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在樹林,地面上灑下一片片光斑,樹林中鳥雀歡騰,嘰嘰喳喳的鳴叫聲讓人滿心愉快。微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
好一個晴朗的早晨。
官道上,一行甲士走在外圍保護幾十輛馬車的車隊緩步前行,他們打著“蕭”字大旗。士兵中不但有一百個身穿皮甲、腰佩短刀、手持長槍的步兵,車最前面和最后方還分別有五十名騎兵保護。
騎兵的馬鞍上掛著箭囊,鼓鼓囊囊的幾乎塞滿了。
魏王的兵械庫中,箭頭是銅鑄的,每個騎兵能領到二十支箭矢已經算得上裝備精良,夏王軍中的箭頭也是相同的鑄造工藝。
但蕭燧親兵使用的箭頭卻與眾不同。
遼東鐵礦豐富,劉氏擁有提取鐵礦的神奇技術的同時,還養(yǎng)了一批工藝精湛的鍛造大師,在在他們的妙手之下,竟然打造出了結構特殊的百煉鋼箭頭。這種箭頭三個鋒面角度相同,后背開有血槽。
采用這種結構的箭矢在空中時,不但飛得平穩(wěn),而且比常規(guī)箭頭能多出足足八十步的射程。
一旦射中敵人,開在箭頭背后的血槽還能讓傷口血流不止。即便有軍醫(yī)跟隨,以最快的速度拔箭,箭頭背后三個翹起的棱角也會勾住皮肉,造成二次傷害,徹底將敵軍的戰(zhàn)斗力削減至最低。
姜南風曾經在奸細口中聽過一個秘密,遼東劉氏圈養(yǎng)的工匠里,鑄造技藝最精湛的大師一天也只能打出四十枚合格的箭頭。
蕭燧軍中甚至有規(guī)定,結束戰(zhàn)斗之后,親兵射出去多少支箭,打掃戰(zhàn)場的時候就必須把箭頭如數找回,避免被人撿走翻模。
攻打洛陽城的時候,蕭燧都沒舍得給騎兵配備這么好的裝備。他姜南風何德何能,居然能讓蕭燧拿出配備神箭的親兵隊伍來護送他和母親出行?
姜南風不禁咋舌。
蕭燧這一趟,可真是大手筆!
但情況有點不對勁。那么多的箭矢,打下一座小城都足夠了,回去魏地這一路難道真有那么多匪盜宵小?還是說,蕭燧另有謀算?
姜南風放下窗簾,坐回車廂中,陷入沉思。
車隊出城不久,在一涼亭旁忽然響起爭執(zhí)聲。
“你們怎么如此蠻橫,我家主人要見的又不是你們將軍,你們將軍憑什么替玉鶴公子做決定!你們讓開,我要親自上前給玉鶴公子送拜帖!”
“你們放開我,我要見玉鶴公子!”尚未張開的男孩聲音依舊清亮銳利。
男孩的聲音瞬間撕開樹林的平靜,鉆進姜南風耳朵。
要見我?
姜南風蟄伏多日,只為了能在昨日大朝上一舉成功,將母親帶離洛陽。因此,這段日子他始終閉門謝客,不論誰相請都沒通氣。
能得到他離京消息的人要么是昨日參加大朝會的官員,要么就是能夠從這些官員口中得到消息的親屬或是至交好友。
官員品階上了四品,才有資格出席大朝會。
不是和姜南風交好的官員,也想不到來城外為他餞行。
幾個條件疊加,姜南風迅速劃定了可能出現的人選。
他掀開窗簾,提聲詢問:“何事吵鬧?”
“玉鶴公子,是我,吉祥!”男孩眼睛一亮,身子一矮,從親兵伸出的手臂下鉆進來,像只腿短的小狗似的一溜煙沖到姜南風車前,高高舉起拜帖。
吉祥是戶部員外郎李祛邪的小廝。
姜南風心道,果然沒猜錯,是他舊日同僚。
他從吉祥手里取過拜帖,順手抓了一瓣切好的果子遞給男孩:“吃吧,我看看。”
“謝謝公子。”吉祥笑嘻嘻地抹去額頭汗水,捧著香瓜大口啃起來。
信上沒什么不合適的內容,只寫著姜南風前往魏地,別離日久,李祛邪不舍得姜南風離開,特意在此地設宴送別,希望姜南風能下車吃飯。
姜南風心下好笑,他和李祛邪的關系可沒好到會思念對方。
看來李祛邪是有事情要和他商量了,那就不能讓蕭燧和蕭燧的人跟過去。
姜南風下車,故意對下馬走過來想要盤問的蕭燧說:“二殿下,我要去與故人話別,殿下留步。”
他邊說邊充滿暗示地握住蕭燧手腕。
蕭燧立即大驚失色地放下手,讓姜南風的手離開他手腕。似乎覺得這還不夠,蕭燧又向后退了兩步,雙手抱拳一個彎腰回答:“我送公子過去,確定安全就離開。”
“勞煩二殿下了。二殿下對我不用這么客氣,叫我玉鶴就好。”姜南風笑著上前一步,蕭燧被嚇得又向后退了三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才穩(wěn)定下來。
姜南風向吉祥示意:“帶路吧。”
吉祥歡歡喜喜在前面引路,小嘴巴巴個不停,“為了準備送別的一餐,廚房都忙活一夜了。奴婢昨天聞著廚房里散發(fā)出來的肉香,肚子咕咕叫了一整晚,公子一定要多用點呀。對了,主人還帶來了一壺好酒呢。這酒是主人原來說要是破城被殺,讓奴婢澆到他墳頭上的,肯定是好酒。”
“這么好,那我可要多喝幾杯。”姜南風笑著答應。
涼亭距離車隊不過幾十步的距離,說話的功夫就到了。
姜南風故技重施,伸手牽住蕭燧手腕。
這一回都沒用姜南風再說什么,蕭燧已經主動表態(tài):“送到了,我回去了。”
他說完就走,腳步快得好像背后有老虎在追。
姜南風愉快地彎起嘴角,與迎過來的李祛邪對上視線。
李祛邪看到姜南風嘴角的一抹笑,當場愣住,他隨即拉著姜南風入席對坐,自己唉聲嘆氣:“姜候人逢喜事,滿面春風。下官比不得您,現在日子比破城之前還難過。”
“蕭淵身邊的謀士沒接戶部,讓陳會寧和程敏材回去了?”姜南風開門見山。
李祛邪立刻舉杯敬了姜南風一杯:“姜候猜的真準。”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苦笑。
戶部管著一個國家的錢袋子,從金錢中能看出國家許多私密事。
李祛邪是末帝最后一年被舉孝廉送上來農家子,沒有任何身份,做事向來勤懇。他認為夏王身邊不缺貼心的謀士,就算他叛變投奔夏王,夏王也不會用他管理錢袋子,這樣一來,不如留在魏王身邊死扛到底。不論最后誰贏誰輸,都不缺李祛邪這種文官一口飯吃。
事情和李祛邪想的大差不大。
夏王攻破洛陽之后果然沒棄了李祛邪這群舊臣,除了有那么一兩個調動職位外,其他的都官復原職。
可問題也恰恰出在此處。
若戶部調來一個跟著夏王起事的謀士做了長官,那么對方和李祛邪都是“忠臣”,他們可以彼此信任;但曾經背叛過的官員來給一個“忠臣”當長官,曾經做過叛臣的官員要如何做才能顯示出他們對新君的臣服?
必然需要選個靶子打,將靶子徹底變成反賊,才能顯出曾經做過叛臣的他們有多忠心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李祛邪一個位卑言輕的在戶部里擔當了那個“忠臣”的角色,同時和戶部尚書及戶部侍郎抗衡。
李祛邪拿什么抗衡?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姜南風略沉默片刻,想到兩個法子,但到底要如何做,還需要看李祛邪的選擇。
姜南風問:“你是想留下,還是調職?”
李祛邪拱手:“請姜候助我離京。”
“沒問題,帶紙筆了嗎?”姜南風當場表態(tài)。
陳會寧和程敏材兩人,一個家在臨川郡,一個家在豫章郡,都是當地豪門出身。他們在朝中雖然有些勢力,但到底不是京城本地人,能力有限,只要李祛邪去到陳會寧和程敏材插不上手的地方任職,李祛邪面臨的麻煩也就迎刃而解了。
“帶了!”李祛邪馬上對吉祥喊,“快來幫我挪盤子,收拾一塊給空地給姜候揮毫。”
吉祥把杯盤多開,騰出一小片空桌,鋪上毛氈和宣紙,把早已磨好墨汁的硯臺碰到姜南風面前。
姜南風接過筆墨失笑:“原來你早準備好了,就等我答應呢。”
李祛邪坦率地承認了:“我能說上話的不多,能給我?guī)兔Φ木透倭耍俏艺冀虮阋肆恕!?br />
姜南風提筆醞釀片刻,在宣紙上寫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話。
陛下親啟:臣離國倉促,實乃無奈之舉。舊臣大多忠誠耿直之輩,不善言辭,如今朝堂新建,留舊臣恐其受叛臣所惑,令陛下政令不暢。請陛下將舊臣下方各州、郡、縣,人盡其能,物盡其用。
姜玉鶴敬上
姜南風寫完,掏出代表了身份的小印扣上印章,然后這了個信封,把信吹干塞進去封口。
他一臉認真地跟李祛邪交代:“若蕭淵問起我的信怎么會在你手里,你就把自己被陳會寧和程敏材為難的事情實話實說,再說是我看你難受,忽然讓你替我把信送上去的。其他的不要多話。”
“好,我一定照辦。”李祛邪保證。
姜南風見他沒心思多了,直接對吉祥吩咐:“把菜都收起來,送到我車上去,然后帶你主人回家。”
“好嘞!”男孩脆聲答應,手腳麻利地把吃食打包好送上車。
車隊重新啟動。
沒想到剛走出一里路,竟然又有舊臣設宴要為姜南風送行。
如是再三,姜南風所在的馬車中,珍饈美味的香氣傳滿了車隊。
跟隨蕭燧一塊來的劉虎摸著頭,羨慕了紅了眼睛:“乖乖,這么多請他吃飯的,姜候這一天得吃多少山珍海味啊!”
蕭燧眉頭卻越皺越緊。
來送別的各個都年少有為,姜南風的相好居然有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