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8
“不, 不是的。”裴椹一見小殿下掉眼淚,立刻就慌了,急忙手忙腳亂地哄, “我沒有不想給小殿下當伴讀, 我每天都在想,可是, 只是, 我、我以為我不會被選上……”
他哄著哄著, 自己語氣就先莫名低落。
李禪秀反而破涕而笑, 又拉著他的手晃悠:“那你現(xiàn)在不用擔心啦,阿爹已經(jīng)說了,讓你給我當伴讀。”
簡直像夏日的天空, 一會兒晴, 一會兒雨。
裴椹松一口氣,小心摸摸他的頭, 幫他擦干眼淚。小殿下似乎很喜歡被摸頭, 為方便他給自己擦眼淚, 還仰著小臉閉起眼,像被順毛順舒服的小貓。
裴椹心中軟乎乎, 手心也癢癢的,忍不住在他腦袋上又摸摸。
頓了一下, 他又有些遲疑, 還是不太敢相信:“太子殿下真說選我給小殿下當伴讀嗎?那……薄軒呢?”
他覺得自己分析不會錯呀,太子殿下怎會選他,而不選薄軒呢?
李禪秀倏地睜開烏溜眼, 疑惑問:“薄軒是誰呀?”
才五歲多的他, 已經(jīng)快把薄軒忘了。經(jīng)裴椹提醒, 才終于想起對方是之前也給他送過小金籠的哥哥。
可他已經(jīng)很久沒跟對方一起玩了,見裴椹提起,還以為是裴椹想帶對方一起玩,于是問:“他是哥哥的朋友嗎?哥哥想讓他跟我們一起玩嗎?”
說完沒等裴椹回答,他就小手叉腰,兀自決定:“那我再去跟阿爹說,讓阿爹也讓他當伴讀就好了!”
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玩了,他真是聰明,嘿嘿!
雖然他還不知道伴讀是什么意思,但聽阿爹阿娘的話,就是會陪他一起玩的小伙伴。
至于太子還說了“一起讀書學習”幾個字,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裴椹聞言一怔,遲疑:“是小殿下去跟太子殿下說,太子殿下才選我當伴讀的?”
“對呀。”李禪秀坐在他旁邊,歪著小身體,眨著水靈的眼睛笑瞇瞇看他。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李禪秀主動去說的,畢竟他還不知道什么是伴讀,也不知道要選伴讀的事。是太子和太子妃商議此事時,他不小心聽見,于是一骨碌爬到父親腿上,好奇追問。
得知“伴讀”就是陪自己玩的小伙伴后,他便抱著父親的胳膊央求,說要裴椹當伴讀。
太子寵他,加之也欣賞裴椹,自然就答應了。
裴椹聽完怔愣,他之前分析那么多,卻忘了親情。沒想到太子殿下如此寵小殿下,連選誰當伴讀也聽他的。
自然,也可能是太子殿下先哄著小孩子。
這么一想,裴椹又有些不安。
不過和母親一起離開皇宮時,他就得知這件事已經(jīng)確定了,是太子妃親口跟他母親提的。
不僅如此,他爹也被留任京官了。只是之前還沒確定給他爹調(diào)到什么職位,所以才沒通知。
裴椹一時恍恍惚惚,只覺這幾天心情大起大落,竟有種不真實感。
回到家,裴淙從妻兒口中得知自己被留任,也驚喜得不敢相信。
“真的?是太子妃殿下親口說的?”他一下從床上爬起,仿佛病一下好了,人都精神了幾分。
“自然,本來應該明天公布,是我去向太子妃道別,太子妃無奈,才提前告訴我。”裴二夫人喝著茶,淡定道。
哪知下一刻,就被高興不已的丈夫當著兒子的面抱起,轉(zhuǎn)了一圈。
裴二夫人頓時臉色薄紅,抬手捶丈夫的肩,讓他將自己放下。
裴淙放下妻子,又激動得要去把兒子也抱起來轉(zhuǎn)一圈。裴椹眼尖地立刻躲開,轉(zhuǎn)頭往后院去了。
不過他能理解父親的激動,今天在宮里聽小殿下說讓他當伴讀時,他也高興得忍不住想把小殿下抱起來轉(zhuǎn)一圈。
裴椹往后院走的腳步愈發(fā)輕快,唇角也不覺彎起。
不過高興之后,他很快又想到薄軒。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自己之前的分析應該沒完全錯,也許太子不會拿“讓薄軒給小殿下當伴讀”來施恩,但想撬動荊州的念頭應該沒錯,所以薄軒即便不當伴讀,大概率也會被留在洛陽。
第二天,圣旨下來,情況和裴椹猜的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裴椹、薄軒都被選為皇太孫殿下的伴讀,考慮到這兩人都出自武將之家,又選京中魏太傅的嫡孫——魏茂,也為伴讀。
薄軒得知這個消息,高興得特意到裴府作客,私下悄悄感謝裴椹。
他覺得都是裴椹給他出主意,他才能被選上。
裴椹無奈,告訴他不是自己的功勞,應該是小殿下去跟太子殿下說了。
他沒忘記李禪秀之前說,要跟太子殿下說,讓他和薄軒都當伴讀的事。
薄軒卻道:“那一定是也裴小郎君你替我跟太孫殿下說話,太孫殿下才會去跟太子殿下說。”
畢竟他都大半個月沒見到太孫殿下了,沒人跟太孫殿下提,太孫殿下怎么會還記得他?
裴椹一想,覺得也確實是這樣,不過還是提醒他:“你不必感謝我,要感謝太孫殿下。”
“知道知道。”經(jīng)歷這件事,小博軒覺得自己跟裴椹已經(jīng)算朋友了,自來熟地把胳膊擔在他肩上,“裴小郎君,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叫你哥,你叫我弟。雖然我兄弟姐妹很多,但都沒什么感情,我保證,以后你就是我最親的兄弟。”
裴椹:“……”倒也不必如此。
甚至薄軒還興致沖沖,要搞什么結(jié)拜。裴椹忙站起身,不跟他胡鬧。
正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聲音。
裴椹循聲出去,就見陸騭竟拎著行李,跟他父母一起來拜訪。
看到裴椹和薄軒,陸騭很快朝他們禮貌拱手,接著又笑著對裴椹道:“裴椹弟弟,以后多有打擾了,還請見諒。”
裴椹:“???”
直到父親裴淙解釋,他才知道自己父親在洛陽這段時日,竟和陸騭的父親陸峘幾番相交,成了朋友。
現(xiàn)在陸峘夫婦要回幽州,他們的兒子陸騭卻要留在洛陽進國子監(jiān)讀書。
陸峘夫婦在洛陽沒有相熟的人,擔心兒子留在洛陽讀書,沒人照應。裴淙知道好友的顧慮后,便拍著胸脯說:“陸大哥不必擔心,讓侄兒住在我家就行,正好我家那小子只比他小兩歲,也習武,到時可以一起學習切磋。”
裴椹:“……”我真是謝謝爹你了。
不過說是住裴府,其實大部分時間,陸騭應該都會住國子監(jiān),只有假期才會來裴府。而且陸峘夫婦也會留心腹照顧他。
正熱鬧著,府外又一個小腦袋探進來,“咦”一聲問:“好熱鬧,裴椹哥哥在嗎?”
裴淙等人一回頭,看見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驚得慌忙下跪:“見過太孫殿下。”
接著裴淙又更慌,怎么只看見太孫殿下,沒看見太子殿下?這、這……太孫殿下不會是一個人跑出來的?
李禪秀自然不是一個人出來的,是央求李玹帶他一起出宮。只是李玹來的路上遇到一位官員,停下說了幾句話,他就在侍從的緊追下,先跑來裴府了。
裴淙和陸峘等人嚇得忙把他接進來,又去見太子。
李禪秀絲毫未覺自己差點闖禍,到了裴府后,就樂顛顛去裴椹的院子。見薄軒正拿著三根樹枝當香,又好奇問:“這是在干什么?”
薄軒忙結(jié)結(jié)巴巴說自己正要裴椹結(jié)拜。
裴椹:“……”沒有要結(jié)拜。
李禪秀一聽頓時來了興趣,還當是玩過家家,嚷著說自己也要結(jié)拜。
結(jié)果還沒開始拜,就被緊跟來的李玹揪著后衣領(lǐng)提溜起,沒好氣地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板著臉道:“誰讓你亂跑的?要嚇死阿爹是不是?再有下次,就不帶你出宮了。”
才五歲多的孩子,萬一跑丟,后果不堪設想。
李禪秀忙捂住屁股,見父親生氣了,烏溜眼睛一轉(zhuǎn),開始裝可憐巴巴擠眼淚。
裴淙等幾個大人急忙上前勸,裴椹也以為李禪秀真被打疼了,心中急得不行。
結(jié)果剛被李玹放下來,小團子便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跑到裴椹身旁,拉著他的手要一起去后院玩。
這一天對裴椹來說,熱鬧,混亂,但又藏著隱秘的高興。
對李禪秀來說,這同樣是難忘的一天,這天他一下有了三個朋友,當然最好的朋友,還是裴椹.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六年后,皇家圍場上。
四五名少年身騎駿馬,手持長弓,意氣飛揚。
當中一個騎棕紅色小馬的身影比其他人都矮許多,仔細一看,他身穿繡龍紋的銀白錦袍,手持一把金色小弓,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竟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旁邊幾個少年明顯都把他護在中央,忽然前方林中竄出幾只麋鹿。
拿金弓的小少年一喜,其他幾人卻道:“殿下別急,看我等先把它們圍起來。”
說著幾名大一些的少年便策馬上前,其中一個身穿玄色錦袍,身姿俊朗的少年,正是裴椹。
他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身體迅速抽條,比周圍其他少年都高不少,神情沉穩(wěn),但在圍獵時,又難掩少年人的意氣風發(fā)。
幾名少年很快將幾只莽撞的鹿圍困在小范圍內(nèi),薄軒這時高興轉(zhuǎn)頭,對騎在小紅馬上、拿著小金弓的李禪秀喊道:“殿下,鹿兒不跑啦,快射!”
李禪秀:“……”沒意思透了。
這跟把魚放在魚缸里,讓他釣有什么區(qū)別?
他抽箭搭弓,隨隨便便射一下,便悻悻道:“好了,你們射吧。”
幾位少年:“……呃。”
大家都看出太孫殿下興致缺缺,一時尷尬撓頭。
他們也知道這樣圍獵跟哄小孩似的,可問題是小殿下就是小孩啊,哪敢真讓他沖進林中射獵。
這次秋狝,原本太子妃只讓小殿下來跑跑馬,是小殿下一再央求,太子妃才同意他跟大家一起來圍獵。但同時也叮囑他們伴讀團,千萬別太縱著小殿下。
裴椹看一眼要離開的李禪秀,收起弓,對眾人道:“你們繼續(xù)去射獵,我去看看殿下。”
說完他一拍馬臀,駕馬追上李禪秀。
其他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同看向薄軒。
薄軒揮揮手:“都忙去吧。”
然后想了想,也駕馬遠遠跟在裴椹后方。
片刻后,李禪秀和裴椹一起到了湖邊。裴椹解下披風鋪在草地上,兩人便一起仰躺在披風上,吹著湖邊清風,看天上白云浮動。
半晌,李禪秀終于轉(zhuǎn)頭,看向裴椹問:“你怎么不去射獵?不想拿頭名嗎?”
這次秋狝,圣上心情大好,順便想考校一下京中的世家子弟,規(guī)定參賽的少年,誰在規(guī)定時間獵得的獵物最多,就是頭名,到時有大賞。
裴椹轉(zhuǎn)頭看他:“殿下希望我拿頭名?”
小殿下哼哼:“當然了,你是本殿下的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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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9
裴椹聞言一笑, 眼睛像湖水泛起漣漪,道:“那我就拿頭名,把贏下的彩頭送給殿下。”
“真的?”李禪秀一骨碌爬起, 期待問。
他倒不是多想要皇祖父給的彩頭, 只是還和小時候一樣,霸道地覺得裴椹是自己人, 裴椹贏了, 他也與有榮焉。
不過他很快又有些不放心, 追問:“你確定嗎?不要亂夸口哦, 這次比賽陸騭也參加。”
陸騭比裴椹還大兩歲,當年選伴讀時,從年齡上來說, 他就已經(jīng)有些不合適。不過太子似乎很看重他, 平日他在國子監(jiān)讀書,但伴讀團學武、學騎射時, 也會讓他一起來。
所以陸騭也算半個伴讀團的人, 加上他住在裴家, 跟裴椹、李禪秀他們就更熟了。
當初太子讓他和伴讀團一起學武,是想著他年齡大、穩(wěn)重, 學騎射更早,可以讓他帶帶這群小蘿卜丁。
但偏偏伴讀團里還有一個裴椹, 他平時看著跟小大人似的, 也很沉穩(wěn),實則骨子里分外不服輸。
盡管因為比陸騭小兩歲,晚兩年學武學騎射, 經(jīng)驗和體力都不占優(yōu)勢, 但裴椹骨子里好勝爭強, 平時白天輸給陸騭時不動聲色,晚上回家就苦練彌補。
尤其一旦陸騭贏了,小殿下鼓掌叫好后,裴椹回家就練得更刻苦了。
所以盡管年齡上小兩歲,但他和陸騭經(jīng)常互有輸贏,早年陸騭贏得多一些,但隨著這兩年他長大,形勢已經(jīng)開始逆轉(zhuǎn)。
只是對裴椹來說,這樣還不夠。雖然最近多贏了陸騭幾次,但他們差距并不大,隨時會再被追上。
當然,裴椹不知,陸騭心中也很郁悶。每次輸給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面上實在掛不住,所以回了國子監(jiān),也在偷偷苦練。
于是,這兩人暗暗較勁,卷得伴讀團的薄軒等人也都苦不堪言,只能被迫跟著進步。
不過時間久了,大家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無論學識還是騎射武功,裴椹和陸騭都旗鼓相當、不相上下,遠超其他京中子弟。
但裴椹一直很有緊迫感,覺得還要更努力,要能壓倒性地贏陸騭才行,尤其是在小殿下面前。
他才不要什么并列,他就要做小殿下心里最厲害的那個。
此刻聽李禪秀擔心他贏不了陸騭,裴椹立刻挑眉,頗有幾分桀驁:“陸騭算什么,殿下等著拿彩頭吧。”
說著他便起身,翻身上馬。
李禪秀一聽,不由也期待起來,騎上棕紅小馬追在后面想給他加油。
可惜他的馬小又溫順,實在跑不過裴椹,最后只能和后趕來的薄軒等人一起射了幾只兔子。
秋狝的第三天,護衛(wèi)們將京中子弟們射得的獵物擺在一起,取下箭羽統(tǒng)計。
裴椹果然贏得頭名,圣上大悅,賞賜西羌進貢的寶馬一匹,又賜他自己當年征戰(zhàn)時用過的弓箭一副,勉勵他要勤加努力,將來為國效力。
自然還有珠寶等財物,但和前兩者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伴讀團的眾人既羨慕又替他高興,紛紛激動不已,陸騭也含笑對他說“恭喜”。
裴椹頷首致意,目光下意識搜尋坐在太子身旁的李禪秀,視線剛好和對方晶亮的眼睛撞上后,才終于露出笑意。
圣上親賜的寶馬弓箭,自不好送人,于是裴椹回去后,將漂亮的珍珠、夜明珠等,都送給李禪秀。
雖然小殿下并不缺這些,但他送的,意義不一樣。而且他記得,小殿下從小就喜歡這種漂亮的珠子。
“雖然馬和弓不好送給殿下,但殿下可以隨時到我家玩。”趁沒人時,裴椹小聲附耳對李禪秀道。
“真的?”李禪秀眼睛發(fā)亮。
他自小聽宮里人講祖父征戰(zhàn)天下的事,心中對皇祖父一向崇敬,對于對方賜給裴椹的那把弓,自然也十分好奇。
“當然是真的。”裴椹用力點頭。
心中下意識想,這樣小殿下就會經(jīng)常去裴府玩了。
不得不說,這魚餌果然有用,小殿下差點被釣成翹嘴魚,第二天一下課,就跟在裴椹身后,一起去裴府了。
今圣用的那把弓確實不凡,幾乎快有李禪秀高。李禪秀好奇拿起它,以他才十一歲的細胳膊細腿,根本拉都拉不開。
裴椹倒是能勉強拉開,但也頗費力氣。
李禪秀不由敬仰:“皇祖父果然厲害。”
“嗯。”裴椹點頭贊同,接著又道,“將來我也要像……”
“像圣上那樣”這幾個字不能說,他忙及時改口,道:“像我祖父和大伯那樣,馳騁沙場,北擊敵寇,讓胡人再也不敢來犯邊。”
李禪秀從小聽著祖父的英勇事跡,自然也心生向往,立刻高興道:“我也一樣。”
說到這,他忽然更向往了,一屁股坐在裴椹的床上,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打胡人,我當將軍,你當……”
仔細想想,又覺得還是裴椹更適合當將軍,于是又改口說:“你當將軍,我當小兵。”
裴椹黑眸淺笑:“殿下也可以當將軍,我當……聽殿下的話,為殿下征戰(zhàn)的將軍。”
李禪秀“咦”一聲,晃著腿說:“就像我們在沙盤上玩過的那樣?”
有時太子考校他們,會讓他們聯(lián)手“領(lǐng)兵”,在沙盤上攻打自己。
有時李禪秀是統(tǒng)帥,裴椹聽他指揮,也有時是裴椹統(tǒng)帥,李禪秀聽他的。雖然兩個小孩經(jīng)常不是太子的對手,但偶爾兩人默契起來,又或是太子偷偷放水了,也有他們能贏的時候。
裴椹想起這些輕笑,道:“對,就像在沙盤上那樣。”
李禪秀笑彎起眼,伸出手道:“那我們擊掌?”
“好,擊掌為誓。”裴椹也伸出手,輕輕與他掌心相擊。
李禪秀今天分外高興,也不知為何高興,總之,就覺得好像跟裴椹約定了什么值得期盼的大事一樣。
回到東宮,他忍不住跟李玹說了自己和裴椹的約定。
李玹聞言微怔,想起“鬼魂將軍”說的,他和李禪秀相互支撐,抵抗胡人的艱難歲月。
許是他出神太久,李禪秀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面前好奇揮了揮:“阿爹?”
李玹驟然回神,片刻后笑道:“你和裴椹……倒是緣分。”
李玹其實不舍得兒子再上戰(zhàn)場,但雛鷹不經(jīng)磨礪,怎么能成長?仔細想想,他又覺得不能因溺愛,讓兒子一直生活在安逸中。
還有裴椹也是,也不能一直生活在洛陽的繁華富貴中。
所以一年后,燕侯裴江寫信來,希望太子能準許已經(jīng)十七歲的裴椹到軍中歷練時,李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此外,和裴椹一樣要到軍中歷練的,還有陸騭。
伴讀團一下走了兩個人,薄軒等人都失落不已,但最傷心的,莫過于李禪秀。
李禪秀非常想跟裴椹一起去并州,可他才十二歲,別說太子,就是圣上、皇后和太子妃,也絕不會同意他去。
分別時,兩人很是傷心一陣。
李禪秀把自己從小攢到大的珍珠、夜明珠,捧了一盒要送給裴椹。
“聽說并州條件艱苦,你帶上這些,就有錢買吃的了。”不識人間煙火的小殿下哭唧唧道。
裴椹好笑又動容,哄他說自己不缺錢,又保證自己到并州后,一定經(jīng)常給李禪秀寫信。
再依依不舍,兩人終究還是分別了。一起來送行的薄軒等人也都十分傷感。
尤其裴椹離開后,小殿下似乎做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了,伴讀團也一下寂寥起來。
本以為這一別,起碼要幾年后才能再見。
然而第二年春,也就是裴椹離開的半年后,太子忽然要代天子巡視并州,還帶上了皇太孫李禪秀。
巡視并州,并非圣上的想法,而是太子的決定。
圣上起初并不同意,是太子說服了他。
根據(jù)“鬼魂將軍”講述,就在裴椹十八歲這年,胡人大軍突襲并州,因當時朝廷中的一些人拖后腿和當時皇帝李懋的有心放任、不作為,使得并州慘敗,裴椹的祖父大伯堂兄等戰(zhàn)死,并州軍精銳損失慘重,并州一度險些被胡人奪去。
李玹既然知道這些,就不可能不提前做準備。
盡管如今一切都大不相同,李懋早就死了,今圣是明君,朝廷更不會拖后腿,但謹慎一些總沒錯。
尤其最終挽救并州命運的那位“鬼魂將軍”,因為他的插手,這一世一直在洛陽給他兒子當伴讀,晚了兩三年才到軍中歷練,如今可是沒什么領(lǐng)兵經(jīng)驗。
不過裴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被改變,他只知道自己這天和往常一樣,帶著滿身塵土從軍營回來,意外看見李禪秀站在他家院子中時,驚喜得一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禪秀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半年沒見,裴椹哥哥這是吃什么長的?怎么忽然高這么多?他簡直需要仰著脖子看對方了。
而且半年不見,對方黑了好多,又高又瘦,還滿面塵土。
李禪秀嗓子莫名一堵,開口就有些難受:“裴椹哥哥,你受苦了。”
裴椹怔了良久,才終于回神,慌忙道:“不,我沒吃苦……”
頓了頓,又不敢相信問:“殿下怎么忽然來了?你……”
還沒說完,太子就和燕侯一起從正廳出來。
裴椹見了,忙跪地行禮。
李玹含笑讓他起來,仔細打量他一番,倒是滿意點頭:“不錯,比在洛陽時精神,也更結(jié)實了。”
李禪秀心想:哪有?明明比在洛陽時滄桑了,肯定吃苦了。
裴椹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在和祖父一起陪太子往軍營去的路上,悄悄靠近李禪秀,小聲道:“殿下,我沒吃苦,在外面吹幾天風沙,都會黑瘦一些。”
“是嗎?”李禪秀睜大眼睛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3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10
李禪秀不知父親為何來并州, 還以為對方真的只是代天子巡視,順便帶他來見裴椹。
到了并州,他簡直像從籠中放飛的小鳥, 撒歡無比, 拉著裴椹說要去看對方描述過的軍營、草場,大漠孤煙。
裴椹也縱著他, 帶著十幾名親隨, 和李禪秀一起騎馬從軍營奔馳到草場, 又出城到荒涼的戈壁看黃沙落日, 彎弓射雕。
雕自然是沒射到,不過回城后,裴椹就送了李禪秀一只金雕, 叫“黑將軍”。
裴椹在軍中的一個小伙伴楊元羿管這雕叫“小黑”。
李禪秀重復兩遍“小黑”, 便也樂得跟楊元羿一樣喊“小黑”。
楊元羿喊“小黑”時,裴椹十分嫌棄, 覺得把他的金雕喊得不威武了。
可李禪秀喊“小黑”, 他卻在旁道:“雕已經(jīng)送給殿下了, 殿下喜歡叫它什么,就叫什么。”
楊元羿眼睛發(fā)直看著身旁這個自小就認識, 但中間有好幾年沒見過面的好友,暗忖:這個笑得一臉溫柔似水的家伙是誰?真是我認識的裴椹?
有了金雕后, 李禪秀在并州的日子更快樂了, 三五不時便和裴椹、楊元羿等軍中少年一起,牽著黃狗、帶上金雕,一起騎馬游山巡獵。
給京城的太子妃、皇后寫信時, 他都忍不住多寫一封給薄軒他們, “炫耀”自己在并州的生活, 把薄軒等伴讀團的人都羨慕得不行。要不是有家人攔著,估計當場就會有人收拾行囊,也趕來并州。
不過這樣的美好生活,在一個月后戛然而止。
胡人忽然率大軍來攻,盡管李玹早有準備,可胡軍來勢兇猛,形勢緊急,仍不得不嚴陣以待。
李禪秀開始被拘在府城,不準他亂跑。
裴椹也不能再陪他到處玩,每天沉默跟在祖父身后,或隨大伯堂兄他們一起出戰(zhàn)。
李禪秀年紀小,李玹不讓他上戰(zhàn)場,但他命人給自己一副盔甲,一定要跟在李玹身后。
哪怕被保護得再好,李禪秀還是不可避免看到戰(zhàn)場的慘烈,胡人屠戮、劫掠百姓的兇殘。
裴椹跟著大伯、堂兄一起征戰(zhàn),見過更多,也更明白戰(zhàn)爭的殘酷和意義。
這一年,兩人都彷如蛻變,成長許多。
年底,裴椹隨大伯、堂兄進京,再次見到李禪秀。
今圣對他們之前守住并州一事,大為嘉獎,同時也生出了再次北征的念頭。
可胡人現(xiàn)今正強大,大周境內(nèi)這兩年卻災害頻繁,不是洪水就是干旱,今年還鬧了蝗災,百姓受難,國庫也不充盈,實在是不宜大規(guī)模用兵。
加之今圣這兩年身體也不大好,只得暫時忍下來,想等在休養(yǎng)兩年再說。
不過今圣想對北邊用兵的心思,不少人都看出。就連裴椹,也都在為將來有一日,能直搗胡人王庭而暗暗準備。
這次相聚,他和李禪秀歡喜之余,也更多地把精力花在學習和練武上。這樣的日子不僅沒枯燥,反而因志趣相投、追求相同,而更得樂趣。
兩人時常一起出入魏太傅家,一起求知求學,亦或騎馬游獵,又或與薄軒等人一起比賽打馬球。
又一年春,裴椹要回并州軍中,李禪秀再次送他到長亭。這次少了上一次的離別傷心,更多的是堅定。
他們約定了,將來要一起領(lǐng)兵打敗胡人,讓邊境百姓再也不受侵擾。他們都在往這個目標前進,而且堅信一定能實現(xiàn)。
裴椹回并州后,兩人時常用金雕送信。
時間一晃,又是兩年。
這兩年,裴椹大部分時間都在并州軍中,不過他和李禪秀并非兩年都沒見面。
李禪秀年齡漸大,李玹對他也不再管得那么嚴。每年夏天,他都會征得李玹同意,在衛(wèi)兵護送下,到并州尋裴椹玩兩月。
當然,這兩個月不是真的單純在玩,大部分時間,李禪秀會跟著裴椹一起在軍營操練,格外暢快。
而裴椹每年冬,也會回洛陽和父母團聚,直到次年春再回并州。
李禪秀十六歲這年,李玹終于同意他到并州軍中歷練。
李禪秀立刻又像放飛的鳥,高興地收拾行李,帶上伴讀團的薄軒等人,在衛(wèi)兵護送下,趕往期盼已久的地方。
他故意沒事先告訴裴椹,只讓父親通知了裴老將軍,還讓裴老將軍一定對裴椹瞞著此事,想給裴椹一個驚喜。
哪知到了并州境內(nèi),隊伍中途出意外,誤了時辰,沒能按時趕到府城。
眼看天色已暗,眾人趕路疲憊,便到附近城中暫歇。
薄軒除了小時候到洛陽那次,這么多年來,還是第二次出遠門,對一切都很新鮮。加上沒了舅舅約束,也膽大起來,非要拉著李禪秀一起在城中逛逛。
李禪秀因為想早點見到裴椹,一路都在騎馬緊趕,這會兒已經(jīng)有些累。但伴讀團的幾人都想逛逛,他便也一起,只是沒逛多久,便困得快睜不開眼。
后來隱約記得自己好像被拉進一個紅紅綠綠的地方,香氣熏人,耳邊也吵鬧。
薄軒幾人開始還想拉走他,后來就被簇擁著,一起進來了。
李禪秀實在困倦,看到眼前有張床,還以為是客棧小二在外拉客,一頭倒下就睡了.
并州府城,燕侯裴老將軍遲遲沒收到消息,有些焦急地在院中踱步。
正好裴椹這時穿著甲衣,一身風沙,冷肅回來。
看到祖父難得如此焦急,他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問:“祖父,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儉之啊,你回來了。”裴老將軍見到他回來,先是松一口氣,接著又蹙眉。
因為李禪秀特意叮囑,關(guān)于他要來軍中歷練的事,裴老將軍確實沒提前跟裴椹說。
可偏偏派去接太孫殿下的將領(lǐng)沒接到人,現(xiàn)在天色已黑,也不知到底什么情況,裴老將軍一時難免焦心。
畢竟那是太孫殿下,大周未來的儲君,萬一有個什么閃失,他一個邊關(guān)守將,怎擔負得起?
于是斟酌一番,他決定還是讓一向穩(wěn)重靠譜的孫子親自帶人走一趟,去尋太孫殿下。
裴椹一聽李禪秀來了,人還不見了,臉色當即驟變,回軍營點了一千多精兵,便要出城去尋。
就在他剛出城時,之前被派去接人的將領(lǐng)又讓人來傳訊,說已經(jīng)找到太孫殿下的隨從護衛(wèi),就在附近的陽縣。
裴椹松一口氣,想了想,讓一千精兵先回營,自己還是帶了數(shù)十騎,先趕往陽縣接人。
然而到了陽縣,卻得知李禪秀和薄軒等人一起逛青樓去了,而且就宿在青樓,深夜還沒回。
那一瞬間,裴椹的臉簡直黑得像鍋底。
旁邊先被派來接李禪秀的將領(lǐng)被他冷冽表情嚇得不輕,訕訕解釋:“這……小殿下去那種地方,屬下也不好打擾啊。”
裴椹一句話沒說,轉(zhuǎn)身帶著隨行精兵,就去了花樓。
薄軒在花樓喝醉,正躺在軟香枕上大睡之際,忽聽耳邊鏘然一聲,緊接著,好似有什么鋒寒利刃架在脖子上。
他一個激靈,頓時驚醒,看到滿眼軟紅羅帳,又松一口氣,喃喃道:“還好,原來是夢……”
他差點以為是自己和小殿下一起逛花樓,被太子知道,要拿他問責。
正想躺回去再睡,忽然又覺得不對勁,脖子怎么好像確實涼涼的,還刺痛?還有床前,好像有人影……
他低頭一看,就見脖子上真架著一把鋒寒無比的彎刀,嚇得瞬間又一激靈:“娘欸!誰?誰?誰要殺我……”
話沒說完,裴椹就一把扯開帳幔,抬腳踩在床上,俯身寒聲問:“小殿下呢?在哪?”
薄軒一見是裴椹,再松一口氣,忙說:“就在隔壁呢。”
可緊接著,看到裴椹身后的親隨,還有門外膽戰(zhàn)心驚的老鴇,再想起就是因為自己要逛逛,才讓殿下被拉到這里,而他本可以阻止,卻沒擋住好奇,也被拉進來飲了幾杯酒……
薄軒頓時頭皮發(fā)麻,太子對太孫殿下一向約束甚嚴,教導太孫當君子,做有德之人。若太子知道小殿下被他帶來逛……啊不,是因為他來逛花樓……
雖然他們什么都沒干,太孫殿下更是一進來,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可太子殿下會信嗎?萬一太子認為他帶壞小殿下……
薄軒一時冷汗都下來了,終于后知后怕,拉著裴椹的衣袖哭:“裴兄,看在這么多年交情份上,你可千萬要救我啊,萬一太子知道這事,不得剝了我的皮?”
裴椹面寒如霜,彎刀險些又壓近兩分,咬牙切齒:“看在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我先剝了你的皮!”
薄軒:“啊?”
不是,兄弟你著急我能理解,這么生氣是為什么?
裴椹威脅完,便不再看他,轉(zhuǎn)身收刀,去隔壁。
隔壁房間,李禪秀還倒在帳中睡得香甜,真把這當客棧了。
裴椹好氣又好笑,彎腰把他抱起。
李禪秀迷迷糊糊被晃醒,睜了一下眼,看見是裴椹,又安心繼續(xù)睡了。
直到第二天,他在護衛(wèi)們歇息的館驛醒來,按了按有些落枕的脖頸,奇怪嘀咕:“昨晚好像夢見裴椹了。”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裴椹冷臉端著一盆水進來。見他醒了,也沒有重逢的喜悅,語氣涼冰冰、冷硬硬:“殿下醒了?起來洗漱吧。”
“呃。”一句驚喜的“裴椹”瞬間咽回喉嚨,李禪秀有些奇怪看向裴椹,打量一會兒后,不解問,“你生氣了?”
頓了頓,又道:“別這么小氣嘛,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裴椹深吸一口氣,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悶聲問:“去逛青樓的驚喜?”
“啊?”李禪秀茫然,“什么青樓?”
作者有話要說:
小禪秀:許久不見,我青梅竹馬怪怪的
裴椹:生氣,但不知道為什么生氣
第174章 竹馬if:假如沒被圈禁11
見李禪秀一臉茫然, 裴椹神情古怪:“殿下不記得昨晚住在哪了?”
李禪秀困惑眨眼:“不是客棧嗎?”
裴椹:“……”
“就是這客棧有些怪,香熏得實在厲害,還格外吵鬧。”
李禪秀頭疼得又揉額角, 揉到一半, 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這好像不是他昨晚睡的客棧?!
“這是哪?還有裴椹,你怎么來了?”他終于回過神, 放下手茫然四顧。
裴椹:“……”
他深吸一口氣, 將盆放下, 又將布巾浸入水中, 拿起擰干后,忽然一手扣住李禪秀的后腦勺,另一手拿著濕布巾, 囫圇在他臉上擦一圈。
李禪秀:“唔唔!”
他被對方的力道禿嚕得臉疼, 忙抓住對方手腕,搶走布巾, 口中抱怨:“這么用力干嘛。”
裴椹發(fā)現(xiàn)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昨晚去了哪, 壓在心頭的沉郁總算散去, 又在給小殿下擦臉時恨恨用了些力后,總算“解氣”。
“殿下既然是來歷練的, 下次就別再去那種的地方,否則……我會如實稟報太子殿下。”他雙手環(huán)抱, 面無表情道。
“什么那種地方?”李禪秀一臉莫名, 不過說到一半,就想起裴椹剛才說的“青樓”,終于后反應地明白過來。
糟糕, 他昨晚不會是被拉去青樓了?他還當那里是客棧?
他頓時一陣尷尬, 昨晚真是困迷糊了, 竟然被拉去那種地方。
……可就算這樣,他記得他也沒干什么。而且裴椹這么生氣干什么?
大半年不見,對方變得好莫名其妙,說話還陰陽怪氣。
等吃完早飯,見到一臉苦相的薄軒幾人,李禪秀才得知,原來昨晚他們進城后,裴老將軍失去他們的消息,還以為他們出事了。裴椹得知后也甚是擔心,半夜帶人趕到陽縣,卻沒想到他們幾個都好好地在青樓睡覺。
李禪秀:“……”確實不像話。
換做他是裴椹的話,遇到這樣來軍中歷練的皇孫,估計也生氣。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去向?qū)Ψ降纻歉,好聲好氣解釋:“實在是我昨晚太困,有些迷迷瞪瞪,沒注意,下次不會了。”
裴椹也不是真跟他生氣,聞言緩了緩臉色,道:“殿下身份貴重,不能出任何意外,下次改道請一定及時送訊。另外……”
他轉(zhuǎn)頭瞥身后的薄軒、魏茂等伴讀團的幾人一眼,又道:“另外既然困了,就應該先休息,而不是聽薄軒他們的話胡鬧,殿下太縱著他們了。”
這下李禪秀還沒說話,伴讀團的薄軒幾人就連忙點頭:“是是是,裴兄說的是。”
李禪秀:“……”怎么感覺薄軒他們都更怕裴椹?
雖然這事就這么過去了,裴椹也幫忙瞞著,沒讓祖父和太子知道,可他心中依舊有些沉悶,不知是何緣故。
李禪秀倒是和往常一樣,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到了并州,立刻就像撒歡的鳥,先和薄軒、楊元羿他們一起,先是騎馬擎蒼,游山巡獵數(shù)日,才到軍營中開始訓練。
裴椹和他一樣住在軍營,甚至住同一個軍帳,吃住都一起,漸漸也忘了那股沒來由的沉悶。
在并州軍待了兩年,十八歲這年,太子忽然把李禪秀調(diào)到雍州軍中,同時調(diào)去的還有裴椹等人,說是要磨礪他們。
他們之前是在裴老將軍的羽翼下生長,以后到雍州軍,沒人再護著,就要全看他們自己了。
李禪秀還以為阿爹是真狠下心要磨礪他了,結(jié)果和裴椹等人一起剛到雍州,就得知太子代天子巡視,也到雍州了,估計要待個一年半載。
“你說會不會是阿爹想我了,故意把我調(diào)到雍州?”李禪秀騎在馬上,側(cè)身悄悄跟裴椹咬耳朵說。
如今已經(jīng)十八歲的他,五官漸漸長開,從年幼時的軟糯可愛,漸漸變成凌銳張揚的秀麗。身體也開始抽條,修長俊逸,青蔥如竹。
這會兒他還和小時候一樣,靠近裴椹,幾乎貼著對方耳朵說話,熱氣鉆進耳朵。
裴椹耳朵動了一下,甚至身影似乎也不明顯輕顫一下,但很快坐穩(wěn),不動聲色道:“太子殿下做事有他的道理,我也不知。”
李禪秀蹙了蹙眉,總感覺裴椹最近有些奇怪,好像在刻意疏遠他。但自己也故意不理他,和薄軒他們走得近,他好像又不高興,弄得李禪秀懷疑他最近是不是吃錯什么了。
另一邊,李玹把李禪秀調(diào)到雍州,確實有這兩年跟兒子聚少離多,有些思念兒子有關(guān),但這當然不是主因。
真正原因是,“鬼魂將軍”當年向他講述,這一年胡人大舉進攻,西北防線被撕破,大周驟失半壁江山。據(jù)“鬼魂將軍”說,那一世的大周,真正亡國,就是從這時開始。
如今因他改變一些事,沒有裴椹重傷流落邊鎮(zhèn)、李禪秀被流放西北一事,但胡人進攻定不會變,仍不可大意。
尤其為防止胡人像“鬼魂裴椹”說的那樣,借病羊把疫病傳到大周軍中,李玹還提前調(diào)運藥材,又特意帶了孫神醫(yī)來西北。
至于特意把李禪秀和裴椹調(diào)來,思念是真,磨礪也是真。要讓這兩小子真正成長成“鬼魂裴椹”說的將軍,就得讓他們到戰(zhàn)場去磨礪。
李禪秀和裴椹自是不知李玹的苦心,到了雍州,又在軍中一番摸爬滾打,日漸成長之際,也認識一些新朋友,譬如永豐鎮(zhèn)一個姓陳的將軍,還有一個叫張虎的人,還有張虎那個被孫神醫(yī)縫了腸子救回來的弟弟張河,以及陳青、二子等。
這一年的深冬,薄軒在邊塞遇到一個心儀女子,已經(jīng)二十一、等過了年就二十二的他,終于打算定下來,要娶那名女子。
事實上,早在薄軒剛十六歲時,荊州的薄胤就想給他娶荊州當?shù)厥兰掖笞宓呐印?br />
但薄軒的舅舅已經(jīng)投靠朝廷,薄軒長大后,也明白朝廷和荊州的局勢,自然不能答應,于是便裝風流浪蕩。
如此一來,親事是沒成,可他浪蕩的名聲也傳出去了,加上他家里的情況,在洛陽,沒幾個好人家愿意把女兒嫁給他。
好在他也不在意,就這么拖著,一直到二十一歲,終于遇上喜歡的人。
正好薄軒的舅舅此次也隨李玹到西北,因戰(zhàn)事不知哪一年能結(jié)束,可婚事不能一直拖,于是由李玹和薄軒的舅舅做主,兩人就在雍州成婚,等戰(zhàn)事結(jié)束,回洛陽再補辦一場婚禮。
邊塞條件艱苦,婚事也辦得簡單,但薄軒是伴讀團的人,李禪秀和裴椹都幫了忙,搞得很是熱鬧。
夜晚,眾人圍著篝火喝酒吃肉,笑著說要鬧洞房。
裴椹也坐在篝火旁,目光卻落在身旁的李禪秀身上。
火光映紅身旁人秀麗的面容,許是喝了酒,有些微醺的緣故,李禪秀清麗的眼中跳動著火光,淺淺含笑,又像醉了迷茫。
裴椹不知不覺,竟看了許久。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時此刻,此時此地,他也應該有一場同樣的婚禮,和身旁的……
“咚!”
李禪秀忽然倒在他肩上,眼睛依舊清亮,卻帶著明顯醉意,含笑問:“裴椹,薄軒都成親了,你、你怎么一直沒成親?”
裴椹一怔,是啊,他比薄軒還大兩歲,早到了該成親的年齡,為何也遲遲沒成親?
早年是不想,而現(xiàn)在是……
他目光看向李禪秀,漆黑的眼瞳不知何時變得幽深。
李禪秀沒等到他回答,就倒在他肩上睡著了。
夜晚天寒,裴椹嘆一聲氣,扶起他回營,洞房自然也是不鬧了。
回到軍帳,剛把人放在床上,李禪秀忽然又睜開眼,拉住正要起身離開的裴椹。
他眼睛清亮,也不知是真醉還是沒醉,聲音含糊說:“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什么?為何沒成親嗎?
裴椹被拉回來,伏在他上方,手臂撐著床,低頭望著他秀麗眉眼,心跳莫名加快。
許是旁邊晃動的燭火太過昏黃曖昧,許是外面的喧囂熱鬧令人恍惚,又或者剛才喝了酒,使人迷醉。
鬼使神差地,裴椹低下頭,微涼的唇印上身下人的淺淡唇瓣。李禪秀怔然,不知是不是醉意使大腦停滯,他一時竟忘了反應。
酒香在唇齒間彌散,甘冽,柔軟,又令人迷醉。
終于從沉迷中回神時,李禪秀恍惚,耳邊心跳如擂鼓。
他慌忙閉上眼睛,聲音呢喃:“我一定是喝醉了。”
裴椹撐著床,低頭看他,心跳也一下快過一下。
山袬~息~督~迦Z
殿下沒拒絕,殿下竟然沒拒絕他,好像也沒厭惡。
原本借著酒意才敢做出的大膽舉動,在心跳劇烈,緊張、害怕之后,漸漸又升起一股不敢相信的隱秘狂喜。
第二天,李禪秀宿醉醒來,想起昨夜那尷尬一吻,只覺頭疼。
果然不能喝醉,他竟然和裴椹親上了,他們可是好兄弟啊!
他原本想,裴椹肯定也覺得尷尬。自己不提,裴椹也不提,最近保持一下距離,互相尷尬兩天,事情也許就過去了。
可沒想到,經(jīng)過這件事,裴椹平日對他的舉止反而……更親昵。
雖然以前兩人也會勾肩搭背,搏斗時摔成一團,可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天之后,裴椹這樣的舉動好像明顯變多了。尤其搏斗時,總感覺腰經(jīng)常被環(huán)住。
更糟糕的是,他感覺自己也很不對勁。自那個吻后,每次再被裴椹環(huán)住肩,他就下意識微僵,心中一陣不自然。搏斗訓練時,裴椹的手臂每次橫在他腰間,更是僵得心跳都在加快。
一段時間后,李禪秀覺得不能繼續(xù)這樣下去,已經(jīng)影響他正常生活了。
他決定找裴椹談談,然而裴椹聽完,卻問:“殿下是希望我和你保持距離嗎?”
李禪秀:“啊?也不是……”
“那殿下是換個人對練?”裴椹又問。
“這……也不是。”李禪秀語氣糾結(jié)。
裴椹的拳腳功夫是軍營里數(shù)一數(shù)二厲害的,跟他一起練,進步更快,他還真不想換。
“那殿下是想我怎么做?”裴椹忽然靠近他,低眸深深看他。
李禪秀:“呃。”
他敏銳察覺不妙,伸出手指抵住對方胸口,努力想了想,狀似風輕云淡說:“就是,你以后能不能減少跟我搭肩,對練的時候能不能也盡量少碰、少碰……腰。”
說到后面,聲音簡直越來越小。
“為什么?”裴椹沒被他手指擋住,反而又靠近幾分。
李禪秀莫名感到一陣壓迫感,有些不自然地想別開臉。可裴椹忽然低頭,唇正好擦過他轉(zhuǎn)頭時露出的耳朵。
一陣微麻劃過,緊接著溫熱氣流拂過耳廓:“是因為那天晚上的吻嗎?”
李禪秀:“!”
他慌忙想裝鴕鳥否認,說不記得什么吻,可沒想到,裴椹竟忽然向他表明心意,說喜歡他。
李禪秀驚呆,他五歲時就認識的好兄弟裴椹,竟然說喜!歡!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開導勸說對方,可他自己先心跳亂成一團,竟忘了該說什么。
后來——
李禪秀扶額,明明他一開始是想和裴椹談談,怎么到最后,變成裴椹問他,要不要和自己談談。
此談談,非彼談談。
總之,他莫名其妙答應了和裴椹試試,可能是和裴椹接吻確實太舒服了。
而這一試,后來竟試了一輩子。
當然,兩人一開始是瞞著眾人,私下悄悄在一起。
可隱瞞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沒瞞幾年,兩人的事就被李玹知道了。
李禪秀簡直不敢回憶父親撞見他和裴椹親吻時,臉黑的樣子。
當天他就被李玹提回東宮,關(guān)著不給出去了,誰來求情都沒用。
以至于皇后和圣上還把李玹叫去,訓了一通,說就算孩子犯錯,也不能這樣對待,好好教就是了,你軟禁他干什么?
實在是李禪秀平時太乖了,皇后和圣上都沒想到他能犯多大錯。
李玹一聲沒吭,既沒說出兒子和裴椹的事,也沒同意解了李禪秀的禁。
他此刻就是氣,氣自己因“鬼魂將軍”的緣故,早早就把裴椹召到洛陽,讓他和自己兒子從小一起長大,簡直是引狼入室!
后來他還把兩人一起放在軍中,去哪都作伴。他這些年來都做了什么?親自當月老撮合兩人?
說不定就是因為他的這些舉動,才讓這兩小子互相生出不該有的情感。
李玹簡直越想越苦悶,從太極殿回到東宮,見裴椹跪在外面,更是眼不見心不煩。
可偏偏他發(fā)現(xiàn)得太晚,李禪秀和裴椹都已經(jīng)情深到不愿分開,他倒成了棒打鴛鴦的人。
當晚,李玹就氣得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看見“鬼魂將軍”向他講述過的那一世——
他看到李禪秀流放西北后,吃盡苦頭,輾轉(zhuǎn)流離,又險些被抓去金陵,最后被裴椹偷放。
他看見自己死后,李禪秀傷心痛苦,在西南艱難支撐他曾經(jīng)的部下。
他看到山河破碎,風雨飄搖,李禪秀、裴椹、陸騭在艱難支撐。又看到陸騭死去,裴椹戰(zhàn)死江中,李禪秀寒毒發(fā)作,最終也走向了和裴椹一樣的終局。
最后的最后,濤濤江水中,他看見兩道緊緊相擁的魂靈。
醒來后,李玹心痛難忍,又怔然哽澀。
沒有“鬼魂將軍”告知一切的那一世,沒有他改變一切的那一世,他的蟬奴兒竟過得那般苦。
雖然李玹早知道那一世自己逝后,李禪秀必然艱難萬分,可“鬼魂將軍”當年那寥寥的幾句,怎敵得上他夢中看到的萬一?
還有,原來那一世,兩人就相知相識不相見,彼此動心,卻從不敢言說,只苦苦堅守彼此。
李玹嘆息,良久后走出寢殿,見昨晚被自己轟走的裴椹,竟又來跪著,心中一片復雜。
畢竟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即便氣他跟自己兒子在一起,可終究也心軟。
何況夢中兩人就已經(jīng)夠苦,興許就是因為這一世,他們一生順遂,才敢彼此表達心意,而非像夢中那樣苦守,自己何必又……給他們平添磨難?
李玹嘆息一聲,終究揮揮手,道:“你起來吧,禪秀在他的住處,你去看他吧。”
裴椹怔然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李玹忽然背過身,板起臉道:“還不快去?等孤后悔嗎?”
裴椹回過神,明白太子的意思,心中難掩激動,忙叩首感謝。
起身快步往李禪秀住的院落走去,他腳步飄忽,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李禪秀這兩天在鬧絕食抗議,裴椹來時,他正偷偷藏在被窩里,吃小內(nèi)侍偷摸送來的餅子。
聽見腳步聲,他還以為是父親李玹來了,忙一口咽下餅,手忙腳亂想把剩下的餅藏起來。
裴椹快步走過來,一把掀開被,見他差點被噎著,趕緊拿水來給他喝。
李禪秀緩過來后,驚訝他怎么來了。得知是李玹同意的,更驚訝李玹竟然這么輕易就接受了這件事。
他自是不知道,李玹這會兒回過神,也在咬牙暗恨。
可恨的“鬼魂裴椹”,當年說那么多,竟沒說他覬覦自己兒子的事,要是早知道,他能讓這兩小子從小就膩在一塊兒?
不過現(xiàn)在后悔,為時已晚,只能認下裴椹這個兒婿了。
甚至,為了不讓兩孩子再遭受波折,李玹還好心幫他們瞞著。
畢竟李玹還沒登基,還不是天下之主。萬一這事被圣上、皇后知道,又有這兩小子苦果子吃。
李玹嘆氣,覺得都是自己年輕時太輕信鬼,才有今日。果然神神鬼鬼,不是什么好東西。
因為有李玹幫忙瞞著,李禪秀和裴椹情路順暢,事業(yè)也順暢。
在后來數(shù)次北征中,兩人也實現(xiàn)年少時的諾言,徹底將胡人打垮、打散,再不能威脅大周邊境。
只是二人一直都沒成親,直到李玹登基,冊立李禪秀為太子后,忽然給兩人賜婚。
許多年后,李玹禪位,李禪秀登基并冊立裴椹為帝君的大典上,裴淙喝醉了酒,回家跟妻子嘀咕:“萬萬沒想到,咱們椹兒竟當了帝君,說起來,當年咱們一家剛來洛陽,太上皇就很欣賞裴椹,讓他給今圣當伴讀,哎你說,該不會太上皇當年就想把裴椹當今圣的童養(yǎng)夫……”
“瞎說什么?今圣當時是太孫,太上皇瘋了給他找個童養(yǎng)夫。”裴二夫人沒好氣推他。
“啊,也對,這種事不可能,但這兩小子到底是啥時候開始的?”裴淙很是費解。
皇宮中,裴椹俯身吻住身穿帝王冕服的李禪秀,聲音低啞:“圣上穿著一身,也極為好看。”
李禪秀含笑,抬手攬住他的脖頸,被壓倒在床上時,冕冠掉落,烏發(fā)散落。
繡著日月龍紋等十二紋章的玄衣和裴椹的衣袍糾纏在一起,如同緊密相擁的二人,生生世世。
作者有話要說:
竹馬番外完結(jié)啦,這個番外寫超了,下個賜婚if就簡單寫兩章吧,其實兩人愛上的過程都是差不多的,比心心~
第175章 if:假如賜婚成功1
深夜, 洛陽城外的官道上,一隊兵馬疾馳。
這個時間,城門的守衛(wèi)早已打著哈欠, 昏昏欲睡。
可當兵馬抵達城門外, 為首的冷峻身影拿出令牌后,守衛(wèi)卻一個激靈, 慌忙打開城門, 讓他們在夜色下進城。
進城后, 這行人繼續(xù)策馬趕路, 最終停在燕王府外。
為首的冷峻身影利落翻身下馬,隨手解下披風,扔給身旁隨行士兵。同時另一名下馬的士兵上前, 急敲燕王府的大門。
很快門被打開, 守門的家仆探頭向外看一眼,正想問是誰, 就先看見為首那人熟悉冷峻的臉, 頓時一激靈, 隨即驚喜:“世子殿下,您回來了, 太好了,小的這就去告訴王爺和王妃……”
裴椹抬手制止, 聲音和這深冬寒夜一樣冷:“不必。”
說罷他冷沉著臉, 大步跨進府內(nèi)。
燕王和燕王妃聽見動靜,很快迎出來。見是他回來,燕王妃面上先露出喜色, 接著又有些拘謹, 不自然笑道:“椹兒回來了, 之前就猜你今天能到,方才聽見動靜,出來一看,果然是你回來了……”
裴椹沒有回答,深沉眸光看向旁邊的燕王。
燕王本就有些拘謹,被這一瞧,似乎更緊張了,干聲笑道:“這個、這個……外面冷,進去說,先進去再說。”
裴椹沒有說話,在父母引路下,先進了正廳。
在廳中坐定后,他揮揮手,令下人都先下去,轉(zhuǎn)頭又對燕王妃道:“母親,我有些事要問父親,勞煩您也先去休息吧。”
和燕王妃說話時,他語氣稍緩了一些。
燕王妃神情猶豫,下一刻,就收到丈夫求救般的目光,于是咬咬牙,又勉強笑道:“我還不困,難得你回來,要說什么,我也在旁聽聽吧。你父親是個糊涂的,要是他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我也好點點他,免得……”免得你們爺倆吵起來。
裴椹按了按眉心,似是很疲憊。見母親不走,他也不強求,很快又看向父親,面無表情問:“那我就直接問了,父親,賜婚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燕王妃也在場的緣故,他語氣不算嚴厲,多少還是給父親留了些面子。
非是他目無尊長,不敬長輩,實在是父親這事辦得糊涂。
自祖父去世后,他一直守著并州,總領(lǐng)并州一切軍務。當今圣上忌憚他,幾次想召他入京,將他就此困在洛陽,奪他兵權(quán)。
可一旦交出兵權(quán),他個人生死是小,以圣上和梁王父子的能力,只怕并州很快就會被胡人鐵蹄踏破,屆時整個大周都危急。
畢竟當年,就是因圣上的不作為和朝中大臣遲遲不同意發(fā)兵相救,并州軍才遭遇慘敗,他祖父、大伯等一眾并州軍精銳戰(zhàn)死,至今尸骨還埋在北地。
若不是他和楊老將軍等人及時撐起,只怕當年并州就已經(jīng)陷落。所以這兩年,無論圣上以什么借口召他入京,他都借故推脫。
可偏偏這次,父親也幫忙寫信欺騙,說有急事需他回來。
他以為是被扣在洛陽為質(zhì)的家人出了什么事,率親隨緊急趕回,哪知快到洛陽,才收到自己留在父母身旁的親信送信告知,父親把他“騙”回來,是因為圣上要給他和那位被圈禁的太子的女兒賜婚。
這簡直是胡鬧,先不說他這些年來心中只有收復北地、完成祖父大伯他們遺志這個念頭,根本無心成親,就說父親竟幫今圣一起把他“騙”回來這件事——
對方有沒有考慮過大局?有沒有想過萬一他被困在洛陽,奪走兵權(quán),他們一家會不會也像那位太子和太子的女兒一樣被圈禁,甚至直接被暗害殺死?最重要的是,一旦他被暗害,并州兵權(quán)落入梁王父子那幫人手里,并州還能守得住?那里的士兵、百姓,到時該何去何從?
想到這些,裴椹簡直快壓不住冷意。他已經(jīng)極力克制,才讓自己對燕王說話的語氣顯得不那么冷硬嚴厲。
他知道父親一向扛不住事,可萬沒想到,對方竟能糊涂至此,連幫今圣“騙”他回來這種事,都做得出。
當時接到消息、得知真相時,已經(jīng)太晚,圣上已知道他快到洛陽,想再調(diào)頭回去根本不可能。
想到這,裴椹直接抓起旁邊的茶碗,就著冷水飲了幾大口,壓下這一路悶著的火氣。
燕王看出兒子被氣得不輕,也有些訕訕:“這個、這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為父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個……實在是你爺爺……”
“這跟祖父有何關(guān)系?”裴椹皺眉打斷。
燕王:“呃,就是因為你祖父當初欠人家的,現(xiàn)在人家找上門來,所以咱們才不得不幫忙還啊。”
裴椹越聽越擰眉:“祖父欠誰的?”
燕王:“就是……”
就在這時,廳后忽然走出一灰衣老者,含笑朝燕王、燕王妃,以及坐在椅上的裴椹拱拱手,道:“王爺,還是讓老朽來向裴將軍解釋吧。”
“魏太傅?”裴椹看清來人,神情一凜,連忙起身。
這老者竟是曾經(jīng)的當朝太傅,有“天下士人之首”稱呼的魏基。
出于對魏太傅的尊敬,裴椹忙恭敬行禮,可心中卻愈發(fā)奇怪。魏太傅早在太子李玹被圈禁前,就已經(jīng)辭官退隱,不知所蹤,怎會忽然出現(xiàn)在他家?還……
倏地,他想起魏太傅曾經(jīng)也是太子李玹的老師,而圣上要給他賜婚的對象,恰巧是那個剛出生就被她的太子父親牽連,一起被圈禁的太子的女兒。
再聯(lián)想剛才燕王說的話,裴椹心中陡然明白什么,莫非……父親剛才說祖父欠人家的,是指欠了太子的?而現(xiàn)在,魏太傅就是替太子來走這一趟?
顯然,他猜對了。
魏太傅是秘密前來,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已經(jīng)回洛陽。之所以能請動他,就是因為今圣忽然心血來潮,給太子的那位女兒封公主,要將她嫁給京中的世家子弟聯(lián)姻。
這對那位從出生起,就被圈禁的公主來說,其實是好事,畢竟終于可以離開一直圈禁她的地方。
可太子似乎不舍得嫁女兒,亦或是,他明白今圣不會給他女兒選什么好的聯(lián)姻對象當駙馬,所以在得知裴椹也是賜婚人選之一后,便暗中動用關(guān)系聯(lián)系外面,請魏太傅來說和裴府,讓裴椹同意成親。
“裴將軍放心,太子知道你沒有成親的想法,只希望你能先答應。到時你和公主只是假成親,成親后互不干涉,公主不會為難你,你也不必擔心顧慮公主。雖則這事唐突了些,但若非實在沒辦法,太子也不會拿當年老燕王的許諾,來讓裴家兌現(xiàn)。”魏太傅嘆息說。
太子李玹是先帝嫡子,今圣的侄兒。當年先帝在北征途中駕崩,今圣調(diào)老燕王到并州牽制太子的祖父沈老將軍,自己同時在軍中奪位,搶了李玹的皇位。
老燕王事后得知,一直覺得是自己幫今圣奪了太子的皇位,心中十分愧疚。雖則太子后來到并州與他見面,將一切說開,表示即便老燕王當初沒被調(diào)去并州,結(jié)果也不會改變。
但老燕王仍覺得是自己的錯,許諾將來太子若有需要,裴家一定鼎力幫助。
燕王當年看過父親的遺物,知道確實有這件事。加上替太子來說此事的人,是素有名望的魏太傅,他怎么想,都覺得不能拒絕,這才明知不妥,還是把裴椹“騙”了回來。
魏太傅來裴府的事,不能被外人知曉。說完這些,他就趁夜色悄悄離開了。
裴椹一個人在書房獨坐至天明,直到快到該進宮的時間,他終于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抬步走出。
書房外,燕王和燕王妃同樣擔心得一夜沒睡,見他出來,立刻緊張望向他。
裴椹沉默片刻,忽然深深超父母行了一禮,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昨夜是我不知實情,情急之下對父親言語不敬,還請父親原諒。”
燕王訕訕,連忙說“不妨事”,接著又不放心問:“那、那你決定如何?”
說完怕他不高興,又小心解釋:“為父也知道這事不妥,可這……人要言而有信,畢竟是你爺爺答應人家的。再者,這圣旨馬上就下了,不好抗旨,而且那小姑娘……那小公主也甚是可憐……”
“父親放心,我會娶她。”不待燕王說完,裴椹就沉聲打斷。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況且就像父親說的,既是他們裴家欠太子他們,祖父也許諾了會幫助,就不可言而無信。
好在只是假成親,對外做戲而已。
等一切事了,他和對方就不會再有交集,想必那位公主……也和他是同樣想法。
裴椹眸子暗了暗,想完這些,沉步走出王府,騎馬往皇宮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6章 if:假如賜婚成功2
裴椹進宮后, 老皇帝當著群臣的面,客套夸了他幾句守邊有功,接著果然令人傳旨, 將那位被圈禁的太子之女賜婚給他。
裴椹領(lǐng)旨謝恩, 散朝后,和眾臣一起走出大殿時, 身邊盡是恭喜之聲, 他卻感到從殿外迎面吹來一陣寒意。
今圣顧忌名聲, 今日他剛回京, 自然不會立刻削他兵權(quán),但一定會借婚事拖延阻礙他回并州。拖的時間越久,并州那邊的變數(shù)就越大, 他被困在洛陽的可能性也越大。
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裴椹深吸一口外面的寒氣, 婉拒了梁王世子上前邀他過府一敘的邀請,攥緊手中圣旨, 疾步往宮門外走去。
回到燕王府, 他立刻拜托父母, 幫忙盡快籌備婚禮。
“越快越好。”他沉聲說。
圣旨只寫“擇日完婚”,沒說具體日子。如果可以, 老皇帝恐怕想寫讓他們半年甚至一年后成親,但寫的時間太遠, 怕裴椹借口一年后再回來成親, 先回并州。可寫的時間太近,又怕他成完親就跑。
所以索性不寫具體日子,這樣半個月、一個月拖下去, 說不定能拖個一年半載。等把并州那邊的將領(lǐng)替換, 兵權(quán)拿到手, 裴椹也就回不去了。
裴椹對老皇帝的拖延之法,心中門清,所以回來就讓燕王夫婦緊急籌備婚禮。
同時又暗中聯(lián)系魏太傅,向?qū)Ψ秸f明婚禮會很快舉辦的事。
魏太傅很快也差人送密信來,表示:太子也希望婚事能盡快辦妥,然后你和公主一起盡快回并州,將軍放心,朝中這邊,老夫會使人幫忙周旋。
裴椹看完,很快將信紙燒了,神情默然。
沒想到太子跟他想到一處了,那么,那位公主呢?對方也愿意跟他一起去并州?
從得知賜婚以來,一直在權(quán)衡局勢、利弊的裴椹,終于第一次有工夫想那位公主的態(tài)度。
但很快,他就將這一絲多余的念頭收回。
無論如何,他們只是萍水相逢,假裝一段時間夫妻。他只需遵從約定就行,沒必要對公主過于探究。
不過,雖然裴椹將這一切當成是履行祖父諾言需完成的任務,可他年已二十三,早到了該成親的年齡,卻遲遲不婚,早急壞了燕王夫婦。
如今賜婚也好,履諾也罷,總歸是他愿意成親,燕王夫婦都喜不自勝,很是上心地替他籌備婚禮。
這日裴椹回家,就見父母都喜氣洋洋地準備聘禮,還讓他去試婚服,遺憾說什么“要不是非要辦這么急,婚服還可以做更精致些”。
尤其燕王妃,一再道:“你的就罷了,男子的婚服都大差不差,公主那邊也不知她滿不滿意。唉,這女孩子家,一輩子就這一次,依我說,還是得時間寬裕,做得更精致漂亮些才好。她又不受寵,這都要成親了,圣上還沒有把她放出來的意思,想必宮里也不會怎么用心準備,也只有咱們幫忙準備一下嫁衣……”
裴椹見母親期盼又忐忑,擔心那公主對嫁衣不滿意的樣子,皺了皺眉,終于忍不住道:“只是履行祖父諾言而已,又不是真成親。她不會喜歡我,我也不會喜歡她,母親何必如此上心?”
燕王妃被他說得表情一僵,似乎才想起這是作戲,一時又失落遺憾。
燕王見妻子神情瞬間黯然,不由在心中責怪兒子,可他也知這事是自己擅自替兒子答應,指不定兒子心中還憋著氣,于是也不好責備,反而訕訕:“雖說是假的,可你樣貌不錯,樣樣優(yōu)秀,公主又年輕,正是花樣的年紀,這……說不定你們相處久了,日久生情也……”
“也”字還沒說完,就挨了兒子一記冷眼,燕王頓時閉口。
裴椹掃完他,才道:“父親慎言,我心在疆場,無心兒女私情,更不可能喜歡公主。另外……”
雖然剛才的話傷了母親的心,他心中也有些后悔,可還是提醒:“你們對這親事如此歡天喜地,萬一叫圣上知道,懷疑我們裴家早就跟被圈禁的那位……”
話沒說完,燕王就先倒吸一口涼氣,神情瞬間緊張起來。
裴椹點到即止,沒有多說。
并非他恐嚇父親,而是真有可能。早年太子剛被圈禁時,他祖父就上書替太子求過情,惹了圣上不悅。現(xiàn)在他們家再歡天喜地與太子結(jié)親,能不被懷疑是早與太子有勾結(jié)?
事實上,這次給他和太子的女兒賜婚,老皇帝就猶豫過。是魏太傅動用關(guān)系,讓老皇帝打消了疑慮.
隨著時間推移,成親的日子很快到來。
裴椹已經(jīng)從最初剛得知消息時的生氣,到后來接受,再到如今有條不紊地準備婚禮,晚上平靜躺在床上,等待明天接親的時間到來。
太子府的北院,同樣該休息的兩人,卻都還醒著。
李玹坐在院中一株老樹下,一點點打磨手中的佛珠。凄清月光透過老樹的枝丫,在他粗布衣上留下一片斑駁樹影。
李禪秀從房中走出,站在門口怔怔看著父親,刻意用眉筆將五官畫柔和的臉上,帶著對未知明天的茫然。
其實早在十天前,老皇帝就已經(jīng)下旨讓他搬出圈禁他十八年的北院,還調(diào)了幾個嬤嬤來教他規(guī)矩。
因為有太子留在外面的人設法打點,派來的嬤嬤沒有刻意為難他,也沒有近身伺候,所以他并不是女子的事,至今仍未被發(fā)現(xiàn)。
但他已經(jīng)十八了,即便小時候男女莫辨,如今年歲漸長,一些屬于男子的特征都已漸漸顯露,聲音也早轉(zhuǎn)變,不可能一直瞞下去。
所以這次賜婚,父親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終究決定讓他借這個機會離開。
明天就是燕王府來接親的日子,李禪秀從出生就和父親一起被圈禁在這方小院,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更沒見過那位燕王世子。
他從沒經(jīng)歷過外面的風風雨雨,如同白紙一張,此刻心中滿是對未來的惶惑不安,和對父親的不舍。
所以請求了嬤嬤后,今晚他又回到這方小院。
按父親的計劃,等他嫁給裴椹,就要和對方一起去并州,到時山長水遠,不知何時能再見到父親。
從出生起就沒和父親分開過的李禪秀,此刻如同羽毛稚嫩的小鳥,心中柔軟又彷徨。
父子倆就這樣在月色下靜默,直到李玹將佛珠細細打磨好,串成一串,抬頭朝他溫和笑了笑,輕輕招手。
李禪秀立刻小跑過去,蹲下后,一把抱住父親的雙膝,聲音哽咽:“阿爹,我舍不得你。”
李玹抬手撫了撫他的頭,輕嘆:“總算能出去了,怎么還哭呢?”
說著抬手幫他擦了擦眼淚,又將剛串好的佛珠戴在他手腕:“蟬奴兒不必害怕,這串佛珠會幫阿爹護佑你。”
說完,他起身牽著兒子的手,一起走回房間。
關(guān)緊門后,隔絕外面守衛(wèi)的耳目,李玹才壓低聲音,道:“裴椹那里已經(jīng)打點好了,你放心,他是個和他祖父一樣重諾的人,既答應了,必不會冒犯你。再者,你一旦能出去,阿爹也會設法安排舊部的人到你身邊,跟著保護你。”
李禪秀點點頭,眼睛仍微紅。
李玹幫他拭了拭眼角,又嘆氣:“阿爹也舍不得蟬奴兒,但雛鷹總要離巢,才能學會飛翔,你啊,也該長大了。”
太子心中同樣酸澀,只是不愿在兒子面前表露。
不知不覺,一晃眼,當年才小貓崽一樣大的兒子,都長這么大了。可惜被他牽連,一直被關(guān)在這方寸之地。
好在馬上就能出去了,雖然是以出嫁的名義。
燕王府送來的嫁衣他看過,甚至精貴華麗。但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兒子穿的是男子那套婚服。
李玹心中遺憾,復雜,亦不舍。
翌日,天明。
兩名嬤嬤來北院請李禪秀回去,李禪秀睜開幾乎一夜沒睡的眼,抬頭望向父親。
李玹拍拍他的肩,語氣尋常道:“去吧。”
回到正院,上妝,穿上嫁衣。
外面隱隱傳來嗩吶聲,接親的隊伍來了。
李禪秀一身大紅嫁衣,在兩名嬤嬤攙扶下,走出太子府。
裴椹將他接進花轎時,握住他的手臂,感到一絲輕顫。
裴椹不動聲色,很快松開手。
迎親的隊伍回到燕王府,到處掛著紅綢,一片喜鬧歡騰。
直到天色黑透,喜鬧聲漸漸遠去,一切終于結(jié)束。
裴椹穿著大紅婚服,胸口還帶著紅花,在一眾人的簇擁下走進新房。然而在眾人要鬧時,他卻揮揮手,瞬間數(shù)名士兵出現(xiàn),將要鬧的人客氣請出。
房間內(nèi)終于安靜,裴椹又揮手,令喜娘和下人也都出去。
喜娘剛想說“交杯酒還沒喝”,可看他臉色冷峻,又訕訕不敢言。
很快,房間內(nèi)只剩他和李禪秀。
望著那道坐在一片紅色燭影中的單薄身影,裴椹靜默少許。
方才在外面,他被梁王世子幾人灌了些酒,此刻頭有些沉,但還沒到醉的地步。
雖然是假成親,但有些事還是要先跟公主確認一下,明確范疇,這樣以后才好井水不犯河水。
這般想后,裴椹斟酌開口:“公主,請恕在下無禮,關(guān)于成親的事,想必該說的,太子殿下都已經(jīng)跟您說過,但我想再確認一下,你我只是假成親,成親后,我不能冒犯您,您也不會約束我,我們相敬如賓,只對外做戲,對否?”
紅色紗帳旁的身影似乎輕顫了一下,片刻后,僵硬點頭。
裴椹無形中松了一口氣,點頭說:“好。”
接下來只需揭了蓋頭就行,至于交杯酒,反正只是假成親,房間內(nèi)只剩兩人,沒必要做全套。
裴椹冷靜想著,走近床邊那道身影,伸出右手。
指尖還未碰布料的邊緣,那道身影似乎又顫了一下,而且越顫越厲害。
裴椹忽然想到,公主雖然已經(jīng)十八,但出生就被圈禁,沒見過生人,心思恐怕單純?nèi)缂垼赡苓不如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膽大。如今突然嫁給他,今天還“見”了這么多陌生人,只怕精神已瀕臨極致。
他不由緩了聲音,難得哄起人,道:“別怕。”
說著抓住蓋頭邊緣,一把掀開蓋頭。
隨著紅色布料掀起,一張蒼白昳麗、神情帶著少許驚惶的臉映入眼底,眉目秀麗,精致如畫。
裴椹仍攥著蓋頭的手不知為何僵住,目光直直望著面前人,久久沒有下一步動作。
直到李禪秀小心開口,聲音有些輕顫和怯怯:“那個,是不是該喝交杯酒了?”
裴椹仿佛驟然回神,忙抵唇輕咳一聲:“哦,我……我……咳。”
他又咳嗽一聲,才終于轉(zhuǎn)身:“我去喊喜娘回來。”
腳步似有些倉促,好像也忘了剛才還在想“反正是假成親,沒必要做全套”。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老婆前:反正假成親,不用喝交杯酒了
看到老婆后:噢噢,我這就去喊喜娘來監(jiān)督我們,全套,做全套!(路都不會走了.jpg)
賜婚的年齡還是決定改成十八歲,反正都if線了嘛,主要是十八歲安全些。
第177章 if:假如賜婚成功3
喜娘都要走了, 沒想到又被叫回來。
畢竟是燕王世子成親,回到喜房,她忙熱熱鬧鬧說了一堆喜慶話, 引導兩人喝交杯酒, 又給李禪秀吃生餃子。
李禪秀沒喝過酒,和裴椹喝交杯酒時, 起初只顧緊張, 一杯酒下肚, 又險些被嗆著, 辣得只想扇風。
正好喜娘這時夾餃子來,他沒多想,一口咬下大半, 想緩解口中酒辣, 沒想到餃子竟是生的。
裴椹來不及提醒,就見他含著餃子咽不是, 不咽也不是, 被酒氣熏薄紅的臉上一片茫然, 不由抵唇輕咳,掩住笑意。
偏偏喜娘這時又笑問:“生不生?”
李禪秀恍惚回神, 下意識點頭:“生。”
他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裴椹卻知道, 俊秀面容不由浮現(xiàn)一絲異樣。
好在喜娘很快就走了, 但新房中的兩人目光相撞后,卻愈發(fā)不自然。
終于,到了不得不休息時, 裴椹遲疑一下, 語氣斟酌:“請公主恕在下冒犯, 雖是作戲,但也需瞞過宮里耳目,今夜……”
李禪秀心頭一跳,緊張望向他,險些要攥緊領(lǐng)口。
成親前,父親說過裴椹不會冒犯他,剛才裴椹也這么說過,可、可對方忽然又說這種話,是什么意思?
雖然和裴椹成親,是父親這邊和對方商議的結(jié)果,但也僅限于裴椹幫他們這一次。裴椹還不是父親這邊的人,安全起見,關(guān)于他是男子的事,自然不能在這時暴露。
李禪秀一時不安起來,手指緊張抓著身邊床單。
裴椹見他清麗眼中瞬間積蓄不安,神情驚惶看著自己,不由擰眉懊惱,忙解釋:“公主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我今晚需住在這里……我打個地鋪吧。”
他轉(zhuǎn)頭掃一眼,發(fā)現(xiàn)房間內(nèi)連個小榻都沒有,可這個時間讓人拿張榻來,不是讓人都知道他是睡榻上?
便是真想讓人知道他是睡榻上,沒碰公主,也不能這么直白地表現(xiàn)。
一方面,他要表現(xiàn)出“被迫”娶公主的不滿,冷待公主,才能讓圣上不懷疑裴家和太子有牽連。
另一方面,因為是圣上賜婚,以他的性格,又絕不會把不滿直接表現(xiàn)出來,譬如新婚夜直接摔門而去,或是讓人送張塌來。
這都是明晃晃表達對圣上賜婚的不滿,稍微有腦子的人,都不會把這種不滿表現(xiàn)得如此直白,這反倒會讓老皇帝覺得他目無君主。
所以這個度需要把握好,既要顯出他對被困在洛陽娶公主的不滿,又要表現(xiàn)他畏懼皇權(quán)的隱忍,如此才能讓老皇帝真正相信。
聽了他解釋后,李禪秀終于松一口氣,可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懷疑裴椹想不君子。
“地上寒涼,要不裴將軍還是也睡床上吧。”他想了想,歉意道。
一是為自己剛才懷疑表達歉意,二是眼下新年剛過不久,房中雖有炭火,可地上依舊寒涼。
李禪秀自幼身體弱,帶入自己想一下,覺得打地鋪睡一夜,肯定要生病。
說完他還轉(zhuǎn)身,將被筒分成兩個,遲疑一下,又在兩個并排的被筒之間放上枕頭,用枕頭隔出一條楚河漢界。
轉(zhuǎn)回頭,他有些尷尬地朝裴椹笑笑,小聲道:“這樣就行了。”
他自是不知,裴椹在北邊打仗時,有時天寒地凍,在外面席地過一夜的經(jīng)歷都有。跟那比起來,在有炭盆的新房里打一夜地鋪,還真算不得冷。
可裴椹不知為何,久久看著他,竟沒說。
尤其對上他的笑容,片刻,竟有些啞聲說:“好。”
紅燭很快被吹熄,兩人和衣躺在暖熏帶著些微香氣的床上。
李禪秀怕被看出不是女子,只脫了外面的紅嫁衣,躺下時身體一直僵直著。
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可能是昨晚就已經(jīng)幾乎一夜沒睡的緣故,僵硬片刻,大腦很快陷入黑暗和混沌。
裴椹聽著身旁的呼吸聲漸漸規(guī)律平穩(wěn),也微不可察輕輕松一口氣,隨即微微皺眉。
今晚的一切,都出乎意料,完全沒按他最初的計劃走。
原本沒打算喝交杯酒,也沒打算和公主一起躺在床上。
這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一場戲而已,不該投入太多。彼此保持距離,不過多交集,對他們將來都好。
可結(jié)果卻……
到底是從哪里開始錯的?裴椹擰眉。
好像是從掀開蓋頭后。
誠然,公主是美麗的,脆弱且動人。可這實在不該是他亂了節(jié)奏的理由。
裴椹閉緊眼,默默開始每日三省.
翌日,李禪秀醒來時,身旁已經(jīng)沒人。
他微不可察松一口氣,問前來伺候的丫鬟,得知裴椹一早就起床,去后院練武了。
他聞言驚訝,心中又暗暗敬佩。這么冷的天,還能天不亮就起床去練武,實在厲害。
他在北院時,每到冬天天冷,經(jīng)常要父親去把他從被窩里挖出來,才愿意吃飯。
旁邊丫鬟聞言,倒是多嘴一句,說世子平日也沒這么早,只是今天不知為何格外早一些。
話剛說完,就挨了旁邊嬤嬤一記瞪眼。
小丫鬟急忙閉口,再看床上擺放整齊的兩個被筒,就知兩個新人昨晚什么都沒做,自己方才那話,只怕戳到公主傷心處了。這般一想,她更忐忑不安。
李禪秀倒沒什么傷心的,倒是府中的燕王妃聽完下人打聽來的消息,得知兩人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雖是意料之中,可也難免一陣遺憾嘆息。
于是裴椹和李禪秀一起去敬茶時,她格外憐惜這個公主假兒媳,手鐲之類的首飾恨不得送一盒,等人走了,仍喃喃遺憾:“多漂亮的人啊,可惜……”
可惜她那木頭兒子,怎么就不解風情呢?多好的機會啊。都睡一張床了,怎么就不能弄假成真了?
李禪秀捧著一盒首飾回院,十分尷尬,等下人們都出去,便忙要把首飾還給裴椹。
裴椹看一眼那首飾盒子,卻不動聲色道:“母親既給,殿下就收著吧。放心,她……知道你我是假成親的事,給這些只是因為喜歡殿下,沒有別的意思。”
李禪秀聞言,略微放下心,可仍覺得尷尬。他又不是女子,實在用不上這些。
只是裴椹也不要,他只好先放在這間新房里,左右這也是燕王府的房子。
用過早飯,兩人要到宮中謝恩。
兩個嬤嬤雖被打點過,不會對李禪秀近身,發(fā)現(xiàn)他身份秘密。但該向?qū)m里稟報的消息,還是會如實稟報。
譬如裴椹昨晚和李禪秀是分被筒睡的事,譬如裴椹今天一早天沒亮,就黑著臉到后院練武的事。
黑燈瞎火的,也沒人瞧見裴椹臉色到底黑不黑,但不妨礙他們想象。
裴椹和李禪秀謝完恩,出宮后,老皇帝便收了臉上的假笑,手指點著座椅扶手,問身旁的心腹內(nèi)侍:“你說,裴椹對朕的賜婚,究竟?jié)M不滿意?”
老內(nèi)侍忙彎腰諂笑:“圣上給裴將軍賜婚,是天大的恩寵,他哪敢不滿意?至于他不喜歡公主,給公主臉色看,那就是他們小倆口的事了。”
“嗯。”老皇帝滿意點頭,這正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裴椹不敢抗旨,卻冷待李禪秀,說明裴家確實跟太子沒什么關(guān)系,裴椹對他也依舊敬畏。
至于裴椹把不滿撒在李禪秀身上,反正又不是他女兒,受磋磨就受磋磨吧,還真當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老皇帝冷笑,想到死去的兄長和被圈禁在太子府北院的李玹,又一陣快意.
皇宮外,李禪秀剛上馬車,裴椹就緊隨進來。
對方把一個手爐遞給他,讓他先暖著手,接著壓低聲道歉:“方才在皇宮人多,又有圣上的人看著,我對殿下無禮,還請殿下原諒。”
李禪秀搖搖頭,抿唇小聲說:“道理我都明白,裴將軍不必如此客氣。”
裴椹稍微松一口氣,可聽出李禪秀話中的客氣疏離,又不知何故,無端一瞬失落。
他微皺眉,沒來得及捕捉,那股異樣情緒就消失無蹤。
車外漸漸下起了雪,李禪秀想探頭看一眼車外的景象,可又覺得不妥。
從被賜婚到出嫁,他不過是從太子府又到燕王府,所見仍是一小片天地。哪怕昨日成親,也一直蓋著蓋頭,沒見到外面的景象。
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來了,倒不急這些,眼下他更擔心的是仍在太子府北院的父親。
裴椹似也看出他好奇外面景象,只是剛出皇宮,周圍或許還有圣上的耳目,不宜掀開車簾東張西望。
但思忖一刻,他忽然道:“殿下是不是想看外面的景象?京中不甚自由,若殿下想的話,等過段日子,我們可以去裴家在京郊的一處山莊別院暫住幾日。那里自由些,殿下可以不必拘束。”
李禪秀聞言眼睛微亮,難掩驚喜:“可以嗎?”
裴椹似乎也被他的神情感染,眼中顯出幾分笑來:“當然,只是剛從宮中回來,還需再作息幾天。”
“嗯嗯。”李禪秀連忙點頭,表示知道。
像喜悅的小動物似的。
裴椹下意識想,心尖也癢癢的,又莫名也一陣高興。
像是……終于討了誰歡心.
十幾天后。
在李禪秀日復一日的期盼中,這天,裴椹終于在回來時,把他拉進臥房,壓低聲說:“殿下,明日我們就去山莊小住。”
李禪秀聞言,難掩驚喜。
可緊接著,裴椹又斟酌道:“殿下把必要的物品都帶上,這次出去,可能會尋機離開,直接回并州。”
李禪秀聞言微愣,心中下意識緊張起來,接著又想到還留在北院的父親。
“殿下怎么了?”看出他神情不對,裴椹壓低聲問。
“我……沒什么。”李禪秀忙搖頭,頓了頓,卻道,“那你父母……”
雖然擔心父親,可這是事先商量好的,他不能事到臨頭,還猶豫不決。到是裴椹,他這一走,會帶著燕王夫婦嗎?若是不帶,燕王夫婦留在洛陽,豈不危險?
裴椹聞言松一口氣,道:“只要我回到并州,圣上就不敢動我父母。”
父母和弟弟留在洛陽,本就是老皇帝為牽制他。
但只要他在并州軍中,老皇帝反而不敢動他父母和弟弟。因為一旦動了,籌碼就沒了,反而會把他逼反,這是老皇帝不能承受的。
反而是他一直留在洛陽,他們一家才危險。
說完他又擔心李禪秀會放心不下李玹,又安慰:“太子那里,殿下也不必過于擔心,圣上若要殺太子,這些年來早動手了,既然沒動手,就是有顧慮。”
所以短時間內(nèi),李玹還是安全的。
況且,李玹在被圈禁的情況下,還能讓魏太傅來勸說他娶公主,對方也不是一點自保手段都沒有。
甚至這次他計劃離京,魏太傅也保證,會動用人脈在朝中幫他周旋。
李禪秀聽完,略放下心。
翌日,裴椹婚后數(shù)日不著家,被父母訓斥后,忽然賭氣帶著妻子護衛(wèi)等,去京郊散心。
因為隨行的人中有老皇帝派來的兩個嬤嬤和其他眼線,加上去的只是京郊,老皇帝并未令人阻止。
他現(xiàn)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并州將領(lǐng)的替換上,一時顧不了太多,只要裴椹還在他眼皮底下,在京城兵力控制范圍內(nèi),就沒什么可擔心的。
何況裴椹的父母弟弟都留在燕王府。
于是,裴椹和李禪秀一路順暢到了京郊山莊。
起初他們也確實像是來散心,剛開始李禪秀心中緊張不安,裴椹還安撫他,令他不必有心里負擔,就當是真來游玩的。
直到住了七八日,幾個眼線都放松警惕時——
這天深夜,裴椹忽然潛入李禪秀的房間,叫醒正熟睡的李禪秀。
李禪秀醒來見他站在床前,嚇了一跳。
裴椹歉意低聲道:“請公主見諒,事情緊急,不能驚動其他人,只能如此冒昧。還請公主速速穿衣,與我離開,我們今晚就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8章 if:假如賜婚成功4
深夜時分, 一隊人馬悄悄離開京郊一處山中別院。
這行人行色匆匆,一路極為小心,直到途徑出京路上的一道哨卡, 忽然被負責巡防的京郊守兵攔下。
李禪秀和裴椹一起坐在馬車內(nèi), 在車停下的一刻,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緊張得五指不由攥緊, 掌心冒出一層冷汗。
裴椹神情平靜, 面色不動。察覺他身體愈發(fā)緊繃, 不動聲色抬手按了按他的肩,低聲安撫:“無事,殿下別怕。”
話落, 外面的隨從剛好和哨卡的士兵說完話, 馬車繼續(xù)行駛。
李禪秀無形松一口氣,畢竟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事, 難免緊張。回過神, 他剛要向裴椹感謝, 可一轉(zhuǎn)頭,才后知覺意識到裴椹寬大的手正輕拍他脊背, 輕柔安撫。
李禪秀微僵了一下,裴椹回過神, 也驟然意識到不妥, 忙收回手,輕咳道:“殿下見諒,方才冒犯了。”
“沒……什么。”李禪秀輕輕搖頭, 又倉促移開視線, 心跳不知為何快了一拍。
因視線移開太快, 自然沒察覺裴椹耳廓也一片微紅。
馬車內(nèi)一片安靜,緊張過去,氣氛反倒愈發(fā)怪異。
就在兩人都有些不自然時,后方忽然又隱隱傳來馬蹄聲和呼喊,似乎在喊“站住”。
同時,外面?zhèn)窝b成隨從的親兵也隔著馬車車簾稟報:“將軍,是追兵!”
方才他們過哨卡時偽裝了身份,眼下估計是京城守兵反應過來,又追來了。
裴椹面色一冷,沉聲:“不必管,甩掉他們。”
蒼茫夜色下,兩隊兵馬在荒野疾馳。
速度加快后,馬車驟然顛簸起來,李禪秀緊緊抓著車壁,仍被顛得東倒西歪。
前方車輪軋過一個石塊,驟然一個大顛簸的同時,車身也向右一歪。李禪秀猝不及防,直接撞到旁邊裴椹胸口。
“抱、抱歉。”他手忙腳亂,想要起身,卻不防馬車又顛一下,再次撞進對方懷中。
“唔。”這次鼻子撞到對方的肩,鼻腔頓時一陣酸意,眼淚差點涌出來。
也……太硬邦邦了!
李禪秀捂住鼻子,忍住因鼻酸而冒出的淚花。正要再掙扎坐直,下一刻,忽然被一條有力手臂環(huán)住腰,扣進懷中,另一邊的肩也被按住,穩(wěn)穩(wěn)護住。
裴椹近乎將他按在懷中,聲音低啞:“請殿下恕在下冒犯,這樣安全些。”
李禪秀僵硬趴在他懷中,雖然仍隨著馬車和他一起晃動,卻比之前輕微不少。
他起初還有些尷尬,可隨著時間推移,漸漸松懈了緊繃的身體。裴椹呼吸平穩(wěn),心跳也一下比一下沉穩(wěn),響在他耳邊,帶來莫名安心。
他下意識抬頭,只看見對方的下頜,線條好看,利落干凈。若是還在北院時,被父親縱得有些頑劣的他,興許會好奇伸手去摸。
正這么亂想時,裴椹忽然低頭,撞上他的視線。
李禪秀猝不及防,眸中閃過一瞬慌亂。
“怎么了?”裴椹神色不動,聲音好像比平時暗啞。
“沒、沒什么。”李禪秀忙移開視線,莫名有幾分心虛。
裴椹很快也移開目光,沒再多問。但不知是不是錯覺,攬著他肩的手臂,似乎比方才更用力了幾分。
李禪秀悄悄閉緊眼,這一刻,無論外面追趕多驚險,但在這個懷抱中,好像格外安全。
一行人疾馳到天明,終于甩掉追兵。但眾人仍不敢松懈,早晨用了飯,又給馬喂足草料,休息過后,便又匆匆趕路.
洛陽,皇宮。
得知裴椹和李禪秀昨夜已離開京郊,老皇帝大怒,將折子直接砸在稟報的將領(lǐng)臉上。
“來人,去燕王府把裴淙夫婦抓了,還有他那個弟弟咳咳……”急怒之下,老皇帝話沒說完,就一陣咳嗽。
旁邊老內(nèi)侍急忙勸他不要動怒,同時下方一名大臣也忙跪下,苦勸:“圣上,萬萬不可啊。”
“燕王夫婦和其小兒子沒犯大錯,無故下獄,恐惹非議。再者裴椹已經(jīng)離京,若此刻抓他父母,豈不是把他逼反?”
老皇帝如何不知裴椹一旦離京,就難再對付他?方才不過是盛怒之下,險些失去理智。
心知自己奪兵權(quán)的計劃就要功虧一簣,他氣得又連罵來稟報的將領(lǐng)數(shù)聲“廢物”。
怒過之后,才讓人傳令司州的朱友君,令其出兵阻攔裴椹回并州。
只要裴椹回不到并州,一切就還有希望。
不過朝中眾臣都心知肚明,朱友君擔心唇亡齒寒,估計不會用心阻攔。眼下裴椹回到并州,恐怕只是時間問題。
于是很快又有人勸已經(jīng)冷靜下來的老皇帝,說裴椹回并州,未必是有反心,可能只是舍不得兵權(quán)。畢竟他走的時候,留的理由是胡人犯邊,并州軍情緊急,只能不告而別。
至于一起帶走了公主,那大臣又說,夫妻倆畢竟是新婚,公主又貌美,雖然剛成親時裴椹冷待公主,但去山莊小住這些日,說不定已經(jīng)沉醉溫柔鄉(xiāng),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萬一裴椹真回了并州,得盡快派人去并州探清裴椹態(tài)度,若他只是舍不得兵權(quán)、不想被困在洛陽,那就還有轉(zhuǎn)圜余地。若他已經(jīng)心生不滿,有反心,到時再抓他父母也不遲。
……
裴椹自是不知朝中這番爭論,離京快十日時,他收到一封魏太傅命人送來的信,終于松一口氣。
他立刻調(diào)轉(zhuǎn)馬頭,到李禪秀坐的馬車旁,彎腰恭聲:“公主,剛收到洛陽消息,您父親無事。”
自然,燕王夫婦暫時也沒事。
馬車中,李禪秀得知父親并未因自己離開,而遭受危險,懸了這么多天的心,終于暫時放下。
這當然不是老皇帝善心大發(fā),對李玹網(wǎng)開一面。而是各方勢力博弈,和老皇帝權(quán)衡現(xiàn)實的結(jié)果。
不過,之前怕追兵被追上,隊伍一直匆匆趕路。李禪秀也一直緊繃精神,又擔心留在京中的父親。
現(xiàn)在快到并州,不必擔心追兵,也不必擔心遠在京中的父親,他精神驟松的同時,漸漸也有了心情看沿途風景。
畢竟他出生就被圈禁,從沒見過這么廣闊的原野,這么高遠湛藍的天空,還有連綿的山脈,河流,田野,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天際飛過的鳥雀,積雪中鉆出的野雞……
一切都那么新鮮。
雖然在北院時,父親曾許多次向他描述外面的世界,跟他說山河多么壯麗。可親眼見到的,和從父親口中說出的,終究不一樣。
李禪秀忍不住掀起車簾,將頭探出車外,新鮮好奇地看著這一切,哪怕是地上一叢積雪的枯草,也能吸引他的視線。
從穿上嫁衣走出太子府開始,就一直繃著的精神,終于在此刻忍不住漸漸放松,仿佛回到成親前還在北院時的無憂無慮。
作者有話要說:
第179章 if:假如賜婚成功5
道路上, 偶爾有趕著馬車拉貨的行商迎面而來,看到他們這行人都穿著甲胄,遠遠就將馬車趕到路邊避讓。
李禪秀不時掀開車簾, 遇見這些行商, 總會好奇多看兩眼。那些行商見馬車中坐著一位容貌不俗的女子,也時常看呆, 眼底閃過驚艷。
裴椹很快注意到, 臉色不知為何有些臭。
路上還好, 遇到的人不多。等到了并州地界, 因已經(jīng)到自己地方,眾人徹底松氣,也不再急著趕路, 中途特意經(jīng)過一個集市, 補給一番。
因是幾個村落間的集市,多是農(nóng)人趕著牛車、驢車, 結(jié)伴來集上買些日常所需, 或是賣些雞蛋等農(nóng)家東西。
李禪秀亦沒見過這些, 一路都掀著車簾,好奇觀望。集市上人多, 又多是普通百姓,沒見過這陣仗, 同樣有人不時看他。
裴椹一路沉著臉, 隊伍原本打算在集市停留一個時辰,最后卻草草買幾樣東西,不到半個時辰就匆匆離開。
李禪秀有些遺憾, 不過離開集市, 還有其他沿途風景可以看, 他很快又提起興趣。
但這次掀開車簾,還未來得及向遠處看,就見車外停著一匹棗紅駿馬,馬上的人同時彎下身。緊接著,裴椹那張俊朗好看的臉出現(xiàn)在面前。
他眼睛黑黢黢,看不出情緒,表情不知為何也格外冷峻。
李禪秀被嚇一跳,身體微僵,下意識往后微仰。
裴椹目光落在他臉上,很快開口:“馬車在快速行駛時,還請殿下盡量不要把頭探出來,很危險。”
他語氣平緩,仿佛只是好意提醒。
李禪秀從出生就被圈禁,沒有多少與人相交的經(jīng)驗,一時以為自己給對方添麻煩了,不由耳朵一熱。
他下意識攥緊車簾,眼底閃過一絲窘迫和懊惱,小聲歉意道:“對不起,我沒見過這些,一時好奇……”
說著說著,也不知為何,愈發(fā)覺得窘迫和難堪,一時也不敢再看裴椹,匆匆說一句“多謝將軍提醒,下次不會了”,就要松開車簾。
裴椹微怔,在他松開車簾瞬間,忽然伸手一把又擋住車簾。兩手交錯之際,指尖輕觸,似有一絲微麻。
李禪秀很快回神,驚訝看向他。
裴椹遲疑:“殿下想看外面風景的話,要不……”
本想說“要不出來一起騎馬”,可忽然又想起李禪秀之前一直被圈禁,應該不會騎馬,于是話一轉(zhuǎn),就變成:“要不我?guī)У钕乱黄痱T馬?”
剛說完,他就險些咬到舌尖。
一起騎馬,必然是他們共乘一匹。說好只是假成親,互不相干,自己忽然說這種話,會不會被殿下認為是心思不軌?
裴椹正后悔,甚至有些暗惱,想再說一句描補時,就聽李禪秀驚喜問:“可以嗎?”
裴椹微愣,抬頭對上他難掩喜悅和期待的眼睛,片刻僵硬說:“當然……可以。”
于是接下來的路程,變成兩人共乘一匹馬,隨隊伍慢慢往并州府城去。
李禪秀第一次騎馬,分外新鮮,剛上馬時還記得自己此刻是女子身份,挺直腰背盡量和裴椹保持距離。
可很快,在馬上奔馳的喜悅就壓過這些,尤其馬一跑起來,想拉開距離也難。何況他又不真是女子,李玹也不可能真把他當女孩教養(yǎng),所以心里并不在意男女大防,只是平時需裝一下而已。
現(xiàn)在暢快騎馬的喜悅一時讓他忘了這些,漸漸就放下心防,只顧策馬高興,眉眼都難掩笑意,連自己被馬顛得不知不覺靠在裴椹懷中,都沒察覺。
裴椹握著韁繩環(huán)住他,心底卻一片緊張。哪怕是剛學騎馬的時候,他都沒這么肢體僵硬、動作如此小心過。
公主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靠在他懷中,他甚至能隔著衣服,感受到懷中人的單薄,像一只輕飄飄落進手中的蝴蝶,讓他下意識想輕輕攏住,又不敢用力。
裴椹微微低頭,目光觸及他修長的頸項和白皙的耳朵,呼吸驀地一亂,慌忙又移開視線。
忽然,他察覺哪里不對,下意識又移回視線。眨了眨眼,仔細看向李禪秀的后頸,終于確定自己沒看錯——對方后頸被烏發(fā)遮住的位置,有些起皮。
但仔細看又不像,那片皮膚的顏色跟其他位置也有些不同。
裴椹心知自己如此盯著公主的脖頸看,實在冒犯且無禮至極,但心中的怪異卻揮之不去,甚至讓他忍不住想伸手碰一碰那片皮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胡亂想時,李禪秀似乎察覺他的目光,忽然轉(zhuǎn)頭問:“怎么了?”
裴椹目光一慌,下意識移開視線,可頓了頓,又壓不住心中怪異,且萬一是公主生了什么病,自己不提醒,也不好。
于是斟酌一下,還是道:“殿下后頸,好像有些破皮,是受傷了還是……”
李禪秀臉色微變,忽然抬手按住后頸。他到底才從圈禁他的地方離開,還沒能熟練掩藏神情。
裴椹見狀,忙開口道:“抱歉,是在下冒犯。”
“沒、沒什么。”李禪秀聲音微緊,含糊解釋,“可能是之前在車里時,不小心被木屑劃傷了。”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這是他為遮掩喉結(jié),貼在頸處的假皮,一直延伸到后頸,沒想到?jīng)]貼好,今日竟露出破綻,還被裴椹看到。
他心中一時懊惱,也不敢再騎馬了,忙說在外面吹風有些冷,想再回馬車去。
裴椹卻以為是自己盯著他脖頸看的舉動惹惱了他,心中莫名黯然。只是想起方才看見的怪異之處,又覺得奇怪。
李禪秀回馬車后不久,真有些風寒發(fā)熱,倒是印證了他之前的話。
裴椹一時擔心他,便也忘了之前的事,或者是潛意識里不愿去想李禪秀當時那明顯是謊言的話。
自然,他也不知道,李禪秀是寒毒快發(fā)作了,才會身體忽然虛弱。
好在很快就到并州府城,楊元羿提前收到消息,早早就帶人出城迎接。
見裴椹安全歸來,他心中大喜,忙騎馬上前寒暄。
裴椹正為李禪秀生病的事?lián)模宦窋Q著眉,臉上沒幾分笑意。
楊元羿見他神色不好,還以為跟他在洛陽被為難有關(guān),接著又想到他被迫娶公主的事。
作為從小就認識的朋友,雖說他有心想調(diào)侃裴椹幾句,可見裴椹此刻沉著臉,也不好再火上澆油,于是忙小心岔開話題,說起并州軍務。
“對了,你離開這幾天,軍中……”
“這些等會兒再說。”裴椹皺眉打斷他的話,和他一起騎馬往城中去,側(cè)身壓低聲問,“我之前寫信讓你幫忙安排公主的住處,如何了?”
楊元羿神色一凜,忙道:“都安排妥當了。”
說著他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一眼后方的馬車,像是怕車中人聽見,接著抬手擋在嘴旁,附耳對裴椹道:“放心,知道你肯定不想見到那位公主,我特意把她住的院子安排離你遠遠的,就是你府中東南角的那個雪軒院,離主院遠,又寬敞……”
話沒說完,就見裴椹臉色肉眼可見地更難看了。
“……呃,怎么了?”楊元羿忙及時打住話。
裴椹黑臉:“誰讓你這么安排的?我不是說不能怠慢?”
“……所以給她安排了除了主院外,最寬敞的院子啊。”沒有怠慢啊。
楊元羿一臉迷茫。
裴椹:“……”
正好隊伍這時停在裴椹住的府外,李禪秀隱約聽見兩人似在爭執(zhí),抬手掀開車簾。一陣寒風吹來,不得不捂唇咳嗽幾聲,才啞聲道:“裴將……”
見到四周有旁人,他語氣一頓,又改口:“夫君,可是已經(jīng)到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低低的,如穿林的風吹動竹葉。
裴椹握著韁繩的手一緊,很快翻身下馬走到車邊,聲音放緩道:“已經(jīng)到了,我扶殿下下車。”
說著朝他伸出手。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李禪秀自然不能不應。何況做假夫妻,本來就要對外做做樣子。
他很快禮貌淺笑,帶著病氣的面容蒼白昳麗,有股說不出的脆弱,輕輕將手放在裴椹掌心。
裴椹握緊他的手,輕松將他攬腰帶下車。
還愣在馬上的楊元羿驚得險些張大嘴,眼前這個對公主小心翼翼的人,是裴椹?
李禪秀站穩(wěn),很快朝裴椹說了聲謝,又問他方才在跟楊元羿說什么。
“我聽好似跟我有關(guān)。”他抿唇,不好意思道。
裴椹扶著他進府,不動聲色道:“元羿方才說,最近邊關(guān)戰(zhàn)事緊急,我府中又無人打理,一時沒來得及安排殿下的住處,只恐……殿下得暫時住我院中。”
身后,終于想起下馬、緊跟著兩人進府的楊元羿:“……”
李禪秀聞言一愣,腳步也頓住:“這樣……不太妥吧?不會打擾將軍?”
裴椹扶著他手臂的手微微收緊,面色卻不變,道:“無妨,我平日住在軍營,不怎么回府,殿下不會打擾到我,我……也不會來打擾殿下。”
頓了頓,又壓低聲道:“且并州也有圣上耳目,殿下剛來就與我分院住,恐被洛陽那邊發(fā)現(xiàn)不對。”
李禪秀攥著手指微緊,下意識想到還留在洛陽的父親,遲疑片刻,很快點了點頭。
也罷,裴椹說的對,剛來就分院子住,確實容易讓人瞧出問題。
還是那句話,就算是假夫妻,也要對外做做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180章 if:假如賜婚成功6
李禪秀住進主院后, 裴椹確實如自己所說,隔日就去了軍營。
但沒兩日,他就聽府中下人來報, 李禪秀忽然病得厲害, 當即匆匆回府。
李禪秀寒毒發(fā)作,本就痛苦難忍, 在他回來時, 早已冷痛得昏迷過去。第二日醒來, 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被裴椹緊緊抱在懷中。
他心中驚駭, 慌忙伸手摸向脖頸,確定遮掩喉結(jié)的假皮還在,手又下意識往下, 還好衣服也不單薄, 不知道他說是自己太瘦才顯得平,裴椹會不會信。
許是心中慌亂, 他一時竟忘了哪有女子會向男子解釋這種事的。
裴椹似乎熬了一夜, 眼底浮現(xiàn)淡淡的青色, 直到察覺懷中人的動作,才終于睜開眼。
見李禪秀醒了, 身體也不再發(fā)冷打顫,他明顯松一口氣, 抬手拭拭他的額頭, 啞聲問他感覺好些沒。
李禪秀呆怔搖搖頭,裴椹見狀皺眉,又問:“病得這般嚴重, 怎么不請郎中, 也不讓人去軍中找我?”
李禪秀:“……”
他遲疑一下, 才道:“我自小身體弱,經(jīng)常這樣生病,以前跟阿爹一起住在太子府北院,沒人給請郎中,都是這樣熬點藥喝就過去了,我早已習慣,所以一時沒想起……”
至于沒讓人去軍中找裴椹……他們不是假成親,最好彼此不要打擾嗎?為什么要派人去告訴裴椹?
李禪秀神情困惑。
裴椹心臟卻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驀地刺痛,忽然將手臂又收緊幾分,啞聲道:“以后病了要請郎中,算了,殿下派人去告訴我就行,其他事也可以找我。”
李禪秀神情愈發(fā)迷茫,總覺得這樣跟新婚那夜說的不一樣。
不過他確實有事要請裴椹幫忙,于是遲疑開口:“成親前,阿爹說魏太傅會安排人到我身邊保護我,算算日子,可能也差不多該到了。只是他們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邊,恐惹人猜疑,想請將軍幫忙找個借口,給他們安排個合適身份。”
魏太傅是幫李玹辦事的,他再安排個人來保護李禪秀,也說得過去。裴椹并未多想,點頭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給我。”
事實上,關(guān)于李玹還有心腹在外活動的事,雖然魏太傅和李禪秀都沒說,但兩邊已經(jīng)合作,裴椹其實也心知肚明。
只不過裴椹不是太子的人,不必事事都告訴他。這也算是兩邊的心照不宣,畢竟裴椹當初只答應履行祖父的諾言,沒說要投靠太子,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在事情結(jié)束后劃清界限。
數(shù)日后,裴府的管家在市集買了個叫伊潯的丫環(huán),專門伺候新來的公主。府中護衛(wèi)也多了幾個生面孔,每次李禪秀要出府,都是伊潯和這幾個生面孔跟隨。
裴椹這幾日也經(jīng)常回府,甚至住在府中。兩人剛成親,李禪秀住的還是裴椹的主院,自然不好把他往外趕。還好房中靠窗的位置有一方軟塌,偶爾裴椹晚上回來,就睡那張榻上,和李禪秀相對而眠。
只是這個“偶爾”,最近變得越來越多。剛開始還是三五日一次,后來變成兩三日,最近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都回來睡了。
時間一久,被李玹安排來的伊潯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兩人分榻睡,還以為每晚都睡一起,實在有些懷疑裴椹這廝在占他們小殿下的便宜。
來之前,張大人明明告訴她,小殿下跟裴椹是假成親。這怎么比真成親同房還頻繁?
李禪秀也困惑,可又不好去問裴椹,只能說:“可能最近府城事多,他不得不回府城處理吧,再說,這是他的住處,我總不好讓他去外面睡。”
“那您可以搬到別的院子啊。”伊潯提醒。
李禪秀遲疑:“可我搬到別的院子,還怎么與他假裝夫妻?別人萬一看出我們是假的……”
伊潯:“……”就怕時日長久,你們要變成真的。
她神情一片復雜。
軍營中,楊元羿也覺得不對勁。最近裴椹經(jīng)常回府,跟蜜蜂叮著花似的,簡直比他剛成親那會兒回家還頻繁,這家伙該不會是……真喜歡上公主了?先前不跟他說是假成親?
然而他找到裴椹詢問,裴椹微一擰眉,卻道:“胡說什么?只是最近府城事多,這樣的話以后少說,有損公主清譽。”
話音剛落,忽然有人來報,說公主昨日得了風寒,今日病情忽然加重。
裴椹聽了臉色驟變,忽然將馬鞭塞給楊元羿,道:“我回去看看,后面的事你幫我處理一下。”
楊元羿:“……”.
再一次寒毒發(fā)作后,在裴椹懷中醒來,李禪秀已經(jīng)從上次的驚駭,變成這次的冷靜接受。
倒是裴椹,敏銳覺得他的病有蹊蹺,抿唇問:“公主的風寒情形,與其他人好像有些不一樣。且上個月,也是這兩日風寒嚴重……”
身中寒毒的事,其實沒有隱瞞的必要,李禪秀遲疑一下,還是如實說了。
裴椹得知緣由,臉色一陣難看。又聽說他從記事,就每個月寒毒都會發(fā)作一次,尤其這兩年,發(fā)作時愈發(fā)痛苦,環(huán)著他的手臂不由愈收愈緊,直到李禪秀忍不住痛呼,才驟然回神,慌忙松開手臂致歉。
次日,裴椹忽然命人到處去尋孫神醫(yī)。
恰在這幾日,梁王世子微服來到并州,特意去軍中見他。
李禪秀得知梁王世子前來,又聽伊潯等人打聽來消息,說裴椹和梁王世子關(guān)系甚篤,梁王世子還救過裴椹的命,心中不由緊張不安,又莫名有些發(fā)悶。
明明裴椹跟梁王世子交好才是正常的,愿意幫他和父親,不過是履行老燕王當年的一個諾言,對方本來就忠于現(xiàn)今的朝廷。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是裴椹能站他們這邊就好了,要是裴椹不幫梁王他們,幫他和父親就好了,要是……
要是什么,他沒再想下去,心中一時也茫然。總覺得還想要更重要的,可一時卻想不透。
就在他和伊潯等李玹安排來的人擔心之際,裴椹和梁王世子一起回府了。
裴椹面容含笑,對李禪秀道:“世子殿下途徑并州,知你在府中,特來看望。”
李楨也笑著說是特意來看堂妹,李禪秀勉強扯了扯唇角,與他敷衍應付。
李楨知道李禪秀不會歡迎自己,也沒說什么,在裴府呆半日,就離開了。
裴椹送他出府,等轉(zhuǎn)過身,臉色卻一片冷沉,十分難看。
李禪秀見他轉(zhuǎn)身就變臉,神情有些訝異。
裴椹沒說什么,握著他的手回主院,等關(guān)緊門,才低聲道:“我知殿下不想見到他,請放心,我保證不會有下次。”
事實上,這次他也不想帶對方回府,實在是李楨一定要來,且對方明顯是試探,無法推拒。
李禪秀倒沒什么不舒服,他和李玹不一樣,他雖然也不喜,甚至厭惡老皇帝和他的兒孫們,但并沒有李玹那樣刻骨的恨。
不過裴椹對梁王世子的態(tài)度,反倒引起他的疑心。對方怎么看都不像跟梁王世子是至交的樣子,甚至他能察覺到裴椹對梁王世子的不喜和戒備。
他見過裴椹和楊元羿的相處,知道那才是朋友之間的相處,跟和梁王世子相處時完全不一樣。
裴椹離開后,他把伊潯叫來詢問。
伊潯遲疑:“屬下應該沒查錯,跟裴將軍相近的人都這么認為,就連那位楊少將軍也說過裴將軍和梁王世子是至交。”
李禪秀聞言蹙眉,還是覺得不對勁。
“不過屬下這次來,也是有關(guān)于裴將軍和梁王父子、狗皇帝他們的事要稟報。”伊潯很快又道。
李禪秀抬眉,示意她快說。
伊潯忙將手中的信交給他,同時把情況也講一遍。
原來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心腹之前見裴椹愿意幫忙,還帶李禪秀一起離開洛陽,都生出想把裴椹拉到自己這一派的想法。
尤其魏太傅,作為官場老狐貍,他早就懷疑老燕王等人當年戰(zhàn)死不尋常,一直在暗中查證。最近因想拉攏裴椹,更是使了十二分力氣在查。
這一查,還真讓他查到些東西。當年老燕王戰(zhàn)死,果然是老皇帝刻意命人不要支援。還有后來裴椹在死人堆里被梁王世子救出,也是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刻意不出兵支援,等人快死了才假惺惺帶人趕到。
如此一來,不管裴椹對梁王世子的友情真不真,反正梁王世子對他應該沒什么友情。
“魏太傅的意思是,殿下可將這些告知裴將軍,把他拉到您這邊。”伊潯壓低聲說。
把裴椹拉到他這邊?李禪秀心頭一跳,下意識攥緊手中信紙.
梁王世子在并州停留半月,確定裴椹并無反心,對朝廷依舊忠心,終于放心回京。
裴椹送完他,便回軍營處理近日堆積的軍務。忽然外面有人來報,說尋到孫神醫(yī)蹤跡了。
裴椹當即放下手頭軍務,問:“在哪?我親自去接。”
正與他商議正事的楊元羿:“……”
神醫(yī)自然不用裴椹親自去接,對方正好在附近一個縣城給百姓義診,說兩日后就來。現(xiàn)在義診沒結(jié)束,即便裴椹提前去接,對方也不會來。
沒辦法,裴椹只得派人去守著。好在距李禪秀寒毒發(fā)作,還有十日,不用太急。
但說著不急,裴椹還是忍不住起身,在帳中踱步。
楊元羿:“……”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他忽然搖頭自語。
裴椹頓步,皺眉看他。
楊元羿等他詢問,可等了半天,也不見裴椹問,只好主動道:“我說儉之,你不覺得你很不對勁嗎?”
裴椹:“……”
“我吃得好,睡得香,也沒生病,沒哪里不對勁。”他在桌案后坐下,拿起文書假裝看。
楊元羿提醒:“拿倒了。”
裴椹一聽,下意識要調(diào)轉(zhuǎn)手中文書方向,可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并未拿倒,不由抬眸,涼涼掃他一眼。
楊元羿干脆在旁邊坐下,戳破道:“我說兄弟,你真不覺得你不對勁?公主只是得了風寒,還早就好了,你竟急得到處給她找神醫(yī),擔心成這樣,不是喜歡是什么?”
裴椹皺眉:“公主并非得風寒,是身中寒毒,所以才請神醫(yī)。”
楊元羿:“……”
“噢,這樣啊,那也說得通,不過……”他略一思索,又道,“不過就算這樣,你看你剛才急的樣子,哪里像是普通關(guān)心?我知道你要反駁,但你先別反駁,聽我說,比如,我是說比如啊,是我中寒毒……算了,還是我我祖父吧。”
舉自己當例子,有些瘆得慌。
“比如是我祖父身中寒毒,你擔心是會擔心,但會急成剛才那樣嗎?”
裴椹聞言一怔。
“還有,你最近天天回府休息,真是因為府城事多?況且,府城的事一向有我祖父處理,就是再多……”也勞駕不到您啊。
騙別人就算了,別把自己也騙了。
楊元羿的眼神分明如是說。
裴椹默不作聲,只是握著文書的手漸漸發(fā)緊。
當晚他沒回府,第二天也沒回,第三天……他找到楊元羿,一起去喝酒。
“你那天說的對。”裴椹語氣平靜,卻難掩黯淡,“我確實喜歡殿下。”
楊元羿驚訝:“這是好事啊,現(xiàn)在明白心意了,去告訴公主不就行了?”
裴椹悶一口酒,黯然搖頭:“你不懂,我跟她是假成親,我答應了魏太傅和太子,且成親那晚也跟他約定過……”
楊元羿:“……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
聽完裴椹的話,他開解道:“重要的是公主的態(tài)度,這是兩個人的事。何況你裴椹何時是這般猶豫、不果決的人了?連問一句都不敢?而且我覺得公主未必不喜歡你,你對她上心,帶她離開洛陽,為她請神醫(yī),她未嘗不感動。而且你每晚回府住,她也沒趕你走不是?”
裴椹被他一番話點醒,忽然覺得確實如此,自己何時成了這般怯懦的人?而且,而且……
他仔細回憶,想到從洛陽離開甩開追兵時,他把李禪秀護在懷中的情形,后來他陪李禪秀騎馬,對方毫無防備靠在他懷中的情形……
他們是假成親,可殿下對他并無男女大防,舉止甚至不避嫌,興許,也許……
裴椹晚上還是回了府,他想楊元羿說的對,自己至少應該表明心意。
恰巧李禪秀還沒睡,而且這兩天一直想見他,卻不見他回來,今日忽然見到,神情立刻露出驚喜。
“裴將軍,你回來了。”他語氣尚且平緩,有種松一口氣的感覺。
裴椹見他像是期盼自己回來,心中一動,開口時,聲音也啞了幾分:“最近軍中事忙,今日才有空回……”
接著就該表達心意了,可他卻遲疑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李禪秀接過話道:“無妨,只是我正好有事想找你。”
說著他請裴椹坐下,將魏太傅的信交給對方。
裴椹接過看他一眼,遲疑打開。隨著視線在信上一行行掃過,他臉色驟然變沉,捏著信紙的手也漸漸用力。
李禪秀見狀,不由輕聲安撫他,在他情緒逐漸冷靜,只余眼底冷意時,終于遲疑開口,勸說:“李懋自毀長城,實在不配為君,梁王父子對將軍也只有利用,將軍可想過……另擇明主?”
裴椹目光驀地看向他,辨不出情緒。
李禪秀第一次拉攏人,被這一看,便有些怯場,可想到自己和父親的處境,他咬咬牙,還是絞盡腦汁、費勁言語,繼續(xù)勸說。
終于,裴椹啞聲說:“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此事需從長計議。我……”
他深吸一口氣,道:“身為子孫,我理應為祖父報仇。身為將軍,我也應為葬在北地的將士們討一個公道。我并非不能接受換一個君主,只是若因此引得天下大亂,反倒是我的罪過。”
魏太傅不可能騙他,信中所說必然是真。所以即便不投靠李玹,他也不想再效忠洛陽皇宮里的那位了。
李禪秀見事情可成,忙道:“這我知曉,父親和太傅的意思也是要從長計議,所以父親如今還在太子府,沒有離開。而且我覺得,裴將軍若能加入我們,反而能避免天下大亂。”
到時直接在洛陽宮變奪位,而裴椹穩(wěn)住邊疆,就可不亂。
裴椹似乎也猜到他的想法,良久點了點頭,輕聲:“嗯。”
李禪秀起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確定裴椹真的答應了,驚喜得險些直接站起來,難得露出少年氣的一面。
裴椹也鮮少見他這般真實的開心,唇角不由也泛起笑意。
李禪秀高興完,才意識到自己有些事態(tài),忙道了聲歉,接著想起裴椹剛進房間時,似乎也有話要說,不由問:“對了,你剛回來時,是不是也有事要說?”
裴椹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半晌才有些僵硬道:“不,沒、沒什么。”
剛開始確實有話想說,可經(jīng)歷這一番事后,那些話哪還說得出口?何況,何況公主期待他回來,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而是有正事要跟他說。
裴椹少有的有些狼狽,忙起身道:“我還有事,今晚就歇在書房,公主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就告辭看,腳步倉促地走了。
李禪秀一陣困惑,總感覺情況并非對方解釋的那樣。
裴椹到了書房,冷靜片刻,拿出書信又看一會兒,忽然想到還有事要問李禪秀。
想著時間過去不久,對方應該還沒睡,他遲疑一下,又轉(zhuǎn)身回去。
主院內(nèi),李禪秀因裴椹這幾日沒回,放松不少。加上今晚剛把裴椹拉攏過來,而且裴椹說他會歇在書房,于是他繼續(xù)放下了戒備,沐浴后,沒再戴遮掩喉結(jié)的假皮,簡單穿著單衣,披著一件厚外袍,就出來叫人把浴桶抬出去。
誰知剛打開門,裴椹就跨過院門,走向回廊這邊。
兩人目光瞬間對上,綽綽燈影中,李禪秀喉間那微微凸起形成的陰影格外明顯。
目光移過眉眼、鼻尖,薄唇、下頜,到喉間那一片陰影,再到胸前一片平坦,裴椹腳步定住,眼中從驚愕變成幽深。
李禪秀同樣僵住,半晌才回神,慌忙拉緊外袍,擋在胸前。但裴椹明顯已經(jīng)看出了,何況……既然已經(jīng)拉攏了裴椹,好似也沒必要再瞞。
半刻鐘后,兩人在房間內(nèi)坐下,李禪秀穿好衣服,半濕的頭發(fā)還披在身后,沒有用眉筆特意將五官畫柔和后,他的面容愈發(fā)昳麗,也有種五官隨年齡逐漸張開的凌銳,在燭火映照下,顯得秾麗而不失英氣。
但此刻,面對裴椹不動聲色打量的視線,他硬著頭皮,有些僵笑:“如你所見,我其實是男子。”
裴椹:“……”
李禪秀看他一眼,又斟酌把自己為何隱瞞身份的事說了。其實不用說,裴椹也能明白,這定是太子當年為保住李禪秀的命,不得已為之。
不過李禪秀似乎很擔心,坦白后,又小心問他:“這應該不影響我們之前商量的事吧?”
他問的是裴椹之前答應投靠他和李玹的事。
裴椹驟然回神,不自然地將視線從他喉間那的凸起移開,僵硬說:“不影響。”
李禪秀這才松一口氣,道:“那就好。”
頓了頓,見裴椹仍僵著,又歉意道:“很抱歉之前瞞了你,但我真的是不得已為之。”
“不,沒什么,我能理解,殿下不必道歉。”裴椹大腦一片混亂,已經(jīng)不知自己在說什么了,只是本能地回應。
“對了,我還有事,先……回書房了。”說著他起身,再次離開,這次腳步似乎都有些凌亂。
李禪秀望著他離開,目光有些忐忑和復雜.
第二天,裴椹又把楊元羿叫出來喝酒。
楊元羿見他這般頹廢,還以為他被李禪秀拒絕了,不由小心問:“你昨晚跟公主說了?”
裴椹:“……”
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說。”他悶聲道。
楊元羿:“……那就奇怪了,連說都沒說,你在這喝什么悶酒?”
裴椹哪能告訴他,他之前以為的那些殿下可能對他也有情意——什么騎馬靠在他進懷中、不顧忌男女大防,不過是他會錯意。
殿下其實是男的,當然不在意男女大防。
說不定對方看待他,就像他看待楊元羿一樣,只是朋友。
不,甚至可能還不如他和楊元羿。他和楊元羿起碼是認識十幾年的朋友,可殿下對他,才認識幾個月。
這般一想,裴椹更苦悶了,也更狼狽,之后幾天都沒好意思再回府。
便是回了府,估計也不好意思再跟李禪秀住一間臥室。他分明心思不軌,若以后還這么住,將來萬一被殿下知曉他的心思,不定會……覺得厭惡。
府中,李禪秀數(shù)日不見裴椹回來,又想到裴椹離開那日的不對勁,終究沒忍住,讓伊潯派人去打聽一下。
伊潯聽了他的吩咐,神情一片欲言又止。事實上,李禪秀之前想拉攏裴椹,裴椹卻一直沒回府那次,她就悄悄打探過。
也是她運氣好,剛好撞見裴椹和楊元羿一起去喝酒,遠遠聽到幾句兩人的對話。
裴椹竟然喜歡他們小殿下,這是能說的嗎?
伊潯一陣糾結(jié),猶豫該不該告訴李禪秀。
不過她還沒糾結(jié)完,裴椹就帶著剛請到的孫神醫(yī)回府了。
伊潯松一口氣,趕緊退到旁邊伺候。
孫神醫(yī)幫李禪秀把過脈后,驚訝看他一眼,最后卻只給他一個口訣,讓他先好好練。
之后孫神醫(yī)竟留在并州,平時除了搗鼓些藥給李禪秀吃,詢問吃完是何感受,再繼續(xù)搗鼓外,就是去軍中幫忙醫(yī)治傷兵。
不知是孫神醫(yī)給的口訣有用,還是他搗鼓出的藥有效果,一段時日后,李禪秀明顯感覺自己身體比往常好很多。
加上春天到來,天氣漸漸轉(zhuǎn)暖,他忍不住也想學一學騎馬射箭。
裴椹這段時日刻意避著他,可聽聞他要學騎馬,又忍不住到馬場。
無論騎馬還是射箭,都需有人在旁教,期間免不了肢體接觸。
裴椹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臉色愈發(fā)的黑。直到教李禪秀騎射的士兵都察覺,忙找借口離開,裴椹這才上前,主動要教李禪秀。
李禪秀這幾日不見他,還以為是自己隱瞞性別欺騙他,到底還是讓他心生芥蒂了,于是有心緩和關(guān)系,也謙虛請教。
不過換成裴椹教后,對方會讓所有人都退下,馬場只留他們兩人,李禪秀便能不必顧忌地穿上男裝,肆意駕馬奔跑。
裴椹似乎也更喜歡他穿男裝的樣子,后來時常尋機讓他穿男裝,帶他一起去打獵。
兩人關(guān)系很快恢復,甚至比之前更好一些,裴椹還送了李禪秀一只金雕,又送他弓箭戰(zhàn)馬等。
孫神醫(yī)搗鼓一段時間藥后,說是沒效果,也不再搗鼓了,改為叮囑李禪秀一定要好好練那口訣,又時常盯著李禪秀和裴椹看,似在忖度什么。
時間一晃而過。
到了年中,因鬧災荒,各地流民起事愈發(fā)頻繁。遠在洛陽的老皇帝疲于調(diào)兵鎮(zhèn)壓,一時半會兒顧不了并州這邊。
而魏太傅和李玹的其他舊部,也在加緊密謀救出李玹,宮變奪權(quán)的計劃。
到了秋冬之際,鬧了災荒無糧可吃的百姓愈發(fā)活不下去,加入流民的人越來越多,流民軍也愈發(fā)大。
遠在并州的李禪秀也感受到時局的緊張,就在這時,他收到魏太傅的密信,讓他之后兩月,一定要穩(wěn)住裴椹。
雖然魏太傅沒有明說,但他知道,父親和他的舊部要動手了。
李玹特意吩咐,讓人不要將消息告訴他,就是怕他不管不顧,趕回洛陽。
畢竟舊部的兵不多,宮變奪權(quán)這種事,李玹自己也沒有十足把握。一旦失敗,李禪秀遠在并州,有裴椹保護,還能安全。
可李禪秀哪能想不到這些,得知父親的打算,他簡直恨不得插翅飛回洛陽。
就在他心焦不已時,裴椹忽然回府,說會調(diào)三萬兵馬,護送他回洛陽幫李玹奪位。
李禪秀聞言怔住,盡管已經(jīng)說服裴椹加入,可他也沒想到對方會愿意出兵。
畢竟他和裴椹只是口頭約定,只要裴椹不出兵,萬一他和父親敗了,對方明面上還可繼續(xù)效忠李懋,不必被打成叛賊。
另外裴椹的兵,是守邊疆的,連魏太傅都沒想過要動用,就是怕萬一京城亂了,邊疆再亂,沒有足夠兵力能鎮(zhèn)得住。
裴椹似乎猜到李禪秀的顧慮,微笑道:“殿下放心帶這三萬兵馬前往,并州一切有我。”
李禪秀定定望著他,忽然忍不住問:“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不止是派兵護送,還有幫他請神醫(yī),送他金雕、戰(zhàn)馬,不介意他的隱瞞性別,輕易就答應他的拉攏……雖然最后這點,應該是魏太傅那封信出了大力,但裴椹在他說完后,只考慮不到一個時辰,就答應了,很難說這其中沒有自己的因素。
或許那個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隱在心底,就要浮現(xiàn)。
裴椹輕嘆一聲氣,忽然俯身,輕輕環(huán)抱著他。側(cè)臉交錯之際,裴椹的唇似乎碰到了他的耳朵,又好似并沒朋友。
這個擁抱很輕,裴椹的手臂近乎是虛攏著,并未碰到李禪秀太多。
“如果我說是喜歡殿下呢?”他狀似開玩笑道,見李禪秀怔住,很快又改口——
“說笑的,我希望……殿下能達成所愿,從此天下安定,海晏河清。”更希望你從此幸福,尊貴,無人能及。
他輕聲在李禪秀耳邊說,聲音低啞,似嘆息。
李禪秀怔然,心中一陣悸動,那個答案似乎就要浮出水面.
離開的這天,裴椹親自送李禪秀出城。
騎在馬上離開時,李禪秀不住回頭,看向仍留在原地的裴椹,不知在回望什么,不舍什么,又期盼什么。
伊潯見他依依不舍,猶豫一下,終于忍不住小聲道:“殿下,您是不是也喜歡上裴椹了?”
“喜歡?”李禪秀聞言一怔,心跳驀地失序。
他想起和裴椹一起出京時,被對方護在懷中的安心感,想起對方帶他一起騎馬的肆意暢快,想起得知陪審和梁王世子是至交事的失落,和說動裴椹加入自己這方時的喜悅,想起裴椹帶孫神醫(yī)來給他看病時的驚喜,對方送金雕和戰(zhàn)馬時的高興……以及對方愿意派兵幫忙奪位的感動。
還有裴椹那天說“喜歡他”時,他心跳的失序,再到對方很快說是玩笑時,他心中莫名的失落。
原來,竟是喜歡嗎?
李禪秀按住怦然跳動的心臟,神情怔怔。
他很快回過神,又看向伊潯:“你剛才說……也?”
伊潯硬著頭皮:“是、是的,我聽裴將軍和楊少將軍說過,他喜歡您。”
李禪秀心跳又一陣劇烈,但伊潯又道:“本來那天他就打算去告訴您的,但您先給他看了魏太傅的信,后來還……”還被發(fā)現(xiàn)您其實是男的。
李禪秀聞言,心又驀地一沉。
可伊潯緊接著又道:“不過我看即便知道您是男的,他還是喜歡您,馬場那次他特意把其他人都趕走,親自教您騎馬射箭,明顯是在吃醋,還有……”
李禪秀耳邊心跳陣陣,已快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原來他喜歡裴椹,裴椹也喜歡他。可裴椹為何不說?甚至哪怕說了,下一刻又說是玩笑?
他想到離別前一天那個克制的擁抱,想到對方險些擦過他耳際的唇,想到對方在他耳邊說那句祝福時的嘆息。
是因為覺得他不會喜歡嗎?還是因為他們各自都有肩上的責任,無法確定將來誰還能活著,與其這樣,不如不說?
忽然,李禪秀掉轉(zhuǎn)馬頭,在伊潯等人的驚訝聲中,駕馬向后方狂奔。
裴椹送走李禪秀后,仍一個人騎在馬上,獨自在城門外不遠處向遠眺望。
隨著車馬遠去,煙塵都已漸漸消散,完全看不到人影,可他卻還一動不動。
直到胯丨下的棗紅馬打了個咴,他才終于回神,又看一眼遠處,嘆息這勒緊韁繩,欲調(diào)轉(zhuǎn)馬頭。
就在他轉(zhuǎn)身之際,忽然身后遠遠傳來隱約馬蹄聲,急促愈近。
裴椹背影一僵,幾乎不敢轉(zhuǎn)身,怕打破心底期望。可僵硬片刻,終究還是轉(zhuǎn)了。
方回過神,就看見李禪秀策馬疾馳,踏著一路風沙而來。對方穿著軍中將士的戰(zhàn)甲,英姿勃發(fā),神清骨秀。
就在他怔愣之際,李禪秀已駕馬到他身前,“吁”一聲勒住馬,氣息微喘,一雙秀麗的眼眸仿佛盛滿清光,定定看著他。
“裴將軍,”李禪秀開口,聲音有些急促,卻不拖延,“你喜歡我嗎?”
如同平地一聲炸雷,響在裴椹耳邊。他驀地攥緊韁繩,幾乎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第一反應是自己是否表現(xiàn)太過明顯,被看出了端倪?或許昨天就不該克制不住,說出那句“喜歡”。殿下此刻回來,是找他算賬還是……不,殿下即便,也不會回頭特意找他算賬才是,那殿下……
就在他心中掀起駭浪,各種念頭拼命涌出之際,李禪秀忽然俯身靠近。
淺淡藥香襲來,微涼的觸感落在唇上,如同一片羽毛,輕飄飄又撓得人心癢。
裴椹屬地僵住,還未來得及捉住對方,那輕飄的觸感就一觸即離。
李禪秀面頰微帶紅暈,似乎有些不敢看他,語氣卻十分認真:“我喜歡你,此次回洛陽若能助父親成就大事,我定會回來感謝將軍,無論將軍此刻是何想法,都請到那時再告訴我吧。”
說完似是怕裴椹會當場呵斥拒絕,他匆忙駕馬,轉(zhuǎn)身又離去。
如同驚鴻,翩然而至,又悄然消失。
裴椹怔愣良久,指尖碰了碰被輕觸過的唇,回過神,眼底忽然難抑制欣喜,駕馬欲追過去。可追了幾步,想到什么,忽然有勒馬停住,一陣擰眉后,匆忙轉(zhuǎn)身回城.
李禪秀和裴椹說完那些話,轉(zhuǎn)身后,便羞恥得臉上抑制不住熱意。
這或許是他做過最大膽,也最放浪不羈的事。他根本不敢留下聽裴椹的答案,匆匆回軍中,冷靜了數(shù)日,再回想那日的情形,仍忍不住頭皮微麻。
他原本以為,這一分別,他和裴椹少說要半年后才能再見,甚至……若他和父親失敗的話,他們此生都不會有機會再見。
然而就在他們離開數(shù)日后,一只一千人的兵馬忽然從后方追上他,為首的人正是一身玄甲、面容冷峻的裴椹。
李禪秀驚訝得忘了反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裴椹下馬后,說有急事尋他,接著也不管他如何反應,就先拉著他到一處無人能看到的角落。
“我仔細想了想,”裴椹追得急,大口喘息著說,“殿下那天許諾的將來,都太虛無縹緲。我們都不知將來會如何,殿下此一去洛陽,是否還會回來,既如此,不如珍惜眼下。”
李禪秀一愣:“什么?”
他幾乎不敢相信,可還未來得及再問,裴椹忽然將他環(huán)住,抵在身后的樹上,俯身吻住他。
這一吻,比李禪秀那個輕飄飄的碰觸要深多了。李禪秀被迫仰著頭,呼吸盡數(shù)被掠奪,到最后唇齒都發(fā)麻。
終于被放開后,他氣息不穩(wěn)地喘著其,眼角已微微濕潤,腿都是軟的。
裴椹單手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的拇指擦去他眼角水跡,啞聲道:“不必等到將來,我想現(xiàn)在就告訴殿下答案,我也……心悅殿下。”
李禪秀定定望著他,心跳一下快過一下。
……
等兩人從林中出來時,已過去小半個時辰。之后裴椹率那一千精兵,也加入隊伍,和李禪秀一起趕往洛陽。
伊潯騎馬走在后方,明顯感覺前方并行的兩人不對勁。
李禪秀握著韁繩,一路抿唇輕笑,忽然忍不住側(cè)頭問:“你怎么忽然又趕來了?”
裴椹看向他,目光輕柔:“我怕失去這次,以后就沒機會了。”
夕陽照在他們身上,拉出兩道極長的影子。
至于并州的軍務,暫時交給楊元羿的爺爺楊老將軍了,同時也聯(lián)系了雍州的張大人,令他做好防備。
至于裴椹,此去洛陽,速戰(zhàn)速決。等洛陽事畢,再緊急趕回并州。
半個月后,流民軍日漸壯大,老皇帝李懋卻不覺這些流民能成大事,照例按計劃出宮巡獵。
就在他出宮之際,被圈禁了十八年的太子李玹忽然發(fā)動宮變,囚禁老皇帝及梁王等人。
等各地知道此事時,李玹已經(jīng)在太極殿登基。一些打著忠于李懋旗號的人,忙趁機起兵,另外還有流民軍需招安或鎮(zhèn)壓。
另一邊,胡人得知中原朝局混亂,趁機向并州、雍州發(fā)動攻勢。裴椹也在李玹剛登基時,就秘密趕回并州。
直到次年春,朝局才逐漸穩(wěn)定下來,裴椹也暫時打退胡人。
這年冬,已被立為太子的李禪秀忽然代天子巡視,來到并州。
裴椹親自出城迎接,見到他后,一路緊張的神情終于稍松,神情也不覺柔和。
“殿下怎么忽然來了。”他禁不住啞聲說。
李禪秀比年前有長高少許,容貌也愈發(fā)漂亮,含笑道:“我跟阿爹商量,到軍中來歷練。”
說著他忽然俯身靠近,眼睛微眨,附耳問裴椹:“不知這次來,孤還能不能住之前的院落。”
那是裴椹住的主院,除了裴椹,只能是裴椹伴侶住的地方。
裴椹眸色漸深,望著他啞聲道:“歡迎之至。”
李玹輕易答應李禪秀到裴椹軍中歷練,一是出于對裴椹的信任,畢竟之前更艱難的時候,是裴椹護佑了李禪秀;二是李玹剛坐上皇位不久,朝局尚不完全安穩(wěn),擔心李禪秀留在洛陽,可能和自己一樣遭遇刺殺,覺得讓他到裴椹這邊更安全,自己也好趁機肅清朝堂,將來給兒子留一個太平盛世。
至于將來哪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他認為值得信任的裴椹,其實拐了他兒子,那就是將來的事了。
塞外,李禪秀和裴椹在一片黃沙中騎馬并馳,停下后,并立望向遠處升起的朝陽,彼此對視一眼后,扣緊十指。
作者有話要說:
賜婚if番外到這里就完結(jié)啦,后面李玹發(fā)現(xiàn)小倆口的事,基本糾合正文劇情線發(fā)展差不多,就不用再寫一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