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夏日,這會兒天依舊泛著白,只略微暗了一些。
一張稱不上大的桌子,足足圍了七個人,你擠我身子我壓你胳膊,混著燥熱的天氣,即使有風也吹不散汗珠。
其余人從徐媛口中知道了這位氣質溫柔的美女是江肆壹姐姐,也許是覺得對方年紀相差不大,沒什么可拘束的,依舊自顧自聊得火熱。
學生時代嘛,話總是多得說不完,即使沒話題也能從東南西北任意地方扯來一個聊。
而江肆壹同學則在埋頭苦吃,想著把自己點的那份吃完就馬上拍拍屁股回家。
沈時霧坐在她后面正看手機,余光瞥見她這模樣,剛想告訴對方慢慢吃不著急,女生就一鼓作氣全給吃完了,扒拉來幾張紙巾就和一桌人告別。
“我先走了,學校見!
徐媛嗐一聲,說好吧。
這時候天才暗淡下來,路燈接連亮起,像雨后春筍依次冒了尖芽。
沈時霧剛從塑料凳子上站起來,江肆壹已經抬腿走了。不過幾秒后,她看見女生的步伐明顯慢了很多。
“去哪兒?車在這!币詾閷Ψ接肿咤e方向,她及時提醒。
江肆壹踢了踢路邊的碎石子,剛好滾到電瓶車旁邊。
她指了指車:“這是我的。”
沈時霧頓了頓,隨后若有所思地點頭:“所以你要自己騎車回家嗎?”
那不然呢。
難道你騎我的小電驢,我開你的奔馳。
交談過后,沈時霧只落下一句注意安全,便走到對面打開車門。而江肆壹早就戴上頭盔往前駛去,咻一下,瀟灑得很。
先一步到了家門口,江肆壹沒急著進去,而是等著沈時霧到達,結果被偶爾回趟家的李南看見了。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在暗沉的夜里看了好久,末了暗罵一聲,還真是江肆壹。
她又回來干什么?還站在隔壁家門口,難不成是要當賊去了?
然而下一秒,順著車燈的光亮,奔馳車影緩緩而至。
沈時霧沒急著下車,而是降了窗看向女生:“專門等我的?”
江肆壹雙手抱懷,聞言將頭扭向別處:“只是想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小電驢速度有多快。”
見兩人聊著天,李南更為震驚。他忍不住站近了些,高聲道:“江肆壹!”
聽見這聲,江肆壹磨了磨牙,剛想開口罵人,就聽見沈時霧關車門的聲音很響,似乎力度很重。
女人語調拔高不少:“有事?”
聽見沈時霧開口,李南頓了頓,一時間沒再說話。
畢竟對方有錢有權,他若是得罪了沒什么好處。
“沈小姐,我想問一下,你們怎么會在一塊兒?”
其實當沈時霧開口說話時,李南恍惚了很久,差點沒認出來。
畢竟上一次見面對方還是個沒多大的孩子,而如今卻截然不同,她身上的壓迫感已經很強烈。
強烈到...他下意識放低了自己的姿態。
“小肆現在歸我養,”沈時霧懶得和他多說話,簡潔明了,“也就是說,是我的人。”
李南聽后倒吸一口涼氣,在心里憤憤想。
怎么會這樣?
“所以今后請你管好自己的言行舉止!
看著男人賠笑著轉身,江肆壹準備的一堆罵人話被自己盡數咽了下去。
她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沈時霧。
除了母親,那么多年以來,她是唯一維護自己的人。
于是女生就這么盯著,想把對方的模樣牢牢刻進心里去。
“在看什么呢,小朋友?”
方才還語氣強硬的女人在此刻卻溫柔至極。
沈時霧總會在偶爾一些瞬間里喊她小朋友。
起初江肆壹討厭這個稱呼,因為聽著就好像自己永遠長不大,像個小屁孩。
但到后來,聽著這三個字,她心里卻會忽然酥麻一下。
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于是當晚,江肆壹洗完澡躺在床上時,捏著手機就開始在搜索框里輸入。
看了大半天,最后女生抱著被子無聲抽泣起來。
因為百度說這是心肌炎,得治。
直到眼淚干涸,江肆壹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而這么一哭的代價就是,第二天眼睛腫得不像樣。
她用毛巾敷了好久才稍微有個人樣。
還是清晨,沈時霧正要出門去公司,見人起床有些意外:“那么早就醒了?”
都怪這該死的生物鐘嘛。
江肆壹回道:“在學校這個點早該起了,都習慣了。”
沈時霧點頭,然后又重新坐到了餐桌旁。
“你不是要去公司嗎?”
“不缺這會兒時間!
難道總裁不該日理萬機嗎?
女生戳著面條,卻還是沒問出口。
“你朋友是叫徐媛吧?”沈時霧忽然出聲。
“對,你怎么知道?”
對方側眸看她:“猜的!
“......”
江肆壹想把這盤面扣她腦袋上。
“她家長在群里說要給她辦走讀!
“家長群?你怎么加的?”
沈時霧一臉無辜:“你班主任拉我進去的!
女人見她披散著頭發,吃飯不怎么方便,便坐到她身后伸手為她抓著。
江肆壹有點僵硬,然后默不作聲放慢了吃飯速度。
“那她走了,你怎么辦?”
女聲從背后響起,江肆壹摸了摸鼻尖:“涼拌。”
腦袋又被揉了揉。
沈時霧道:“姐姐在認真問你呢。”
女生一根面條分成三半吃,回答道:“反正也就兩個學期!
湊合活唄,還能死咋的。
“你想不想走讀?”
她覺得沈時霧這個人應該研究過心理學。
江肆壹嘴硬著:“不知道!
那就是想。
沈時霧在心底搖了搖頭。
太變扭,不過挺可愛。
“那我通知一聲你班主任!鄙驎r霧做事向來很利索,這時候已經拿出手機。
江肆壹將最后一口面條吃進肚子里,心滿意足:“嗯。”
阿姨早就離開,沈時霧在自己吃完飯后也去了公司。偌大的別墅里,又只剩下江肆壹一人。
不過如今的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孤獨。
反正某人到點了就會回家的。
時鐘滴答滴答,她癱在沙發上看電視,等中午阿姨來做飯了,就起身和對方嘮幾句。
“我有個女兒,和你一樣大,在三中的尖子班!碧崞鹋畠,她眼里是止不住的驕傲。
“哇,那好厲害!
江肆壹很捧場。
阿姨知道江肆壹成績不咋樣,怕她心里邊不舒服,便沒多提這方面。
但其實后者壓根不在意,也許是缺失母愛的緣故,她挺喜歡跟對方聊天的。
“那阿姨就先走了,晚上再過來。”她脫下圍裙,邊往外走邊道。
江肆壹吃著飯,聞言應了一聲。
填飽肚子后,她正想著該如何消磨時間,外頭便猝不及防降下一場大雨,一看天氣預報,臺風預警。
在沿海地區,刮臺風是常事,江肆壹早已習慣。剛關了窗,就聽見一聲巨雷震天響。
我的老天奶喲。
小時候母親說過,打雷必須關了所有電源。于是江肆壹踩著拖鞋躥上二樓又到三樓,接著四樓......
做完這一切堪比跑了三千米。
她不再回一樓客廳,而是轉身窩進了房間。
而下一秒,她淚水吞噬了臉龐。
江母就是在這樣的雷雨天出車禍身亡的。
那時候江肆壹還是個小學生,母親甚至還打電話給自己說不要再看電視了,快關掉。
結果。
江肆壹至今都沒能等來下一通電話。
剛才跑上樓關電源時她的雙腿都在發顫,而心里卻還記著母親的話。
淚水很快淹濕了被子。
隨著又一聲雷響,她心跳猛然加速。
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想讓沈時霧快點回家。
不對。
“不行不行...”江肆壹搖著頭,“現在不能讓她回來!
要是她也......
這個想法一出現在腦海,女生就馬上呸呸呸。
她用被子將全身裹起來,像粽子,覺得太過窒息就露出鼻子嘴巴,呼吸完后再埋進被子里。
不知重復了多少次這樣的行為。
手機突然響了。
此刻外面的雷小了很多,她顫顫巍巍拿起,就見是沈時霧打來的電話。
江肆壹馬上平復了情緒。
確認開口并無異常后,她才接起:“喂。”
“今天回家也許會晚一些,得十點,可以嗎小肆?”
這是對方第二次叫她這個稱呼。
江肆壹聽著她的聲音,瞬間心安了不少,但女人說的話卻又勾起她的幾分懼怕。
“可以啊,沒事的!彼傺b不在乎,伸手抹了眼角的淚。
“好,我明天不去公司,在家陪你。”
“哦,知道了!
對話與平常無異。
掛斷電話后,江肆壹聽著時而大聲時而又變小的雷,恍惚一瞬,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隔壁那棟別墅內。
又回到了,無數個雷雨天里冷汗不斷的日子。
睡覺吧。
睡著了,一切令人懼怕的事物就都會消失的。
這是以前她用來安慰自己的話術與方法。
但在極度波動的情緒下,從來沒成功過。
然而這回卻是個例外。
她想著沈時霧,腦海里全是她的身影、與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十幾分鐘后,那么多年了,江肆壹終于如愿睡去。
喚醒她的是一抹熟悉的氣息。
雖然還未睜眼,但她依舊感受到對方用指腹擦去了自己眼角懸掛的淚珠。
又是一聲輕喚:
“小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