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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愛你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本就摸黑待了許久,如今驟然跌進這黑漆漆的地方,很快便適應了此間的幽暗。

    好似是自石縫里漏進來的風雷閃電,寧沅依稀辨別出她如今身在一處山洞,她跌下來的地方還鋪了一層厚厚的干草,故而沒受什么傷。

    她沿著石壁向上望去,心想,也不知此時房間內會是何情景。

    她跑了,沈硯會來找她嗎?

    她垂下眼睛默了默,知曉如今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出口,別再被人追上來。

    她扶著墻,摸索著往前走,想著情之一字果然非尋常人可碰得。

    她在孩童時便與他相遇,他從前對她始終很是冷淡,可不知怎地,又忽然熱絡起來。

    她在哪里他都知曉,她想什么仿佛都能被他看穿,如今冷靜下來想想,也許從那時起,他就別有目的。

    他那么聰明的人,若是想用心為姑娘織出一張情網,應當無人逃得脫吧?

    或許是雨水落了下來,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山洞幽深靜謐,仿佛走不到盡頭,眼前的霧氣又仿佛抹不干凈,剛剛散去便再次升騰起來,她只得小聲給自己打氣道:“寧沅,別怕,走出去就好了。”

    輕軟的聲音被雷鳴淹沒,但還是帶給了她些微鼓舞,她沿著山洞匆匆往前走,有時還會踩一腳腐土,或是踢走一塊石頭。

    她看不清足下,最開始的時候,她甚至會以為那些都是人留在洞穴里的枯骨。

    后來想一想,若是作為他們逃生用的通道,定不會有什么能困死人的瘴氣或者有毒的植物。

    人的潛力當真是無限大,她也沒想到她如今竟能冷靜至此。

    摸出山洞的時候,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墨色夜空烏云漫天,并無明月和星子,偶有銀蛇劃破天際,才能為她堪堪照亮前路。

    重疊的遠山望不見盡頭,周遭的灌木大樹遠遠望去似是交纏著的鬼影。

    她被雨淋了個透徹,衣衫盡濕,寒意便透過布料一層一層滲了進來,仿若回到了那個被雪浸濕衣袍無人理會的寒冬。

    她唇瓣打著顫,努力往前奔走。

    如今她已沒有空閑去想離開那個山寨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但她清楚知道,若是她停下腳步,或許會先凍死在這山里頭。

    山路濕滑,她被腳邊的土堆絆了一下,跌得滿身泥濘。

    細白的手按在泥地里,頓時染上一層污穢粘膩的泥土,此時她已顧不得那么多,正欲撐著身子站起來,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嘶——嘶——”

    是蛇吐信子的聲音。

    那一瞬間,她有些后悔就這般跑了出來。

    對她而言,與一個好色的男子周旋總比對付一條兇猛的蛇要容易得多。

    她并沒有什么在深山老林中獨行的經驗,自然沒想到在這樣的雨夜,依然會有饑腸轆轆的猛獸出來覓食。

    好在它沒有志怪話本中寫得那么巨大,但它盤踞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死死盯著她,身上的花紋在時不時打來的閃電映照下色彩斑斕。

    它謹慎地盯著她的動向,儼然已在考慮面前這個滿是泥水的怪物會不會是自己的一頓飽餐。

    而寧沅身上唯一可用來自衛的,唯有在山洞時便自發間拔下來的一根簪子罷了。

    她緊緊握著簪子,竟開始在心中莫名期待沈硯會如從前一般衣袂飄飄地從天而降,在她被這條蛇襲擊之前,英勇無比地救下她。

    想到沈硯,她心中忽然憋起一口氣。

    ……憑什么一定要他救?

    這個世上她離了誰都能活,還能活得很好。

    對視許久,這條蛇終于勇敢地朝她撲過來,而她亦沒有害怕地躲開,只是死死盯著它撲過來的方向,而后握緊簪子,對準它的肉身扎了上去。

    她自然是沒有刺中,然而這條蛇也沒有咬她,而是蜷動著靈活的身軀,迅速攀纏上了她的小腿。

    巨大的壓迫感襲來。

    她站不住,跌坐在地上,覺得腿骨仿佛要被它夾碎,為不讓它纏上她的胸口,她握著簪子的手抖個不停,使出全身力氣往它身上扎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她得殺掉它。

    她執著地用簪子去刺破它的身體,而那蛇也因著疼痛纏得時緊時松。

    不消多時,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她不知簪子捅進了何處,也不知劃了多久,蛇的絞力逐漸松懈,直至一動不動。

    簪子“當啷”跌在石塊上。

    她忍住胃中翻涌而來的惡心,掛著滿身的淤泥和蛇血,自它的絞殺中掙脫出來。

    她望著漆黑一片的前路,后知后覺深山的雨夜或許仍藏匿著若干不可知的猛獸,而它們終究會被她身上濃重的血腥氣吸引而來。

    往前走,幾乎是一個死局。

    她用手蒙住眼睛,想到了曾經發狂的狼濺在她身上溫熱的血液。

    那時,他把她護在身后,問她為何偏要逞強。

    寧沅不知道她還能不能信賴他,但除卻他,她似乎又無人可信。

    淚水終于肆無忌憚地和大雨混雜起來,她心中還是不免會想起他。

    她真的很害怕。

    哭了半晌,她心緒稍緩,打算回去那個山洞里暫避一避。

    在山中野慣了的人一向喜歡嬌嬌軟軟的女娘,而她現在是一個徒手戳死蛇的悍婦,且已經狼狽至此,又臟又臭。

    就算山老大把她抓回去,應當也沒了興致吧?

    她費力從泥濘中爬起來,打算沿著原路折返,卻隱約聽到了幾聲狼嘯。

    狼嘯。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粗淺地知曉,狼與蛇不同。

    狼是群居動物,而先前她之所以沒被那蛇絞殺,蓋因它對付人類的經驗不足,先攀上了她的腿,她握著簪子的手尚能活動。

    且它并沒有長的很大,或許是一條初出茅廬的蛇。

    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但若讓她以一簪之力抵擋狼群,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不可能也要試一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她深深吐出一口濁氣,緊緊握住了已經被大雨洗涮干凈的簪子,小心往山上走。

    她警惕地留意著周遭,狼嘯聲并沒有再次響起,身后卻傳來了紛雜的腳步聲,以及越來越近的粗重喘息。

    濺起水花,水滴復又落進泥土,最終定在離她很近的地方。

    與此同時,她回身以簪子狠狠劃過去。

    那人沒有躲。

    “沅沅。”幾乎沙啞得不似他尋常的聲音。

    她怔怔站在原地,見他一手執劍,劍鞘早已不知丟在了哪里,整個人亦是狼狽,但比自己還是要干凈許多,唯有袍角染著已經沉黯的泥污和血色。

    腰腹上的鮮紅亦漸漸滲了出來。

    是她方才下狠手劃的。

    似暈開了一枝紅梅,妖冶至極。

    “沈硯……”她開口便帶出了顫音。

    他沒在意她為他添的新傷,一把把她攬進懷中,抱得很緊,似要把她融進骨血里,原本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貼在她耳廓上的嘴唇有些顫抖,須臾間,她聽見了極輕的一聲:“還好找到了。”

    寧沅有些恍然,簪子自手心滑落至泥濘里。

    前一瞬,她還覺得自己險象環生,可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懸著的心好似找到了安處,不論是風雨雷電還是叢林野獸,此間的恐懼悉數灰飛煙滅。

    她對他總是帶著幾乎本能的信任。

    可恐懼徹底散盡時,更大的難過卻自心底泛了上來,她在他懷中抽噎哭泣著,由小聲嗚咽轉為嚎啕大哭,他只耐心地等著她,一次又一次用冰冷的指尖拭去她臉頰上的水。

    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良久,他微微嘆了口氣:“嚇壞了嗎?你怎么會掉進機關里?”

    “我帶你回去。”

    寧沅點了點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我不喜歡和那種粗野的男人在一起。”

    “如果你想要錢,我可以給你,你和我和離就行。”

    沈硯:“……”

    *

    寧沅局促地坐在熱氣繚繞的浴桶里。

    他抱她回寨子的時候,大雨絲毫未有減弱之勢,三娘帶人執著傘候在門前,為她遮蔽片刻風雨之時,她聽見三娘喚沈硯為“大當家”。

    ……所以他口中的壓寨夫人,本來就是她?

    她提心吊膽半日,折騰出這樣大一件烏龍,還弄傷了他。

    她自責又愧疚,心想為什么當時不能好好問個清楚,又暗氣他也不與她提前說明白。

    但當她借著僅燃的一根燭火,透過繚繞水汽,看清沈硯緊抿著的蒼白唇色和被雨盡濕的發時,氣又散去了不少。

    修長如玉的手指撥起漣漪,他握住她的肩,借著燭光查看她的傷勢,這樣細致的端詳令她有些害羞,卻也沒有抗拒。

    許是見她并無大礙,他始終緊繃的神色稍有些松動,站起身似要離開,寧沅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撲騰起一片水花。

    “你要去哪里?”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去換件衣裳。”

    “你的傷……”她指了指他的側腰,“疼不疼?”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以示安撫:“不礙事,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待她沐浴罷,換了身干爽的衣裳,他果然如約而至,帶著一碗味道更濃重的姜湯和藥膏,加之他身上上的藥,一齊蓋去了他身上清冷的梅花香,倒像搖身變成了藥罐子。

    她咕咚咕咚地喝了姜湯,他又為她在擦破皮的地方小心涂了藥,而后一齊與她躺在了床上,把她圈在懷里。

    半晌,他道:“我十五歲的時候,與太子殿下秋狝時,曾遭遇了旁人所設的陷阱。”

    沈硯甚少談起從前,寧沅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打算好好聽一聽這個故事。

    “那時我們年少氣盛,只想著去深山里得個更大的彩頭,并沒有帶太多隨行之人,結果便被吊在了一片人跡罕至的叢林里。”

    “也是這樣的一個雨天,害我們之人怕被當時的陛下追查,故不敢親自動手,特親設了獵戶所用的捕獸網,待我們中了圈套后,奪去了我們隨身帶著的武器,又隨箭射過來了一袋豬血,意欲引來猛獸爭食。”

    她尚且能自由地動,站在那里已經恐懼無比,若是陷入如他一般境地……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緊攥住他的衣袖道:“然后呢?”

    他平靜道:“然后我和殿下商議護住要害,待猛獸咬破困住我們的繩網后再拼死殺出去,用的武器和你差不多,哦……或許要放大不少,就是那支為了潑我們豬血射過來的箭。”

    “那時不知用它割破了多少猛獸的咽喉,走出來的時候已然滿身是血,可我卻不怎么怕。”

    “后來兵變,九死一生……我也沒有怕過。”

    “嗯……你一直都很厲害。”她輕聲贊許道。

    她也確實不曾見過他恐懼的模樣,他在她面前,素來都似云端的謫仙人。

    “可我剛才很怕。”他道,“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

    “人為什么會害怕呢?”

    她不知道。

    她怕的東西有很多。

    怕死,怕背叛,甚至怕蟲子。

    “我想了許久,在見到你的時候才明白,害怕是因為不想失去。”

    “我不怕死,但我怕失去你。”

    “尤其是見地上死了一條滿身是血的蛇……那一瞬我怕極了,我顫著手挑開它的腹部,生怕看見你的骸骨,還好,沒有。”

    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我當時就想,只要能找到你,付出什么代價都可以。”

    “然后我便遇上了一群狼,約摸六七只,似乎在嗅著空氣中的血腥氣尋覓什么。”

    “我覺得或許是上天給我的指引,就把它們斬盡,沿著它們上山的方向而去,果真找到了你。”

    “是我的錯。”

    寧沅有些難為情道:“也不是……我也有錯……”

    他接著道:“你這么笨,也不會武,又總自作聰明,第一次來這兒,原本就沒什么安全感,我怎么能留你一個人待這么久。”

    寧沅抗議道:“我可是殺了一條蛇的!我那時候——”

    她話音未落,便感覺到一滴液體落盡了頸窩里。

    他輕聲道:“你知道嗎?我很愛你。”

    “沈硯,你哭了嗎?”

    她有些興奮,想轉過身去看他,他卻固執地把她壓在身前。

    “……我沒哭,只是雨淋多了,眼睛有點進水。”

    “我看你是腦子進水。”她不滿道。

    “就這么想看嗎?”他松了些禁錮。

    “當然。”

    她興致勃勃地轉過身來,撞進他溫柔繾綣的眼睛。

    “你還記得從前嗎?你說——”

    她故意學起他的語調:“我會水,也有武藝傍身,我想,任何一個有能力且良知尚存的男人,都不會對你袖手旁觀。”

    “那你那時候害怕嗎?”她眼睛晶亮亮地看著他。

    “……不怕。”

    她又撅起嘴來:“你為什么不怕?天都沒亮我就被綁起來拉去河邊了誒!你甚至都沒起床!更別說知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哎不對……”寧沅如今熟知他的生活習慣,“你睡得晚,所以從不會起這么早,那天你是如何知曉我發生了何事?”

    第82章 心聲

    窗外雨聲依舊,燭火映著沈硯本就較淺的瞳色,似在其中暈開了層疊漣漪。

    他沒想到這番話能勾起寧沅曾在過往中忽視的那一部分,而這些他已經有些羞于談起。

    如若她知道,他起初對她的關懷,不過源于一場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外——

    他忽然能聽見她的心聲。

    她會發現,他自一開始對她的了解皆屬被動,對她的幫助亦始于他對她吵嚷的不耐。

    那她會不會對他失望?

    他很清楚,他已經承受不了失去她的代價。

    可經歷今夜一事,他也不想再對她有所隱瞞。

    從前他自詡穩重,覺得他之于她,亦師亦長。

    若她是一只飛鳥,他便想做為她暫避風雨的大樹,讓她在他的庇護之下成長。

    可她的成長速度儼然超出了他的預料。

    直到她飛出了樹冠,他才恍然她并不甘愿做一只棲息在樹枝上的金絲雀,盲目聽從他的一切安排。

    面臨突發狀況時,她會抗爭,會動腦,甚至會想盡一切辦法去自救。

    如此一來,他的隱瞞反倒會成為她的危險。

    他不能這樣。

    良久,沈硯道:“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能聽見你的心聲。”

    寧沅趴在他的肩頭,眨了眨眼睛,輕輕“哦”了一聲,然后反問他:“那我剛剛在想什么?”

    “……我怎么知道。”

    他微微蹙眉,很快明白過來她以為他是在玩笑,忙正色道:“你不信的話,我可以給你列幾條。”

    “你過去總在心里喊我晦氣東西。”

    “……”

    寧沅心虛地垂下頭。

    “你還總喜歡看俊俏公子,還在心中斟酌你喜不喜歡。”他面不改色道。

    雖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可寧沅莫名從中聽到了些許醋意。

    “……我哪有,再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也喜歡看。”

    “我幾時看了?”

    “你每回見我的時候,不都在偷偷看我嗎?”

    寧沅詫異道。

    說罷,她沿著他的胸膛垂眼掃下去,篤定道:“而且你比我色多了。”

    沈硯深吸一口氣,接著道:“你還總覺得自己很漂亮。”

    “……可我本來就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所以甚至會對鏡自賞。”

    “哦,你那時候還想什么來著——”

    她抬手捂住他的嘴,眼下浮起羞惱的紅:“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他扒開她的手:“那你現在相信了嗎?”

    “……勉強信了吧。”

    “所以,你問我那時怕嗎,我可以很認真地告訴你,我很著急,但我并不害怕。”

    他的手指繞上她的臉頰,攏了攏她的鬢發。

    “我確信我一定能夠救下你,又怎么會害怕呢?”

    “我會心疼,會氣憤,但的確不會恐懼。”

    “可后來不知為何,我又聽不到了。”

    “那段能聽見你心聲的時光,好像只是一場上天眷顧我而造的夢,夢醒后一切如初。”

    “最開始我有些不適應,所以學著主動詢問你,主動去表達,可我學得還是太慢了。”

    “直至今夜,我打開房門,卻不見你,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真的很恐慌。”

    “我后悔為什么沒把一切同你交代清楚,后悔為什么讓你單獨回了房間,后悔為什么要帶你去揚州……總之,找不到你的那段時間,我把能后悔的都后悔了一遍。”

    放在她頰畔的手微微有些抖。

    “所以,你方才忽然問起從前的時候,我幾番猶豫,還是打算告訴你真相。”

    他看著她,難得嚴肅地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有關于我一切的知情權。”

    “至于知曉以后,你對你我感情的伊始失望也罷,不滿也好,我只希望你可以讓我用往后余生彌補。”

    目光交匯,寧沅靜靜地回視著他,似乎在斟酌什么。

    良久,她輕聲道:“這些事情你能親自告訴我,我很高興。”

    他微蹙的眉眼舒展開來:“你不生氣嗎?”

    “我為什么要生氣?”

    “你難道不會覺得,這樣的開始一點兒都不純粹——”

    “這本就是屬于你的一場奇遇。”她難得打斷他。

    “也是我的。”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落在心上的羽毛。

    “在這之前,我覺得你這個人好冷漠呀,像一塊任誰都捂不熱的冰。”

    “可在那之后,我發現你也沒有看上去那么討厭,你會關心我,也會幫我很多,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表達。”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患得患失。

    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沈硯只是和很多男人一樣,覬覦她的樣貌和身姿罷了,后來他屢次對她特別相待,她才開始猜測他是不是喜歡她這個人。

    她有時候覺得他很喜歡她,有時候又覺得那些關心不該被籠統地理解為喜歡,尤其是在他否定之后。

    她其實很想和他掰扯明白。

    可他言行不一,她也搞不清楚。

    但答案或許也不是她想要的。

    想要一次親吻,想要名貴珠寶,想要很多錢財,她都可以直言相告,可喜歡卻不能。

    喜歡是一個人發自內心地希望另一個人好,而不是僅僅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畢竟說出這兩個字很簡單。

    可剛剛,她忽然感受到了。

    他愿意去為她改變,愿意和她坦誠相待,愿意尊重她,不再拿她當小孩子。

    這還不是喜歡嗎?

    應該是吧。

    至少在此刻,她覺得相攜的未來要比桎梏在如何開始要重要得多。

    她沒再繼續糾結,抬手摟住他的腰道:“就你那個性子,你若是聽不見我的心聲,怕是一輩子都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會發現你其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說不定如今還在寧府里惆悵該如何退了和你的這門親事。”

    “說起來,它還是我們的媒人呢。”

    沈硯抿住唇,吻了吻她的耳廓道:“真喜歡你,沅沅。”

    或許是被他的吐息蒸熱,寧沅的耳朵紅了紅。

    沈硯垂眸凝著她,又試探地沉聲喚了句:“沅沅。”

    寧沅扭捏道:“干嘛?”

    他道:“行。”

    沈硯頃刻間吻住她,似一瞬間燒起的熊熊烈火,鋪天蓋地地席卷過來。

    她甚至回應不及,只得承受著。

    雨滴落在簡陋的瓦片上,模糊了她的思緒,直到他把她徹底褪干凈之時,她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做什么。

    “等一下,你干嘛?”

    “不是都說行了嗎?”急促的吻匆匆落下。

    ……

    她的話是這樣理解的嗎?

    不過寧沅沒有過多阻攔,只提醒道:“你還有傷。”

    “放心,沒事的。”

    久未親密,他并沒有變得生疏,反而更用心地待她,直到身下的床榻發出“吱呀”一聲響。

    寧沅咬著唇,遲疑地看向他。

    沈硯的動作頓了頓,道:“許是此間許久無人居住的緣故,你放心,它只是喜歡叫喚,不會塌了。”

    他又試著動了動,動作間只聽床榻直響。

    寧沅握住他的手臂,道:“……別人的房間應當聽不見床響吧?”

    沈硯再次被迫停下,他道:“雨這樣大,怕是趴在門上也未必聽得見。”

    寧沅輕輕“哦”了一聲。

    明明已經做過許多回,兩人之間卻莫名有些尷尬。

    僵持片刻,沈硯抽出身躺下,把手搭在了她的小腹上,寧沅往他身邊縮了縮,并未阻止他的動作。

    直至她包裹住他的手指后,他道:“只要你忍得住,這樣就沒有聲音了。”

    寧沅:“……”

    他毫無阻隔地揉弄著。

    而寧沅別過臉,死死咬著唇,把臉埋在他的衣間,任由他動來動去。

    很快,男人的手指似淋了外面的瓢潑大雨。

    他俯身去挑開她的唇瓣,任由被壓抑許久的嗚咽聲音傳出來,再被他吞入腹中。

    他抽出手來,翻身把她壓在床榻上。

    配合著她的輕吟,床榻又“吱呀”響了一聲。

    燭火燃盡,屋內落入一片昏暗,今夜烏云蔽月,無甚微光。

    或許是窗外的雨聲又大了起來,寧沅沒再留意床榻頗有節奏的吟唱。

    她望向窗子,窗紙上映出春夜里的花樹。

    山中的花總是盛放得更燦爛些,花團錦簇著,壓彎了花枝的腰。

    花瓣早已沾滿雨露,可積攢多日的雨滴卻絲毫沒有漸息之意,狠狠砸在花瓣上。

    她甚至不知這場瓢潑大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時候。

    屋內潮濕,微涼,混雜著雨汽和花香,還有些令人神志清醒的藥草,直到她從若干氣味中嗅到些微妙的血腥氣,她這才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試圖推開他。

    他輕抽了口涼氣,停下來問:“怎么了?”

    她跳下床,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上。

    還好她扶住小桌,摸索一番,尋到了未燃的燭臺。

    她點燃燭火走了回去,視線落在他腰間纏著的紗布上。

    素白的紗布透出些許猩紅,血雖不多,可也看得出是一道長長的口子。

    “不是說沒事嗎?”她問道。

    “真的沒事。”他拉過她的手道。

    “你別看它看上去駭人,其實只是破了點皮,一點兒都不深。”

    寧沅推開他,伸手去解他腰上的紗布:“我自己下的手,能不知道輕重嗎?”

    她隨意披了件衣裳,坐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在傷口上重新上了遍藥,又換了層嶄新的紗布后,回眸不解望著他:“為什么要逞強?”

    他湊過來吻她:“我不疼,完全沒有感覺。”

    寧沅繃著唇角,眸中有些難過。

    “……好吧,只有一點點。”

    “但是不停下來就真的不會疼。”

    寧沅都比他羞于啟齒:“怎么你都受傷了,還……”

    他把她的手帶過去,稍有些委屈道:“忍了一路了。”

    說罷,他吻了吻她的唇道:“我待會兒輕一點好不好?”

    寧沅明白了。

    下了一半的大雨哪會說停就停。

    她坐在床沿,垂眸望著他,似下定決心一般指了指床榻,同他道:“那你躺好。”

    第83章 擺弄

    她抿著唇,嘗試著緩緩跨坐了上去。

    雙膝抵在不算柔軟的床榻上,她緩緩舒出一口氣,頓時有些懷念京城的軟床。

    她試著縮了下身子,視線向上,她與他四目相對。

    “……有感覺嗎?”

    未待他回答,她又試著挪了挪。

    握在她膝上的手一緊,仿若無聲的回答。

    她微微蹙眉,輕聲道:“我好像不大會。”

    燭光昏暗,他靜靜地望著她光滑的肩頭:“……其實你放松些,就會好很多。”

    他能感覺到寧沅其實很緊繃。

    或許從前在這件事上他是主導的那方,她只需在他的引導下放松沉浸就好。

    可如今,她顧念著他的傷處,肯主動請纓,他當然很欣喜。

    但欣喜之余,他也希望她能夠大大方方地擺弄。

    而不是背著若干無形的包袱束手束腳。

    畢竟身體的愉悅是一重,與她在這個過程中達到共鳴的愉悅又是另一重。

    他不想她只服侍于他,自己卻不快樂。

    “沅沅,你別怕,傷口不會那么輕易裂開的。”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很相信你。”

    “我都依你所言,沒有動了。”

    她試圖起身:“……要不要把燭火吹了?”

    他依舊按著她的腿:“不用。”

    “……你別看著我,我害羞。”

    “可你真的很漂亮。”他誠懇道,“我喜歡這樣看著你。”

    寧沅聽著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輕蹙著眉心,試圖放大動作。

    “你……”沈硯尚未說出口的鼓勵話語變成了輕輕呼出的氣。

    她真的很聰明,學什么都很快。

    她又嘗試了幾回,終于漸漸掌握,再望向他時,目光帶著些許小獸般初次捕獵滿載而歸的的愉悅。

    他很喜歡看到她這樣的神色。

    明媚,張揚,一改平日里的溫和沉靜。

    若她自幼就生長在一個被愛縈繞著的家中,就該會是京中最耀眼的女娘。

    ……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終于停歇。

    寧沅躺在床榻上,雖毫無困意,卻也力氣全無。

    她偏過頭,枕在自己的烏發上看他,喃喃道:“你平日里難道不累嗎?”

    沈硯道:“不累。”

    “你就是缺乏練習,以后我們多練練就好。”

    她臉一熱:“你想得美。”

    她往沈硯身旁縮了縮,靠在他的肩頭,輕聲道:“腰有點酸。”

    他的大掌便覆下來,輕柔地揉按著。

    她抬指輕觸了觸腰間的紗布:“傷口有沒有裂開?”

    “沒有。”他吻了吻她的發頂,“你做得很好。”

    起先,他覺得她刺他那一簪是他活該的。

    她第一次隨他去這么遠的地方,本就沒什么安全感,他卻同她開玩笑,惹她獨自跑進了山里,還來得不及時,讓她孤身一人面臨危險。

    她弄傷他,也只是為了自衛,這很好,他本就不會怪她。

    現在,他反而很感激這道傷口。

    沒有這道傷,他或許也不會這樣早就體會到她的更多。

    “明日我再給你換一下藥。”她軟聲道。

    他淡淡“嗯”了一聲。

    被她關心的感覺真好。

    *

    和煦的光線灑進木窗,徹底驅散了大雨留下的陰霾。

    昨夜她為他換藥的時候,是已在他預處理過的地方又上了層新藥,故而并沒有瞧見傷口真實的模樣。

    今日她一睜眼,便見沈硯剛沐浴歸來。

    衣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漏進來的暖光灑在他的胸膛,照出未全然擦凈、流光溢彩的水珠。

    她隨意披了件衣裳,嗓音帶著初醒的慵懶:“你受傷了,怎么還獨自沐浴?”

    “怎么不叫我幫你?”

    她說她要與他一起沐浴?

    沈硯的喉結上下滾了滾道:“晚上吧。”

    寧沅從中察覺出幾分不對道:“想什么呢,我說的可是單純的洗澡。”

    她走到他面前,纖細白皙的手臂已然環上他的腰,卻還要多余地問上一句:“可以給我看看嗎?”

    她這么一問,沈硯忽然不太確定她想要看什么,但他仍盡力繃緊了腰上的肌肉道:“可以。”

    雖早與她坦誠相見數次,可這段時日他一直在路上奔波,許久未提劍練武,也不知腰上的肌肉會不會沒那么明顯。

    她會不會嫌棄他沒從前好看?

    寧沅解開紗布,蹲身拿過沾濕了的帕子,替他清理掉昨夜藥膏的殘余。

    她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他,可她還是感覺到他的下腹繃得越來越緊。

    “我弄疼你了?”她抬眼道。

    他迎上她的目光,頓時有些口干舌燥。

    “不疼。”

    寧沅繼續垂頭替他擦拭傷口,無視了一點一點生長起來的某處。

    她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沒有哪個正常男人面對夫人為他溫柔擦拭下腹傷口時會無動于衷吧?

    那道傷處徹底暴露在寧沅眼下的時候,她不禁覺得觸目驚心,這才后知后覺她帶著極度求生欲時下手的狠辣。

    雖說傷口不寬,凝出來的血痂卻是紅至幾乎發黑,可見他傷得很深。

    她沒看見他血淋淋的時候,保不齊能窺到白骨。

    “好長。”她微微嘆了口氣。

    “多謝夸獎。”

    沈硯繃著唇角,覺得臉頰有些燙。

    寧沅不解地抬眼看了看男子,發覺他的耳尖有*些紅。

    “……我說的是你的傷。”

    男子哽了哽,有些窘迫地“哦”了一聲。

    她為他換了藥,一同用完早膳后,便把馬車留在了寨中,輕裝上路。

    寧沅與他共騎一匹馬,窩在他懷里問:“你怎么會和這些山匪有關聯?”

    他耐心道:“很多年前,揚州府常受山匪所擾,百姓苦不堪言,我和另一位大人受陛下之命,帶人來此地剿匪。”

    “那時我尚且年少輕狂,他們屢戰屢退,便想著乘勝追擊,很快把他們圍堵在了山寨里。”

    “我自以為輕易便能將其一網打盡,可直至圍山時,借調來剿匪的官兵卻反了水,聯合山匪一同圍剿我們這些自京中而來的人。”

    “很快,我們帶來的人便死傷無數。”

    “我那時想著,大不了命喪此地,誰知那位大人卻把我藏在了一處山洞里,囑咐我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出來。”

    “可他走出來以后,我眼睜睜看著他下跪投靠了彼時的州府。”說到這兒,他頓了頓,“那位大人甚至最后拿著在此處死去弟兄的頭顱,當做剿匪的證明,向陛下邀功。”

    “啊!怎么會這樣!”

    寧沅瞪圓了眼睛,聲音有些憤慨。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那時也要被他氣瘋了。”沈硯自嘲笑笑。

    “我咽不下這口氣,開始暗中調查,卻發現這山寨之所以這般肆無忌憚,原是和彼時的州府官員庇護脫不了干系。”

    “山匪每強搶一回,七成所得皆上供給了那些貪腐之人,除此之外,他們亦會在暗中幫州府做些有針對性的燒殺劫掠之事,可以說成為了當地衙門的左膀右臂。”

    “強龍不壓地頭蛇。”寧沅眨眨眼睛,感慨道,“所以,你如今和他們關系這樣好,難道也舍棄原則……”

    “你家這么有錢!該不會是貪腐來的吧!”

    “你能不能盼我點好。”沈硯繃著臉道。

    他接著道:“我不再一腔熱血地沖動行事,而是上請了陛下,從暗衛里挑了幾個臥底,讓他們潛伏在山寨,摸清這里每一個人的樣貌特征和姓名。”

    “在一個大雪之日,帶人悄無聲息地清理了此間的山匪,命我精心挑選過來的人佯裝成與他們最像的那位,玩了一出偷梁換柱。”

    “再后來,便是佯裝勾結,實則暗中收集罪證,直至將州府上下徹底肅清。”

    寧沅驚訝地張了張口:“所以……也就是說,山寨里的那些人并非是真的山匪?”

    “不是。”他輕輕一笑道,“如今那處說是山寨,倒不如說是一處情報所。”

    “他們接替了那些常年盤踞此地的山匪,在這兒隱姓埋名地生活了下去。”他垂眸望向她道,“曾經那個叫三娘的人,就是他們大當家的夫人。”

    “而現如今這個三娘,負責與明決傳信以及打理上下,她的真夫婿,裝的便是原先寨子里管賬的那位。”

    “管賬?”她驚訝出聲。

    長那么兇的男人,居然去管賬?

    “如此說來……她一開始就告訴我那個橫眉冷眼的大胡子是她夫婿,是壓根沒打算隱瞞我啊……”

    只是她自己從未聽沈硯說起來過這些罷了。

    寧沅撓了撓頭,發現刻板印象真的要不得。

    “那……那位大人呢?”

    “他啊……”

    沈硯嘆了口氣,一貫平淡的眼瞳黯然幾分。

    “斬首示眾。”

    他的吐息恰落在她的脖子上,她不禁覺得頸后一涼,縮了縮脖子。

    “這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沈硯輕輕道:“是嗎?”

    “他在臨刑前曾說過一句話。”

    “臣蟄伏多年,能有朝一日親眼目睹手刃蛀蟲,也算無愧于當年山中冤魂。”

    寧沅咬了咬唇:“這么說……他是在為你們當臥底,里應外合?”

    沈硯默了默:“在他把我藏在山洞里的時候,應當是這樣想的。”

    “那這應當是功臣……”

    “可后來,他與那些人分過贓,替那些人殺過人,亦是真的。”他輕輕道。

    “啊……?”

    “每一個利益團體在接納新人之前,定會進行忠誠測試,當一個人親自做了那些烏糟之事,真正變成了他們團體中的一員時,整日面對唾手可得的財富和地位,真的不會動搖嗎?”

    “所以沅沅,初心很重要。”

    “我相信起初他心中所想,定是不能被他們瞧出破綻,所以對其言聽計從。可言聽計從久了,難免迷失,就會變成幫兇。”

    “至于他在刑場上所說的那句話……不過是聊以慰藉自己一步錯,步步錯的一生,好給他一個慷慨赴死的理由。”

    寧沅心中五味雜陳,她抬眸看向他,忽覺自沈硯身上看到了一種悲憫。

    她從前總覺得他超脫凡俗,運籌帷幄,可如今卻漸漸發現,他與年紀不符的沉穩,源于他很早便經歷了許多。

    而他不曾經歷過的部分,譬如感情,則會展現出本就該屬于他的幼稚與無措。

    不過沒關系,這很可愛,而且她可以與他一起成長。

    “所以,我一直覺得,只要堅持心之所向,如何做,遠比如何說要重要的多。”他沉聲道。

    “可表達也同樣重要呀。”她眨眨眼睛。

    他垂下眸子,對上她的視線。

    “表達可以起到一個給自己心理暗示的作用。”

    “歪理。”他撇開目光。

    “你不信的話,你說一遍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他將信將疑道。

    “我也喜歡你!”

    “不錯,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我喜歡你。”他的聲音愈發溫柔。

    “我也是!所以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會更喜歡我?”

    他輕輕“嗯”了一聲,唇邊的笑容再抑不住,垂首吻了吻她的耳朵。

    “我愛你。”

    第84章 過往

    揚州雖是寧沅的祖籍,可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未親自來過。

    幼時父親也回過幾次祖宅,卻只會帶明薇和弟妹,只留她一人在偌大的寧國公府。

    在那個家里,她仿佛永遠都是寄人籬下的外人。

    好在她苦盡甘來,可以和身邊的男子一起去經營共同的新家。

    正值江南好時節,小橋流水,煙雨朦朧,仿若鋪陳在眼前的水墨畫。

    兩人并肩行在碧水旁的青石板路上,沈硯帶著她走進了一處青磚黛瓦的小院。

    望著緊閉的房門,寧沅莫名有些緊張。

    沈硯包裹住她的手,兩人一起往前走去,本趴在花圃旁睡覺的小花狗忽然站起來沖二人狂吠。

    寧沅被這道聲音嚇得后退一步,發現始作俑者后自喉間發出些許低吼,最后“汪”地恐嚇了小花一聲。

    小花的氣勢弱下來,“嗷嗚”一聲,鉆去了花叢里。

    她抬眸安撫沈硯:“你別怕。”

    ……他這么大的人,會怕一只小狗?

    但他對寧沅下意識保護他的舉動非常滿意。

    他心情甚好,唇角掛著笑道:“你怎么還會狗叫?”

    “因為我整日和狗待在一起。”她平靜道。

    ……她暗指他是狗?

    沈硯微揚著的唇角緩緩繃直。

    “哦……我沒有罵你的意思。”她解釋道。

    “你知道的,我院子后面有個狗洞,在我小的時候,真的有一只被人丟棄的小狗鉆進來。”

    “我看它可憐兮兮,便想著喂他些吃的,他就像我剛剛驅逐那只小花一樣,試圖趕我走。”

    “我把食物擱在地上走開,它才敢慢慢湊過來吃掉。”

    “再后來,我們就玩熟了。”

    她悄悄瞥他一眼:“我那時候小,也沒有什么朋友,便想和它說說話,就學了幾句狗叫。”

    沈硯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只粉團子趴在地上,清凌凌的眸子與狗狗對視著,而后奶聲奶氣地汪汪叫了幾聲。

    原本繃著的唇角又被她可愛到,微微揚了些許。

    依照她的性子,才不是只學了幾句。

    怕是天真地以為,她和小狗總有一日能夠無障礙地交流,才會學得如此惟妙惟肖。

    許是外面的動靜驚擾了房中人,里面傳來腳步聲。

    門閂抽離,房門輕輕打開一條細縫,在看清來人后便開大了幾分。

    寧沅對上門后那雙稍顯混濁的眼睛。

    片刻后,原本不大的堂屋因多了兩人的存在而顯得有些擁擠。

    “您,您就是那位公子罷?”婦人稍有些遲疑。

    面前的男子單看面相并不怎么好說話,身上還有一股矜貴清冷的氣質,仿若拒人千里之外。

    可一想到他是給自己兒子出錢治病的金主,又覺得他應當是一個仁善之人。

    沈硯頷首,開門見山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此行何故,把你知曉的都講給她聽罷。”

    *

    彼時的寧思儒遵循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與寧沅的娘親李芷嵐結為夫婦。

    本以為她如世人所言一般,溫柔似水,嫻靜大方,可成婚之后,他卻覺得她安靜,無趣,與他獨處一室時,便更像一塊任他擺弄的木頭。

    但娶妻為的便是有人為他打理家宅,繼承香火。

    他并不太過在意她究竟是否會討他歡心,日子總能得過且過。

    直到一日,寧思儒蒞臨明府參加喜宴,宴上被人多灌了些酒,醒來卻發現自己居然和一個陌生小姐同眠一宿。

    他頓時慌了。

    他對名聲的看重大過一切,若是此事傳出去,那他就完了。

    好在明薇安撫他:“公子放心,我絕不會讓旁人知曉此事的。”

    他本不相信,但瞧著眼前嬌柔如水的目光,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為被女人崇敬的飄飄然。

    后來這事兒果然沒有泄露給世人,卻不知為何,被李芷嵐知曉了。

    不過她是他的夫人,早晚都是要知曉的。

    寧思儒的疑心盡消,且在得知那小姐議親不順后日漸轉化為了愧疚。

    于是他萌生了納明薇為妾的想法。

    李芷嵐此時正懷著他的孩子,孕期的女子本就不宜侍奉夫君,他納妾也是理所應當。

    誰料他向他的夫人提出這一請求時,素來怯懦的她卻拒絕了。

    她道:“納這樣的人回府,只怕今后家宅難安。”

    他有些不滿,但礙于李芷嵐的娘家,也不敢做得太不尊重,只得把這份怨埋在心底,卻被明薇輕易識破。

    “沒關系,國公爺,我只是傾慕你,絕不在意名分,如若你喜歡,我給你做外室也行。”

    一番話把寧思儒感動得一塌糊涂,他自以為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他與明薇是一雙苦命鴛鴦,而李芷嵐則變成了試圖拆散這對鴛鴦的人,他開始厭惡她,對她不聞不問,幾乎不再涉足她的院子。

    明薇亦搬出了明府,住進了一座小小的四合院。

    各路消息雪花一樣地傳進在寧國公府養胎的李芷嵐耳中,今日言寧國公尋了外室,明日言他為那外室添置了什么,而她就這樣一日一日地愈發沉默。

    直到李芷嵐得知那外室有身孕的那天,她第一次主動找了寧思儒,道:“她既已有了寧府的孩子,不妨把她接入府里,給個名分。”

    寧國公得意于她開了竅,趕忙過去同明薇講。

    誰料明薇體貼地搖搖頭道:“不必了,夫君。”

    “你我之事瞞得很好,如今京中很多人都贊你在她孕期不曾納新人,也不出入花街柳巷,你如今納我入府,這潔身自好的愛妻之名,不就自破了嗎?”

    寧思儒凝眉:“話雖如此,但也不能一直委屈著你,更何況你如今也懷有身孕……”

    “我不礙事的。”

    “夫君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我又怎會委屈呢?”

    明薇還不忘囑咐他:“您若想在外的名聲更好些,就別忘了多給您夫人喂些大補之藥,好好地照顧她。”

    一面冷淡,一面體貼。

    兩相比較之下,寧思儒的心愈發偏離,按明薇所言一一照做。

    可在她柔情之下,暗藏的卻是一把刀。

    明薇要的才不是去國公府為妾室,她要做的從來都是寧夫人。

    可寧府已然有了一位寧夫人,寧思儒又素來要面子,深奉家丑不可外揚,休妻對他而言,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她早就知曉李芷嵐是一個通透之人,故而在那夜之后,故意同她放了消息。

    李芷嵐聰慧得體,自然瞧不上她這樣下作的手段,定會阻撓她這樣的人入府。

    而李芷嵐對寧思儒的每一次反駁,無疑都是把他往自己處推得更近。

    他們夫妻不睦,他又在外與自己這樣的人恩愛無雙,日子久了,縱然李芷嵐不喜歡他,為著孩子和寧府的未來,也難免郁結于心。

    而她囑咐寧思儒喂李芷嵐的那些藥,皆是辛溫香燥的大補之物,長久服食則易肝火旺盛。

    加之她的消息一次又一次遞進寧府,李芷嵐只會積郁成疾,終至難產。

    李芷嵐快要臨盆的時候,寧思儒恰在外地處理政事,明薇使了些錢財通融了產婆,讓她務必在生產一事上幫倒忙。

    羊水破了的那日,李芷嵐因著太過疼痛,幾次昏厥過去,轉而復醒。

    她嘴里塞了塊布團,額上的汗剛擦凈,便頃刻間細細密密地落下來,已是難產之相。

    產婆雖收了明薇的錢財,卻也為人母親,受過這樣的疼,她糾結許久,終究是沒有昧著良心,開始好好為她接生。

    可就在她看見了孩子腦袋的時候,忽然發現床褥之上流了一大片血。

    粘膩、溫熱、源源不斷,仿佛要將她的生命流盡。

    待她接出新生兒的時候,李芷嵐已經是手腳冰冷,渾身僵硬。

    就當她以為她邁入了鬼門關時,懷中的嬰兒哭嚎起來。

    隨著這聲尖細的哭嚎,幾乎氣絕的李芷嵐竟奇跡般地恢復了幾分力氣。

    她沒有在那時死去,而是短暫地陪伴寧沅走完了生命最后的時日。

    ……

    夜涼如水,寧沅手中捏著一封產婆畫了押的口供,走上一座石橋。

    行至橋中間時,她轉過身來,望著微瀾的河面。

    一只手握住她的肩。

    她回身,看見他稍有些緊張的神色。

    “你放心,我不會跳河的。”她無奈道。

    沈硯發現她與他在一起久了,很多時候他不必張口,她便明白他的意圖,就好像她也會讀心一般。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聽完這些,我都不知道要怪誰。”

    “怪明薇陰毒,卻又少不了我爹對她的傾心和依從;怪我爹混蛋,可他又是被明薇蒙在鼓里利用;怪那產婆貪財,她卻在最后關頭起了惻隱之心,反倒保住了我娘的性命。”

    “他們明明都是共犯,我卻偏不能一紙訴狀把他們告上官府。”

    “甚至我如今拿著這封口供給我爹,讓他瞧瞧明薇的真面目,最多也不過是休妻了事,可我娘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寧沅抬眸望向他:“沈硯,你說,究竟是誰錯了?”

    他攬著她的手緊了緊:“從他們成婚起就錯了。”

    “成婚不只是一場盛大的筵席和隆重的儀式,能撐起往后漫漫人生的,唯有相愛、相知、相許。”

    “而非什么包容、理解、經營和磨合。”

    “很多人連過去朝夕相處的親人都未必能做到這些,更遑論與陌生之人?”

    她稍有些驚訝地挑挑眉:“……你是誰?你快從我夫君身上下來!他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

    沈硯難得與她真心感慨,一時有須臾茫然。

    “他只會說什么……娶誰不是娶,娶你也不錯……”

    她玩味笑著,眼睛彎成一雙月牙。

    他這才后知后覺她是在調侃他。

    她跟他學壞了。

    他耐下性子道:“……我現下長進了,不可以嗎?”

    正當兩人嬉鬧之時,忽然一道黑影踏著瓦房的房頂而來,悄無聲息落在二人面前,單膝跪地回稟道:“不好了!公子,少夫人的祖宅忽然起火了!”

    第85章 幫她

    時光回溯至一個時辰前。

    明薇正在佛堂打盹,女使匆忙入內,焦急道:“夫人,您猜奴婢看見了誰!”

    她睜開眼來,見女使鬢發微濕,鞋面上濺著些污水,身上亦沾染著剛自外面回來時帶來的水汽,看模樣像是剛小跑回府。

    她支起身子坐好,微微蹙眉道:“急什么?在這種地界又能有什么大事?整日閑得發慌。”

    “奴婢……奴婢好像瞧見了大小姐!”

    女使把籃子擱在桌上道。

    “寧沅?”明薇原本無甚在意的神色凝重了些,“你不會看錯了吧?她怎么可能來揚州呢?”

    女使搖了搖頭:“不會看錯的……奴婢初見時也覺得意外,故特意仔細瞧了瞧……她身邊兒還跟著沈大人,那樣氣質出眾的一雙男女,就算奴婢一時眼花,也不至于一直眼花吧?”

    “他們來揚州做什么……”

    明薇念叨著,忽然想起月前寧澧同她寄來的信。

    信上說,沈硯似乎籌劃著帶寧沅出京踏青。

    雖說如今正是游江南的好時節,但他們會出現在這兒,她總覺得有些不對。

    “他們去的何處?”

    “似乎拐去了一處小巷子。”

    她心中咯噔一下,頓時直覺他們或許是來尋人的。

    否則哪有人來游玩,不去逛風景,卻偏偏往偏僻的巷子里鉆。

    聽寧澧說,他們婚后甚是恩愛,若真如此……

    想必他們來揚州,定是為了幫寧沅查些什么,或是要對她做些什么。

    她對寧沅做了許多虧心事,自然怕她找上門,尤其是寧沅如今還有她那個夫君撐腰,寧思儒為了保全他的官聲和與沈家的姻親,定然只會放棄她。

    屆時她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她慌張起身,頗有些六神無主道:“不行……我不能留在這兒坐以待斃。”

    女使一頭霧水:“夫人這是何意……就算您對大小姐沒那么好,可當初她外祖家的人要來把她抱回去,您硬生生地攔下了,讓她能留在自己府中長大……養育之恩猶在,大小姐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不至于斃不斃的……”

    明薇凝著佛堂內鎏金的佛像,她想,沒有人知曉她當初為何會留下寧沅這個孩子。

    除卻為了讓寧思儒覺得她寬容心善,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她是一個女孩兒。

    如若寧沅是國公府的嫡長子,她斷不會讓寧沅活下來。

    但女孩好,女孩不會同她的兒子爭爵位,反而能給她的女兒當陪襯。

    試想,若是一雙姐妹同時出現在同一場合里,一個嫻雅,一個拘謹,那么所有人都會覺得她的女兒才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除了那個不長眼的沈硯。

    明薇深深吸了一口氣。

    為了她的孩子們,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為一個棄婦。

    她不能成為他們人生中的一個污點。

    受人白眼的日子她真的過夠了,她不能看他們一朝也落得如此地步。

    可她如今勢單力薄,去阻止寧沅和沈硯已是不能,所以,她只能在她自己身上想法子。

    她過了將近二十年養尊處優的日子,也算足矣。

    一個瘋狂的計劃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成型。

    她手掌合十,在佛前拜了拜,而后拿起供奉的果盤,用盡全身力氣,回身朝女使砸去。

    只聽“當啷”一聲,女使防備不及,軟綿綿地往地上栽倒。

    明薇迅速掛上佛堂的門閂,從自己身上扒下慣帶著的首飾,往她身上套去,再小心拿起佛前供奉的香油,灑在佛堂的四周,甚至還不忘往那女使身上滴了幾滴,最后退至幕簾之后,往里面丟了一只火折子。

    火龍迅速竄起。

    她趕忙扭動墻上的一顆夜明珠。

    大戶人家的府內往往都有一條密道,以備不時之需,而她住在這兒已有大半年,早摸透了位置在哪里。

    *

    另一頭的石橋上,寧沅喃喃道:“……太巧了。”

    她垂眸捏了捏手中的紙頁:“我剛拿到這個,祖宅便起火了,倒向是在避著我。”

    沈硯道:“或許我們的行蹤被人察覺了。”

    他轉身問那暗衛:“今日寧夫人可出入過宅子?”

    “不曾。”暗衛道,“她一整日都呆在佛堂,只有家中女使來來回回出入,屬下匿在房頂,見起了火光,便當即來報您了。”

    “過去看看。”他篤定道。

    “來得——”

    寧沅的“來得及嗎”還未問完,整個人便凌空而起,原本錯落有致的小房子悉數被踩在了腳下。

    沈硯把她抱在懷里,周遭的景致飛速后退,她死死拽著他的衣裳,指縫中的紙頁嘩嘩作響。

    她干脆緊咬住嘴唇,闔上了眼睛。

    她并不知道沈硯究竟要把她帶往何處。

    他看起來頗為輕車熟路,可她卻是第一次來揚州,甚至連自己的祖宅長什么樣子都不清楚。

    最終,他帶著她停在了不遠處的一座房頂,遠遠望見沖天的火光與濃煙。

    府中已經亂成一團,叫嚷聲此起彼伏。

    “走水了——走水了——”

    “夫人還在佛堂呢!快救火啊——”

    寧沅忍住被迫疾馳而來的暈眩,微微蹙眉呢喃道:“……難道是自盡?”

    她望向他俊美冷淡的側顏:“你相信她那種人會自盡嗎?”

    她這樣問,儼然是不信的。

    這也同他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他有幸見識過明薇的手段,也見識過太多陰狠的人,自然也是不信。

    即便木已成舟,只要那柄審判的刀尚未懸在其脖子上,他們斷不會輕易伏法,更遑論畏罪自盡。

    與其說是自焚,不如說是死遁。

    她焦急道:“怎么辦,我不曾來過這兒,不知府中的密道通往何處,可別讓她給跑了。”

    “所以我才要帶你站在這里。”他道。

    此處地勢甚高,可以說整個寧家的祖宅都能一覽無余。

    寧沅聞言當即領會了他的意圖,定了定心,開始默默觀察。

    “在那兒!”她忽然揚聲道。

    他循著她的指尖看過去,見原本平靜的井蓋微微動了動,似乎里面正有人試圖挪開它。

    他沒有猶豫,再度打橫抱起她道:“抓穩。”

    片刻后,寧沅煞白著一張小臉站在草地上。

    從高處直線而下的感覺簡直猶如跳崖一般酣暢淋漓,她甚至覺得她已經死過一遍了。

    面前的井似乎早已干涸,井蓋沾染著一層塵泥,帶著長久不曾被人使用過的痕跡。

    須臾間,自縫隙處伸出一根木條。

    仿若有人試圖自內而外撬開它。

    寧沅同沈硯對視一眼,他輕聲道:“很臟。”

    見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有些可憐巴巴,他無奈妥協道:“行吧。”

    他握住那根木條,把井蓋推開了一條小口子。

    “咳咳……多謝。”明薇道。

    自井口沖出來些許熱浪,寧沅平靜道:“不用謝,寧夫人。”

    這聲音怎么有點耳熟?

    明薇一抬頭,便看見兩張熟悉的容顏。

    手中的木條“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她眸中不可置信道:“怎,怎么是你們?”

    這井本就是造來偽裝成密道的出口,并不深,也沒有水,人只消站在井底的干草坡上,便能觸到井口,井邊還設了可供人攀爬的東西。

    她甚至即刻便能走出去了。

    只可惜如今沈硯站在井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令她一時難以動彈。

    明薇慌忙撿起木條,當武器似的抵在身前,滿目警惕道:“……寧沅,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你為什么非要來揚州找我!”

    沈硯站在井前,側首同她淡聲道:“你想怎么辦……把井蓋合上,再搬一塊巨石來壓著嗎?”

    寧沅抬眸望著他,眸光微訝。

    沈硯說罷,抿唇想了想道:“不太妥當,若是此處驟然多了塊巨石,未免太像人為。”

    “……沈硯!你這是謀殺!謀殺朝庭命婦!你怎么敢!”井中的明薇頓時急得跳腳。

    他抬眸,望向墻邊長至數十丈的大樹。

    “距離差不多,要不然劈一顆樹罷。”

    “不過我不擅長掌法,用刀劍的痕跡未免又過于明顯,但我可以喊一個暗衛來。”

    他的語氣稀松平常,仿若是在問她今日喝牛乳還是喝豆漿。

    他在做什么……

    他在計劃如何天衣無縫地幫她殺死一個人嗎?

    似乎看穿了寧沅心中的疑慮,他坦然道:“你放心,除了你我,無人知曉此處發生過什么。”

    “你們到底要對我做什么?你們怎么敢!”

    “寧沅,你若是敢殺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明薇暴跳如雷。

    “你別信她說的,若這世上的鬼真的這般有用,早就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了。”

    “只怕僅剩些倀鬼作祟。”

    他的視線很淡,仿若明薇只是一只輕易便能碾死的螻蟻。

    見寧沅并未即刻決斷,明薇當即變了副臉色,她懇求她道:“寧沅,你放我出去罷。出去以后,我也再不會同寧家有所牽扯,不正遂了你的愿嗎?何必非要讓你夫君背上些不明不白的人命官司?”

    沈硯微微蹙眉,手指握住井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也不再顧及那厚厚的塵泥,云淡風輕地把那道口子扣上。

    “吵死了。”

    井蓋的邊緣赫然印下了五個指印。

    沈硯凝著留下的證據道:“有點麻煩。”

    “不過正逢春雨連綿,待會兒遮掩一下也不是什么問題。”

    他小心按在先前的指印上,遏制住了井蓋的松動。

    沈硯回身對寧沅道:“先前有熱浪襲來,想必此處的密道連接著起火點,縱然火勢不會蔓延進去,但濃煙卻不受阻礙。”

    “即便被人發現她死在這兒,也只能算為了避火,生生困死的。”

    井內的明薇仍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拼命用木條撬著井蓋。

    “你放心,我會處理干凈,不會連累你。”

    他若無其事道。

    寧沅對他沒什么不放心的。

    若說在片刻之前,寧沅比誰都希望她死。

    可如今,她卻陷入了糾結。

    或許是因為不愿見他為她背負罪孽,或許是她想到了旁的什么,但絕不是因為她心軟。

    她在想,死亡對明薇而言,真的是一件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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