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綠萼打開房門,讓杏香和丹榴幫她準(zhǔn)備沐浴的熱水。
玳瑁哭著跑出了芳菲苑,兩個粗使婆子把晚上洗漱要用的熱水準(zhǔn)備好,熱在灶頭上后就回后罩房歇下了,朝顏知道自己是后來翁娘子身邊伺候的,本身就不比杏香她們受到主子重視。
如今又出了玳瑁的事,朝顏心里有些虛,見杏香她們忙著抬水,忙上前幫手。
幾人默默將需要的熱水都提進屋內(nèi),忽聞有人敲門的動靜,杏香擦了擦手,跑出去開門。
來人是中衡院的小廝西平。
“見過姐姐。”西平瞧著年紀(jì)不大,人倒是很會來事兒,笑著將手里的包袱遞給杏香,“這事兒怪我思慮不周,現(xiàn)在才把君侯換洗的衣裳送過來,沒耽誤姐姐的事兒吧?”
杏香剛剛聽他說自己是蕭持身邊伺候的人,有道是‘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可不能得罪了他。
雙方都有著交好的意思,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杏香回房將蕭持的衣衫交給翁綠萼,瞥了一眼浴房內(nèi)氤氳的水霧,先前揚眉吐氣的歡喜都不見了,漸漸被一陣心疼取代。
……娘子明明該有一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婚儀。而不是這樣無名無份地就侍奉在君侯身邊。
杏香不敢泄露出半點真實心緒,對著翁綠萼笑了笑,和丹榴一起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正房。
連綿濕潤的水汽落在翁綠萼臉上,她醒了醒神,繞過屏風(fēng),正想和蕭持說水已經(jīng)備好了,卻見他坐在羅漢床上,手上拿著她讀了一半的那本游志,頭微微垂著,一旁的燭光灑落大半暖光在他臉龐上,給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增添了幾分難見的平靜柔和。
他睡著的時候,那雙喜歡緊緊追著她不放的眼睛闔上,翁綠萼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那么害怕他了。
翁綠萼在離他還有兩步的距離時停下,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不過幾息之間,那雙深邃鋒利的眼睛就又睜開望向她。
蕭持略眨了眨眼,原先有些恍惚的神思頓時清醒過來,他將書放到一旁,隨口道:“水備好了?”
他站起來時,像一座蘇醒的山,投在地上的陰影幾乎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那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慌感又來了。
翁綠萼后退兩步,柔順地頷首應(yīng)是,又道他換洗的衣衫已經(jīng)整理好掛在了架子上。
蕭持嗯了一聲,大步往浴房那頭去了。
翁綠萼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她松了口氣,她先前還擔(dān)心若是蕭持讓她侍奉沐浴的話,該怎么辦。
幸好,幸好。
蕭持轉(zhuǎn)身繞過屏風(fēng)時,余光瞥到她的小動作,淡淡一哂。
膽小成這樣。
衣衫落下的窸窸窣窣聲越過氤氳水霧,落在翁綠萼耳中,她雙頰發(fā)燙,心跳得更快,坐也坐不安穩(wěn),索性去衣櫥前找待會兒要換洗的衣裳。
素白的手指在柔軟的衣衫間層層下落。
最后,她下定決心,緩緩抽出一條桃粉色的兜衣。
瓷白臉龐已經(jīng)被染成酡紅。
沒有人教過她這個時候該怎么做,但蕭持……應(yīng)該會吧?
他這個年紀(jì),身邊應(yīng)該有伺候的通房或是女婢?
翁綠萼胡思亂想的時候,蕭持沉入水中,任由溫?zé)岬乃餮瓦^勁瘦挺拔的軀體,他神思愈發(fā)清明。
蕭持在軍營里待得久了,向來警覺,剛才卻坐在她的羅漢床上,拿著她的書,聞著鼻間漂浮著的幽幽香氣,就那樣睡了過去。
大概是多日趕路沒休息好,太累了。
蕭持得出一個讓他比較滿意的結(jié)論。
待他沐浴完出來,翁綠萼還杵在衣柜前發(fā)呆,蕭持沒看見人,揚高了聲調(diào):“人呢?”
翁綠萼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兜衣,柔軟的布料像是一團雪,帶著些莫名的涼意,她深深呼了口氣,應(yīng)了聲:“妾在這里。”她又隨便拿了件寢衣裹在外面,走了出去。
換了一身家常衣裳的蕭持站在那幅寫著聿彰令聞的匾額下,正抬頭看著那幾個端正嚴(yán)肅的字,下頜線因為緊繃而顯得更加凌厲,連帶著他望過來的眼神都更帶了幾分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意味。
翁綠萼抿了抿唇:“那,妾先去沐浴?”
蕭持嗯了一聲,態(tài)度略微冷淡,聽到兩個婢子幫著她倒水、更衣的動靜,悉悉簌簌的細碎聲音一直傳來,他干脆合上那本游志。
看不進去。
翁綠萼繞過屏風(fēng)出來時,見蕭持坐在羅漢床上,脊背挺直,像一座沉默巍峨的山。
她忐忑地捏緊了衣角。
“好了?”
翁綠萼點了點頭。
蕭持嗯了一聲,起身往內(nèi)室的方向走,翁綠萼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看著那張?zhí)幪幎紟е畠杭倚乃嫉拇玻挸置鏌o表情,最艱苦的時候,他幕天席地地睡在草地上也不曾抱怨一句。
相比之下,躺在這滿是女兒香的床上,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但身側(cè)的人遲遲沒有動靜。
蕭持瞥她一眼:“還不困?”
才不是。
翁綠萼柔聲道:“按著規(guī)矩,妾應(yīng)該睡在外面。”
晚上男主人要起夜、喝水,她睡在外邊兒,方便照顧。他早起時,她也好及時察覺到動靜,一并起身替他更衣。
翁綠萼年幼失恃,翁卓又不曾迎娶繼室,祖母在她十一歲那年因病逝世,再之后,只有乳母黃姑一心一意照顧她。
有許多夫妻相處的道理,翁綠萼不懂,但入寢時男內(nèi)女外這一點,黃姑還是告訴過她的。
蕭持嗤笑一聲:“哪來的規(guī)矩。”他看了眼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一旁的女人,抬了抬下巴,“你睡里邊兒去。”
若是夜間發(fā)生什么異動,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睡在外邊兒,更危險不說,還要礙事兒。
蕭持很現(xiàn)實地評估了一下那條規(guī)矩,完全無用。
翁綠萼應(yīng)了一聲,在他又開始變得攻略性十足的目光注視著,同手同腳地爬上了床。
她窘迫得來臉都燒紅了,還有些莫名的惱怒。
她剛剛分明聽到了,身后傳來一聲輕而快的嗤笑聲。
他看到了,還故意笑話她!
翁綠萼飛快鉆進了被子里,蕭持眼眸中笑意未退,自個兒也躺了上去。
蕭持不習(xí)慣與人同床共枕,更何況身邊躺著的,是一個還說不上熟悉,卻已經(jīng)要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但當(dāng)他躺下,鼻間嗅聞到的那股幽幽香氣猶如春風(fēng)化雨,脈脈無言地灑落在他周身,方才壓抑下去的困意重又上涌,且攻勢更猛。
多日來的疲憊在這一刻轟然聚攏,而后又在幽幽的香氣中慢慢散去。
蕭持很快就睡著了。
翁綠萼緊張了好一會兒,還沒等她鼓起勇氣,就聽到一陣平穩(wěn)綿長的呼吸聲。
她繃緊了身子,悄悄轉(zhuǎn)過身去,借著幽暗的月光看向躺在她身邊的男人。
他睡著了。
翁綠萼不知道自己該松口氣,還是該失望。
只能再找一個機會,問一問父兄的近況。
只是蕭持,脾氣果然不大好。
這樣的人,要怎樣才會滿足她的心愿,開口告訴她想知道的消息?
翁綠萼帶著憂慮與忐忑,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
第二日,晨光熹微,第一縷日光透過竹青色煙羅紗帳照進來時,蕭持醒了。
他一醒,就感覺到懷中明顯不同的柔軟觸感。
蕭持垂下眼,看見一個烏發(fā)雪膚的女人正親昵地倚在他懷中,一張巴掌大的嬌媚小臉埋在他頸窩里,緞子似的烏發(fā)迤邐往下,他的視線也不自覺往下挪了挪。
雪白中衣往外敞開了些,露出大片雪色和……
桃粉色兜衣?
蕭持長眉一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看著她乖巧恬靜的睡顏,又低頭看了一眼那抹艷麗的桃粉色。
看起來,她也不是全然抗拒這門婚事。
都存了……他的心思。
蕭持懶洋洋地翹了翹唇角。
奇怪,他竟然不覺得反感。
翁綠萼睡得正香,被人又捏又抱,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趕在她睜開眼之前,蕭持又將人塞進了被窩里,定定地看了會兒她睡著的樣子,才起身出門。
蕭持有晨練的習(xí)慣,等他出了門,杏香忙不迭進了屋子,隔著垂下的床幔輕聲叫翁綠萼起床。
連續(xù)而小聲的呼喚成功吵醒了翁綠萼,她坐起身來,看了一眼旁邊,是空的。
空的?!
翁綠萼拉開床幔,一雙眼里急得都含了水光,杏香忙道:“君侯沒走,在院子里耍刀呢!”她剛剛偷偷看了一眼,就被招式中的殺氣給嚇得縮回了頭。
翁綠萼飛快梳好頭發(fā),換了衣裳,才出內(nèi)室,就見蕭持大步走了進來。
春日的清早都有些冷,他身上卻冒著熱氣兒,只是那雙深邃眼睛望過來的視線仍是淡淡的。
翁綠萼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