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南市很久不降雪。
盛大的煙花終于消失在黑夜,緊隨其后的是飄揚的雪點。江肆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卻沒開口,只吐出一團白霧。
霧氣往上揚著,與雪共舞。
她原想問很多,譬如——
你為什么這么快就回國?
出國又是為了什么?
但自己總歸沒權過問。
女生眼角的淚已經被擦拭干凈,如同那個雨夜里,對方為自己抹凈面上的雨水。
她咬著唇,默不作聲往后退了幾步。
看著對方有明顯的疏遠之意,沈時霧垂下了眼簾。
此刻下雪,外邊太冷,而且...她們需要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來打破僵局。
于是她低聲哄著:“小肆,我們先回車里去好不好?”
江肆壹身上落了好幾片雪花,融化后又成了一小灘水漬。
確實有點冷了。
她摩挲幾下僵掉的指尖,最終點頭。
車內很安靜,女生縮在椅子上,感受周圍溫度漸漸升高,才肯將攥緊的手松開。
“我這次出國,是去看母親的。”
她本意是想帶著江肆壹一起去,然而那晚自己還未說出口,就遭對方打斷。
想到她得上學、又要和朋友一起跨年,沈時霧便也沒繼續往下講,選擇退出門外。
說著女人從口袋拿出一只深紅色盒子。
她嗓音更輕,像是怕驚擾了江肆壹的情緒:“這是我母親托我帶給你的,江阿姨的一條項鏈。”
江肆壹松開的手再度攥緊握成拳頭,她轉頭,接過了那只盒子。
“這是很多年前江阿姨落下的。”
女生將東西打開,看著里面裝著的玉石項鏈,眼底很復雜,有憂愁,而最多的是驚喜。
母親走的很突然,遺物被李南個賤人隔天就扔掉大部分。
尚且年幼的江肆壹大晚上哭干了淚,最后摸著黑跑去垃圾場翻找,可惜一無所獲。
江肆壹將盒子合上,這次她倒沒哭,只是看著身旁之人認真道:“我可以換個愿望嗎。”
她改變主意了。
沈時霧只是怔愣一秒,隨即答應得很干脆:“當然可以。”
“我不需要你養我一輩子。”
女人頓了頓。
“我想讓你搞垮李南的公司。”
其實這一想法早在幾個月前就在沈時霧心底萌生了,本想著到時候還能當成禮物送給江肆壹。
一個集團罷了。
搶來哄小孩,倒也不錯。
誰知對方竟主動提出。
沈時霧還是答應得絲毫不拖泥帶水:“沒問題。”
“但...”
她毫無意識地輕輕磨牙:“你不需要有取舍。”
“這兩個愿望我都可以替你實現。”
以姐姐的身份,養我一輩子么。
江肆壹不算太自私的人,但偏偏遇上了沈時霧。她不甘心、不情愿,想獨占對方的余生...卻又無可奈何。
末了,她苦笑一聲:“好。”
“謝謝姐姐。”
*
跨年只能算是個美好的小插曲,過后,高中生們又得回歸枯燥的讀書生活。
徐媛發現江肆壹近期再度有了變化。
也可以說是原形畢露。
“你這兩天怎么回事?上課睡覺不說,連作業都不交了。”
食堂鬧哄哄的,到處是端著餐盤的學生。兩人坐在角落,這兒相對較清凈,而江肆壹卻跟沒聽見似的,過了好久才抬眸:“嗯?”
“......”
“你再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江肆壹咕咚喝下好幾口烏龍茶,繼續裝傻充愣:“沒有啊。”
看著對方狐疑的眼神,她嘆口氣,終于肯開口,卻也只是說了個大概:“也是體驗了一把暗戀未果的滋味。”
徐媛瞬間瞪大雙眼,她連飯都不吃了,指責對方壓根不把她當朋友看。
“你居然連我都不肯告訴!”
“不是。”
江肆壹捏著筷子,繼續道:“情況有點兒...特殊。”
“我可能...”
她說得很艱難:“喜歡上沈時霧了。”
徐媛叨叨了一路。
一中占地面積特別大,教學樓又多,若是在夏季,從食堂走回教室得汗流浹背,濕透衣衫。
而冬天也沒好到哪兒。
風大、凍得牙顫,江肆意推著喋喋不休的徐媛:“你再說話,風能把你牙吹掉。”
“吹就吹吧,”她毫不在意,“我跟你講,她又不是你親姐,頂多就算個隔壁家姐姐,談個戀愛怎么了?”
“再說了,明天你就正式滿十八了。”
江肆壹裹緊冬校服,跑之前很貼心地留下一句:“我先走一步。”而后就沖進了教學樓。
回到教室,還是冷得徹心,她不懂學校為什么不給開暖氣,明明夏天開空調時挺大方。
徐媛還沒追上來,估計放棄了正緩慢行走。
江肆壹將桌上的所有書本都給丟進抽屜,開始冬眠。
她是睡不著的。
趴在桌上,只是想掩蓋情緒。
不知哪個犯賤的男同學將后排窗戶打開了,寒風頓時呼嘯著攻進教室,吹飛了不少同學的試卷。
“你干嘛?快關上啊。”有人抱怨。
“關什么?多好玩!”
江肆壹心里本就不暢快,此時窩火著轉頭:“你再開窗試試。”
這話惹得班里同學心都多跳了好幾拍。
她們見識過江肆壹打架時的情景,壓根就不要命。
而那個男同學應該是見她最近乖了很多,對了句:“我就開,怎么的?”
他話音剛落,就見自己的課桌被江肆壹踹翻了。
卷子瞬間撲向地面,白花花一片,像跨年那天下的雪。
女生踹之前還非常善解人意地安慰其前桌:“沒事,不會誤傷你。”
他前桌是學習委員,很文靜的小姑娘,聞言乖巧:“嗯嗯。”
那男的忽然就不說話了。
他想到上學期一樓有個男同學,和江肆壹打完架胳膊縫了六針,還躺了一個星期醫院。
而后者只是破了點皮而已。
他有點兒賠笑,卻又不想太丟面子。將窗關了之后,擺擺手示意自己是開玩笑的,隨后就蹲下將課桌給扶起來。
江肆壹冷眼看著他的動作,嗤笑一聲,轉頭就又開始冬眠。
關了窗的教室依舊漏風般凍得人僵,女生將手縮進袖子里,猝不及防想到那晚沈時霧為自己戴上的圍巾。
羊絨的,很暖和,混著對方的氣息。
這本是沈時霧送給她的,而江肆壹卻沒要。
這本就不屬于她。
圍巾是這樣,人也是。
徐媛姍姍來遲,見教室出奇安靜,誰也沒說一句話,讓她誤以為是包姐來了。
但仔細環顧一圈都沒見到老師的影子。
她見狀原本還想跑去鼓勵江肆壹勇敢追愛,見人睡得香噴噴,就只能作罷。
她回到座位后偷偷拿出手機,開始查看給對方買的生日禮物到哪兒了。
*
今天放學晚了些,江肆壹邊往外走邊給王阿姨發消息,說老師拖堂,現在正下樓。
結果對方回道:“江小姐,今天是老板來接呢。”
她腳步一頓,而后莫名稍微走得快了點。
天色已晚,夕陽都褪去,學生三三兩兩出來,江肆壹走在最前。而等刷完臉出校時,她腳步卻又倏地慢下來,像散步的老人家。
沈時霧總是這么突出。
她今天換了件白色的大衣,長發微卷,紅唇奪目,女人味很濃。
“小肆,這里。”她早就在眾多學生中一眼捕捉到自己家的這位。
見人幾乎是拖著步子走,沈時霧干脆走上前去,替她攏了攏衣領:“今天比前幾天溫度更低,為什么不要我送你的圍巾呢。”
江肆壹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側了側臉。
“嗯...我不太冷。”她道。
車內很暖和,江肆壹坐在副駕駛位,厚重的冬校服讓她此刻像個白滾滾的圓球。
她抱著書包,手還是沒從袖口里伸出來。
“今天怎么是你來接我啊?”
她手還藏在衣服里,問出這句話時正不安分地悄悄揪著書包帶。
“因為想來接,”她正開車,側臉很好看,“怎么了,難不成是小肆馬上要成年了,就不想讓我來接放學啦?”
江肆壹吸了吸鼻子,悶悶道:“那也沒有。”
“我們晚飯要不要在外面吃呢?”
“算了吧,”女生思索片刻拒絕了,“上學太累了,想早點回家休息。”
“好。”
不知是否為她的錯覺,總覺得沈時霧今天開車速度比平時都要快。等到家之后,她總算知道了原因。
沈家別墅一共有五層,平時江肆壹連爬樓梯都嫌累,而沈時霧卻耗費了一整天時間,親手將每一層樓都布置妥當。
穿著校服的女生就這么呆滯地站在鋪滿花瓣的地上,目光所及之處除了花束,還有高掛的氣球。
再一眨眼,就是沈時霧舉著蛋糕走至她眼前。
“過了零點才是你的生日,原本是想在外面吃飯,耗點時間的。”她言語間像是有些抱歉。
早知道就不拒絕了。
江肆壹想。
“但為什么不可以過兩個生日呢?”
沈時霧眼睛彎彎:“第一個生日,是為剛滿十歲的小肆過的。”
蛋糕上插著數字十,金燦燦的,晃得江肆壹眼睛有點熱。
這是母親走后,她的第一個生日。
“這時候該上五年級啦,”沈時霧完全是哄小孩的語調,“我想對這時候的你說——”
“再等等吧。”
她尾音落得很輕,像被吞進云里,綿又柔。
“再等幾年,就會有人來照顧你了。”
“而且一輩子有效,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