚坤明為什么要這么做,結合你之前的推斷,我感覺姚仁俊可能遇到了危險,或者遭到了威脅!
趙雷霆滿臉不解地走到兩人身旁,沒有說話,認真在聽。
孟思期瞬間明白馮少民的意思,從理論上來說,姚仁俊完全沒有必要配合警方做檢測,只要家屬一直拒絕,那么警方難以強制執行。
除非姚仁俊近期遭受到了某種威脅,威脅的根源也在懷疑他是不是真正的阿爾茲海默癥,因為姚仁俊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秘密,那么只有真正的阿爾茲海默癥或者死亡才能讓姚仁俊閉口,讓威脅者安心。
所以姚仁俊必須要和警方聯合,即便有被檢查到偽裝的風險,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警方支持,甚至讓官方證明他是真實的阿爾茲海默癥,那對他才是真正獲利的。
“師父,”孟思期語氣略急,“我懷疑這兩天姚坤明一定去過養老院,單獨和姚仁俊見過面,做檢查這可能是姚仁俊本人的意思!
“行,馬上打電話和養老院確認下!
孟思期連忙沖向座機。
趙雷霆抓了抓鬢邊的短發,“不是,你們也讓我反應一下,都這么急的嗎?”
孟思期已經撥通了養老院的座機,接電話的是養老院前臺,孟思期說了身份,要求道:“何玲女士在不在,請她接個電話。”
不一會,何玲接起了電話,孟思期問:“何女士,從前天到現在,姚坤明有沒有去過養老院,見過他父親?請如實告訴我!
在問這個問題時,孟思期有些緊張,她認為,如果姚坤明沒有見過姚仁俊,可能并不能說明姚仁俊有問題,也許這次主動要求檢查就是姚坤明的格局打開,主動配合。
按理這兩天不是姚坤明習慣的周末探望時間,但如果他去過養老院,見過姚仁俊,那么姚仁俊有問題的可能性很大。
何玲的回答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孟警官,昨天下午,姚總確實來過一趟養老院,他們在房間見過面!
孟思期一時有些激動,但她面色穩定,依舊冷靜地問:“當時你在場嗎?”
“姚總說,兒子有些心里話想對父親訴說,因此我自然就做了回避!
“謝謝你何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再和你聯系!
“好,孟警官!
孟思期放下電話,抬眸望向站在不遠處靜靜等待的馮少民,聲音激動:“師父,昨天他們兩人不但見過,而且他們兩個單獨相處過,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姚仁俊的把戲。”
馮少民聲音響亮:“趙雷霆,你馬上聯系精神病院檢測中心,對姚仁俊進行全面檢查,拆穿他的把戲!”
第119章 [VIP] 惡魔在人間(18)
兩個小時后, 精神病院檢測中心配合警方行動,派出了一輛車,到養老院接人。
馮少民直接去了精神病院檢測中心, 讓孟思期和趙雷霆先去養老院, 陪同姚仁俊一起到檢測中心。
在養老院大廳,孟思期再次見到了姚坤明,這次他主動上前說:“兩位警官, 那天你們找我談話,我回去想了想, 還和家人商量了下。我父親以前為了工廠嘔心瀝血, 正直無私, 到老了,他沒有認知, 這不代表他會退縮, 你們警方有難,我如果阻止父親和你們配合, 那我不就是違背他的意志,我于心何忍, 我父親的情況還是拜托你們了。”
姚坤明再次展現了上次談話那般情深意切的本領, 讓人產生感動,但孟思期沒有任何感動, 她很職業性地說:“謝謝姚總和家屬們的配合, 你放心,姚老的情況我們肯定很在乎!
“好好!币っ髦刂攸c頭,“我相信你們。我父親馬上就下來了!
電梯門打開, 何玲推著姚仁俊出來了,孟思期朝他望去, 姚仁俊的穿著很整潔,頭發胡須也極其干凈,唯獨表情和身體一動不動,眼神呆滯。
精神病院的車就停在門口,養老院的人一起幫忙將姚仁俊和輪椅一起抬了上去。
在整個過程,孟思期都沒有發現什么異樣,哪怕輪椅抬到車上劇烈抖動的那一刻,姚仁俊都沒什么異樣,唯一的變化,是眼神里有種探索的神態,那種神態像極了小孩子面對陌生環境時的好奇。
即便嚴重的阿爾茲海默癥病人,也是有意識的,結合盧廣生的描繪,這種反應讓孟思期覺得姚仁俊根本不像是偽裝,偽裝成呆滯并不難,但偶爾有種細微的變化,卻令人更加迷惑。
這是一輛類似救護車的箱體車,孟思期和趙雷霆全程就陪同著姚仁俊,何玲一同陪護,姚坤明并沒有上車。
一路無話,很快車子到了精神病院檢測中心,病院的人一起協助抬下了姚仁俊,這家精神病院檢測中心是離警局比較近的一家機構,也算是今陽市比較大的,對于今陽市來說,硬件設施并不差,但在這個年代,條件就很一般,而且比起上海那種大城市,也有一定差距。
姚仁俊已經答應檢測就很不錯,將他送去上海或者其他大城市,那恐怕很難。
推著姚仁俊到檢測中心室后,孟思期見到了精神病院檢測中心負責這次檢測的醫生歐陽德。馮少民也在,他剛才應該和歐陽德介紹了情況。
彼此打過招呼后,歐陽德拿起醫用瞳孔手電筒,輕輕掀起姚仁俊的眼皮,對著他的瞳孔中心照了照,仔細觀察一番后,他對馮少民說:“馮警官,我們接下來有將近四五十分鐘的檢測流程,這個過程我希望你們在門外安心等待。”
馮少民頷首,“歐陽醫生,謝謝。”
“不用客氣,這也是我們的職責,希望能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結果。”
何玲提議:“歐陽醫生,我是姚老的養老院監護人,我可以留下嗎,以防有些情況需要臨時護理!
歐陽德點了點頭,“可以!
跟著馮少民走出檢測中心室,走廊里就有靠墻的長椅,趙雷霆說:“馮哥咱們休息會。”
三人坐下,彼此無言。姚仁俊是病人,就算檢測也需要保護隱私,因此歐陽德是不允許旁人進入的,當然何玲確實有必要在場。
走廊寂靜,四下無人,趙雷霆說:“馮哥,我沒明白,為什么姚坤明今天不一起過來,他不一直宣稱自己是大孝子嗎?”
孟思期也覺得有些奇怪。
馮少民今天沒見過姚坤明,他看向孟思期,“你覺得呢?”
孟思期回答:“師父,我也不知道!
趙雷霆猜測說:“難道他有比父親檢測更重要的事情嗎?馮哥,我們是不是找人去跟下!
馮少民像是想了想,搖頭說:“不需要,現在重心就是姚仁俊,姚坤明不來,很有可能他覺得這次并不會出現意外,而且他還有可能給我們傳達一種信息。”
趙雷霆急忙問:“什么信息?”
“可能這層信息也是姚仁俊的授意,他可能希望,全程沒有家屬參與,只讓警方陪同,那么增加了他驗證結果的可信度。”
趙雷霆拍了下大腿,驚喜說:“馮哥,你說的太對了,姚仁俊肯定受到了威脅,所以他必須一次性完全證明自己就是阿爾茲海默癥!
孟思期也覺得馮少民分析很在理,她唇角彎了彎。
馮少民說:“靜待結果吧,姚仁俊有自己的想法,歐陽德也是檢測中心的優秀醫生,至于能不能有所發現,那只能等結果。”
孟思期和趙雷霆同時點了點頭。
在默默等待的過程中,孟思期有些微微的緊張,她發現趙雷霆偶爾摸下巴,這是他緊張時的表現,馮少民會比較平靜,但也偶爾朝檢測中心室的門望去。
這一段時間的調查過程無疑是漫長的,大家幾乎把案子的突破口賭在了姚仁俊身上。如果姚仁俊是真正的阿爾茲海默癥,那么所有的調查就變得沒有意義,如果姚仁俊確實是偽裝,但又如盧廣生所說,假設他有堅定的意志力,那么這同樣是前路茫茫。
這份緊張,孟思期無法消除,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急劇跳動,在急劇收縮,每一次都那么劇烈,每一次都背負期望,她知道所有好的和不好的結果都將在今天呈現。
“呲……”檢測中心室的門滑開了,一副輪椅慢慢地推了出來,首先是姚仁俊一層不變的面龐,接下來是何玲的身影,她是很平靜的。
何玲將姚仁俊推到門口,朝三人含笑示以禮節。
三人同時站起,因為最重要的人歐陽德還沒有出來,馮少民問:“何女士,姚老檢測時沒什么大礙吧?”
孟思期明白,馮少民是關心對方,也是想從何玲口中打探一些消息。
何玲微笑說:“姚老全程都很好,歐陽醫生也很細心!彼终f,“我帶姚老去休息室休息會!
“行!瘪T少民說,“等下我會安排車送你們回去,你稍等下!
何玲推著姚仁俊離開后,趙雷霆說:“馮哥,我們去找歐陽醫生?”
“等一等,可能歐陽醫生還沒忙完,我們耐心等一會!
“好!
又過了二十分鐘,檢測中心室里傳來腳步聲,三個人幾乎同時起身,孟思期從來沒感覺到自己如此緊張,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歐陽德的身影隨后出現在檢測中心室門口,孟思期第一眼就在確認他臉上的表情,他很平靜,但隨后微微搖了搖頭。
隨著他的搖頭否定,孟思期久久壓抑的失落感驀然涌上心頭,她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
技術科辦公室里,有一張又寬又長,到成年人腰部高度的桌子,這張桌子平時技術科也會使用,而今天,桌子上擺放了栩栩如生的建筑模型。
技術科是警局大科,涵蓋了現場勘察、痕跡鑒定、傷殘鑒定、法醫鑒定、物證收集、物證檢驗、微量物證分析、圖像分析、犯罪現場還原、犯罪分子形象刻劃等多種類技術工作。
其中經常出現場的痕檢科和法醫科都屬于技術科,這些都是為了刑偵工作做出偵破方向、劃定偵破范圍而設定的重要部門。
制作沙盤模型,還原犯罪現場就是技術科最擅長的工作,今天羅肖國和嚴春從城市規劃局要到了城區溯江燈塔周邊的城建圖,技術科五六個同事經過連續不斷的工作,五個小時搭建了溯江燈塔對岸的大片區域建筑模型。
建筑模型尺寸和場景距離以真實尺寸等比例壓縮到一百倍以內,站在旁邊觀看,就像乘坐飛機在今陽市區高空俯瞰溯江燈塔附近的場景。
而這個模型沙盤還有更“細思極恐”之處,從溯江燈塔的模型頂部連接出了無數的紅線,與江對岸的建筑模型相連。
就像從溯江燈塔發射出無數紅光,打在江對岸建筑群上,甫一看,密密麻麻的紅線呈現一個個發射的姿態,給人視覺莫名的震撼。有密集恐懼癥的人看上去,必定會當場眩暈。
路鶴站在沙盤模型的正面,以溯江燈塔的方向,俯瞰燈塔對面的建筑群,目光如炬。
一隊全體成員全部站在路鶴身旁,觀察著沙盤上的一草一木,技術科同事也站在沙盤對面,靜靜地觀看等待。
在路鶴的身前,沙盤邊緣的空桌上,擺放著五張照片,只不過這五張照片特意做了處理,路鶴提前用剪刀剪下單面膠紙片貼在了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身體許多部位被遮擋,因此這五張照片呈現在大家面前,焦點全部落在了女人身邊的環境上。
梁云峰就站在路鶴身旁,他知道,現場模型確實還原了真實的一角世界,但是照片里的溯江燈塔是模糊的,燈塔頂端的結構特征也是模糊的。
理論上來說,從窗戶里觀看到的燈塔和窗戶之間的距離、角度盡管可以推測出位置,但是照相機的焦距,光線的變化,空間的變形,等等一系列原因,都會讓這種推測變得極其困難。
此外,還需要推理的人具備強大的空間邏輯感,梁云峰大學物理和數學都不錯,而且是能進入班級前茅的成績,他此刻面對錯綜復雜的紅線,就有一種密集恐懼癥的感覺,更別說推斷具體的位置。
技術科同事匯報:“路隊,從照片的光感和質感來看,我們推測出照相設備應該是日本某著名品牌相機,標配50mm鏡頭,成像較接近現實。拍攝者應該使用的是傻瓜式默認設置!
“好,辛苦了!甭氟Q應答。
從走近這個模型開始,路鶴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模型,他站了許久,至少一個小時以上。他雙臂相抱,表情肅穆,眼睛如星光明亮,聚焦在燈塔對面,就好像在追蹤每一條紅線的路徑。
他偶爾下蹲,從建筑大廈模型望向對岸的燈塔,偶爾俯視,從燈塔方向望向對面大廈模型。
羅肖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特別想勸路隊歇息會,但按照路鶴脾氣,恐怕還不如不說,其他一隊警員,從沙盤里移開了目光,有的揉動酸脹的眼睛,有的左右移動消除長期站立的疲憊。技術科的同事開始站不住,有的已經離開了沙盤,回到辦公桌喝水。
羅肖國知道路鶴是一個脾氣很“軸”的人,他破起案來,根本不顧惜自己身體,這方面,羅肖國覺得整個警局都沒有第二個像他這樣的。
當年省廳指名要路鶴去省廳刑警隊,路鶴沒去,其實羅肖國大致能猜到,今陽市還有不少沒破的懸案,路鶴想憑借他的能力繼續偵破。
但實際上,這個世界上就是有許多遺憾,不是僅憑一人之力、一隊之力就能完成的。
羅肖國是一個樂觀、看得開的人,而路鶴并非如此,他了解路鶴,所以會盡力支持他。
在當初省廳指名要路鶴的時候,很多人希望路鶴能去,因為省廳前途更大,以他的能力將來至少是省廳刑警隊長,不過他知道路鶴不會走,他也沒有去“慫恿”他,一方面是他希望路鶴還能繼續帶隊,另一方面,他也擔心有人覺得他想當隊長的位置。
就在羅肖國思緒萬千的時候,路鶴突然動了,他拿起一張照片,開始遠近移動著腳步。
所有人因他突然頻繁移動而產生了無限的期待,他們知道路鶴一定找到了什么線索。
在諸多期望和緊張的眼神中,路鶴繞過沙盤,走到了沙盤對面,大家紛紛給他讓出空間,路鶴時而疾速,時而緩慢,眼睛始終在照片和沙盤之間跳躍。
路鶴的腳步重新回到了沙盤正面,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從燈塔模型上抽出了一根紅線,那根紅線沒有連接任何模型。他提著紅線繞過沙盤,再次回到沙盤對面。
在所有人聚精會神的目光中,路鶴將紅線拉緊、拉直,指向了建筑群模型中的其中一個建筑模型。
那是一棟八層高的大廈模型,路鶴將繩頭掛在模型最上層的窗戶上。
羅肖國疾速吞咽了下,眼睛里竟然緩緩濕潤,“快找出具體位置!”
嚴春和林滔快速翻起城建圖,嚴春發現自己的手指在顫抖,很快,他找到了,那種從未有過的激動脫口而出:“西雅圖俱樂部,是西雅圖俱樂部!”
路鶴如雷貫耳的聲音響起:“搜查令!包圍西雅圖俱樂部!派最大警力出警!
那一刻,梁云峰眼眶內酸澀難當,他知道路鶴找到了,找到了惡魔身處的魔窟!
十幾分鐘后,嘹亮的警笛聲響起在今陽市的天空,將烏云密布的天空震蕩得四分五裂,陽光從厚厚的云層之間照射進來,光彩奪目。
十幾輛警車由警局大門出發,長龍般,疾馳奔向西雅圖俱樂部。
途中,路鶴在汽車里收到了對講機里的匯報,是信息科的女警林敏嘉流暢悅耳的聲音:“路隊,西雅圖俱樂部總經理叫賈龍輝,籍貫本省,今年四十一歲,是西雅圖俱樂部創始人,西雅圖主要做娛樂服務,有大量歌廳舞廳棋牌室,不過是正規注冊,沒有違法記錄!
“路隊,這里還查到一些信息,西雅圖俱樂部有不少著名企業投資,包括高速資本、龍城企業、萬峰企業、河合企業……”
路鶴記得,這些企業曾經也投資了可可西里旅游公司,就是承辦市花卉博物館的那家旅游公司。
他不知道這些企業和這件案子有沒有關系,但至少賈龍輝一定是阮夢櫻案的重大嫌疑人。
信息科曹主任從對講機發來話:“老路,西雅圖俱樂部和今陽市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合作,我們是不是等下劉局指示。”
羅肖國也在車上,提醒:“路隊,老曹的話不是沒道理,因為阮夢櫻一張照片,我們把這么大一俱樂部查一遍,萬一什么都沒查到,還得罪了一班大佬!
今天劉局去了省里,給了授權,如果有緊急事情,就是由路鶴臨時調度和指揮。
“時間來不及!甭氟Q斬釘截鐵地說,“出了問題,我路鶴擔著!”
第120章 [VIP] 惡魔在人間(19)
精神病院的檢測中心室內, 歐陽德將檢測報告遞給馮少民,解釋說:“是這樣的馮警官,我們對病人做了幾項常規檢測, 因為阿爾茲海默癥主要體現在認知功能障礙和行為損害兩項特征, 所以我們檢測的范圍也是基于此。”
在馮警官翻閱報告的時候,歐陽德故意停頓了會,才說:“馮警官也看到了報告, 我們的檢測只能做到這些。另外,我們也檢查到病人有高血壓、高血糖方面疾病, 這有可能導致腦動脈硬化、動梗塞等腦部病癥, 從而誘發阿爾茲海默癥癥狀, 當然我們精神衛生中心條件有限,沒有儀器檢測這些腦部病癥, 如果想要更準確的答案, 各位可以帶病人去北京上海那些更大的精神衛生中心看看!
孟思期認真聽了歐陽德的描述,簡單來說, 他們檢測出姚仁俊患有阿爾茲海默癥概率非常大,要想推翻這種概率, 只能去大城市尋求更大的醫療機構佐證。
孟思期不甘地問:“歐陽醫生, 有沒有可能病人有堅強的意志,偽裝成阿爾茲海默癥?”
歐陽德看向她說:“我只能說, 偽裝成阿爾茲海默癥的意志力是必須非常強的, 因為你可以試一試,一天不說話,不動作, 這樣也是很難的,長期的話, 可能人會發瘋!
孟思期不自覺地扁了下嘴,一種無名失落感已經緩緩包裹了整個心臟,讓她有些難受。
歐陽德和馮少民又介紹了幾句,馮少民提出感謝,表示離開。
在精神病院檢測中心的休息室,馮少民叫喚何玲,送他們回養老院。
再次看到姚仁俊,孟思期突然覺得他蒼老了許多,因為以前,她一直懷疑他是偽裝的,但是當消除對他的懷疑時,再去從本質上認識他,就會覺得他就是一個老人。
一個近古稀之年的老人,他就算有強大意志力,但是真的有那種體能和耐力來長時間偽裝這樣一個人類還無法攻破的“絕癥”嗎。
顯然,她現在無法真正去做到懷疑,姚仁俊也許真的患了嚴重阿爾茲海默癥,到了真正的“墓”年,只是一直以來她并不想“放”過他而已。
何玲推著輪椅慢慢推向停車場,孟思期他們走在離他們五十米之遠的身后,遠遠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趙雷霆說:“馮哥,思期,我們是不是不能再在這條線上蹉跎時間了。要不,和韓隊匯報下,去排查娛樂場所吧。”
馮少民緩緩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風像棉絮吹拂在孟思期的臉龐和耳邊,這個季節的風不冷也不熱,吹得人易困、綿軟,然而孟思期的步子卻有些重。
慢慢行走,望著前方姚仁俊的輪椅被何玲緩緩推動的場景,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她記得第一次去姚仁俊的VIP住房時,臥室里有個收音機,天線是打開的,收音機聲音很小,在客廳只能隱約聽到,而陽臺幾乎聽不到。
但當時姚仁俊正在陽臺上。
如果姚仁俊是無法行動的阿爾茲海默癥患者,那么這一幕就有些奇怪。
那么,實際的情況應該是,在何玲離開房間前,姚仁俊應該是在臥室收聽收音機的狀態,但當她離開后,姚仁俊在臥室里進行了自由活動,他去了陽臺。
也許是姚仁俊或者姚坤明曾經授意,何玲在進門前必須敲門,又加上進屋后有個視野阻隔的玄關,所以那天警察忽然來訪,姚仁俊有足夠的偽裝準備時間,除了回到臥室。
那天何玲說正是姚老的午休時間,也說明她在午休時間通常不會打擾他,何況何玲還說過,她雖是姚仁俊的專人護士,在姚仁俊休息時會做別的事,也就是說姚仁俊每天都有固定休息時間,那也是他的活動時間,他并沒有像歐陽德醫生說的那樣,一直處于封閉狀態,“一天不說話,不動作,這樣也是很難的,長期的話,可能人會發瘋!
正是警察忽然來訪,打消了姚仁俊的自由活動,因此才會出現收音機在臥室播放,人在陽臺的情況。
何玲曾說,“生活中你經常呆在一起就會忽視這些變化”,即便姚仁俊改變了位置,何玲也不會發現這些細枝末節。
孟思期意識到姚仁俊選擇養老院的真實目的,他確實想在養老院度過余生,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全他的“一世英名”,也才能保住他兒子的事業。他做出了“犧牲”。
他之所以選擇養老院,有很大一種可能是因為他在模仿養老院的真正阿爾茲海默癥患者,而每周一到兩次的老年聚會就是模仿的時機,他用了兩年的時間,模仿得爐火純青,這就是真正的姚仁俊,孟思期的側寫一定接近真相。
在思慮時,孟思期直覺后背發涼,因為真正的姚仁俊是極其可怕的,也許他只要繼續堅持,那么關于他的秘密就會深藏海底,永遠塵封。
她的步子明顯滯后于馮少民和趙雷霆,當她想追趕上兩人時,眼前的光忽地暗了下來。
就像是天狗食日的異像出現,這副情景讓孟思期頓時停住了腳步。
眼前幻化出新的畫面,白日轉換成了黑夜,馮少民和趙雷霆消失在畫面里,眼前霓虹一片,是熱鬧的街市。
一片薄薄的夜霧之下,孟思期看到了站在夜色中談話的兩人,因為霓虹太亮,他們身影很清晰,其中一人露出了正臉,孟思期不用揣度,那人就是年輕了許多的姚仁俊,他面帶微笑,正跟面前的人交談。
他的聲音也驀地落入孟思期的耳膜中。
姚仁俊說:“賈總,你放心,你要的女工我一定給你辦到,現在馬主任就在做思想工作。”
叫賈總的點了點頭,“姚廠長,你也知道我們俱樂部的規模,在整個今陽市,你找不到第二家,大把有錢的人來我們這里消費,只要你們女工來這里上班,有錢人玩得開心,她們也能掙錢,你們廠也能掙錢,這是一舉三得的事情。”
姚仁俊笑道:“賈總的話太讓人放心了,我們廠也請你一定幫忙,我知道你們俱樂部背后有很多大老板,只要你和他們說上幾句話,我們廠一定起死回生!
“這個你大可放心,人到了,錢少不了你的,就算不能救廠,你口袋也不會少!
姚仁俊嘿嘿笑道:“賈總放心賈總放心!
“五個孩子能辦到吧,一定要年輕漂亮,老板說了,喜歡紡織廠的孩子,要五朵金花!
“放心放心,一定會挑五個最年輕漂亮的!
這番對話讓孟思期的內心就像被刀子劃了一刀,她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人能夠輕描淡寫地去把年輕女孩的身體和生命當成一樁交易。
可她親眼看到親眼聽到了,這副畫面讓她真實看到了這個世界邪惡的一隅,隱秘的角落,骯臟的地方。
畫面這一回停留了較長時間,孟思期從兩人的中間望了過去,她的目光慢慢地凝住,因為兩人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人,他一身西裝革履,因為夜色,身形模樣并不明顯,但是他的臉上卻戴著一副白色面具,那是只有眼孔和鼻孔的白色面具,冷不丁一看,讓人不寒而栗。
白面人的頭頂是紅色燈光組成的招牌,上面寫著“西雅圖國際俱樂部”八個耀眼的大字。
夜霧散去,畫面消散了,白白的光芒再次在孟思期眼前復現。
一陣頭暈耳鳴再次襲來,“喜歡紡織廠的孩子”,“要五朵金花”,那些話,在耳邊回響不停,刺得她耳膜發疼,她本能地捂住了雙耳。
她離馮少民和趙雷霆已經脫離了幾十米路,趙雷霆驀然回頭,發現她掉隊了,朝她喊道:“思期,怎么不走了。”
馮少民回過頭,兩人像是交談了一句,趙雷霆往她這邊小跑了過來,到她身前說:“思期怎么了?是不是有點難受,你別急,我剛才和馮哥說,也許韓隊他們有辦法呢。”
孟思期耳鳴的癥狀好了很多,她瞥了眼趙雷霆,抿了下唇,像是給予他和自己的安慰。
她朝遠方一望,發現何玲的背影越來越小,她急忙說:“趙雷霆,你等等我,我有句話想問姚仁俊!
她拔腿就跑,從馮少民身邊跑過時也沒有停留,馮少民默默望著她的背影,又回頭望了望趙雷霆,趙雷霆攤開雙手,表示不知。
孟思期氣喘吁吁跑到了何玲身邊,何玲好奇問:“孟警官,你跑得這么急做什么?”
她壓住喘息說:“何女士,我想單獨和姚仁俊說幾句話,方便嗎?”
何玲點頭,“可以啊,那我去旁邊走走!
何玲松開輪椅把柄,示意孟思期這是推動輪椅的位置,她轉身走向了路邊一個小石凳。
孟思期走到姚仁俊的身前,看著毫無表情的他,慢慢露出了笑容,那是充滿自信,充滿絕殺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刀刃,穩穩當當落在姚仁俊的眼里,但是他依舊沒有反應。
孟思期湊過臉去,故意貼近他的耳朵,聲音低沉平靜,卻比刀子還鋒利:“姚仁俊,八年前的夜晚,在西雅圖俱樂部門口,你和姓賈的做了一筆交易,交易就是紡織廠五名女孩,姓賈的要五個最漂亮的女孩,俗稱五朵金花,她們成了俱樂部禽獸老板的獵物,你是她們的殺人兇手!”
她說話時,就瞪著姚仁俊的眼睛,他的眼睛終于出現了異常,那是面對不可抗力的異常,就好像是某種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異象發生,讓他產生了不可控制地失常。
孟思期冷笑道:“別偽裝了,姚仁俊,你就是罪魁禍首!”
姚仁俊的眼睛突然出現通紅的血絲,他的雙手猛地顫抖起來,像是不受控制地做出抓向她的動作,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帶著邪惡的嘶吼:“你這個魔鬼!你這個魔鬼!”
他拼命抓她,孟思期向后一退,姚仁俊整個人失去了重心,他從輪椅上跌了下去,滾到了水泥地上。
他仍然想抓她,拼命從地上爬起來,想抓住她瘦削的腳踝,想把她的腳踝擰斷。
以至于他的蒼老的身軀出現了像肉蟲一樣的扭動,四肢也像螳螂的肢腿那樣丑陋地律動。
何玲急沖沖跑了過來,“姚老怎么了,姚老怎么了?”
孟思期依舊冷笑著,看著姚仁俊可憐又可悲的樣子,感覺特別可笑。
馮少民和趙雷霆很快趕到,趙雷霆不解地問:“姚仁俊怎么摔了?”
孟思期收住笑容,冷靜地說:“姚仁俊親口告訴我,八年前,是他將紡織廠五個女工送給了西雅圖俱樂部,師父,姚仁俊根本不是阿爾茲海默癥,他就是五個女工‘枉死’的真兇!”
“你這個魔鬼,你在胡說八道!”姚仁俊趴在地上,咬牙切齒,面部極其猙獰,朝她怒吼著。
這副狀態讓何玲不知所措,驚恐萬分,她根本不相信她照顧了兩年多的老人一直是偽裝的。
馮少民大聲說:“趙雷霆,戴上手銬,押回去!
“你這個老不死的!”趙雷霆將趴在地上的姚仁俊扣上手銬,像拖著一條死狗一樣拖了起來。
姚仁俊被活生生拖進了警車,口中依舊不依不撓地怒吼著,罵著魔鬼。
何玲站在停車場門口呆立著,整個面色都是僵硬的,她大腦仍舊恍惚,眼前的瘋子曾經給予了她許多假象,他關心她的年齡,關心她有沒有成婚,關心社會女性的工作,他就像一個和善知性的老者,也像她的父親。
她細心照顧他,聽從他的感悟,甚至對他有一天不能說話感到惋惜。
可是他卻是陷害五個少女的兇手,何玲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全身都開始發冷。
她望著馳離的警車,扶著空空的輪椅,久久沉淪。
警車疾馳回程,快到警局時,孟思期情急說:“師父,西雅圖俱樂部,我們要申請搜查令,那里一定是犯罪聚集地。”
“好,我馬上聯系韓隊,集合警力包圍西雅圖俱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