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毒婦!毒婦!
程澈還從沒見過像時窈這么口無遮攔又不知廉恥的女人!
以往裝成貴族千金時, 她身上還有點優雅嫻靜的氣質,如今被戳破偽裝,內里那蓋不住的骯臟心思便一覽無余。
還說什么……什么“不要讓阿聿”知道……
“程少爺?”見他久不言語, 時窈抬手便要觸上他的胸口。
程澈只嗅到一股幽蘭的暗香鉆入自己鼻息間, 整個人立刻反應過來,受到驚嚇似的猛地后退一步, 避開女人的手。
“誰許你碰本少爺的!”程澈的耳尖肉眼可見地泛起紅, 像是要滴出血來。
時窈晃了晃手中的銀元券, 滿眼無害:“不是程少爺說要買我一周時間的嗎?”
說著,她的嗓音低了下來,在百樂門前臺的歌聲中,帶著一絲曖昧的喑啞:“程少爺不如試試,包您滿意……”
“時窈!”程澈怒不可遏,瞥了眼周圍人看過來的目光, 登時惱怒道, “都給本少爺滾, 否則后果自負。”
圍觀的眾人到底忌憚這小少爺的暴脾氣,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程澈總算氣順了些,看著時窈冷笑一聲:“一個歌女, 誰知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臟東西, 本少爺我還沒饑不擇食到這種地步。”
時窈歪了下頭:“那兒便是我的休憩間, 程少爺不如先檢查一下?”
程澈神情一滯,憤憤瞪她:“沈二太太如今還真是破罐破摔啊, 難怪沈聿一定要和你離婚,若不然, 不定被你戴多少綠帽子。”
時窈眨了下眼睛:“所以我們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
話題又繞了回去,程澈臉色被她氣得青紅不接, 正要發飆,下秒想到了什么,瞇著眼睛打量她:“沈二太太方才說‘不讓沈聿知道’這便罷了,‘還有沈大哥’,是何意?”
時窈看著才反應過來的小少爺,漫不經心地掃了眼不遠處的樓梯:“哦,就是也要瞞著沈大哥的意思。”
程澈自是不蠢笨的,飛快反應過來,臉上的錯愕甚至大過了鄙夷憤怒:“你竟連沈聿的大哥都……”
“小少爺不要生氣,”時窈忙寬慰道,“我和沈大哥什么事都沒發生呢。”
程澈臉色勉強平復了些。
時窈又補充道:“……暫時。”
程澈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她若是說其他人還好,偏偏沈家那個沈知韞,一向克制又冷靜,絕不可能被眼前這種女人輕易勾引。
程澈勉強平復下來自己的怒火:“你就不怕我現在就去告訴沈聿?”
時窈認真地想了想:“小少爺不會這么做的。”
程澈諷笑:“那二太太還真猜錯了,”說完他便要轉身,“不出明日,沈二太太為幾百銀元出賣自己的傳聞,便會傳遍整個……”申城。
他的話沒有說完,在看見時窈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手掌時戛然而止。
女人戴著漆色手套的掌心,靜靜躺著一串銀質的項鏈,以及一枚精致的長命鎖。
程澈飛快低頭,自己身前的長命鎖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蹤跡。
想到剛剛眼前這女人故意朝自己身前湊的情形,他哪里還沒反應過來?
“你……”程澈惱怒地抬手,就要將長命鎖搶過來。
時窈先他一步,將長命鎖收了回來,仔細地端詳著:“程小少爺大可去外面宣揚我的名聲,到時我便說,程家小少爺對我情根深種,枉顧我已婚的身份,連自幼戴在身上的長命鎖都出手相送,只因愛而不得,便出口毀我名聲……”
“時窈,你這個……這個毒婦……”程澈顯然被她這番話氣得不輕,臉頰不知是憤怒還是被她不知廉恥的話惹得,通紅一片,“你以為會有人信?”
“程小少爺要買我,方才可是不少人看見的,”時窈綻放一抹粲然的笑,“況且,旁人信或不信的,你和阿聿,大概做不成朋友了。”
程澈嗤笑:“我和沈聿相識近十年,是你一個毒婦能破壞的?”
“我當然沒想破壞,”時窈故作煩擾地蹙了蹙眉,“只是人最經不起胡思亂想了,今天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誰知道哪天便突然生根發芽了?”
程澈此時儼然已說不出話來,恨恨瞪了她好一會兒:“沈二太太往后最好不要求到我頭上!”
扔下這句話,他便要徑自離開。
“程小少爺。”時窈忙跟上前走了兩步,柔聲喚住了他。
程澈緊皺著眉心,臉色難看地側了側頭,看她還要玩什么花樣。
時窈緩步走到他身后,看著他耳尖上的紅暈仍沒有散去,嗓音壓低:“小少爺錢都給了,真的不試試嗎?我休憩間的沙發,舒服極了。”
程澈如臨大敵般猛地后退一步,面頰漲紅地看向她。
這一瞬,他只覺停下腳步的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居然指望這個毒婦口中能吐出什么好話來!
他惱怒地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去。
時窈站在原地,看著小少爺頭頂冒火的背影,以及頭頂那混亂不堪的好感度,半晌輕笑一聲。
還真是小鬼。
“二太太,”林三看著程家小少爺離開,這才匆忙走了出來,“沈先生要您上樓一趟。”
時窈想了想,頷首應下。
不過短短十余日,再走上三樓,那些手下已經不會再攔她了。
怎么不算是進步呢。
一邊想著,時窈一邊施施然推開奢華的金色大門,伴著清冷的幽香,一眼便看見正站在窗前的男人。
依舊一襲雪色的長衫,挺拔的身姿如玉如松,金絲眼鏡下掩蓋著一雙過于淡漠的眸子,手中的翠玉珠串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即便聽見聲音,他也沒有回眸,只淡淡看著樓下的舞池里,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
“沈大哥好狠的心,”時窈一步步走到他身前,軟聲抱怨,“明知我被人為難,卻袖手旁觀。”
沈知韞的眼眸終于動了下,淺淡地落在她身上:“是弟妹被為難,還是弟妹為難別人?”
顯然,即便他未曾下樓,百樂門里發生的一切,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時窈似嗔似怒地走到他面前,理直氣壯道:“當然是我被為難。”
沈知韞望著她:“可我怎么聽說,程家小子被你氣跑了?”
時窈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大哥都不知,方才有多么驚險。”
“程家小少爺險些要把我們之間的事宣揚出去呢。”
“且不說我們之間沒什么事,”沈知韞平靜地戳穿了她:“若我手底下的人轉述無誤的話,程家小子要宣揚的,是弟妹‘收錢接客’的行為。”
“沈大哥知道得這么清楚,”時窈離他越來越近,近到二人呼吸間能嗅到彼此身上的香氣,控訴道,“還不下樓幫我?”
沈知韞看著近在眼前的女人,眸光動了下,語氣依舊平和:“幫弟妹換一張更舒服的沙發?”
時窈怔怔地眨了眨眼,很快笑開:“原來大哥是吃醋了啊?”
“大哥放心,我說過,沈大哥永遠是我心中的第一選擇。”
沈知韞眉心輕蹙了下:“吃醋?”
時窈頷首:“是啊。”
沈知韞攥住她戴著手套的手腕,將她徐徐推離自己面前:“弟妹未免太過自大了些。”
話音落下,他察覺到什么,垂眸看去。
時窈的手中仍拿著幾張銀元券與長命鎖。
時窈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捻著銀鏈將長命鎖提起,看著精致的鎖頭晃晃蕩蕩:“好看嗎?好不容易拿到的小少爺的把柄呢。”
沈知韞松開她的手:“程家小子出生便戴在身上的物件。”
“這么珍貴啊?”時窈故作詫異,隨后看了眼沈知韞手中的珠串,“不知和大哥的珠串比,哪樣更貴重?”
她伸手便要去拿沈知韞手中的珠串。
卻沒等碰到,沈知韞便隔開了她的動作,他蹙了蹙眉,將珠串放入袖中。
時窈并不意外。
那珠串是沈知韞幼時,他的母親還未曾對他冷淡時,為了他的過敏癥,去寺廟虔誠叩首求來的,直到他母親去世,他一直帶在身上。
“大哥。”時窈突然喚他。
沈知韞正要抬眸,眼前卻一暗,時窈又一次雙手攬住了他的后頸,掛在他的身上。
沈知韞微怔,繼而凝眉斥道:“放開。”
“不要,”時窈偏不,“大哥看見我特意穿了絲襪戴著手套來見你時,就該知道自己要遭殃了啊。”
沈知韞垂眸盯了她好一會兒,突然近乎諷刺地淡笑了聲:“一個虛偽的擁抱都要大費周章地穿戴好一切,隔著層層隔閡。”
“弟妹覺得,這種時時刻刻提醒我不是正常人的手段,當真能引我上鉤?”
時窈隔著極近地距離,仰頭望著他:“沒有肢體接觸的擁抱是假了些,不過……”
她抓過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后腰,雙手再次緊緊攬住他的后頸:“我們抱得緊些,再緊些,說不定比真的還要親密。”
沈知韞原本飛快撤離的手,因她這番話驟然停在她的腰間,低頭直直望進她的瞳仁里。
時窈瞇著眼睛笑著,任由他打量,隨后曖昧道:“阿聿今晚不回家。”
沈知韞不解地鎖眉,旋即飛快地清醒過來,猛地后退兩步,一向從容的身姿,第一次夾雜了幾絲紊亂。
“沈大哥?”時窈不解。
沈知韞沒有看她,只將目光落到窗外:“往后不準再胡言亂語。”
時窈眨巴了下眼睛,繼而“噗”地笑出聲來:“明明是沈大哥想歪了,我說阿聿今晚不在家,是想說,阿聿今天只怕去找楚小姐了,而不是……”她放輕嗓音,“邀請沈大哥去我那兒。”
“時窈!”沈知韞難得慍怒地連名帶姓喚她。
時窈乖乖地打住這個話題:“話說回來,阿聿和沈大哥屬意的女孩約會,沈大哥和他的妻子親密。”
“他虧了,不是嗎?”
沈知韞眉心緊鎖,探究地看著她,良久神情已經恢復淡然:“弟妹究竟想說什么?”
“弟妹”二字,加重了語氣,像是在時時刻刻提醒她的身份。
“我想說,”時窈認真思索一番,“不如我們也去約會吧,沈大哥?”
“就像他們一樣。”
沈知韞望著她的眼睛,察覺到她并非玩笑后,才漠然道:“我沒空陪弟妹玩這種背德的戲碼。”
時窈歪了歪頭:“可我想玩。”
“沈大哥,你猜猜,我能不能說動你?”
沈知韞看著她,沒有回應,可左眼顯而易見寫著“絕不”,右眼明顯透著“可能”。
時窈想了想:“大哥若是不同意,我便將你身上有痣一事,”她的目光掃過他身下,“說出去。”
沈知韞極淺地嗤笑了下:“威逼對我沒用。”
時窈“為難”地皺了皺眉,旋即眼睛一亮,又道:“大哥鮮少和女孩來往,又不會討女孩歡心,不若當此次約會為練習,我勉為其難充當一下大哥的心上人?”
沈知韞眼皮也沒抬:“利誘亦沒用。”
時窈湊近他:“還是大哥擔心,和我約會會愛上我?”
沈知韞這一次終于看了她一眼,隨后輕描淡寫:“激將法,太幼稚。”
被戳穿的時窈安靜下來,偌大的休憩間,一時無人做聲。
沈知韞輕拂長衫:“弟妹還是歇了心思……”
“沈大哥,”時窈迷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阿聿總說自由戀愛。”
“自由戀愛,是什么感覺?”
沈知韞的身形微頓。
他想起手下曾提過,既然對楚笙有幾分在意,何不搶過來。
可沒有人知道,當初楚家剛從金陵搬到申城時,楚父曾為了在申城擁有一處庇護,提及過將楚笙獻與他,行兩家聯姻之好的。
然而那時,楚笙與楚父據理力爭,說著進步、平等,要自由戀愛,絕不受吃人的禮教裹挾。
楚父大怒,最終是他平靜地抬抬手,回絕了聯姻,也阻止了一場父女反目。
沈聿自留洋海外歸來后,同樣日日將自由、羅曼蒂克掛在嘴邊。
他并非迂腐之人,自然知曉時代的浪潮滾滾而來,無人能避開。
他樂見一個個年輕男女掙開陳規舊矩的束縛,雖力量微薄,可在這亂世之中,星火之勢匯聚總能改變些什么。
可他踩著森森白骨走到現在的位子,生有一副不正常的身軀,早便和他們口中的所謂“自由戀愛”無緣了。
如今,卻從時窈——這個身為他的弟妹卻要勾引他的女人口中,聽見了邀約。
時窈抬眸,看著沈知韞頭頂的好感度分外清晰地停在了30.
她牽起唇角,還沒等笑開,便看見那好感度像是被一股強大的理智壓制著,一點一點地下降。
最終,重新歸于0.
時窈:“……”
第82章 和未來嫂嫂去約會了?
小劇院門口, 午后。
明媚的女郎穿著一襲純白的旗袍,外面裹著米色大衣,毛茸茸的衣領包裹著巴掌大的小臉, 烏眸紅唇, 波浪的卷發上,淺色的小禮帽襯的人愈發時髦。
像一張行走的畫報, 奪目吸睛。
不時有男人走上前去, 紳士地邀約一同去看一場電影, 均被女郎笑著搖搖頭,毫不遲疑地無情回絕。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轎車不知在路邊停了多久,一動不動。
沈知韞平靜地坐在后座,手習慣地一下一下摩挲著手中的珠串,隔著一扇窗子, 看著石板街對面的女人。
又一個穿著西裝戴著禮帽的男人走到她面前, 摘下禮帽, 眼含驚艷地主動邀約。
前座的司機正抬手擦拭窗子,身子前傾了下,不小心碰到了喇叭, 鳴笛聲在寂靜的街道上驟然響起, 引來眾人的注目。
對面的女人聽見了動靜, 朝這邊望來一眼,隨即再次回絕了眼前邀約的男人, 一步步走到轎車旁,打開車門便徑自坐進車里, 聲音理直氣壯,卻又帶著渾然天成的驕縱:“沈大哥, 你遲到了。”
沈知韞看了眼女人戴著手套的手,很快收回視線:“我從沒答應過弟妹,要前來應約。”
時窈蹙了蹙眉,轉過頭望著他,很快又半瞇雙眼笑盈盈道:“可大哥也沒有回絕,不是嗎?”
前幾天她提到約會的那晚,她問他“自由戀愛是什么感覺”,他最終只回了一句:“這幾天我去臨城,有事要忙。”
說完便要離開休憩間。
時窈向來是得寸進尺的性子,沒有回絕,在她看來就是答應,當即便道:“那五日后下午一點,我在臨城的劇院門口等大哥。”
沈知韞離開的背影頓了幾秒,最終一言未發地離去。
于是,這才有了今日的這一幕。
“說來還是沈大哥想得周到,”時窈轉眸幽幽地看向他,意有所指道,“那申城啊,處處都是眼睛,沈大哥又如此出名,走到哪兒都不定有人認出我們來,而這里……”
時窈看了眼車窗外陌生的街景:“這里沒有人認識大哥和我,更沒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我們在這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時窈。”沈知韞微微蹙眉,打斷了她愈發大膽的言論。
“好嘛,我錯了,”時窈這一次分外坦率地認錯,認真思忖了一番,“你說,自由戀愛的約會,該做些什么?”
沈知韞沒有看她,淡漠道:“回申城。”
時窈不解地眨了下眼睛:“什么?”
沈知韞語氣依舊沒有絲毫起伏,又道了一遍:“回申城。”
時窈歪了下頭:“那沈大哥來這里做什么?”
沈知韞淡淡道:“我說過,來談生意。”
“所以,大哥剛剛在車里看了我近二十分鐘,也只是為了談生意?”時窈故作不解。
沈知韞終于將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心緊蹙:“弟妹早便知道我到了?”
“那么一輛車就停在路對面,我是又多瞎才看不見,”時窈轉了轉眼珠,看著沈知韞漸漸蹙起的眉心,聳聳肩,“好嘛,我只是想看大哥什么時候敢主動和我打招呼。”
“你……”沈知韞還要說什么,時窈干脆上前抱住他的手臂,順勢一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方才我便看見了,那邊有一家咖啡館看起來很不錯,我還沒喝過咖啡,我們一起去嘗嘗好不好?”
沈知韞因她過于親密的動作,身軀微僵,待聽清她的話,更是想也沒想便要回絕。
然而不等他開口,時窈便舉起兩根手指做立誓狀:“喝完咖啡我們就走,好不好?”說著,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阿聿和楚小姐似乎總來咖啡廳交流文學心得,一待便是好幾個小時,我也想試試看是什么感覺。”
沈知韞看著肩側女人的眼珠,半晌徐徐平復了下心緒,反問:“喝完就走?”
時窈飛快地點頭。
沈知韞凝望她片刻,最終極為勉強地應了下來。
幾分鐘后,時窈與身側長身玉立的男人一同走進咖啡館,接待的侍應生匆忙走上前,迎接看起來便極為貴氣的二人:“先生,太太,您這邊請。”
沈知韞眉心輕蹙,時窈則干凈利落地挽起他的手臂:“兩杯咖啡,我愛人不喜歡太甜的,一份方糖就好。”
沈知韞因她口中的“愛人”二字,轉頭看向她,又看了眼她挽著自己臂彎的手。
時窈對他歪頭無辜一笑,與他一同走向臨窗的位子。
直到侍應生離開,沈知韞方才沉靜道:“弟妹又在胡言亂語了。”
“我們在約會誒,”時窈手肘撐著咖啡桌,托著下頜看著他,“況且,我們舉止這么親密,卻說是大伯哥與弟媳的關系,旁人會怎么看?怕是以為我們通……”
“在弟妹挽我的手臂前,我不覺得我們有什么親密舉動。”在她說出那個刺耳的詞前,沈知韞打斷了她。
“那是因為大哥沒看見我看你的眼神啊,”時窈真誠道,“所有人都看出,我對大哥的一片拳拳真心。”
沈知韞看了她一眼:“只怕是對榮華富貴的真心。”
時窈還要說什么,侍應生已經將咖啡端了上來。
時窈只好乖乖閉嘴,看著眼前的褐色液體,拿起喝了一口,繼而眉頭緊鎖,五官也皺起。
果然,不論在哪個時代,咖啡這種東西始終是比不上甜品的。
這么一想,她竟有些想念上個世界的楊枝甘露了。
對面,沈知韞看著女人難得吃苦的眉眼,唇幾不可察地彎了下。
時窈飛快捕捉到這抹笑意:“沈大哥笑我!”
沈知韞神情微斂,瞬間恢復如初:“你看錯了。”
說著,他拿起咖啡,優雅地喝了一口,眉眼疏淡。
時窈望著他熟稔的動作,默默控訴道:“大哥以前和人來這種地方約會過。”
沈知韞拿著咖啡杯的動作微頓,無意識道:“談生意而已……”話未說完,陡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解釋,凝眉閉了嘴。
時窈的神情立刻舒展開來。
一頓咖啡二人喝了近一個小時,沈知韞看著時窈將茶點吃完,拿出懷表看了一眼:“喝完咖啡該回了。”
時窈動作微頓,刻意睜大雙眼,無辜地看著他。
沈知韞眉眼微瞇,難得強硬:“沒有轉圜的余地。”
時窈“單純”地看著他:“可是我已經買好了電影票了,”她邊說著,邊伸出一根手指,“花了整整一個銀元呢,剛好十分鐘后開場。”
沈知韞神情平淡,眉眼卻如炬:“弟妹說過,只是來喝咖啡而已,你不用為了拖延時間撒謊……”
他的話再一次沒有說完,時窈從大衣口袋中徐徐掏出兩張電影票來。
沈知韞看向時窈的眼睛。
時窈眼巴巴看著他:“自小到大我從沒看過電影,想和大哥一起去看。”
“我發誓,看完后便和沈大哥回申城。”
沈知韞定定看著她,半晌似吐出一口氣來:“若我不答應呢?”
時窈看了眼正朝這邊走的侍應生,善解人意地笑笑:“那我只好乖乖地如大哥所愿,告訴大家我們的關系其實是大伯哥和弟媳……”
“時窈,”沈知韞輕斥,待看清女人眼中的無害時沉默了幾秒鐘,直覺告訴她,她真的能做出這種事來。
“……看完電影就回。”最終,他聽見自己妥協的聲音。
“當然!”時窈瞬間笑顏如花。
劇院就在二人來時的地方,走幾步路便到了。
二人進入劇院時,電影剛剛開始,放映的是一部名為《山茶花》的西洋電影。
昏暗的環境,相鄰的位子,時窈看著幕布上的黑白畫面,身為交際花的瑪格麗特和富家青年阿爾芒相識,相戀,相離……
直到瑪格麗特去世,劇院中隱隱有幾聲啜泣聲。
沈知韞冷淡地看著一幅幅跳動的畫面,雖然電影是一場悲劇,可他的心底并無太大觸動。
直到……微涼的女士手套鉆入他的掌心,女人的手指飛快而靈巧地穿插入他的指間,與他十指緊扣著,緊接著,他的肩頭也多了一顆女人的腦袋,發絲間,淡淡的香氣盈滿他的鼻息。
沈知韞的軀體微滯,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沈大哥,”女人微微側頭,氣音噴灑出的溫溫熱呼吸仿佛就在他耳畔拂過,“我好像有些明白,自由戀愛的感覺了。”
沈知韞的呼吸停了停,很快如常:“希望弟妹這次能言而有信。”
時窈從他的肩頭抬起頭來,看著他:“大哥的意思是……”
“看完電影就回申城。”
“……”時窈默默地安靜下來。
沈知韞察覺到她心虛的沉默,定了定,轉眸看她,卻在察覺到她離自己不過兩指寬的距離時一怔,繼而后撤了下身子:“弟妹莫不是要……”
“大哥難道沒聽見旁邊的舞廳嗎?好熱鬧,我也想去。”
沈知韞瞬間只覺自己原本平淡如水的情緒,第一次像是被投入一顆巨石,濺起層層水花。
良久,他竟氣笑了,連“弟妹”都沒叫:“時窈,你就在百樂門表演,總不能再說自己未曾去過舞廳吧?”
時窈點點頭:“的確去過。”
沈知韞等著她沒有說完的話。
時窈委屈道:“可在百樂門,我和沈大哥永遠沒機會跳一支舞。”
“可是在這里,我們就是最普通的女人與男人,就像百樂門所有平常的男男女女一樣。”
沈知韞眉眼微凝,想起在休憩間曾看到的,舞池里親昵的男女。
“我發誓,跳完一支舞,我們就回申城。”時窈再一次吐出相同的話。
沈知韞垂眸看著她,她總能找到諸多理由。
良久他的情緒漸漸平復,淡聲道:“弟妹的誓言,真多。”
時窈頃刻笑開,知道他這是應下了。
于是,半個小時后,小舞廳的舞池中,時窈頭戴著老板送給年輕男女的花環頭紗,沈知韞胸前別著一束小巧精致的玫瑰花,靜靜地在舞池中隨著音樂翩翩起舞。
就像是一場電影的尾聲,在放映著片尾的音樂,也昭示著這一天的約會即將結束。
直到音樂聲漸漸停止,并不大的舞廳上方,吊燈“啪”的一聲滅了,整個舞廳陷入黑暗。
其余人顯然早已習以為常,并沒有喧鬧,只在短暫的惋惜聲后,站在原處等待著。
沈知韞微微凝眉,想來是小舞廳的電壓不穩,跳了閘。
約莫五六分鐘,老板從外面走了進來,推開的房門帶起門外的晚風,站在門口不遠處的時窈只覺頭上一輕。
花環后輕薄的頭紗被風吹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面頰。
頭頂的吊燈倏地亮起。
沈知韞正要松手離去,眼前卻再次暗了下來,后頸被人輕輕地攬著,時窈踮起腳,隔著一層白紗,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唇角。
如同蝴蝶振翅,蜻蜓點水,極淡的一下,帶著濃郁的花香與女人身上淺淡的清香。
沈知韞僵立在原處,只覺唇上酥麻,腦海中也一片空白,有什么在一點一點蠶食著自己的理智,逐漸超出自己的控制。
幸而音樂聲重新響起,他幾乎立刻伸手,用力地將女人從自己身上拉開,沒有看她一眼,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時窈看著他前所未有的紊亂步伐,以及混雜的好感度,笑了笑,起步跟上前去。
走出門去,時窈才發現白日便陰沉的天,此刻竟飄起了毛毛細雨。
而沈知韞再沒給她反悔的機會,已經坐在了車上。
時窈坐進車內時,他仍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神情漠然,仿佛剛剛什么都沒發生過。
“沈大哥……”時窈還要出聲,沈知韞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開車,回申城。”
司機很快發動車子,行駛在回程的路上。
時窈看著始終冷漠的男人,良久才再次慢悠悠道:“大哥難道是害羞了?不過一個……”吻而已。
“時窈!”沈知韞沉聲打斷了她,好一會兒,嗓音漸漸平復,只是全無溫度,“我以為弟妹還懂最基本的廉恥。”
時窈微微蹙眉,繼而沒忍住笑了一聲:“大哥懂的話,今天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我呢?”
沈知韞陡然沉默。
車窗外,仍亮著燈的鋪子一閃而過,時窈朝外看了一眼,惋惜道:“本來最后的約會,應該是去照相館照一張相片的,不如下次……”
“沒有下次。”沈知韞淡聲道,語氣全無回絕的余地。
時窈悠悠看著他,目光掃了眼他的頭頂,這一次再沒多說什么。
一路沉默。
轎車疾馳著,回到百樂門時,不過晚上八點。
申城的雨似乎比臨城還要大,很快有百樂門的人打著傘出來迎接。
沈知韞率先下車,時窈緊隨其后,卻沒等走進百樂門,便見一名眼熟的男人跑了過來:“二太太,二少爺喝醉了,要您去接他呢。”
時窈后知后覺地記起,眼前人是沈聿的司機,她正要做聲,余光瞥見前面的沈知韞腳步頓了下,很快如常。
時窈想了想,快走幾步,站在沈知韞身側,刻意發問:“沈大哥,你說我該不該去接阿聿呢?”
沈知韞的神情又是那副熟悉的冷淡模樣,不,應當說比先前還要冷淡得多:“二弟與弟妹的事,與我無關。”
放下這句話,他徑自走進百樂門中,身旁撐傘的下人忙跟上前去。
時窈看著他淡漠的背影,和再次漸漸回落的好感度,聳聳肩,轉頭看向仍在等著的司機:“怎么不讓楚小姐去接?”
司機為難地站在原地:“這……是二少爺親口說的。”
時窈沉吟。
和沈知韞的冷漠相反,這幾天,她和沈聿連面都沒見過,可他的好感度卻漲到了40,想來是和楚小姐之間的相處并不愉快。
不如趁此機會,再刷一波好感度。
這么想著,時窈接過身邊人手中的油紙傘,微微笑開:“麻煩帶路吧。”
*
沈聿這段時間為了證明與時窈離婚的決心,一直住在沈家在申城名人區的小洋樓里。
這里雖然冷清了些,卻離著楚笙的家很近很近,近到只需要走路五分鐘便能到。
可沈聿也不知為什么,明明距離上離楚笙近了,可靈魂的距離卻拉遠了許多。
楚笙喜愛交際,用她的話說,她喜愛極了與志同道合的年輕人一起看書,跳舞,交流學問與音樂,那讓她覺得自己在鮮活地活著。
以前,沈聿格外認同她的觀念,甚至覺得楚笙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自由且浪漫。
然而幾次的交際舞會與讀書學習會下來,他卻看著楚笙如同一只純白的蝴蝶,在人群之中翩然起舞。
她依舊很俏麗,可是那俏麗卻不是展現給他一個人,而是……給所有人,包括會上的男同學。
每一次他主動提及,她總是說:阿聿,我有交友的權力,你不應該用你狹隘的心來揣度我和同學的關系。
可是……
沈聿卻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經帶著時窈參加這樣的聚會時,她姣好的容貌總會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而每一次,她總會笑著湊到他的耳畔,對他耳語:“吃醋的阿聿很可愛。”
“我只喜歡阿聿一個人啊。”
這幾天,他不再參加楚笙的讀書學習會,只在每天晚上,準時去接她。
有時她與同學討論風琴的知識,很晚才出來,每一次將她送回家,她總會笑著道謝便蹦蹦跳跳地走進樓里。
而他一人孤零零地回到小洋樓,總莫名回憶起,每一次晚上九點沒回家,時窈便會讓李嬸備好夜宵。
即便在他對她說了那么多難聽的話后,依舊沒有改變。
今天下了雨,整座申城都籠罩在一片煙雨之中。
許是骨子里終究 是有幾分對羅曼蒂克的向往,他想牽著心愛的女孩,在這樣的煙雨中漫步,奔跑。
可是,當他接到從讀書會上出來的楚笙,提及不如二人撐傘走回去時,她卻為難地看著雨絲,說雨會打臟她的裙擺。
沈聿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該喜歡楚笙的干凈、進步與追求夢想時的熱忱,可當真的靠近后,他卻只覺得這一切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所以,一個人來到酒館喝酒,直到意識朦朧,他才想起沒有帶錢包。
酒館老板問他找誰來接他,他知道自己該說楚笙的名字,可當脫口而出時,卻成了“時窈”。
說出口的瞬間,他便清醒過來,卻沒有阻止去找時窈的司機。
也許他心中清楚,只有時窈……會不辭辛苦、不遠萬里地來見他。
不知過去多久,司機始終沒有回來,沈聿拿過一旁的紅酒就要一飲而盡,手卻被人輕輕地攔住了。
沈聿皺著眉頭,正要用力掙開,下秒卻聽見女人平靜的嗓音:“你喝多了。”
沈聿手一頓,抬起頭,瞬間只覺得眼前一片綺麗。
烏發紅唇的女人便這么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她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好一會兒他才恍惚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變淡了許多。
“怎么是你?”沈聿不喜歡被她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低下頭冷嗤一聲,“我叫的人明明是楚笙。”
說完,他便想要看她的臉色像往常一樣,因為自己提到其他女人而變得蒼白。
可是什么都沒有,她只是站了一會兒,點點頭:“好,我叫楚小姐來接你。”
說完她便要轉身離去。
沈聿臉色緊繃著,沒有阻止,手卻不由動了下,手邊的酒杯滾落在地,“啪”的一聲碎成碎片。
沈聿神情微頓,坐在原地一動未動。
不知多久,他聽見頭頂一聲嘆息,自己被人輕輕攙扶了起來。
沈聿猛地轉頭,去而復返的女人正吃力地撐著他的身子,扶著他,安靜地朝酒館門口走著。
外面仍然在下著雨,司機不知去了哪兒,沒在門口候著。
時窈想了想,撐開油紙傘:“不如我們先往回走?”
沈聿看著她,怎么也沒想到雨中漫步,是和眼前的女人一起完成的。
蒙蒙細雨中,她攙著他的動作,隨著他的漸漸清醒,變成了挽著他的手臂,在水紅色的油紙傘下,映著二人的身影。
穿著大衣的女人,與西裝筆挺的男人,引來仍未歸家的陌路人的注目。
直到經過一個路口,風驟然變大,今晚的油紙傘詭異的脆弱,頃刻間便撕裂了傘面,雨絲落在二人身上,一片涼意。
時窈抬手撐在額角擋著墜落的雨絲:“司機好像在前面,我們跑過去吧。”
話落的瞬間,她拉著他的手腕,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衣的衣角與男人的長腿斷斷續續地碰觸。
她身后卷好的烏發也已散開,被夜風吹亂的幾縷碎發拂在面頰上,浪漫而綺艷。
這一瞬間,沈聿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和時窈這樣繼續下去,也很好。
他先前憤怒于她的欺騙,氣不過他只是她攀權附貴的手段,而之所以惱怒,自然是因為他也動了真心。
若非如此,他只需和她離婚就好,何必蓄意報復?
而她……
沈聿看向她,正在奔跑著的、面頰微紅的她,她若是知道,一定會紅著眼圈感謝他的原諒。
畢竟,是她離不開他。
【系統:沈聿好感度:60.】
*
時窈與沈聿二人回到沈家時,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一路上,沈聿神情復雜地想著什么,時窈也神情平淡地坐在車后座的另一側,與他隔著一人的距離。
直到車停在沈家門口,沈聿正要說什么,時窈卻已經打開車門下了車。
沈聿忙從另一側下車,還沒等開口,另一輛轎車從前方駛來,停在了不遠處。
車門打開,一襲雪白長衫的沈知韞從后座走了下來,看見門口的二人,他的腳步微頓。
“大哥。”沈聿道。
“沈大哥。”時窈溫聲跟在沈聿身后,打了聲招呼。
沈知韞沉默了好一會兒,正要開口,司機從另一側跑了下來,手中拿著一枝玫瑰:“沈先生,您的花兒落在車上了。”
時窈看著那支花,唇角在無人注意處,微微勾了勾。
那是臨城小舞廳老板送給二人的那支。
沈知韞停了下才接過玫瑰花枝,余光自然沒錯過時窈眼中的戲謔,眉頭不由輕蹙了下。
沈聿只覺兄長的目光有一秒落在了時窈身上,胸口不覺一滯,雖然知道自家兄長絕無可能對時窈動心,可是……
想起之前時窈還曾提過要引誘大哥這件事,沈聿心中不免起了“斷了時窈希望”的念頭。
沉吟片刻,沈聿一步步走到時窈身側,牽起她的手,看了眼沈知韞手中的玫瑰,刻意道:
“大哥,和未來嫂嫂出去約會了嗎?”
第83章 “至親手足”。
偌大的沈家門外, 因為沈聿的一句話變得一片死寂。
知道真相的沈知韞的司機,站在轎車旁,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沈知韞仍立在原地, 修長的身姿被門口的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 玉白的面頰上全無表情,只看著沈聿, 許久目光落在一旁的時窈身上。
時窈也沒想到沈聿會問出這種話來, 待反應過來, 眉梢微微揚了下,坦然地回視著沈知韞的目光,神情中不見絲毫心虛與慌亂,只有滿眼無辜,仿佛也在等著他的答案。
沈知韞的視線并未在時窈身上停留太久,不過兩秒便已經移開, 重新看向沈聿,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冷淡道:“少喝些酒。”
說完,沈知韞的余光掃了眼面前二人十指緊扣的手,很快垂下眼簾, 漠然轉身朝左側的中式院落走去。
沈聿看著自家兄長的背影, 眉頭微皺, 很快又舒展開來。
大哥雖沒有承認,卻也并未否認, 這無疑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
且玫瑰花是愛情的象征,大哥平生第一次拿了此花回家, 加上之前那通電話的曖昧話語,定是有了情況。
這么想著, 沈聿的心逐漸放寬,隨后方才察覺到自己仍牽著時窈的手,想要松開,轉念又想到什么,索性拉著她便朝右側的洋樓走去。
一直回到客廳,揮退了其他下人,沈聿才松開拉著女人的手,轉過身來。
卻又是一怔。
先前只朦朧看出輪廓,而今猜看清時窈的模樣。
她身后原本卷好的波浪黑發有些凌亂,大衣也松開來,露出雪白的綢緞旗袍,明艷得如同一朵白玫瑰。
沈聿只覺自己的唇有些干涸,不由垂下眼簾:“你穿的這是什么樣子?”
時窈睨了眼他波動的好感度,并未像之前一樣反駁,只道:“李嬸一會兒會把醒酒湯送來,二少爺在客廳等一會兒吧,我先上樓……”
“你叫我什么?”沈聿飛快抬頭打斷了她。
時窈不解地看著他,重復道:“二少爺。”
沈聿的眉頭不由緊皺,他感覺到有什么在漸漸溜走,而他伸手卻什么都抓不住。
“誰讓你這么叫的?”
時窈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你沒回家的這段時間,我一個人想了很多,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是我欺騙你在先,之后你對我的‘報復’也是應當的,我們扯平了。所以,等到沈家和金陵艾家的生意談妥,我們便登報離婚。”
說到這里,時窈輕輕地牽起唇角,像是看開了一切似的:“往后,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沈聿看著女人唇角凄婉勉強的笑容,只覺自己的心也隨之緊縮了下:“那你要去糾纏誰?大哥?”
時窈垂眸,掩去眼中流轉的微光,沒有說話。
沈聿忍不住緊皺眉心:“方才你看見了吧?大哥是拿著玫瑰花回來的,他早已有心愛之人,況且,”沈聿頓了頓,繼續道,“你是我的妻子,就憑這一點,即便往后我們離婚,大哥便永遠不可能和你扯上關系。”
時窈終于抬起頭來,用一種飽含深意的眼神看著他,幽幽道:“二少爺何必關心我去糾纏誰?我退出,成全你和楚小姐的愛情不好嗎?”
沈聿一愣,下瞬原本異樣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
說來說去,她在意的還是他和楚笙之間的情意。
沈聿脫去西裝外套:“我知道你在意楚小姐。”
“時窈,若是你能保證以后都聽話,就像往常一樣,我可以暫且不離婚。”
時窈微頓,只覺得眼前男人一副“大發慈悲”的神情分外好笑,她也真的笑了一聲。
“你笑什么?”沈聿蹙眉。
時窈搖搖頭:“沈聿,你知道,在過去那段時間,你一直陪伴在楚小姐身邊的時候,我在想什么嗎?”
沈聿一怔,心底竟不由自主生出幾分心虛。
“我在想,若你能抽空回來看看我,陪陪我,我一定愿意和你一起共度一生。”
沈聿的眼眸似被觸動了下,滿是動容。
“可你始終沒有回來看我一眼,”時窈看著他頭頂緩緩爬升的好感度,輕聲道,“甚至,你明明已經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貪慕虛榮,虛偽心機,卻要我扮演成往日那種乖順賢淑的貴族千金模樣,就這么想被欺騙嗎?”
沈聿瞳仁微張,直直看著她,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時窈斂起笑意,淡聲道:“你口口聲聲說我騙了你,現在卻又要我繼續偽裝成那個虛假的我繼續騙你。”
“可怎么辦,我已經不想演了。”
話音落下,時窈便安靜轉身,伴隨著系統提醒她沈聿好感度升到65的消息,款款走向二樓客臥。
徒留沈聿一人怔忡地站在客廳里,頭頂的吊燈被門外的風聲吹動,一搖一晃,客廳的擺設也隨之晃動起來。
正如他此刻雜亂無章又茫然失措的心。
他沒想到時窈會拒絕他,甚至拒絕得毫不猶豫。
這股感覺,以及方才時窈的那番話,打在他的心上,竟比看見那些男同學圍繞在楚笙身邊還要難受。
“二少爺,您的醒酒湯。”李嬸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手中端著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這是剛進門時,時窈吩咐的。
沈聿的眸光終于亮了下。
是了,她還關心他,剛剛說不定也只是氣話而已,畢竟前段時間是他冷落了她。
等到明天一早消了氣,就恢復如常了。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時窈始終對他格外冷淡,即便見到也只視若不見。
而沈聿也拉不下沈二少爺的面子主動打破僵持的局面,心中愈發煩躁,便是楚笙主動來電,詢問他這幾天怎么一直沒再出現,他也莫名提不起半分精神,只能以一句“家中有事”搪塞了過去。
這日傍晚,二人之間仍無半分進展,碰巧程家下人送來拜帖,最終沈聿滿心煩躁地去了二人常去的彈子房。
彈子房內裝潢奢靡,沈聿到時,程澈還沒到,只有幾個穿著西裝馬甲與長衫馬褂的小開隨意玩著。
沈聿徑自去了包間,約莫七八分鐘后,門外才姍姍來遲地響起腳步聲,人未出現便聽見聲音懶洋洋地響起:“聽說沈兄這幾天一直待在沈家?”
沈聿朝門口看去,程澈推開門便走了進來,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嗯。”沈聿煩悶地拿過球桿,隨手一擊。
“辛苦你了,每天要面對那個虛偽無恥的女人。”程澈想起那個口無遮攔的女人,語氣也不覺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沈聿手一僵,好一會兒收起球桿,辯解的話莫名脫口而出:“時窈也沒有那么不堪……”
她雖然欺騙了他,可她對他卻是掏心窩子的好,她會為他留夜宵,去接喝醉的他,準備醒酒湯……
現在想想,她犯的錯,只是冒領了那個玉佩而已。
程澈正挑球桿的手一頓,繼而不敢置信地看向沈聿:“沈兄莫不是心軟了?她還沒那么不堪、這世上便沒有比她更不堪的人……”
沈聿疑惑地看向程澈,以往自己的這位好友雖不喜時窈,卻不似眼下一般,言談舉止中滿是奇怪的憤怒。
“子溪兄這段時間和時窈碰過面?”
程澈的臉色驟然難看起來,正要開口道出那女人無恥的真面目,下秒想到什么,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話,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誰知道那個寡廉鮮恥的女人,會不會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傳些有的沒的,到時污了他的名聲,讓他背上“覬覦友妻”的罵名。
“子溪兄?”沈聿微蹙眉心,越發肯定程澈有事瞞著自己。
程澈煩躁地將剛挑好的球桿扔到一旁:“那女人都在那種地方陪笑賣唱了,當然不堪!”
“什么那種地方?什么陪笑賣唱?”沈聿眉頭皺得更緊,自己越發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沈兄還不知?”程澈也詫異起來,“時窈前段時間就在百樂門登臺演唱了。”
時窈,百樂門,登臺。
沈聿聽著這詭異的三個詞組成的一句話,心中滿是茫然。
等到反應過來,他的神情陡然變得陰沉,前段時間他始終沒有歸家,自然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可她竟從未告訴過他,她每日打扮得明艷嬌媚,每日傍晚早早離家,不是與富家太太聚會,而是……在百樂門當起了歌女!
甚至就連程澈都知道了,他身為她的丈夫,卻全然不知。
沈聿將球桿一扔,便要轉身離去,下秒,卻突然想到了什么,步伐猛地僵滯住。
時窈是沈家二太太這件事,申城上層社會無人不知,即便后來因他要離婚而害她成為笑談,可給百樂門的林三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讓時窈上臺賣唱。
除非……
百樂門的幕后老板,是他的兄長。
那晚兄長接到的那通電話,再次鉆入他的腦海中。
“記得夢到我”。
女人朦朧且莫名耳熟的聲音再次浮現出來。
還有前幾日在沈家門口,一向清冷到目下無塵的兄長,竟將視線落在了時窈身上,兩次。
猜測太過荒誕,甚至沈聿自己都覺得萬分可笑,他緊攥著拳,旋即快步走出門去。
“沈兄,不玩了?”程澈看著沈聿離開的背影,揚聲喚。
直到包間內空蕩蕩的,小少爺忍不住低咒一聲,手習慣地觸向胸口的長命鎖,卻在摸了個空后,臉色黑沉:“晦氣!”
果然只要和那個女人相關,就沒什么好事!
*
時窈尚且不知道沈聿已經對自己和沈知韞的關系起了疑,不過即便知道也不會太過在意。
畢竟在這段婚姻里,先同其他女子來往的人,可不是她。
只不過……
想到沈知韞,時窈忍不住將手中的胭脂“啪”的一下拍在化妝桌上,幽幽長嘆一聲。
自從那晚在沈家門口碰面后,沈知韞便一直在似有若無地躲著她。
不止來百樂門的次數少了,甚至即便他出現,也從后門徑自上到三樓,在休憩間待著,再不肯露面。
時窈曾打算上樓前去找他,卻沒等走上三樓,便被他的守衛攔在了二樓樓梯口處,只一句“沈先生說了,概不見客”便將她打發了。
這還是這段時日,她第一次被攔下來。
若她還不懂沈知韞是何意,便未免太過癡傻了。
畢竟和自己的弟妹“約會”一整日,甚至在他的“無聲縱容”下,二人幾次產生了親密舉動,連隔著面紗接吻這種事,都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
甚至當晚回家,還被自己的親弟弟、弟妹的親丈夫攔在門口,調侃“和未來嫂嫂約會”。
對沈知韞這種高貴清冷的君子來說,實屬背德且難堪。
然而時窈最郁悶的,還是他的好感度。
原本還在不斷變換、十足混亂的數字,自那晚之后突然便死寂下來,停在0上,再一動不動。
真是難搞得緊。
時窈揉了揉眉心,暗忖著小神尊當真是惹人煩,便是到下界來歷劫都只會給人添麻煩。
正思索著,門外傳來一陣女子的低呼聲,夾雜著男人不懷好意的笑。
時窈粗著眉頭站起身,緩步走到休憩間門口,打開房門,正望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醉醺醺地拉著一名舞女的手,眼中令人不適的齷齪心思昭然若揭,手上的力道不斷加大著,惡意地調笑著,意圖將她往外面帶去。
女子神情慌張,腰身微蜷著近乎倒在地上,手不斷掙扎著想要掙脫男人的桎梏,口中幾度哀求著男人松手,眼圈都已通紅。
可男人卻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反而將此當成趣味般笑著,手仍猥瑣地撫摸著女子的手背,囂張道:“你瞧瞧這里有人敢救你嗎?”
時窈環顧四周,只有冷漠的看戲人,以及不敢得罪男人而飛快低頭默默離開的路人,沒有一人走上前去。
眼見女子將要被拉上不遠處小門外的轎車,時窈眼眸微垂,許久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走上前:“等一下。”
被打擾的男人惡狠狠地直起身:“誰敢……”話沒有說完,在看清來人是時窈后,想到她的身份及背后的沈家,才勉強緩了緩臉色,語氣也放輕了些,“這是我與浮萍的私事,與沈二太太無關,沈二太太還是當看不見的好。”
浮萍。
時窈看向舞女,很漂泊的名字。
“可我長了眼睛。”時窈笑了笑,慢悠悠道。
男人皺緊眉頭,看出她不打算就這么離開:“沈二太太,我和沈二少也有往來,沈二太太不要多管……”
“你與他有往來,關我什么事?”時窈笑盈盈地走到男人跟前,抬手抓住他桎梏著女子的手腕。
“你做什……”男人皺緊眉頭,話還沒說完,便只覺手腕一陣劇痛,好像骨肉都分離一般,刺骨的痛,當即哀嚎一聲,不由自主地松開手。
女子匆忙從男人手中逃離,跌跌撞撞地躲在時窈身后,身軀仍在瑟瑟發抖著。
“沒事了,”時窈側頭道,“你先回去。”
浮萍看著眼前唯一上前拯救她的女人,一怔:“時小姐,可他……”
“放心,我會沒事的,”時窈寬慰道,直到看著女子離開,身影消失在轉角,她才重新轉過身來看向眼前的男人,眉梢微揚,“你真是走運。”
男人眼底不悅:“沈二太太敢擾了我的好事,便不怕耽擱了兩家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手腕又一陣刺痛,當下一聲哀嚎,冷汗如雨下。
時窈輕笑一聲,放輕了手上的動作:“擾了這位先生的好事,我再還你一樁好事便是了,”時窈雙眸微抬,直直望進男人的眼睛,“不如……我如何?”
男人一愣,看著面前的美艷女子,心中一動,可想到其背后的沈家,后背一寒,不由退了退:“二太太開……”什么玩笑。
他的話未曾說完,頓覺一道詭異的幽藍目光如同望進自己的靈魂,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
*
沈知韞到達百樂門時,已是晚上八點多。
徑自從后門上了三樓,身旁的一派紙醉金迷從耳畔劃過,男人的腳步沒有半步停留。
手底下的人很快走進房來,匯報著今日得來的情報,沈知韞便坐在一旁平淡地聽著。
百樂門內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得到的情報自然也不是尋常市井能比擬的,而這些情報,在這樣的亂世中,總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這也是他當初同意接手百樂門的原因之一。
約莫九點,手下匯報完退了出去,偌大的休憩間頃刻只剩下他一人。
沈知韞緩步走到窗前,看著下面閑散交談的賓客,及舞池里翩然起舞的男女,神色漠然。
突然樓下一陣帶著笑聲與歡呼聲的嘩然,沈知韞回過神來,垂眸朝鬧出動靜的方向望去。
只見舞池中央,一名陌生女子踮腳輕吻了下面前男子的臉頰,便面頰羞紅地飛快地跑遠了。
沈知韞望著那番場景,本摩挲著珠串的手一僵,唇也不覺緊抿起,意識陷入短暫的游移,卻很快反應過來,倏爾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再不朝那邊看上一眼。
門外傳來一陣小跑的腳步聲,沈知韞抬眸,人已經恢復往日的淡然。
下秒,敲門聲響起。
“什么事?”沈知韞淡聲問。
李生的聲音隔著房門傳來,帶著一絲為難:“沈先生,是二太太……”
沈知韞把玩珠串的手微頓,片刻后沉聲道:“我說過,二太太的事,無需再經過我,”話落,又補充一句,“讓林三去處理。”
李生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道:“林三他也不好得罪,是首飾商行的王老板……意圖對二太太不軌。”
房中陷入短暫的沉默,就在李生以為沈先生不會再有動靜準備轉身離去時,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打開。
身如雅鶴的男子站在門口,神情與平日并無二狀,只是原本手中把玩的珠串轉而被他緊攥在手中。
“……帶路。”
待到沈知韞走到樓下時,一眼便看見王連攬著熟悉的女子朝門外車上走的背影。
女子的身影搖搖欲墜,顯然意識并不怎么清醒,而王連的手……
沈知韞的唇緊抿著。
“王老板去哪兒?”沈知韞看著時窈肩頭屬于男人的手,嗓音不覺失了溫。
王連的腳步頓住,轉身看見沈知韞的瞬間,像是突然從幻境中清醒過來,驚慌地睜大眼睛,看了眼懷中的女子,又看向沈知韞,飛快松開了攬著時窈的手。
時窈的身體不由晃了晃,搖搖欲墜間,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穩住了她的身形。
王連抖如篩糠地站在原地,在男人如同看垃圾的漠然眼眸中,連聲音都在打著顫,語無倫次道:“沈先生,事情并非你所見……沈二太太她,我……”
“王老板醉了,帶王老板去后院醒醒酒。”沈知韞淡淡地吩咐。
李生和一名手下忙應下,一左一右架著臉色慘白的王連快步朝后院走去。
沈知韞看著身前的女人,她的眼神仍迷蒙著,如含著一汪水霧,面頰上泛著異常的紅暈。
“是誰……”時窈的嗓音微啞,吃力地睜開雙眼,“好熟悉的味道……”
沈知韞盯著女人熟悉的面容,頓了頓。
“沈大哥……是沈大哥嗎?”時窈說著,便要朝身前男人的懷中扎。
“往日不是心機深得緊,”沈知韞隔開她的投懷送抱,不知為何胸口泛起一股惱怒,“這次怎么輕易便中了藥?”
中了藥的女人顯然聽不進他的話,呢喃道:“說好帶我找沈大哥的……沈大哥在哪兒?”
沈知韞的手一怔,良久雙眸微斂,冷硬地壓下翻涌的情緒,俯身將女人橫抱在身前,吩咐道:“去叫趙醫生。”
手下忙應聲離去。
沈知韞抱著懷中的女子,大步朝樓上的休憩間走去,卻在走到一層的樓梯口處時,腳步一僵。
沈聿面色微白地站在那里,目光緊緊盯著二人。
好一會兒,沈聿緩步走過來,伸出雙手:“大哥,我都聽林三說了,是大哥救下了時窈,”說著,他笑了下,“只是時窈畢竟是我的妻子,還是我抱著她吧。”
沈知韞垂落地長睫微頓,兩秒鐘后,平靜地“嗯”了一聲。
沈聿將時窈接過來,抱入自己懷中,看著她難受的面頰,原本想要質問她為何來此處賣唱的怒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熄滅,人出奇地平靜下來,抬腳便要朝樓上走。
下秒,沈聿卻似乎想到了什么:“對了大哥,如何說我也是大哥的至親手足……”他轉眸看向沈知韞,“有時間,帶未來嫂嫂出來見一面吧?”
第84章 弟妹只是弟妹。
休憩間內。
沈聿坐在臨時休息的軟榻旁, 看著時窈被催吐后蒼白的面頰,牽著她的手不覺緊攥起來。
來百樂門的路上,他煩躁且憤怒, 甚至在心中演練過千萬遍自己看見她登臺唱歌后, 如何將她拉下來的場景,以及質問她是否真的引誘大哥答應了讓她登臺。
可這一切翻涌的情緒, 在看見她虛弱的神情時, 奇異地平息下來, 反而讓他想起他們剛結婚時的一件小事。
有一晚她深夜突然發了高燒,也像現在這樣,面頰蒼白,唇瓣嫣紅,身子忽冷忽熱。
他等不及下人一來一回去醫院找醫生,索性背起她朝附近的醫院趕去。
而她便乖巧地趴在他的肩頭, 許久湊到他的耳邊, 輕聲說:“阿聿, 我可能真的燒糊涂了。”
“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啊。”
那時她明明燒得那么嚴重,說話時的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息,語氣卻那么滿足。
后來他問她, 為什么突然冒出那么一句話, 她得意地笑笑, 說:“因為阿聿在身邊啊。”
回憶著那些美好,沈聿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臟有些皺巴巴地酸澀。
她欺騙了他是真, 可過往那些美好的回憶也是真的。
而他,卻因為一個小小的欺騙, 將那些過去全部否認。
甚至還那樣毫無風度地“報復”她,讓她親眼看著自己和別的女人跳舞、喜歡上別人, 故意在深夜折騰她去彈子房、舞廳接他,縱容上層社會的人對她極盡鄙夷……
沈聿不由自主地將她的手緊緊捧在自己的掌心,在手背上輕輕地落下一個吻。
他想念二人過去的美好了。
“沈先生,牛奶來了。”李生照醫生的叮囑,很快端來了溫好的牛奶。
沈知韞自來到三樓便站在休憩間的門口處,神情始終平淡如一潭死水,此時聽見李生的話,才像是終于從一片死寂中省過神來。
他的目光掠過不遠處女人蒼白的面頰,眼神在女人被牽起的手上停頓了片刻后方才道:“送過去吧。”嗓音無波無瀾,只是尾音帶著些許沙啞。
李生忙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走上前。
沈聿接過牛奶,一勺一勺地喂到仍昏睡的時窈口中,看著她緊蹙的眉心漸漸舒展,才終于松了口氣。
沈知韞望著沈聿將牛奶杯放到一旁,垂下眼簾,便要轉身離去。
“大哥。”沈聿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沈知韞腳步一滯,轉頭看去。
沈聿站起身,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為時窈妥帖地蓋好,又將她的手放到衣服下面,忙完這一切,他才起身走了過來。
沈知韞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很快收回了視線,直到沈聿走到他的身邊,二人一同走到門外的走廊。
樓下的舞廳里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聿看著眼前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長,沉靜了好一會兒才道:“今天還要多謝大哥替我救下窈窈,不然會發生什么,后果不堪設想。”
替他。
沈知韞摩挲著珠串的手指停頓了下,并沒有回應他這句話。
沈聿將目光落到樓下:“這段時間,窈窈沒給大哥添麻煩吧?”
沈知韞手中的一顆珠子從指間脫離,他沉默片刻,將手淡然地背到身后:“還好。”
“那就好,”沈聿笑了下,“之前我和窈窈吵架,話說得重了些,窈窈竟然賭氣地脫口而出,要來引誘大哥,我還怕她給大哥添亂呢。”
沈知韞微微轉眸,漠然看著沈聿:“想說什么?”
沈聿的手攥了攥,回望著一向不假于色的兄長:“大哥先前要我不要在你和艾家洽談之際登報離婚,亂生事端,不如往后,我都不惹是生非了可好?”
沈知韞微垂的長睫動了動,神情似乎變得越發冷漠:“什么意思?”
沈聿認真道:“我不想和窈窈離婚了。”
“和時窈鬧別扭的這段時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想起之前我們剛結婚時候的事情,突然覺得,其實只是冒領一枚玉佩而已,也沒什么的,她的感情是真的,那些美好是真的,這就夠了。大哥覺得呢?”
沈知韞淺淡的面頰像是蒙了一層讓人看不真切的薄霜,他聽著自己的弟弟剖析自己的真心,沉默幾秒后才開口,語氣沒有半點情緒:“時窈是你的妻子,離不離婚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說到這里,沈知韞突然掩唇,極不起眼地咳了一聲,“與我無關。”
沈聿原本起了疑心的心思,隨著沈知韞的這番話逐漸回落。
他一直都知道,大哥是個極度克己復禮的人,他既然這樣說,就一定能夠做到。
不要說大哥和時窈之間沒發生什么,即便是真的有些什么,大哥也絕不會做出逾矩的事情來。
尤其還是……大伯哥與弟媳這樣敏感的關系。
“總之,今天的事,我代窈窈謝謝大哥,”沈聿語氣也輕松了些,“我去看看窈窈。”
說完,他頷首示意了下,快步回到休憩間。
沈知韞仍站在原地,負在身后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握了起來,珠串攥在掌心,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樓下的一切。
過了很久,清雅的男人近乎嘲諷地輕笑了下,轉身緩緩朝樓下走去。
“先生要回去了?”李生忙跟上前來。
“嗯,”沈知韞淡漠地應,“這幾日將文件準備好,我親自去金陵商談。”
李生詫異,旋即應了下來:“好。”
另一邊。
沈聿才走進休憩間,便見躺在軟榻上的女人已經坐起身來,臉色仍殘留著些許蒼白,低垂著眸子,脆弱得惹人心疼。
“窈窈,你感覺怎么樣了?”沈聿匆忙走上前問道。
時窈看著沈聿頭頂已經升到70的好感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今晚才撬動了沈知韞的心防,讓他的好感度有了波動,沒成想半路殺出個沈聿,打斷了她的計劃。
“頭還在痛?”沈聿顯然誤會了時窈的意思,抬手便要撫向她的額角。
時窈飛快地朝后躲去,避開了他的動作。
沈聿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才收回去,生硬道:“前段時間你每天傍晚出門,便是來這種地方唱歌?”
時窈聽著他興師問罪的語氣:“我不覺得來這里唱歌有什么不好。”
“你……明明有丈夫,還來這里,成什么樣子!”沈聿氣惱。
時窈看了他一眼:“我來這里,自然只是唱歌而已,倒是二少爺… …”
“你口口聲聲將自由與平等掛在嘴邊,可你心中仍是瞧不上歌女的身份,不認同我與你都是彼此自由獨立的存在,這便是你所謂的進步?”
沈聿被她的一通話說得啞口無聲,怔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有一瞬間恍惚她好像在發光。
他自詡留學海外,思想有多么進步。
可今日卻是他被時窈上了一課,讓他認識到自己的狹隘。
“不過二少爺大可放心,”時窈收回視線,淡漠道,“還有幾天我們便登報離婚,丟不了你的人。”
沈聿聽見“離婚”二字,胸口一滯,生硬的語氣漸漸軟化:“窈窈,我心知你對我有怨言,若我是你,也不會輕易便原諒自己的。”
時窈奇異地看了眼沈聿,也許以前未曾仔細看過他,今日才發覺,他的眉眼和沈知韞是有幾分相像的,只是更偏向風流英俊那派。
而當他軟下眉眼,自有一股骨子里的浪漫多情流露。
只可惜……
“二少爺今日怕是吃錯藥了?”時窈移開視線,淡淡問。
沈聿聽著她疏遠的語氣,心口越發酸澀:“沒有登報離婚了!窈窈,我決定不離婚了。”
“往后我們還和以前那樣,不,你若不喜歡往日的偽裝,你便展露真實的你便好,我們……”
沒等他的話說完,時窈突兀地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可千萬別。”
沈聿臉色一白:“什么?”
時窈將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上,良久徐徐道:“二少爺忘了你那天早上對我說的話了?”
“我沒有真摯、干凈、自由的靈魂,我攀炎附勢,放浪虛偽,滿腹心機,而沈二少爺你,絕不會和我這樣的可怕女人重歸于好。”
每說一句,沈聿的臉色便白上一分,直到時窈說完,沈聿才愣愣地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說不出口。
那些都是他親口對她說過的話,如今她都一句一句地還給了他。
很難受。
他不敢想,當初聽見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心里是什么感覺。
時窈將身上的西裝外套拿起來,放在滿目怔忡的沈聿面前:“我已經好多了,先回去了。”
說完,她平靜地站起身,走出門去。
門外的走廊早已空蕩蕩的,再無一人。
時窈忍不住緊蹙眉心,回到自己的休憩間,拿過大衣裹在身上,卻在走出百樂門大門的瞬間,腦海中,沈知韞之前還在波動的好感度再一次被壓制了下去。
時窈的腳步一頓,抬頭看去。
不遠處的路邊,一輛復古轎車安靜地停在那里,四周數名穿著黑色馬褂的守衛嚴陣以待地守在車旁,每個人右手皆藏在馬褂下,時刻準備著掏出槍來。
而轎車后座的車窗內,雪色長衫的男人淡漠地坐在那里,隱約的燈光勾勒出精致貴雅的側顏,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長睫微垂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秒,他似乎察覺到女人的視線,轉過頭來,看見時窈時,漆黑的眸光細微地動了下,很快隱藏于一片黑暗中。
時窈想了想,裹緊黑色大衣走上前。
這一次,守衛沒有攔她,沈知韞也再沒躲避她,只看著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車窗外,神色平靜。
“大哥還沒走?”時窈的嗓音在夜色里柔柔響起。
沈知韞語調平淡清離:“在等一份文件。”
“這樣啊,”時窈半真半假地點點頭,“我還以為大哥在等我呢。”
沈知韞的嗓音再無起伏,如同二人見的第一面那般平淡:“弟妹又在開玩笑了。”
“我可不是開玩笑,”時窈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沈知韞身旁的空位子,“我一個人走出來,大哥還不明白嗎?”
“我說過,大哥永遠是我的第一選擇。”
沈知韞停頓片刻,垂下眼睫再沒有看她:“但于我,弟妹只是弟妹,僅此而已。”
話音剛落,手下已經將幾份厚厚的文件拿了過來,從車窗內恭敬地遞了進去。
沈知韞接過文件掃了幾眼,對司機淡淡地點了下頭。
司機得到命令,很快發動了車子。
黑色轎車漸漸駛離,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而他的好感度,再一次定格在了0.
*
程澈又是四五日沒聯絡上沈聿。
若不是手底下的人在酒館看見他喚侍應生上酒,只怕還不知他這幾日一直在買醉。
大搖大擺走進酒館,侍應生很快迎上前來,引著這位穿金戴銀的小少爺走到最豪華的包間。
程澈才推開門,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再看沈聿此時手中仍拿著透明酒杯,一杯杯地往下灌呢。
看見他來,沈聿也只不過抬了抬眸,便繼續滿上一杯酒。
程澈忍不住揚了揚眉,吊兒郎當地坐在沙發上:“莫不是楚小姐又和其他男同學走得近了?”
沈聿頭也沒抬,皺了皺眉:“不是。”
“那便是楚小姐又拒絕了你的求愛?”程澈又猜道。
沈聿煩躁地抬頭:“和楚笙無關。”
程澈稀奇地坐直了身子:“難得和楚小姐無關,那和……”說著,他似想到什么,聲音戛然而止,許久才不可思議道,“不會和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
“時窈不是那樣的人。”沈聿幾乎立刻道。
被打斷的程澈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沈兄,你不要告訴我,你又一次被那個女人迷惑住了,準備和她復合?”
沈聿飲酒的動作一頓,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倒是想。”
“可她拒絕了我。”
“誰拒絕了誰?”程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聿看著酒杯里晃動的暗紅液體:“她拒絕了我……”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她說過幾日便登報離婚,她不愿和我復合了……”
程澈不可思議地坐在原處,只覺這世道真是亂得徹底。
前不久還在和自己一同報復那個騙子的好友,現在竟在為那個欺騙他的女人買醉。
下秒程澈突然想到那女人上次對他說的話:她對她說出那番恬不知恥的話后,要他對沈聿和沈知韞保密。
百樂門那么多人,她偏偏把沈知韞和沈聿相提并論。
怕不是覺得自己攀上了沈知韞,便不念舊情地拋棄自己這個情種好友了。
可這話他偏偏還不能說給沈聿聽,畢竟以沈知韞的性子,便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能被時窈那種女人引誘。
而若沈知韞真的沒被那女人勾引,自己豈不是在挑撥沈家兄弟的手足情誼?
思索間,他的手再一次不受控地想去找那條長命鎖,摸了個空后,程澈立刻回神,臉色沉了沉,旋即想到什么,扯起一抹惡劣的笑。
既然不能說給沈聿聽,那就讓那個無恥女人自行暴露。
第85章 生日快樂。
自打百樂門新來了一位歌女, 舞廳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最初皆是因著這歌女和申城名門沈家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干系,引來眾人前來湊個熱鬧。
可真到了百樂門,聽完一首歌, 爭議聲便小了許多。
無它, 只因這歌女除卻歌聲的確美妙外,模樣與身段更是一絕, 嬌艷得如同一朵沾了露水的玫瑰, 往燈光下一站, 便格外奪目耀眼。
短短月余,歌女便坐穩了頭牌歌女的位子,引來更多人趨之若鶩。
程澈聽手底下的人匯報這些時,正懶洋洋地坐在百樂門附近的茶館里,一身松垮垮的雪銀長衫與金邊馬褂,襯著杏色的寶石扣子, 十足精致貴氣。
手中拿著一個懷表, 表蓋打開又合上, 又打開……
聽完手下的匯報,懷表“啪”的一聲合上了。
“你說,那不知羞恥的女人, 如今竟還有酸腐文人給她寫什么散文詩了?”程澈一臉不可思議, “你確定是那女人?”
“千真萬確啊少爺, ”下人用力地點頭,“說那個時小姐堪比天上月中仙, 人間艷玫瑰……”
“打住,”程澈抬手拿折扇敲了下那人的頭, “什么胡扯亂扯的鬼話都敢轉述給本少爺,皮又癢了吧。”
下人默默縮了縮脖子:“我看那個時小姐, 唱的真挺不錯的,就是沒能看清楚模樣……”
話沒說完,看見自家小少爺難看的臉色,忙賠笑道:“當然,說不定就是那些讀了幾本書的男人瞎追捧呢。”
程澈滿意了:“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下人忙應,旋即為難道,“少爺,您真要今天去啊?今天是您……”
“老頭子帶著他四姨太去了北平,我回去做什么?”程澈臉色沉了下來,拍了拍手站起身,想到待會兒要做的事,細碎的劉海下,眼眸里閃過惡劣的笑意。
就不信整不到她。
夜色漸濃,百樂門的舞臺上,仍是其他人在演唱,舞女在四周伴著舞。
程澈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環顧四周,看見后方位子的確多了不少翹首以盼的男子,瞇了瞇眼冷嗤一聲,徑自走向幕后。
熟門熟路地走到上次的休憩間,沒等抬手推門,房門便被人從里面打開了。
一襲墨綠色旗袍的時窈剛好走到門口,身上披著雪白的毛絨披肩,烏黑的波浪卷發綰在鬢邊,風雅嬌艷。
這幾日沈知韞去了金陵,沈聿更是碰不到面,時窈悠閑得緊,沒想到才閑上幾天,便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時窈眉眼微揚,抱著手臂看著程澈:“程小少爺今天怎么有興致來找我?想兌換那一周時間了?”
“什么一周時間?”程澈皺眉。
時窈慢悠悠地朝他靠近了些,像是在說著只能二人聽見的秘密:“小少爺買下我的那一周……”
“時窈,你給本少爺閉嘴!”沒等她說完,程澈便高聲打斷了她,耳根也泛起紅來,想來是回憶起來了。
時窈聽話地閉嘴,看著他。
程澈睨了她好一會兒,沒好氣道:“把我長命鎖還我。”
時窈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說話。”程澈不悅。
“程小少爺不是讓我閉嘴?”時窈反問。
程澈:“……”
“本少爺問你話時,你可以說話。”
“好吧,”時窈聳聳肩,“還你長命鎖……”
“那可不行,”她笑了一聲,“那可是我的把柄。”
程澈似乎也沒指望她這么輕易便主動歸還,并沒有生氣,反而得意洋洋地睨她一眼,毫不掩飾自己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了她一陣:“真不知外面那群人何時眼瞎的……”
“艷俗至極。”
扔下這四個字,程澈便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時窈看著這小少爺恨不得把“我有陰謀”寫在臉上的囂張姿態,沒好氣地笑了一聲。
小鬼就是這點好,都不用寫日記,全寫在臉上了。
她正要前方登臺的準備區,下秒想到什么,對身后剛被家中賣進來不久的小丫頭道:“阿翠,去善寧齋買兩個奶油方糕,再去隔壁的飯店后廚借兩個魚泡,藏在其中一個方糕里。”
阿翠愣愣地點頭:“那另一個方糕呢,時小姐?”
時窈看著她面黃肌瘦的樣子,嘆口氣無奈道:“另一個你吃。”
說完的瞬間,前方的幕布徐徐拉開。
另一邊,程澈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貴賓席位,懶散地倚靠著沙發,直到舞臺變暗,一束燈光落下,大幕拉開,程澈才懶洋洋地抬起頭。
剛剛一臉輕浮地說“買我的那一周”的女人,現在已經站在了燈光下,最明亮的地方,吟唱著一首風情的歌曲。
程澈頓了頓,很快冷哼一聲垂下頭。
“少爺,沒想到時小姐竟真如傳聞說的那樣,長得和仙子……”手下的聲音,在對上自家少爺陰惻惻的目光時自動止住,死死閉著嘴,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程澈哼笑一聲:“還不快去把準備好的東西搬來,一會兒送上去!”
手下忙點頭應下。
隨著時窈最后一句唱完,臺下很快出現一隊人,手中抱著花束朝臺上走去。
往日有哪位少爺小姐喜愛臺上的歌女舞女,送花上臺是常有之事,可是今日……
臺下眾人不覺鴉雀無聲。
只見臺上那些人手中抱著的,竟是一團團簡陋粗糙的菟絲草,花束里裹著的,也是一簇簇天仙子,瞬間將半個舞臺包圍在其中。
菟絲草,依附旁人而生。
天仙子,更是有著“美麗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邪惡的歹毒心腸”之意。
皆是些上不得臺面的花草。
“怎么回事?”
“誰送的這些?怕不是在指桑罵槐吧?”
“聽聞那位時小姐當初的確為攀附沈家,冒充貴族千金……”
“眾目睽睽,太羞辱人了!”
伴隨著周圍人的閑言碎語,程澈慢條斯理地站起身,鼓了幾下掌:“沈二太太唱得甚好,與這些花草格外相配。”
“想來,沈二太太定會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吧?”
眾人見是程家金貴的小少爺送的,紛紛默默住了口。
只有站在花團錦簇中的時窈,看著臺下的程澈,沒忍住在心中暗諷:幼稚。
看了眼周圍眾人看過來的目光,時窈暗忖片刻,笑盈盈道:“菟絲草堅韌,天仙子美艷,我的確喜歡,所以,今日我特意送給程小少爺一首歌,”說到這里,她認真看著程澈的眼睛,“這是一首西洋傳來的曲子,只唱給你一個人。”
程澈看著站在一片不祥花草里的女人,嗤笑一聲,只當她在強顏歡笑,一會兒不定唱出什么晦氣的歌來。
然而下秒,燈光昏暗,只有一束頂光安靜地落在女人身上,如同一汪月色。
女人在看著他,嗓音明快而嬌媚:“祝你生日,快樂……”
程澈飛快抬起頭,眉頭緊蹙。
臺上的女人仍在繼續唱著,眉眼飛揚,千嬌百媚,不似先前那般身姿微擺的多情,反而一手在輕輕拍著手掌,頭也隨著節奏微微點著,跟著歌曲打著拍子。
臺下那么多人,她的目光卻像是含著星光,只望著他。
直到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她一手扶著麥克風,歪了下頭,笑容粲然:“程少爺,恭喜十九年前的今天,你出生了。”
霎時間,燈光大亮。
程澈呼吸微緊,猛地從沙發上站起身想要離開,卻見一旁自己的手下手中不知什么時候端著一個奶油方糕,正茫然地看著他:“少爺,剛剛有個小丫頭說,是……時小姐送給你的。”
程澈霍地扭頭,看向臺上的時窈,她仍在看著他,笑意盈盈。
程澈緊抿薄唇,下秒看著那塊完好誘人的方糕,勾起唇角不懷好意地笑,從手下腰間掏出匕首,就要將方糕大卸八塊。
卻在匕首刺進方糕的瞬間,“啪”的一聲脆響,有什么在里面炸開,方糕表面,溫熱甜膩的奶油黏糊糊地糊在他的臉上、身前。
程澈:“……”
臺上傳來一聲輕笑:“一個小驚喜,再次多謝大家的到來。”女人柔媚的嗓音落下,款款回了后臺。
程澈滿身狼狽地站在原地,周圍人也都默契地齊齊看向他,無人敢做聲。
只有一旁的手下手忙腳亂地擦拭著他身上的奶油。
不知過了多久,程澈閉了閉眼,又睜開,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時、窈!”
說完大步流星朝后臺走去。
彼時時窈剛穿好大衣,走出門來,迎面撞上氣勢洶洶的小少爺,當下腳步一頓,倚著墻等著他的到來。
程澈幾步便走到她的面前,狠狠地盯著她:“時窈,你不要以為仗著和沈聿的關系,本少爺不敢對你怎么樣?”
“現在沈聿不在,沈知韞也去了金陵,你以為還有誰能護著你!”
時窈仔細地想了想,無害道:“不如程小少爺護著我?”
程澈一怔,轉瞬生生氣笑了,指著自己的衣裳:“你把本少爺整成這副模樣,還想讓本少爺護你?癡人說夢呢?”
“你知不知道這件衣裳多少錢,把你賣了都賠不……”
“那以身抵債可不可以?”時窈歪頭道。
程澈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你……”
“時窈,你究竟有沒有半點廉恥之心,你是沈聿的妻子……”
“馬上就要離婚了嘛,”時窈走到他面前,“我以為你送我菟絲草,就是這個意思呢?”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時窈故作詫異,“菟絲草可是有名的草藥,專治……”
女人的視線掃過他的雙腿.間:“身虛腰痛。”
程澈的臉頰“轟”的一聲,肉眼可見地漲紅,他瞪著她,“你”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時窈見眼前這小少爺真被自己氣到了,生怕他再氣出病來,適可而止地笑笑:“好吧,開個玩笑而已。”
程澈死死盯著她:“我和你沒完。”
“歡迎之至。”時窈站直了身子,正要繞過他離去,下瞬卻想到什么,重新回到程澈面前。
程澈謹慎地看著她:“你要做……”什么。
沒等他說完,時窈伸手,隨手將他唇瓣下的奶油拂至指尖,嘗了嘗:“很甜,也算吃過你的生日甜點了。”
她看著他,懶洋洋地一笑,語氣卻認真了些:“小少爺,生日快樂。”
放下這句話,時窈裹緊大衣,翩然離去。
【系統:程澈好感度:20.】
程澈仍愣愣地站在原地,唇瓣上仿佛仍殘留著女人溫軟指尖的觸感,讓他不由抿緊了唇,甜絲絲的奶油香氣彌漫在唇齒之間。
許久,手下的聲音響起:“少爺?少爺?”
“您耳朵怎么了?怎么這么紅?”
程澈倏地回過神,臉色不由變得難看起來,抬手將眼前的手下拂開,大步朝外面的小轎車走去。
“少爺,那些花和菟絲草怎么辦?”手下忙追上前。
聽見“菟絲草”三字,程澈便想到剛剛時窈說的菟絲草的功效,臉色黑中泛紅,惡狠狠道:“全燒了,一點不留!”
說完,程澈已用力打開車門坐上后座,本想直接回家,卻又想到那空蕩蕩的院子,轉而吩咐司機前去酒館。
不過片刻,程澈便已輕車熟路地走進包間。
不出所料,沈聿仍在這里,只是今日沒有買醉,只坐在酒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澈拿起桌上的葡萄酒,接連喝了三杯才終于停下。
沈聿看向他,嗓音微啞:“怎么這么狼狽?”
“還不是……”程澈險些將“你老婆”二字脫口而出,幸而及時醒悟過來,將話吞了回去,“被狗咬了。”他抿了抿唇,悶聲道。
沈聿“嗯”了一聲,重新怔怔地發起呆來。
“你便打算一直在這里待著?”程澈凝眉問他,“還不如去城東的洋樓住著,總比這里舒服。”
“你不懂,”沈聿垂下眼簾,“大哥親自去金陵,生意必定能談妥,若是時窈找到我,一定會提離婚的。”
可他現在不想離婚了,甚至連楚笙派人來尋他,他也提不起勁頭再如往日一樣與之來往。
他想念和時窈過去相處的點點滴滴,卻不知怎么令二人回到之前那樣好。
又是“時窈”。
程澈沒好氣地嘀咕:“那女人有什么好的。”
沈聿默了默,突然喝了一口酒:“子溪兄如今還未成家,等你有了喜歡的人,便明白了。”
喜歡的人?
程澈一愣,突然覺得唇瓣像是被人用火燒一樣,莫名的灼熱。
他猛地搖搖頭,后背一陣發寒。
怎么會想到那個女人?
程澈飛快回神,隨后察覺到包間內分外安靜。
程澈一愣,轉頭正迎上沈聿的目光,不知為什么,心中莫名一虛:“怎么?”
沈聿勉強一笑:“我忘了今日是子溪兄的生辰了。”
“生辰安康。”
程澈:“……”
*
金陵飯店。
一襲清雅長衫的男人平靜地站在二樓的欄桿后,俯視著下方因他的到來而舉辦的舞會。
一對對男女親昵地相擁,在舞池中起舞。
是他永遠不能企及的距離。
卻也不是。
沈知韞想到了什么,眼眸動了動。
他也跳過舞的,不是在這種豪華的宴廳中,而是在一個小縣城里的一個簡陋的舞廳里。
還有,那如蜻蜓點水般在唇上的碰觸。
“沈先生,申城發來的電報。”李生的聲音陡然響起。
沈知韞倏地清醒,眼眸漸漸淡了下來:“嗯。”
他接過文件,飛快地掃視著,不過是申城那邊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翻到最后一頁。
沈知韞的手微頓:林三說,程家小少爺來找時窈的麻煩了。
他看著那幾行字,直到李生又喚他一聲,才回過神來,吩咐道:“去給程老爺子去一封電報……”
話說一半,沈知韞突然反應過來,手習慣地摩挲了下懸在腰間的珠串。
“……罷了。”
第86章 心動倒計時。
程澈一早醒來, 臉色便黑壓壓的。
昨晚他做夢了,夢中,唇瓣上似乎總有一股溫軟的觸感, 在一點點地摩挲著, 如同在戲謔的撫摸。
就像有溫水一滴一滴地滴在唇上,讓他忍不住口渴地去汲取著那短暫的瑩潤。
直到最后, 漆黑的迷霧散去, 他才看清, 摩挲著他唇瓣的人,竟然是……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的手!
繼而他就被嚇醒了。
醒來時仍喘著氣,許久勉強將飛快跳動的心平復下去,卻到底沒忍住惡狠狠地低咒一聲:“陰魂不散。”
而這樣陰沉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下午。
府上戲園子里請來的小唱戲班在外面咿咿呀呀地唱著,程澈坐在屋內的搖椅上, 皺著眉頭, 左耳聽右耳出。
直到手下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少爺, 今晚還去百樂門嗎?”
“去個屁!”聽見“百樂門”三個字,程澈便忍不住惱火。
都怪那個女人,莫名其妙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讓他面對好友都覺得不自在起來。
手下默默縮了縮脖子, 就要退出去,卻沒等離開, 便聽見身后自家少爺坐起身:“……等等。”
手下狗腿地湊上前。
程澈瞇著眼睛冷笑,上次她讓他吃了癟, 今日不去倒顯得他怕了她。
且自己的長命鎖還在她那兒,不拿回來始終是個炸彈, 不定什么時候便在他和沈聿之間炸開了。
這么想著,程澈勾了勾手指,對手下低語了幾句。
手下遲疑片刻:“少爺,這樣不好吧?”
“你懂什么?”程澈敲了下他的腦袋,“照本少爺吩咐的做。”
不信這一次整不“死”她!
夜晚時分,百樂門燈火輝煌時,程澈準時踏入百樂門中,照舊懶散地斜倚著沙發,拿著懷表,隨意地看著時間。
直到手下從后臺鬼鬼祟祟地跑出來,小聲道:“少爺,辦妥了。”
程澈滿意地欠了欠身子,環視一圈,頓時只覺往日乏善可陳的歌舞,今日似乎也多了幾分趣味。
直到晚上九點半,輪到時窈登場時,燈光下許久見不到人登臺,臺下不少賓客開始不滿地竊竊私語起來。
好一會兒,林三才匆匆忙忙從后臺地跑了上去:“諸位老板抱歉,時小姐臨時出了些狀況,怕是要晚些登場……”
程澈眉眼微揚,眼眸中有亮光飛快閃過,林三余下的話也聽不進去了,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朝幕后走,想到一會兒將要看到的畫面,唇便忍不住囂張地彎起。
他也沒做什么,不過就是讓手下把時窈今晚登臺演唱的旗袍換成了破破爛爛的乞丐服,又安排了個家中的丫鬟將她換下的衣服偷走,順便再把跟在她周圍伺候的人全都支開了而已。
若她不想出丑,想必這時她正穿著他為她精心準備的乞丐服,藏在休憩間羞于見人呢。
程澈想到這里,便忍不住得意地笑。
他只是讓她穿上了屬于她原本身份的衣服而已,反正如果沒有傍上沈家,她現在比乞丐好不到哪兒去。
若她還不肯將長命鎖歸還給他,今日她便穿著乞丐服等待賓客散去,別想登臺了。
思索間,程澈已經到了休憩間門口,想到一會兒將要看到的熱鬧,他心中便忍不住一陣激動。
那個無恥的女人,戲耍了他這么多次,終于也讓她嘗嘗“風水輪流轉”的滋味。
抬手敲了兩下門,門并沒有落鎖,吱呀一聲便打開了。
程澈毫不客氣地走了進去,一股撲鼻而來的熟悉淡香。
程澈不由蹙了蹙眉,卻在看見沙發上他命人裝乞丐服的包袱時漸漸舒展開來。
那包袱中已經空無一物,只有里面的更衣間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
想到一會兒那個可惡女人就要穿著乞丐服出現,甚至推開試衣間的門,看見的便是與她最不對盤的自己,程澈便忍不住惡劣一笑。
然而下秒,看見更衣間走出的人影時,他的笑便僵在了臉上。
——時窈并未如他所想,穿著破破爛爛的乞丐服,而是……只穿著件單薄的綢緞里裙便走了出來。
甚至……她連鞋也沒有穿,就這樣赤著腳,露出一截白藕光潔的小腿,細細的杏色帶子掛在她的后頸,身前大片如雪的肌膚暴露在外
即便見到他,她也沒有絲毫逃避的跡象,神情不見半分意外,甚至還好心情地打了聲招呼:“小少爺,晚上好。”
程澈愣了半晌,直到女人走到他的跟前,嗅到那股越發濃郁的清香,他才如夢初醒地后退一步,全身的血液都朝頭上涌來:“你這個女人……穿成這樣就出來,簡直毫無羞恥之心……”
時窈看著臉頰肉眼可見漲紅的小少爺,沒忍住低笑一聲。
“小少爺偷偷把我衣服偷走,我只好穿成這樣了。”
“什么偷走,我分明給你留了一件……”程澈的話沒有說完便反應過來,怒視著她,“什么偷你衣服,本少爺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時窈彎著眼睛甜甜一笑:“真的啊?”
程澈立即謹慎起來,警惕地看著她。
畢竟上次她這樣對他笑后,她“炸”了自己滿身奶油。
時窈緩步走向他,腳踩在鋪著厚重地毯的地面上,只發出極輕的聲音。
可這聲音停在程澈的耳邊,卻一下一下分外沉重,仿佛砸在自己的心上,他忍不住戒備地后退幾步,腳后跟很快撞到了一旁的沙發。
“試試?”時窈突然莫名其妙地發問。
程澈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莫名其妙,皺眉反問:“什么?”
“看看我這里的沙發,是不是真的很舒服?”時窈一歪頭,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沙發上。
程澈猛地反應過來,腦海中有什么“轟”的一聲炸開,他飛快幾步便遠離了沙發,隔著一人的距離,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的女人:“你……你若是還想要你的衣服,便把那件,那件……”
“我沒那么想要,”時窈打斷了他,落落大方地抬了抬手,“這樣不也挺好?”
“哪里好?”程澈激動地看向她,接觸道她光潔的肩頭時一滯,再次飛快移開了視線,抿了抿唇,“你先把衣服穿好!”
“沒有衣服。”時窈聳聳肩。
“不可能,那件乞丐服……”程澈迎上她調侃的視線時梗了下,旋即站直了身子,一副無理也要占三分的模樣,理直氣壯道,“沒錯,是本少爺換了你的衣服,那又怎樣,不想這么上臺,就穿上那件乞丐服……”
“反正你以前又不是沒穿過,不會裝了幾年的貴族小姐,真以為自己是……你做什么?!”
程澈的語氣在看見女人就穿著這件單薄短裙,徑自朝門口走去時,陡然變了調,邁開長腿幾步便擋在了房門前,攔住了她,不可思議道:“你打算穿成這樣出去?”
“對啊,”時窈頷首,抬眸笑看著他,“小少爺不是想看我出丑嗎?”
“我,我當然想看你出丑,”程澈說著,語氣不覺氣惱起來,“但誰讓你穿成……穿成這樣出丑了?”
“這樣不是更惹人非議?”時窈慢悠悠道。
程澈動了動唇,下秒想到什么:“你和沈兄還沒離婚,怎么說也還是沈兄的妻子,沈兄是我的好友,若旁人看見他的妻子穿成這樣出去,豈不是丟了沈兄的人?我自然不會讓他丟人……”
“原來程小少爺還知道我是你好友的妻子啊,”時窈恍然,一步步走向他,語調變得輕軟,“論年齡,我和沈聿都要比你大些,那小少爺是不是應當叫我一聲……嫂嫂?”
程澈只覺得耳畔的溫柔觸感,像極了昨晚的那場夢,溫熱的水珠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耳畔。
直到最后那聲戲謔的“嫂嫂”過后,程澈才猛地驚醒,神情怔然。
他正要后退,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時小姐,您要的衣裳送來了。”緊接著休憩間的房門便要被人打開。
程澈心中一急,若是被人看見自己和衣衫不整的時窈共處一室,怕是給自己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當下也顧及不得此刻和時窈的曖昧距離,抬手便走上前,一把將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直到滿屋寂靜,程澈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垂頭看去。
時窈背靠著房門,因他抬起的手,就像……被他摟在懷中。
程澈呼吸一緊,面頰熱得他神情恍惚,下意識便想松手,卻又顧及門外的人,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最終只擠出一句氣音:“讓門外的人離開。”
時窈眨了眨眼睛,絲毫不理會他話中的意思,只望著他的耳根:“小少爺,你的臉好紅啊!”
程澈心里一慌:“屋內太熱,”沒等她應,便繼續道:“怎么你才能讓門外的人走?”
時窈認真地想了想:“我剛剛說了,你應當叫我一聲嫂嫂,”她誠懇而坦然地笑,“不如你叫一聲,我就讓阿翠離開?”
“不可能!”程澈憤惱。
時窈也不氣,只慢條斯理地開口:“阿翠,把衣裳……”
“住口!”程澈惱聲阻止了她。
時窈笑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程澈憤憤地看著她,那聲“嫂嫂”在唇齒邊繞啊繞,卻總是發不出聲音。
直到門外再次傳來阿翠的敲門聲,時窈微微動了下身子,程澈心中一緊,才含糊不清地叫了聲“嫂嫂”。
時窈不解地蹙眉:“什么?”
程澈瞪她:“你不要得寸進尺!”
時窈張嘴便要再喚阿翠,程澈一手捂住她的嘴,良久 ,咬牙切齒地又叫了一遍:“嫂、嫂。”
時窈看著小少爺通紅的耳根,及二人此刻的曖昧姿態,彎著眉眼笑了起來:“原來小少爺還知道我是你的嫂嫂啊。”
程澈手指一抖,看著她彎成月牙的眼睛,及唇角懶洋洋的笑,莫名覺得胸腔里有什么飛快地跳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讓門外的人離開!”
時窈這一次再沒為難他,緩緩道:“阿翠,把衣服放在門外就好,你去買兩份點心。”
阿翠很快應了一聲離去。
聽著門外人的腳步漸行漸遠,程澈猛地松開抵門的手。
時窈披上沙發上的毯子,將門口的衣裳拿進來,隨手便要穿上。
“你要做什么?”程澈反應極大地看著她的動作。
時窈不解:“穿衣服啊。”
程澈動了動唇,指了指自己:“我還在……”話沒說完,他便憤怒地放下手,轉身就要離開。
“小少爺,”時窈叫住了他,“今晚表演結束后,記得等著我。”
程澈想也沒想:“等你?憑什么?”
時窈走到化妝桌前,笑盈盈道:“有點小事麻煩小少爺。”
程澈嗤笑:“你覺得本少爺會幫你?”
時窈慢條斯理地從小抽屜中拿出一條精致的鎖鏈,長命鎖晃晃蕩蕩:“如果條件是歸還小少爺的長命鎖呢?”
程澈轉過頭,狐疑地看了她好一會兒,輕哼一聲,快步離開。
時窈看著他頭頂那忽閃忽閃的好感度,笑了笑,換好衣服走到化妝臺前,對鏡涂抹著口紅。
今晚的演唱還算順利,只是因為換衣風波耽擱了一會兒工夫,時窈多唱了兩首歌。
結束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程澈常坐的位子早已空空如也。
時窈回到休憩間,拿著大衣走出門去,不遠處的陰暗轉角,一輛黑色轎車正安靜地停在那里。
時窈緩步走上前去,離得近了,方才看清程澈斜倚著車門,手中習慣地把玩著金色懷表。
今天的他罕見地穿了襯衫及馬甲,站在那兒一派貴氣小少爺的模樣,只是神情明顯透著幾分不耐煩。
看見她,他才站直了身子,便要繞到駕駛座,未曾想轉角處飛快駛來一輛綠色皮卡車,伴隨著一聲鳴笛聲。
“小心。”時窈忙上前帶著他的身體朝后一推,皮卡車堪堪擦著二人的身子駛過。
只是在較寬的車斗經過時,時窈只覺手肘刺痛了下,她蹙了蹙眉才抬頭看眼前的程澈:“小少爺可要好好惜命啊。”
她可不想她出師未捷,他反而身先死。
程澈原本因女人下意識救自己的動作一頓,聽完她調侃的話,瞬間冷靜下來,轉身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坐進車內。
時窈聳聳肩,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去:“程小少爺的司機呢?”她順口問。
程澈睨著她:“然后讓司機知道本少爺這么晚出來,就是為了和你見面?”
時窈迎上他的視線,笑了一聲。
程澈蹙眉:“你笑什么?”
時窈誠實道:“更像了。”
“像什么?”
時窈轉頭看著他的眼睛,純潔一笑,徐徐吐出兩個字:“偷情。”
程澈的身軀僵在原地,良久抓著方向盤的手收緊,攥得指尖發白才又道:“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哦,”時窈乖巧地坐好,“送我回家。”
程澈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一臉懷疑自己耳朵的表情:“什么?”
“送我回家啊,”時窈坦率道,不忘貼心地解釋,“今晚來接我的黃包車師傅家中有事。”
“你說今晚有事麻煩本少爺,就是指送你回家?”程澈又反問了一遍。
時窈無辜地點頭:“是啊。”
程澈怒視著她:“你當本少爺是你的司機啊?”
時窈笑:“不是司機的話,是點其他的也行。”
程澈莫名聽懂了她的話,手抖了下,旋即沒好氣道:“別忘了還我的長命鎖。”
說完已經發動車子,朝沈家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已經想好了,還完長命鎖,她手里沒有自己的把柄后,就和她老死不相往來。
他總感覺和這個女人靠得太近,會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發生。
時窈諱莫如深地笑笑,沒有立即回應,只問了另一個問題:“我今晚唱得怎么樣?”
程澈抓著方向盤的手一頓:“……我怎么知道。”
時窈詫異:“程小少爺沒看?”公主號-橙一/推文
“一個歌女……”程澈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而小聲嘀咕,“人前賣唱,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為何,以往隨口而出的貶低歌女的話,莫名說不出口。
“原來小少爺喜歡聽獨唱啊。”時窈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程澈轉頭飛快看了她一眼:“什么?”
“程小少爺不喜歡人前賣唱,那我單單唱給你聽?”
程澈僵了下:“誰要聽你獨唱……”
時窈狀似隨意地打斷他:“說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百樂門外唱給人聽。”
程澈的話驟然停下,唇緊抿著,沒有吭聲。
時窈笑了下,輕輕落下車窗,看著窗外后退的漆黑景色,良久哼起一首童謠來。
童謠的曲調明快,有夜風帶著,吹到程澈的耳畔。
“花少不愁沒顏色
我把樹葉都染紅……”
石板街并不平整,程澈不由握緊了方向盤,放緩了車速。
好久,他才借著轉彎,轉頭看了一眼。
時窈一手撐著額角,眉眼微垂著,懶懶地輕聲哼唱著,夜風吹起她的烏發,帶來淡淡的清香,有一縷沾到她涂了口紅的唇瓣上,讓人……想要拂開。
程澈愣了愣,在微涼的風里,臉頰突然不受控地熱了起來,耳朵也像是在打鼓一般,一下一下地跳動。
程澈猛地收回視線,怔忪地駕著車。
有一瞬間,他開始慶幸自己即將就要拿回長命鎖,不再與她有瓜葛。
然而,當車行駛到過半時,身側的女人突然 “啊”了一聲。
程澈飛快轉過頭去。
時窈眨了眨眼,半真半假道:“我好像忘記拿長命鎖了。”
程澈一怔,剎車聲猛地響起,轎車瞬間停在路邊:“你說什么?”
時窈放慢了語速又說了一遍:“我忘記拿長命鎖了。”
嘴里說著忘記,可眼中分明明晃晃在說:我是故意的。
程澈氣笑了:“是忘記拿,還是根本就沒想還?”
時窈輕輕笑開,抬手不經意地將碎發拂至耳后:“小少爺真聰明。”
“你騙我?”程澈暗惱,手指向窗外,“你下……”車。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看見她抬起的手肘上有一塊兩指寬的擦傷,此刻已經泛起紅來,在雪白的肌膚上分外刺眼。
是剛剛……將他從轉角推開時擦傷的?
程澈怔了怔,再看向時窈,她仍是那副戲謔的熟悉模樣,卻從始至終沒有提到手臂上的傷。
“小少爺?”時窈喚他。
程澈抿緊了唇,許久重新發動車子,直到停在沈家門口,再沒說半句話。
只有時窈下車時,轉頭笑瞇瞇道:“長命鎖只好下次還給程小少爺啦。”
程澈怔怔坐在車內,不知多久反應過來,轎車瞬間如同離弦的箭,飛快駛離。
時窈看著暗夜里的車影,聽著系統報備程澈好感度最高曾漲到60,最終停在42的消息,好心情地轉身走進沈家。
另一邊。
程澈又是一晚沒有睡著。
一旦入睡,夢里不是看見穿著單薄緞裙的女人靠在他的懷中,便是撐著額角的女人低低哼唱著童謠……
還有……最后女人說“下次還長命鎖”的畫面。
甚至他能夠感覺到,夢里的自己在聽見她說下次還長命鎖時,緊繃的情緒驟然松懈,像是松了一口氣。
直到第二日午后,沈聿雇了一輛黃包車帶來了一封口信:他搬去城東的洋樓了,邀他前去一聚。
以往程澈收到這類口信,總會欣然前往。
可這次,他竟覺出了幾分心虛,直到兩小時后,才遲遲讓司機送自己前去。
到達洋樓時,沈聿不再像之前那般滿身酒氣,神情之間雖仍然頹然,卻已恢復幾分往日的俊朗。
“聽說子溪兄這幾日一直往百樂門跑,可是有了喜歡的人?”見到他,沈聿難得開起了玩笑。
程澈腳步一頓,迎上沈聿的視線時,心中一慌,避開了他的眼神:“怎么可能,只是……長命鎖丟在了百樂門。”
沈聿自然知曉他丟了自小戴到大的長命鎖,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很快問出自己的目的:“那子溪兄……可曾見到時窈?”
程澈睫毛顫了顫,含糊地“嗯”了一聲。
“她還好嗎?”沈聿剛問出口,便自嘲一笑,“瞧我問的什么話,子溪兄怎會知道窈窈的事。”
程澈默了默,昨夜衣著單薄的女人半靠在他懷中畫面再次涌入腦海。
他忙搖了搖頭,將畫面驅散。
“沈兄怎么搬到這邊來了?”程澈轉移話題道。
沈聿低落地走到書桌旁,拿起一封書信:“這是窈窈前日命人送來這邊的,她說,希望能在大哥回來后,將婚離了。”
程澈呼吸微緊,終于抬頭看向好友手中的書信:“也許,離婚并非壞事呢……”
“子溪兄?”
程澈陡然清醒,臉色微白,心中也不由慌亂了下,低下頭:“沒什么。”
沈聿理解地苦笑:“我知道子溪兄一向不喜歡窈窈,總希望我盡快離婚,可情之一字若能輕易放下,怎會千百年來無解?”
程澈恍惚了下,不由緊皺起眉頭。
“子溪兄,你說,”沈聿轉頭看向他。
“過幾日大哥回來,窈窈若真找我離婚,我便再如當初一般,重新追求她一次可好?”
第87章 三與四的相遇。
程澈從沈聿的住處離開時, 已經夕陽西下了。
他神情恍惚地坐上轎車,朦朧里好像聽見司機詢問他去哪兒,隨意報出個地點后, 他便靠在后座, 皺著眉頭看向窗外。
沈聿的話又浮現在腦海。
他說,會利用這段時間, 處理好和自己楚笙之間的感情, 整合自己的資產, 和沈知韞分家。
然后,如果時窈仍要與他離婚,他便以一個嶄新的姿態,去追求時窈,和她重新開始。
甚至還特地詢問他的意見。
可程澈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覺得心中煩躁, 腦子里也一片空白, 最終只囫圇說了一句:你想好了就好。
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一直糾纏著他,直到轎車停下,司機的聲音響起:“少爺, 到了。”
被打斷思緒的程澈不耐煩地轉過頭, 卻在看見車窗外燈紅酒綠的百樂門招牌時一愣, 繼而沉下臉色:“怎么到這兒來了?”
司機忙道:“少爺您說要到這兒來的。”
程澈愣了下,他說的?他何時說的?他豈會說要來這里?
程澈心中越發沉郁, 生硬地收回視線:“回程……”家。
話沒說完,程澈便聽見轎車前方, 一輛黃包車停了下來,穿著粗布馬褂的車夫禮貌地抬手:“時小姐, 您慢點。”
緊接著,穿著墨綠大衣的女人一手扶著車夫的手,款款走了下來,明明尋常的步伐,偏偏經她走起來,裙擺微微晃動著,搖曳生姿。
程澈余下的話莫名便僵在了嘴邊,盯著女人的身影,突然有些明白自己為什么煩躁了。
都是這個女人。
明明是自己好友的妻子,卻能隨口說出“他買下她一星期”這種話,還多管閑事地祝他生日快樂,甚至還絲毫不顧男女之防地靠在他的懷里,還說,還說什么“要試試她休憩間的沙發舒服不舒服”,讓他面對好友時心慌,心虛……
他定然要和她劃清界限,不能再理會她……
“程小少爺?”女人清甜的嗓音驟然打破他的胡思亂想。
程澈回過神來,睫毛顫了顫,下意識轉頭朝窗外看去。
時窈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他的車窗外,雙手拎著一個小巧的皮包,身子微微朝他的方向前傾著,一雙盛滿清泉的眸子正含著笑意看著他:“先前忘記謝謝小少爺送我回沈家了。”
程澈迎上她的目光,明明她離著自己還有一段距離,可他恍惚之中,就是覺得好像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氣,以至于整個人都不住僵滯了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輕哼道:“時小姐竟還知道感謝人?”
時窈頓了頓,突然笑了一聲,嬌媚的嗓音穿過一片嘈雜的混亂,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
“你笑什么?”程澈只覺被她笑得自己更加心煩意亂,惱聲低道。
“小少爺怎么不叫我‘二太太’或是……”她刻意停頓了下,才又繼續,“……嫂嫂了?”
程澈乍然驚怔,整個人突然想起方才的保證,如臨洪水猛獸一般,猛地升起車窗。
他煩躁地命令司機:“回程家,快點!”
得了令的司機忙發動車子。
“小少爺明日還來嗎?”時窈懶洋洋的嗓音透過緊閉的窗子傳來。
程澈身軀微僵,目光幾乎不受控地便要朝她看過去,卻很快反應過來,用力拉上車窗的簾子,也擋住了門外女人的倩影。
他身子板正地坐在后座,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直到車子駛離,程澈的目光才不由自主地落到后視鏡上,穿著墨綠大衣的女人仍站在那里,即便早已經看不清她的模樣,他仿佛從腦海中便能勾勒出她此時的樣子。
她應該是笑著的,眉眼懶散地看著他的方向,仿佛……在期待著他的再次到來。
程澈如被燙到一般,飛快收回視線,這個女人就像他曾送過的那類名為天仙子的花,是有毒的。
他才不會再被她的表象欺騙。
然而,第二天一整天,程澈坐立不安地待在自己的房中,心情分外煩躁,即便是手下機靈地將皮影戲班子請來,他看著仍滿心不喜。
直到晚上,程澈黑著臉看著夜色里耀武揚威的百樂門招牌,看了許久,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他只是順便感謝她昨天推了她一把,然后要回自己的長命鎖。
程澈在心中為自己找好了完美的借口。
常坐的貴賓席位仍空蕩蕩的,程澈習以為常地走過去,懶洋洋地坐下,看著臺上陌生舞女正在跳著無趣的舞,目光忍不住朝幕后入口處看著。
手下見狀,主動討好地湊了過來:“少爺,今晚您要怎么整時小姐?”
程澈一愣,繼而沒忍住,抬手拍了下手下湊過來的腦袋:“整什么?我說整她了嗎?”
手下委屈:“少爺您先前每次來,不都為了整時小姐?”
程澈微滯,想到自己前幾次的行徑,臉色一沉,再次用力拍了下眼前的腦袋:“本少爺用你提醒!”
手下默默縮了縮脖子,退了回去。
程澈坐在沙發上,看著舞臺上人換了一波又一波,直到結束,都沒看見那個本該壓軸出場的女人。
程澈不由蹙眉,卻在此時,幕后的通道,穿著黑色大衣的時窈正款款朝門外等著的黃包車走去。
程澈鬼使神差地跟上前,等到他反應過來,人已經擋在時窈跟前。
“小少爺?”時窈詫異地看著他,“你來了?”
程澈頓了頓,才悶聲問:“你沒上臺?”
“上了啊,”時窈應,繼而想到什么,笑道,“不過近日書棠小姐身體有些不適,我與她換了出場位子而已,那時小少爺還沒來呢。”
程澈聽著女人的解釋,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眾目睽睽之下追出來,只為了問她為什么沒上臺,臉頰不由燥熱起來。
“在等我?”時窈突然反問,語氣帶上了熟悉的調侃與戲謔。
程澈只覺自己的耳朵里有什么在砰砰躍動:“怎么可能!”
“我就是……來拿我的長命鎖。”
“這樣啊,”時窈煞有介事,“可長命鎖我沒戴在身上。”
程澈:“……哦。”
時窈微訝地看了眼這位金貴小少爺,以往這位小少爺每次聽見自己沒拿長命鎖,總會一臉狐疑地盯著她,如今這倒是他第一次聽見她故意不歸還長命鎖后,反應平淡。
“不過小少爺如果還想要長命鎖的話,”時窈朝黃包車走著,走到近前回眸一笑,“明日記得早些來。”
程澈呼吸一緊,看著女人直直走上黃包車的背影,看著黃包車跑到遠處,轉過街角,才呢喃道:“沒錯,只是為了長命鎖而已。”
不拿回去,萬一被其他人看見,誤會他和她的關系怎么辦?
這么想著,程澈輕易說服了自己本心虛的心思,第二日照舊來了百樂門。
比昨日提前了兩個小時。
余下去幾日,程澈只覺自己和時窈之間仿佛形成了某種默契。
每一天晚上,時窈總會笑瞇瞇地告訴他,想要長命鎖,就要在什么時候來,而他總是糾結一番后,默默地準時到達自己常坐的位子,并告訴自己只是被長命鎖“威脅”。
可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最初他仍會質問她何時歸還,后來竟然連提及長命鎖的次數都少了許多。
直到這日,程澈照舊到了百樂門。
可是,到了時窈應當出場的時間,站在舞臺的麥克風后演唱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程澈忍不住緊皺眉頭,看著臺上的表演,只覺得心中怎么都不得勁,空蕩蕩的,煩躁又沉悶。
明明在人聲鼎沸的舞廳,卻好像身處在孤零零的荒島,看什么都不順眼。
直到手下詢問回來:“少爺,林三說,時小姐今天就沒出現。”
程澈忍不住站起身,下意識便朝幕后走。
手下匆匆忙忙跟了過來,最終在幕后入口處追上了他,小心道:“少爺,您這段時間,是不是太過關注時小姐了?”
程澈的腳步猛地停在原地。
他太過關注時窈了嗎?
他分明只是為了長命鎖……
可這個念頭,越想便越是微弱,甚至心中還有一股茫然慌亂的情緒在慢慢滋生。
他最近……似乎真的有點不對勁。
見到時窈時,會莫名的高興,見不到時,就覺得無比煩躁,直到她出現,心情立刻便恢復如常。
時窈演唱時,臺下有其他男人夸她贊她,他會生氣,可時窈看向他時,又忍不住暗自雀躍。
可……怎么會是時窈呢?
且不說她是個愛慕虛榮的騙子,她可是自己好友的妻子啊,他們還沒有離婚。
甚至她如今還是一名歌女。
他明明最是厭惡歌女,厭惡老頭因為歌女忽略了自己的母親,厭惡母親因為歌女而動了胎氣,拼命生下自己后難產而亡。
想到這里,程澈的腳步不由換了方向,怔怔朝外走著。
“林三爺,您找找時窈小姐吧?昨晚我真的看見有個高高的、瘦成骨架的男人找過時窈小姐,今天時窈小姐就不見了……”
程澈心口一緊,腳步也不由頓住。
好一會兒他側頭看過去,說話的正是跟在時窈身邊那個叫阿翠的小丫頭。
手下小聲問:“少爺,您要去找?”
程澈猛地回神,冷哼:“說不定她只是今日沒來而已,”他撇開頭,像是在自我催眠,“……再說,只是一個歌女而已。”
*
而此刻,城西的一處破廟中。
時窈正被人綁住雙手,蒙住雙眼,坐在一片干草中。
與尋常被綁架人的驚慌失措不同,時窈的神情分外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悠閑。
綁架她的人,名叫陳俊,也是原主的父親——這個將原主賣入野堂子的畜生。
前世原主一直好好地待在沈家,除了上層社會的舞會與晚宴,鮮少拋頭露面,直到原主被趕出沈家后,才被陳俊找到。
今生,自己選擇成為一名舞臺中央的“歌女”,反而讓陳俊提前發現了自己的下落,便上門以父親的身份企圖套近乎。
時窈對目標人物之外的人,一向沒多少耐心,徑自戳破了他的真實意圖,未曾想陳俊惱羞成怒,趁她不備,迷暈了她。
想到這里,時窈忍不住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能輕敵。
不知過去多久,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破舊的廟門被人推開。
時窈只感覺自己眼前一亮,蒙在雙眼上的布被人扯開,一堆骨架子般干瘦的男人一手拿著一盞燈,一手握著匕首站在她面前。
時窈眉頭緊蹙,年輕時的陳俊讀了幾年書,也算文秀俊雅,可惜后來沾染上煙癮,家破人亡不說,還將自己抽成了這副慘絕人寰的骷髏模樣。
“我打聽過了,你每晚在百樂門唱歌,都有二三十銀元,何況你現在還沒和沈家那個二少爺離婚,給你爹我兩萬銀元,我放了你!”陳俊惡狠狠道,說話間,黑黃的大牙若隱若現,身上的味道分外刺鼻。
時窈看著他,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悲哀。
在看見陳俊的第一眼,她便能看出,他眼中盡是對金錢與大.煙的貪婪。
原主自小在底層摸爬滾打,擅長偽裝與察言觀色,前世被陳俊找上門時,不可能看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只是……太過缺愛的原主,選擇了自我欺騙而已。
思及此,時窈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眸中漸漸有幽藍的光芒涌現……
她正思索著給這個叫陳俊的男人怎樣的結局時,門外陡然響起一陣匆忙慌亂的奔跑聲。
下秒,破廟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面踢開。
衣著華貴的小少爺站在門口,額前垂落的碎發已經被汗水打濕,精致的臉龐變得蒼白,看見倒在地上被綁住雙手的時窈時,瞬間冷得嚇人。
頭上的好感度更是繁亂復雜。
時窈眉眼微抬,眼中的幽藍光芒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驚喜,蒙著淺淺的水霧,目不轉睛地看著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
程澈看見時窈眼中強忍的淚花時,胸口的怒火更盛。
這個女人一向膽子大得很,若不是受了欺負,怎么可能會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再看向陳俊,程澈眼神忍不住變得森冷,猛地沖上前,抓起男人的衣襟,重重一拳砸了下去。
男人凄慘的叫聲瞬間在夜色中響起。
程澈仍不解氣,俯身一拳又一拳重重砸向男人,看著他的臉上被血染紅成黏膩的一片,才嫌棄地擦拭著手背上的血跡,氣喘吁吁地停了手,轉頭看向時窈。
心中的煩躁與后怕終于有了發泄口,程澈邊解著她手腕的繩子邊忍不住斥道:“你亂跑什么?”
“如今世道這么亂,你怎么什么人都見?什么人都信?”
“真是蠢死了,竟將自己淪落到此等田地,還不得本少爺救……”
“……程澈。”時窈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嗓音微啞。
程澈的聲音戛然而止,這個女人一向都是叫自己“小少爺”,第一次連名帶姓叫自己的本名。
她怕是嚇壞了吧。
這一瞬間,程澈腦海涌現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慶幸。
幸好自己來了。
程澈將解開的繩子扔到一旁,嗓音也不由低了下來:“往后看你還……”
他的話沒能說完,剛剛得了自由的時窈突然起身朝他撲來,用力地抱著他的左臂,后背擋住了他的半側身子。
程澈一愣:“你做……”話未說完,他便看見剛剛還倒在地上的陳俊不知什么時候掙扎著站起身來,手中握著匕首便朝他刺來。
而時窈……擋在了他的身后。
程澈心中一緊,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再反應過來,他已經抱著懷中的女人旋轉一圈,抬手阻擋著匕首的落下。
手背一陣鉆心的痛,很快有血滴了出來。
眼看陳俊還要再刺,門外的手下終于帶人趕了過來,槍聲響起,陳俊僵在原地,許久如同散架的骨架,轟然倒地。
程澈看著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下秒垂頭看向懷中的女人,剛剛她毫不遲疑地跑上前保護他的身影,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
好一會兒,他才清醒過來,惱怒道:“時窈,本少爺怎么不知道你膽子這么大?”
“他手里有刀你都敢往前沖?你以為你刀槍不入?”
時窈怔怔看著他,許久露出一抹笑來:“我當時沒想那么多。”
程澈迎著她的笑,猛地僵住。
什么叫“沒想那么多”?
救他,是她下意識的反應嗎?為什么?
她不是……不是沈聿的妻子嗎?
“小少爺你這么快找到我……”時窈很快恢復往日的懶散神色,“你擔心我啊?”
程澈凝滯半晌,移開視線:“誰擔心你……我只是怕……你把我的長命鎖弄丟。”
“沒錯,就是這樣。”
時窈為難地想了想:“可我沒拿著長命鎖。”
程澈默了默,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恰逢手底下的人已經將陳俊抬走,他轉身便要朝外走。
時窈跟上前,看著小少爺大步流星的動作,想了想,腿腳一軟,“哎呀”一聲。
前面的身影幾乎立刻停住,幾秒鐘后,小少爺默默折返回來:“麻煩。”
說著,用沒受傷的手攬緊她的肩頭,朝不遠處的轎車走去。
回程的車上,時窈一手托著程澈的手,一手小心地涂抹著傷藥。
程澈難得乖巧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兒的?”不知多久,時窈的聲音突然在安靜的車內響起。
程澈微愣,倏地回過神來:“你今天沒登臺。”
“嗯?”時窈抬頭看了他一眼。
程澈卻不自然地避開了她的眼神:“后門有人在樓上看見過你被迷暈……”
“哦。”時窈應了一聲,低下頭繼續處理著她的傷口。
程澈漸漸將視線移轉過來,定定地望著她的眉眼,許久突然低聲道:“你今天沒演唱。”
時窈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小少爺,我都發生這種事了,怎么演唱?”
程澈沉默下來,好一會兒再次開口:“你昨晚說的,今天會七點半登臺。”
“嗯?”時窈不解地抬頭,迎上他隱隱期盼的目光時,頓了下,“不如我現在給你一個人演唱?”
程澈睫毛一顫,長久的沉寂后,低低“嗯”了一聲。
時窈想了想,輕輕吟唱起一首老歌來。
伴隨著悠悠的歌聲,系統的聲音響起:【程澈好感度:65.】
*
時窈仍有東西落在百樂門,便沒有直接回沈家。
轎車很快穩穩停在了百樂門門口。
前方不遠處似乎停著幾輛熟悉的轎車,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
時窈只看了幾眼,便收回視線,并未放下心上,打開車門下車,高跟鞋踩在崎嶇不平的石板街上,不經意便踉蹌了下。
肩頭幾乎立刻便多出一只手,程澈的低哼聲在頭頂響起:“別多想,你給我上藥的報酬。”
時窈:“……”
有人愿意扶著她,時窈也樂得自在,懶得和他計較,任他攬著便朝百樂門內走去。
深夜的百樂門客人少了許多,只有三兩人正在仔細地清理著舞廳的地面與舞臺。
經過前方的大堂,二人正要直接走向后臺,不遠處的樓梯口傳來陣陣腳步聲,伴隨著幾聲淺淡的交談聲。
可很快,交談聲詭異地停了下來。
時窈轉眸望去。
一襲雪色長衫的男人身披著皎潔燈光,站在一樓的樓梯口,正神情平靜地看著她,如月如玉的面頰罕見地帶著一縷淡淡的倦意,雙眸無波無瀾。
只有頭頂死寂的好感度,在看見她的一瞬間,陡然變得雜亂起來。
卻最終,男人的目光落在女人肩頭的那雙手上,一切變得死寂。
第88章 她的謀劃。
深夜的百樂門分外安靜。
也許是察覺到時窈腳步的停頓, 程澈也循著她的目光朝樓梯口看去,一眼便看見了正站在那兒的沈知韞。
程澈幾乎立刻便想起之前時窈將沈知韞和沈聿相提并論的那番話,臉色不由一緊, 心中那股莫名的煩悶又翻涌了上來。
“快去拿你的東西。”程澈不由催促。
時窈睨了眼身旁的小少爺, 想了想,對著不遠處的沈知韞揚起一抹笑:“沈大哥出差回來了?”
沈知韞的目光動了動, 許久落在她空無一物的雙手與腳踝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定定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淡淡地應:“嗯。”
時窈笑得越發粲然:“大哥的臉色不大好,想來是倦了,回去早點休息吧……”
她的話音剛落,程澈攬著她肩頭的手突然用力:“打完招呼沒?本少爺的手還疼呢。”
時窈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倒在程澈的懷里,抬頭看了他一眼, 正看見小少爺緊繃的下頜。
她笑了笑, 對不遠處的沈知韞抱歉道:“沈大哥, 我與程少爺今晚出了些意外,便先回后臺了。”
程澈的手一緊。
以往她叫自己,都是或隨意或戲謔的“小少爺”, 偏偏在沈知韞面前, 這么正經地叫他“程少爺”。
這一次沈知韞沒有開口, 只是目光深邃地看著二人,仿佛沒有情緒的石膏雕塑。
時窈也再沒做聲, 任由程澈緊緊摟著自己的肩頭,走向后臺的休憩間。
幾乎在休憩間大門關上的一瞬間, 程澈便沒忍住,陰陽怪氣地重復道:“‘我與程少爺今晚出了些意外’……”
時窈不解地看向他:“小少爺氣什么?”
“我……”程澈一時語塞, 看著時窈離開他的臂彎,走到梳妝臺前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才反應過來,沒好氣道,“你方才為什么和沈知韞打招呼?”
時窈奇怪地從鏡子里看了他一眼:“沈大哥怎么說也是我的大伯哥,視而不見太失禮了。”
程澈啞然失聲,張了張嘴卻無從反駁,好半晌才又道:“既然只是打招呼,你對他笑那么親昵做什么?”
時窈不甚在意道:“哦,沈聿知道我的真面目后,我怕失去榮華富貴,打算引誘他找個新靠山呢。”
程澈看著一臉坦然說出這番話的時窈,胸口頓時一股無名火涌了上來:“引誘他?你是怎么引誘的?也祝他生日快樂?為他唱歌擋刀……”
他的話沒有說完,時窈轉過身來,不解地盯著他。
在女人安靜的目光下,程澈的聲音不覺停了下來,只覺得自己的心悶悶地顫動,嗓音也不知不覺地弱了下來:“你這么看我干嘛?”
時窈歪了下頭,笑出聲來:“沒什么。”
“我以為小少爺會 嘲諷我下作的手段,沒想到只關心我怎么引誘的。”
程澈的臉色驚變,身子也僵滯住。
“不過,”時窈繼續慢悠悠道,“只是聽著小少爺剛剛那番質問的話,我還以為是我的丈夫在捉奸呢。”
程澈愣了愣,等待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精致的面龐驟然添了慌亂。
二人之間的關系好像在一瞬間就被她這句話點破了。
她結婚了。
他不是她的丈夫。
他只是她丈夫的好友,是沒有資格質問她這些話的。
她和誰親密,對誰笑,要引誘誰,都和他這個外人沒有關系。
而他也不能,對自己好友的妻子,生出那種感情來。
若不然,他和那些令人作嘔的、插足旁人婚姻的無恥敗類有什么區別?
思緒像是一瞬間變得清醒,這些天的糾纏仿佛也都變得灼人起來。
程澈的臉色逐漸蒼白,抿緊了唇,不再開口。
時窈看著小少爺茫然失措的神情,沉吟了下,站起身:“小少爺?小少爺?程澈,你怎么了?”
程澈猛地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女人。
時窈微頓,不解地看著他:“是傷口不舒服嗎?”說著,她便要伸手去觸碰他的手背。
程澈整個人卻如同受到了驚嚇似的,飛快將后退兩步,驚魂未定地看著她,下秒猛地轉身朝門外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轉角處。
時窈看著轉眼間已變得空蕩蕩的休憩間,腦海中屬于程澈的好感度在劇烈的波動后停在68。
良久她輕笑了一聲,穿好大衣緩步走出門去。
百樂門門外的石板街上空空蕩蕩,萬籟俱寂。
程澈的轎車仍停在門外,他人卻不見了蹤影,只有司機在等待著,看見她出來,忙上前道:“少爺先回了,讓小的開車送時小姐回家。”
時窈正要頷首應下,下秒卻發現了什么,朝前看去。
先前停在那里的數輛轎車已經不見了,只有一輛漆黑的轎車,正隱在一片昏暗中,不知道停了多久,沒有開燈,分外不起眼。
“時小姐?”司機已經打開了車門,輕聲喚她。
“你先回吧,”時窈微微頷首,笑了下,“我自己回去便好。”
說完,她款步朝著前面的黑色轎車走去,一直走到后座,俯身敲了敲窗子。
短暫的沉寂過后,車窗被人落了下來,黑暗里清雅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冷淡:“弟妹。”
“沈大哥可以捎我一段嗎?”時窈牽起一抹無辜的笑,“不知道為什么,程少爺突然便生氣地離開了。”
沈知韞看著面前笑得狡黠的女人,一動未動,許久才開口:“程澈方才給你留了車。”
是她讓司機離開的。
“我和沈大哥剛好順路嘛,”時窈可憐地垂下眉眼,“再說,我有很重要的事和沈大哥說,沈大哥如果不同意,我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沈知韞指尖微緊,他很清楚,她在扮可憐。
她甚至懶得在他面前偽裝得更像些。
“沈大哥?”時窈喚他。
沈知韞收回視線,垂下眼簾:“希望弟妹真的有重要的事。”
時窈笑開,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很快發動起來,車燈幽幽照亮前方的路。
時窈的身子在車內微微搖晃著,不知過去多久,她突然轉過頭看向身側的男人,彎著眉眼問道:“大哥出去這么長時間,有沒有想我?”
沈知韞長睫微頓,很快神情如常:“出差前我說過,弟妹只是弟妹。”
“而弟妹問這種話,逾矩了。”
時窈無趣地聳聳肩:“可我想大哥了。”
沈知韞看了她一眼,沒有應聲。
恰逢車子駛過一個水坑,車身重重顛簸了下,時窈的身子不受控地朝身側的男人倒去。
她下意識地想要去抓男人摩挲珠串的手背,支撐自己的身子,卻想到了什么,生生移開了要碰觸他的動作,轉而扶向身下的座椅,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沈知韞摩挲珠串的手一僵。
時窈抬眸解釋道:“今天沒戴手套,差點害沈大哥過敏。”
沈知韞終于轉頭看向她,這一瞬間他竟然莫名想到剛剛她坦然被程澈摟在懷里的畫面。
那是不需要戴任何東西,就能碰觸的距離。
沈知韞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無形的煩躁,聲音隨之越發漠然:“弟妹所謂重要的事,如果只是問剛剛那個問題,便下車吧。”
時窈看著情緒終于有了起伏的男人,聳了聳肩:“好吧,我想和大哥說的是……”
“大哥會為我保密嗎?”
沈知韞眉頭微蹙:“什么、”
時窈朝他湊近了些:“今晚我和程小少爺的事,大哥會幫我保密吧?”
沈知韞神情緊繃,轉頭看向她的眉眼:“弟妹是說,弟妹背著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好友深夜往來這件事?”
“我是有原因的,”時窈眨了下眼睛,誠懇道,“今晚我被人綁架了,程澈前去救我,回來時我身子不適,他才會抱住我的。”
沈知韞看著說話總是半真半假的女人,良久徐徐道:“弟妹也說過,程澈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所以大哥不相信我?”時窈反問。
沈知韞斂起神情,沒有應聲。
“真傷心。”時窈的聲音淡了下來,再沒言語。
沈知韞的目光落在前方。
他想起時窈曾經說過“要為自己謀后路”。
而她謀的三條后路里,有他,有沈聿,還有……程澈。
現在看來,她“謀劃”得很好。
沈聿再一次為她上了心。
連那個一向看她不順眼的程家小子,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一個呵護的姿態抱著她,甚至在看見他出現時,眼中充滿了警惕與戒備。
而他……
沈知韞將手中的珠串攥在掌心,他不會允許自己做那種低劣背德之事,更不會像個妒夫般可笑地與人爭風吃醋。
轎車緩緩停在沈家門口。
時窈這一次沒有過多停留,下了車便朝院內走。
沈知韞望著她的背影,許久垂下眼簾,平靜地走向相反的方向。
卻沒等走出幾步,一道驚慌失措的身影從一旁跑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時窈的手。
“阿翠說你被人綁架了,怎么樣?可有受傷?是誰綁架了你?哪里有不舒服?”
沈聿的聲音格外慌亂,甚至連一旁的沈知韞都沒注意到,拉著她的手啞聲詢問:“我去破廟找你了,可那里只有地上的一灘血,我遍尋不到你……”
沈知韞的腳步驀地僵住。
良久,他緩慢地轉過身去。
門庭燈下,時窈的大衣袖口被人挽了上去,手腕上布滿了被綁后的紅痕。
沈聿在自責地撫著那些紅痕,滿眼心疼。
而時窈的臉上是久違的動容:“阿聿,我沒事。”
沈聿的身軀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眼睛。
這是自上次她回絕他后,第一次叫他“阿聿”。
第89章 沈知韞好感度。
沈聿從沒想過, 只是簡單的一聲“阿聿”,竟能令自己生出一種眼眶濕熱的感覺。
明明以往時窈總是將這個稱呼掛在嘴邊,自己都聽慣了的。
是不是意味著, 她不像上次那樣排斥他了?
沈聿拉著她的手不由緊了緊, 不想再去管她剛剛在車上和大哥發生了什么事,只萬分珍惜地牽著她的手, 看向不遠處半張臉隱在黑暗中的沈知韞:“是大哥救了窈窈嗎?”
沈知韞的目光微垂, 看著不遠處二人牽著的手, 半晌才淡聲道:“不是。”
沈聿一愣,很快點了點頭:“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大哥送窈窈回來。”
“只是今晚時間不早了,大哥才出差回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我有重要的事同大哥商量。”
沈知韞的視線在時窈的手腕上定了一會兒, 唇微微動了下, 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轉身朝中式院落走去。
男人的背影映著婆娑的樹影,分外孤寂。
沈聿牽著時窈的手,一直回到洋樓的客廳才小心翼翼地松開, 接過李嬸送來的藥膏, 坐在沙發上, 輕輕地為她涂抹著。
傷口并沒有破損,多是被繩子勒出來的紅痕與淤血, 他便就著燈光,一下一下地揉著, 恨不得要將藥膏揉化在她的腕間,神情分外專注。
只是在揉到一處淤血時, 時窈忍不住輕“嘶”了一聲。
沈聿的手指一頓,動作越發輕柔:“弄疼你了嗎?”
時窈垂下眼簾:“還好。”
沈聿的嗓音微啞:“是誰綁架了你,窈窈,還有哪里受了傷?”
“只有手腕上的傷,很快就被人救出來了,”時窈的語氣逐漸平淡,“綁架我的,是我那個煙鬼父親。”
沈聿一怔,終于抬頭看向她的眼睛。
時窈迎著他的視線,笑了一聲:“二少爺這是什么表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從來不是什么貴族千金,只是被煙鬼父親拋棄的乞丐而已。”
看著女人滿不在乎地說著自己的痛苦往事,沈聿愈發覺得心疼:“我不在意這些了,窈窈。”
時窈一愣,唇角自嘲的笑也頓住。
“以前是我狹隘,以身份度人,總是恨你欺騙了我,折磨戲弄你,卻故意忽略了這件事情中,最痛苦無助的人是你,你為我做了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多真情實感。”
沈聿輕輕牽著她的手:“窈窈,我今日已經和楚小姐說清楚了,往后我與她只是友人,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重新來過。
時窈聽著這輕而易舉的四個字,許久呢喃:“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沈聿的臉色微白,看著她將要從自己掌心抽離的手,突然急迫地挽留住了她的指尖:“我重新追求你呢?”
時窈的手停留在他的掌中,沒有動。
沈聿的眼中漸漸有了希望:“窈窈,你不相信重新來過,那就不重新來過,只當我們從未相識,從第一次初遇開始,我重新追求你,好不好?”
時窈望著他的眼睛:“就像……我之前挽回你那樣,追求我?”
沈聿用力地點頭:“好不好?這一次,你只是時窈,最真實的時窈。”
時窈沉默了許久,終于垂眸:“……好。”
話落的瞬間,沈聿的神情僵滯住,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許久好感度陡然升到了80.
時窈頓了頓,突然忍不住在心中笑了一聲。
這兄弟二人還真是迥然,一個多情浪漫,好感度漲得輕而易舉,一個克制理智,一次次將好感度壓制歸0.
只是……
時窈看著沈聿歡欣的神情。
多情的文人少爺總是會為自己腦補出最轟轟烈烈且美妙絕倫的愛情故事,以填充自己那顆追求亂世中至死不渝的浪漫的心。
這樣的好感度虛虛實實,不定真假。
可是,若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在他的心中,便會……愈久彌堅。
“窈窈,你今日如何逃脫的?”沈聿突然想起什么,心有余悸地問。
時窈想到某個小少爺今晚慌亂離開的身影,彎唇一笑:“是程少爺發覺我被人綁架,前去將我解救了出來。”
程澈?
沈聿微怔,心中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可很快他便搖搖頭,暗嘲自己想多了,程澈一向不喜時窈,卻知道自己對時窈的感情,只怕也是因他們的交情才會出手相救。
應當找個機會感謝他一番才是。
沈聿想。
*
第二天是星期一,沈家兄弟二人共進早餐的日子。
許是昨天答應了他的追求,沈聿一早便出現在客廳,先是小心地檢查了下她的手腕,又在手上涂了藥膏,細細地揉弄著紅腫與淤血,確認傷勢有所緩解后,才與她一同朝餐廳走去。
只是臨近餐廳時,沈聿突然忘記了什么,又折返回去。
時窈索性自己先行去餐廳等著。
走進餐廳時,沈知韞已經到了,正平靜地坐在餐桌的一側,聽見腳步聲后,停頓了片刻,才轉過頭來。
時窈的唇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嗓音也如同一杯溫水般淡然:“沈大哥,早。”
沈知韞望著她平靜的笑意,手指微頓,目光無意識地尋找她的手。
她并沒有戴手套。
沒有等到他的回應,時窈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緩緩走上前,拉開沈知韞斜對面的餐椅,靜靜落座,而后,再一言不發。
就像他曾經期盼她能隔開與他的距離那樣,坐在離他最遠的位子。
恍惚里,沈知韞甚至覺得他們之間其實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時間回到了她還沒被戳穿身份的時候,她只是他的弟妹。
面對他時,沉默,乖巧。
直到她將手放在餐桌上,袖口微縮,露出手腕的紅痕,沈知韞才突然回神,視線定在那道道紅痕上,再難以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一聲平淡卻沙啞的聲音從自己的喉嚨溢出:“綁架是怎么回事?”
時窈似是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詫異了下才抬起頭朝他看過來,彎著眉眼一笑:“沒什么,已經過去了。”
沈知韞的眼眸微暗,還要說什么,門口傳來熟悉的嗓音:“窈窈,等久了吧。”
而后,沈知韞看見時窈原本安靜的眸子里,有微光輕輕閃爍了下,語氣比起方才也多了幾分生氣:“沒有等很久。”
沈聿快步走上前,徑自拉開時窈身邊的餐椅,朝她的位子湊近了些,方才坐下,手中拿著一疊厚厚的牛皮紙袋。
沈知韞看著二人比以往還要親近的距離,眼眸晦暗了下,很快垂下眼簾。
早餐還沒上,沈聿打開牛皮紙袋:“大哥,這是我這段時間整理的個人資產,你看看可有多的或是補充?”
沈知韞微頓,接過紙袋,拿出文件翻看了幾頁便放在一旁:“什么意思?”
沈聿溫柔地看了一眼時窈:“我已經老大不小了,現在和窈窈也已經結婚,一直賴在大哥這里,難免會有不當之處,不如就趁這次機會,把家分一下吧。”
沈知韞手指微蜷,看向一旁的時窈,她的神情并無意外,顯然沈聿說的是真的。
“大哥?”沈聿心中一澀,不由擋住自家兄長看向時窈的目光。
沈知韞猛地反應過來,收回視線,冷漠地看著眼前的文件。
沈聿要重新追求時窈,對她來說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不用背負任何負擔與世人異樣的目光。
那么往后,她和沈聿,便在他們的小家里,共度余生。
管家在這時悄然將早餐送了上來,是中西式結合的菜色,很是豐盛。
沈知韞后知后覺地回過神,將手邊的紙袋朝一旁推了推,遲來地應了一聲:“嗯,過幾日去申城政府公正一下。”
“挺好。”最后二字,他說得很輕。
這樣也挺好。
沈聿聞言,明顯松了一口氣,他轉過頭看向身邊的女人:“往后,我的資產全給你。”
她喜歡榮華富貴,他便給她榮華富貴。
時窈聞言只是笑:“我還沒答應你的追求呢。”
沈聿聽著她嬌柔的語氣,眼中的柔意更深,幸福仿佛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去取。
“好,那我再接再厲,”沈聿縱容道,順手拿過她的早餐,將肉煎蛋小心地切成適合她吃的大小塊狀,“你手腕有傷,我幫你。”
時窈輕輕點頭,柔聲道:“好。”
沈聿又夾起幾塊水嫩的青筍與豆腐,紛紛放在她的盤中:“我記得你愛吃這些。”
時窈抬眸一笑:“你也吃啊。”
沈聿搖頭:“等你吃好我再吃。”說著,他又接連夾了幾塊她愛吃的菜。
時窈連連搖頭:“夠了,阿聿。”
“我今晚還要登臺,再吃,怕是午飯便不能吃了,省得晚上穿不上旗袍。”
沈聿聽著她順口的“阿聿”,忍不住彎起唇角:“你太瘦了,還是要多吃些,就算真穿不上,我去裁縫鋪子給你定做去。”
沈知韞面無表情地聽著二人悄悄的交談聲,拿著刀叉的手微微收緊。
半開的房門外有微風吹來,吹動雪白的桌布動了動,拂過他的小腿。
沈知韞突然想起,有一次,也是在這里,女人在桌下,狀若無事地蹭著他小腿的畫面。
很不得體。
“都吃到嘴邊了,怎么還是這么不小心?”沈聿縱容的聲音打斷了沈知韞的思緒。
沈知韞定睛看去,沈聿正在伸手要將時窈唇邊沾上的食物殘渣拂去。
沈知韞垂下眼簾,將刀叉放了下來。
金屬餐具落在瓷器上,發出不輕不重的清脆聲響。
對面的兩人同時默契地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時窈飛快掃了眼他頭頂躁動不停的好感度,而后才將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沈知韞將還沒怎么動過的餐盤朝前推了推,站起身,雪白長衫微動:“我吃好了,你們繼續。”
說完,他平靜地轉身,走出門去。
司機早已在門外等著,沈知韞坐上后座,像往日一樣,去各大商行視察,與申城其他幾大家族洽談,下午又面見了幾個客戶。
這是他數年如一日的作息,從未有過一分一毫地改變。
直到從名人區出來,車停靠在路旁,沈知韞遇見了楚笙。
她的臉色格外蒼白,主動敲響了他的窗子,問他是否知道沈聿發生了何事,為什么突然要和她斷了往來。
沈知韞看著她,這個自己唯一不會過敏的女人。
可不知道為什么,先前還想要通過靠近證明自己是個正常人的他,現在卻再沒有了靠近的心思,反而……
他想起了皮質手套的微涼觸感,以及……單薄絲襪下溫熱的體溫。
“楚小姐不如親自去問他。”沈知韞這樣應。
車窗緩緩關上,如他一如既往的既定行程那樣,去到了百樂門。
如常聽著一些或大或小的情報,一個人站在窗前,看著舞池里翩然起舞的男女,比以往更令人煩躁的孤寂將他重重疊疊地包裹在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早已降臨。
李生悄然走了進來:“沈先生,十點半了,您要回沈家嗎?”
沈知韞回過神來,正要轉身,卻看見窗外不遠處,百樂門大門外,穿著靛色旗袍杏色披肩的女子抱著手臂,安靜地站在那里,似在等著什么。
不時有男子殷勤地走上前,女子只是半瞇雙眸,淺笑著搖頭回絕。
就像當初,在臨城的劇院門口,她在等著他一樣。
李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啊,是二太太,”說著,忙解釋道,“往常來接二太太的黃包車車夫今日有事,沒有來。”
沈知韞微頓,摩挲著珠串的手漸漸停了下來。
等到他再反應過來,已經坐在了轎車后座,車子圍著百樂門繞行了一周,終于到了正門前。
可就這會兒時間,已有另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那里,沈聿匆匆忙忙地跑下車,邊跑邊脫下了西裝外套,披在了時窈的肩頭。
女人原本淺淡的眉眼瞬間帶上一抹笑意,對他說了什么,沈聿也溫柔地回應,二人很快一同坐進車內離去。
沈知韞看著遙遙遠去的車影,直到司機小心翼翼地輕喚,他方才回過神來:“回吧。”
司機匆忙應了一聲,踩下油門朝沈家的方向駛去。
到達沈家時,已是一刻鐘后。
沈知韞披著濃郁的夜色走向左手邊的庭院,卻在將要走進那道園林石門時,聽見了另一側傳來了留聲機的聲音。
他的腳步一頓,良久回身看去。
一盞燈柱下,一對男女在夜色與燈光里,伴著徐徐流淌的音樂,在翩然起舞。
浪漫極了。
沈知韞盯著那一幕,看了很久,突然低下眉眼,短促地笑了一聲,像是諷刺,像是自嘲。
*
沈知韞的好感度前所未有的死寂。
以往就算是停留在0上,偶爾夜深人靜時,也總會時不時波動下,而現在,好感度如同死了似的,再沒有半分波瀾。
反倒是沈聿,好感度一個一個地跳到了85上。
就連這段時間再未出現在百樂門的程澈,好感度也在劇烈變化著,時漲時落,從未停過。
休憩間內,時窈托著下巴,看著眼前鏡子里的自己,良久抬手,一筆一劃在鏡子里寫下“沈知韞”三字,蹙了蹙眉。
真是難搞。
門外阿翠喚她該登臺的聲音響起,時窈站起身,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額角的卷發,款款走了出去。
正要走向幕后,下秒時窈突然想到了什么,腳步一頓:“阿翠,今日是幾月幾日?”
阿翠不解:“時小姐,今日是七月二十二日。”
時窈垂眸思索片刻,轉過身來,打開自己休憩間的門,將阿翠推了進去。
“時小姐?”阿翠不解。
“今晚十一點前,不要走出這間房間,知道嗎?”時窈難得嚴肅。
阿翠惶然地點點頭:“知道了。”
時窈滿意地笑開:“房間里有吃的有畫本,自己看著玩。”
說完,她徑自走向不遠處的臺階,站定的一瞬間,幕布剛好拉開,一束追光落在她的身上。
滿廳寂然。
時窈巧笑嫣然地走上前,余光瞥見一旁不起眼的角落,數個穿著黑色馬褂的男子鬼鬼祟祟地走了進來,飛快地走向后門的樓梯處,手放在腰間,顯然隨時準備掏槍。
時窈收回視線,笑盈盈地唱起一首古雅而風情的老歌來。
也是在她唱完一首的間隙,燈光轉暗的瞬間,在一片昏暗里,樓上傳來兩聲驚心動魄的槍響。
百樂門內陷入一片死寂,繼而有人反應過來,樓下的貴客亂作一團,尖叫聲、奔跑聲、尋找親友的呼喚聲、跌倒的聲音,雜亂地響起。
可最終,所有人的目的,如出一轍——百樂門的出口。
三樓處,又傳來“砰砰砰”數聲槍響,伴隨著一具身體從樓上掉落,眾人的尖叫聲越發尖銳。
時窈仍站在最醒目的臺上,神情安寧。
原劇情中,眾人面前中立的沈知韞曾秘密派人送去禾城一份情報,也正是這一舉動,引來了今晚的暗殺。
三樓的槍聲越發密集,腳步聲也變得嘈雜。
“啪”的一聲,不知是誰走動間撥動了燈光開關,霎時間滿廳大亮。
嘈雜逃命的人群越發混亂,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時窈朝三樓望去,眉梢微揚,看來這些人是真的要置沈知韞于死地,竟然派出二十余人前來暗殺。
若她沒記錯,沈知韞留在百樂門的守衛,也不過七八人。
思緒剛落,三樓休憩間的門便被一陣密集的槍聲打開,而后又是幾聲隱蔽而刺耳的槍戰聲。
很快,時窈看見手臂中彈的李生掩護著身后的男人走了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沈知韞持槍的樣子,雪白溫斂的長衫,漆黑冰冷的槍,伴隨著一聲響聲,正中一名暗殺者的眉心。
沈知韞的身子也搖晃了下。
時窈的目光落在沈知韞的肩頭,他中彈了,肩頭暗紅一片,可即便如此,他的神情始終淡漠,眼中甚至還帶著幾分倦意,仿佛早就猜到了這一天的到來。
時窈沉思片刻,一步步走下舞臺,朝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一手撐著欄桿的沈知韞朝樓下拼命逃跑的雜亂人群看去,良久自嘲一笑,他早就知道,自己這樣的人,總會死在哪一次的暗殺里。
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
他正要收回視線,下瞬卻發現了什么,目光定在舞臺前方不遠處。
在一片朝門外涌動的人群里,只有一個女人,穿著紫色的旗袍,頭上帶著黑色的網紗帽,正逆著洶涌的人群,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來。
女人手中拿著漆色的皮質手套,邊看著他,邊徐徐佩戴著。
沈知韞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隨之停滯,有一瞬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暗了下去,只有她,身上似是散發著瑩瑩的皎潔光芒。
可很快,沈知韞淡漠的眼神被一陣從未有過的驚懼取代,聲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沙啞:“離開。”他厲聲道。
他的嗓音并不大,可他很清楚,時窈一定看清了他的口型,知曉他是何意。
然而,她的反應,只是像她對他笑過的無數次那樣,歪頭一笑,繼續向前。
沈知韞驚怔,思緒前所未有的紛雜。
如果她現在轉身離開。
只要她現在轉身離開……
“先生!”李生悶哼一聲,護在沈知韞面前,小腿卻因中彈,無力地跪在地上。
沈知韞陡然回神,抬起受傷的右肩,一槍射向暗殺者,隨后,第一次失去理智,一槍又一槍地射擊著上前,清出一條通道,飛快走到樓梯口。
與此同時,時窈邁上最后一階臺階,二人在狹窄的樓梯口相遇。
“沈大哥。”時窈仍笑著,走上前,代替李生扶住了他。
沈知韞的眼中時前所未有的憤怒,槍林彈雨中,死死地盯著她,明明只是一瞬,卻好似看了很久很久。
“走!”沈知韞撐著她的肩頭,啞聲朝一旁漆黑的通道撤退。
更洶涌的槍聲響起,一名暗殺者已經逃脫守衛的桎梏,跑上前來。
沈知韞吃力地抬起手,卻已經沒有力氣瞄準。
卻在此時,一只帶著皮質手套的纖細的手,靠在他的懷中,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瞄準,扣動扳機。
暗殺者應聲倒地。
樓下的大門外,一隊隊增援的守衛跑了進來,很快將局面控制住。
沈知韞原本緊繃的身軀驟然松懈,呼吸也急促了些,沒有理會匆忙前來探問的守衛,只是看著懷中的女人。
她的面頰,不知何時沾染了血珠,越發綺麗。
“這也是你的手段嗎?”沈知韞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
時窈抬眸,不解地看向他:“沈大哥?”
“這也是你刻意引誘的手段嗎?”沈知韞又問了一遍。
時窈沉吟片刻,彎起一抹無害的笑:“如果是呢?”
沈知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任四周人來人往,滿目焦灼:“如果是……”
那么,你贏了。
【系統:沈知韞好感度:60.】
第90章 長命鎖。
百樂門三樓早已亂作一團, 守衛匆匆忙忙地跑進跑出,去叫最近的醫生。
時窈在一片紛雜中,靜靜地望著沈知韞。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靜理智, 滴水不漏的情緒找不出半分破綻, 只有眼眸緊緊鎖定著她,頭頂的好感度從零, 平靜而堅定地變成了六十。
有一瞬間, 時窈仿佛在他的眼中, 看到了壓抑在無垠雪山下的一粒火種。
直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從樓下一路飛奔而來,伴隨著驚慌的沙啞嗓音:“窈窈?”
時窈徐徐收回看向沈知韞的目光,轉頭望向樓梯口。
沈聿站在那里,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以往總梳得整齊的頭發凌亂地垂在額前, 眼中是驚魂未定的駭然。
直到看見她安然無恙, 那駭然才漸漸淡去, 眼圈卻紅了,走上前牽起她的手:“窈窈,你可有受傷?覺不覺得哪里疼?有沒有不舒服……”
他的問題太多, 說到后來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時窈唇角微彎, 正要開口, 卻突然聽見系統的聲音:【沈知韞好感度:61.】
時窈一怔,轉眸看向沈知韞。
他依舊面無波瀾, 只有視線淡淡地落在沈聿牽著她的手上,許是察覺到她在看他, 安靜地抬眸,迎上她的目光, 情緒依舊平靜如水。
時窈短暫地沉吟一秒,回了一抹笑,看向沈聿:“我沒事,沒有受傷,更沒有哪里不舒服。”
【沈知韞好感度:62.】
沈聿仔細看著她的神情,確認她并沒有撒謊后,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脫下外套便要披在她的肩頭,卻在披上的瞬間,看清了時窈另一只手,正被沈知韞攥在掌心。
沈聿的動作一僵,他了解自己的這位兄長,克制淡漠,復禮理智,每一步都在計劃之中,從不做出格之事。
可現在,他卻在所有人面前,牽著他弟妹的手,甚至被他發覺,也沒有絲毫松開的打算。
沈聿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慌亂,他將西裝輕輕披在時窈肩頭,扯出一抹笑:“多謝大哥護著窈窈,大哥也受了傷,快讓醫生看看傷勢吧。”
沈知韞的回應,只是淡漠地掃了眼時窈身上的外套,好感度再一次升到了63.
時窈看著沈知韞仿佛永遠不會有波動的神情,頓了頓,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沈知韞的睫毛動了動,看向她。
“阿聿說得對,”時窈輕輕地笑,“大哥受了傷,趕緊看醫生為好。”
說著,她溫柔卻毫無遲疑地將他牽著自己的手拿了開來。
沈知韞的手仍維持著伸出的動作,停留在半空。
好感度:64.
趙醫生身后跟著數名醫生跑了過來:“沈先生,您肩部中了彈,麻煩您回休憩室,我先為您止血。”
沈知韞的視線始終落在時窈身上。
“窈窈,你也受了驚嚇,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沈聿走上前來,柔聲問道。
時窈看了眼沈聿,輕輕點了點頭。
沈聿隔著西裝外套,輕擁著她的肩頭,護著她一步步走下樓梯。
直到邁下最后一層臺階,時窈再一次聽見了系統的播報聲。
沈知韞好感度:65,66,67……
幾乎每走一步,沈知韞的好感度便漲一下。
直到漲到70,時窈停下腳步,轉頭看去。
隔著鏤空的欄桿,趙醫生就地為沈知韞用力包扎著繃帶止血,而半個肩頭被鮮血染紅的沈知韞,一手緊攥著欄桿,正淡淡地看著她。
雙眸卻如同攝魂奪魄一般,極具侵略性。
“不用擔心,趙醫生是申城最好的外科醫生,大哥一定會沒事的,”沈聿輕聲安慰,“送你回沈家后,我便去醫院看望大哥,有事隨時和你說,好不好?”
時窈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沈聿笑開,回眸的瞬間,迎上大哥的視線后,心中那陣恐慌再次翻涌上來,忍不住道:“大哥的身子若沒事,過幾日我們一起見見好友?剛好感謝一下子溪兄?”
他迫不及待,想要將她介紹給自己身邊的每一個親友,向所有人宣告,他們本就是夫妻。
程澈?
想到那個金貴的小少爺,時窈轉頭看了他一眼,彎起一抹笑:“好啊。”
*
程家。
下人端著膳盒走向后院,敲了兩下房門:“少爺,少爺?”
房內很快傳來不耐煩的聲音:“別吵本少爺!”
下人習以為常 地在門口等著,好一會兒里面人安靜下來,才悄悄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一旁的搖椅中,穿金戴銀的小少爺正頹靡地倒在那里,一搖一晃著,眉頭緊鎖,一臉煩躁。
“少爺,先吃午飯吧。”
“沒胃口。”程澈眼也沒抬,懨懨道。
“少爺,您這是怎么了?”下人不解,“這都□□日了,您一次門都沒出過。”
程澈緊皺著眉頭。
他怎么了?
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只要想到某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就好像有小鹿在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里打鼓一樣,擾得他不得安寧。
“……少爺您不去別的地兒,去百樂門聽聽歌也好啊。”下人仍在繼續勸道。
聽見“百樂門”三個字,程澈搖晃地身形猛地僵住,好一會兒才沒好氣道:“一個破舞廳,有什么值得本少爺去的?”
下人一頓,想到自家少爺過去恨不得住在百樂門的派頭,到底不敢多說什么,只附和道:“自然自然,不過話說回來,也幸好少爺這段時日沒去,聽聞前幾天夜里光踩踏就傷了好幾人呢。”
程澈一滯:“什么踩踏?”
“少爺這幾日沒出門不知道,”下人的聲音放輕了許多,“前幾天晚上,百樂門那位時小姐唱歌時,發生槍戰了,聽說死了好幾個人呢。”
程澈的呼吸莫名停滯。
槍戰?還是在那女人唱歌時。
那那個女人……
程澈心里一慌,猛地站起身。
“也幸好那位時小姐命大,沒受什么傷,沈先生倒是中了彈,在醫院住著呢,沒什么生命危險了……”下人邊將飯菜一五一十地放在桌上,邊說著話,一抬頭看見自家少爺就站在身后不遠處,頓時驚了一跳,“少爺,您要去哪兒?”
程澈神情微緊,半晌惱羞成怒地坐在餐桌前:“本少爺哪兒也不去,吃飯!”
下人不解地撓了撓頭,卻在此時,門外再次傳來一陣腳步聲:“少爺,沈家二少爺送來的口信。”
聽見“沈家二少爺”的名字,程澈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心虛來:“他說什么?”
“沈二少爺說,邀您去申城飯店去小聚一下,說是有重要的事公布,請您務必前去。”
*
百樂門因暗殺一事,仍未恢復營生,幾人的小聚只得定在了申城飯店。
身為申城的標志性建筑之一,申城飯店離百樂門并不遠,足有五層樓高,裝潢帶著中式的沉穩與西式的優雅。
黑色轎車停在飯店門前,西裝筆挺的沈聿率先下車,特地繞到另一側,紳士地牽著時窈的手,一同走進飯店頂樓的豪華包房。
其他三名家世富貴的少爺們早已經到來,看見沈聿身側的時窈,紛紛安靜了片刻,隨即才笑著打趣:“沈兄和沈太太真是恩愛有加!”
仿佛全然忘記當初是他們親眼看著沈聿故意戲耍時窈,一口一個“虛榮心機”“騙子乞丐”地嘲諷她。
時窈蹙了蹙眉。
時刻盯著她的沈聿見狀,忙道:“各位不要再叫窈窈‘沈太太’,”說著,他轉頭看著時窈寵溺一笑,“她還沒有答應我的追求。”
眾人一愣,紛紛啞然。
沈聿看著時窈微熱的耳朵,唇角溫柔地彎起,環視一圈眾人,隨后才察覺到仍少了一人:“子溪兄呢?”
身為他最好的友人,也是看窈窈最不順眼的人,他想緩和一下二人間的關系。
“沈兄也不知?”其中一人詫異,“前不久聽聞子溪兄看上了哪家小姐,天天往百樂門跑,這段時間不知怎么,跟丟了魂似的,一直憋在家里,誰叫也不出來,我還以為沈兄知道內情呢。”
看上了百樂門的哪家小姐?
沈聿微頓,只覺得那股異樣的感覺又來了。
與此同時,包房外一聲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誰趁本少爺不在,胡謅亂侃……”
隨著包房門的打開,一襲金絲銀白馬褂的程澈走了進來,卻最終沒說完一整句話,便猛地停住。
程澈愣愣地看著沈聿身邊的女人,只覺得那股不受控的感覺又來了,心臟胡亂跳著,慌亂又竊喜。
直到看見沈聿牽著時窈的手,他才猛地回過神來,那股竊喜化為一股難以言表的酸澀。
“子溪兄,”沈聿主動開口,抬起與時窈相牽的手,“窈窈說,先前綁架那次,是子溪兄出手相救,今天特地設宴感謝。”
時窈看著目光恍惚的小少爺,也彎著眉眼一笑:“是啊,多謝小少爺救了我。”
程澈的眼神瞬間像被她的笑燙到似的,飛快地移開,余光卻忍不住看向對面男女緊緊牽著的手。
好一會兒,心中猛地升起一股煩躁,程澈短促地應了一聲,直接走到一旁的餐椅上坐下。
包房的氣氛越發詭異。
其余人見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發不知所措。
沈家二少爺顯然對時窈又生了情,而程家小少爺,看情況依舊看時窈極不順眼。
一時之間,是主動開口同時窈拉近關系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唯恐得罪哪一方。
沈聿見程澈如此,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氣,他轉頭,耐心道:“窈窈,子溪兄性子直,素來這副脾氣,不要見怪。”
時窈搖搖頭:“我知道程少爺厭煩我,如此竟然還愿意救我,感激還來不及,怎么會怪他。”
程澈幾乎立刻抬起頭來,死死瞪著她。
什么叫他厭煩她?
他真厭煩她,那天她被綁架,便是死了他都不在意!
還叫他“程少爺”,前不久還一口一個“小少爺”地戲謔他。
“程少爺?”時窈不解。
程澈猛地回神,看著沈聿溫柔地為她拉開椅子,默契地接過她的手包,就如同以往做過的那樣,甚至見她坐下,不忘為她體貼地整理微亂的卷發,只覺得眼眶微酸,匆忙低下頭來。
這在眾人眼中,又是不耐煩的表現。
其余幾人彼此對視一眼,打著哈哈紛紛落座。
酒菜很快上好,沈聿拿著一杯紅酒站起身:“幾位都是我的友人,今天邀請大家前來,也只是想讓各位做個見證。”
他說著,垂眸看著自己身邊的女人:“這是時窈,幾位以往已經認識了,只是是以我妻子的身份。從今往后,窈窈便是我認真追求的女子,不論她的身份、目的,我都會對她好。”
“一生一世。”
幾人見狀,紛紛拿起酒杯。
程澈仍恍惚著,直到身邊人喚他,他才回過神來,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對面臉頰微紅的女人,隨即慌亂地移開視線,拿過酒杯。
時窈仰頭,便要將紅酒一飲而盡,動作卻被一只溫和的手攔了下來。
“這酒涼,我替你喝。”沈聿溫聲道。
時窈怔,繼而瞇眼笑開:“好。”
沈聿看著她的笑,心下一動,只覺哪怕酒杯中裝的毒藥,他也甘愿飲下。
只有對面的程澈看著彼此眉目含情的二人,發著呆,許久才將酒杯放下,拿起一旁的紅酒,重新為自己滿上。
可對面的聲音仍不斷地傳來。
“這里的金絲卷和奶油方糕很不錯,你一向愛吃甜品。”
“口渴嗎?先喝些茶,我讓人送了果汁。”
有人玩笑道:“沈兄過分了,我們可還看著呢!”
沈聿抬頭:“那我給朱兄夾菜?”
“可別!沈兄休要嚇我!”那人忙道。
一番話,包房的氣氛倒是逐漸活躍起來。
在一片混雜的聲音里,程澈聽見了幾聲女子低低的笑,清脆悅耳,聽起來很是歡愉。
程澈低著頭,煩躁地灌了一杯酒。
偏偏沈聿的聲音仍在傳來:“這蟹鉗鋒利,放著我來。”
隨著一聲輕嘶聲,時窈擔憂的聲音隨之響起:“你怎么樣了?”
程澈睫毛顫了顫,掀起眼簾,正看見沈聿的指尖破了點皮,流出一點血,而時窈正扶著他的手,心疼地看著。
就像……被綁架的那晚,回百樂門的車上,她托著他的手給他上藥那樣。
一模一樣。
可明明沈聿只是被蟹鉗刺了一下,而他那時卻是為救他生生挨了一刀。
“我記得車上有紗布。”時窈突然想起什么,便要起身。
沈聿忙拉住了她,本不用包扎,卻不忍錯過她難得的關心:“外面天黑了,你去我不放心,我去拿就好。”
時窈一怔,繼而輕輕點了下頭。
看著沈聿快步走出包房,時窈方才收回視線,看了眼對面正在灌酒的小少爺。
一頓晚餐的刺激,他的好感度最終漲到了70.
時窈沉吟了下,從手包中拿出一個折疊起來的手帕:“程少爺。”
程澈頓住,等到反應過來,人已經立刻抬起頭來,眼中甚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
時窈正笑吟吟地看著他:“上次程少爺救我后,把此物落在了百樂門,今天難得見到程少爺,便送來了。”
程澈不解,他并不記得自己曾在百樂門落下東西,直到接過手帕,將其一層層掀開,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
手帕里包著的,是他的長命鎖。
曾經如何都不肯將長命鎖還他的時窈,卻在今日、沈聿宣布重新追求她的這一晚,還給了他。
從此以后,就什么瓜葛都沒有了。
程澈只覺得一股令人難受的痛意席卷自己的內心,往日萬般珍視的長命鎖,被他一言不發地扔到桌上:“知道了。”
其余幾人見狀,越發篤定這程家小少爺就是看時窈不順眼。
一時之間,包房內一片寂靜。
其中一名叫吳懿的富家少爺,以往曾對楚笙有過幾分好感,見沈聿拋下傷心的楚笙,轉而重新追求起時窈,心中不免不滿。
如今見程家少爺也瞧著時窈不順眼,加上有了幾分醉意,不由主動開口問道:“時小姐是怎么讓沈兄回心轉意的?”
時窈不解地看向吳懿,很快反應過來,搖搖頭:“我什么都沒有做。”
這話倒是真的,全靠多情少爺自行腦補。
吳懿顯然不信,呵笑一聲:“時小姐當真好本事,撒下彌天大謊,還能給自個兒圓回來。”
時窈微微瞇眸,正要開口,陡然察覺到程澈的好感度在波動,她沉吟了下垂下眼簾:“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怎會不懂?”吳懿諷笑,“一個女子,成日在舞廳賣唱陪笑也便罷了,倚仗一張臉,騙的沈兄團團轉,以往叫你騙子,還真是人如其名。”
程澈拿著酒杯的手頓住,看著動個不停的杯中酒。
吳懿仗著醉意繼續道:“如你這般滿腹心機虛榮放浪的女人,怎好意思還坐在這里?怕不是又想攀上高枝?”
說著,他不忘討好地尋求認可:“子溪兄,你說……”
他的話并未說完,便感覺眼前一暗。
方才還在灌酒的小少爺不知什么時候站了起來,像只小獸一般,一把揪起吳懿的衣領,拳頭“砰”的一聲砸在了他的臉上。
“誰允許你這么說她的?”
【系統:程澈好感度:75.】
與此同時,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沈聿拿著紗布站在門口,看了眼時窈,似是確認她無礙后,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吳懿,最終落在程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