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候即將大婚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附近的州郡,有衛兵帶著信疾馳去往雄州,遠在隋州的李瑤光自是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蕭持……竟對那個女人動了真心么?
乳母徐姑打簾進來,見她伏在案上,靜靜淌淚,嚇了一跳,忙不迭地用帕子給她擦干凈淚水,又用脂膏細細地在她臉上涂了一層,生怕竄進屋里的春風吹皺了那一張千嬌百媚的美人面。
“我的心肝兒,你哭什么呢?”徐姑照顧李瑤光那么多年,見證了她情竇初開的少女時期,欣慰于她沒有耽于情愛,高嫁給了有小戰神之稱的陳家長子陳隆,過了幾年風光得意的日子。只可惜,陳隆戰死,如今李瑤光不再是眾人最艷羨的那一位。
連徐姑面對府上眾人態度的變化都忍不住橫眉,遑論是李瑤光。
李瑤光靠在乳母溫暖的懷里,剛剛涌起的悲意已經隨著那些被被徐姑拭去的淚水消失不見,她定了定心神,低聲道:“徐姑,我只是不甘心。蕭持竟會娶翁氏女為妻。”
翁氏女不過是她父兄戰敗后獻上的一件禮物!這樣的人,憑什么能做君侯府的女君?
但偏偏就是這樣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名正言順站在蕭持身邊的機會。
難道翁氏女的身份比她當年高貴到哪里去么?怎么瑾夫人與蕭皎這回就不反對了,不阻撓了?
想起舊事,李瑤光冷艷眉眼間閃過幾分陰翳。
當年李瑤光與蕭持之間發生了什么,具體連徐姑也不知。
蕭持曾與陳隆之妻有過一段青梅竹馬的事兒,也是在兩三年前才開始突然流傳開來的。
陳隆年少成名,戰功赫赫,李瑤光嫁給他,是為了更好的前程。怎愿意有人與她分享一個男人。
在那些流言悄然傳出之后,陳隆想要納妾的心思全然沒了,一心只在如何征伐那個曾與蕭持有過風月的女人身上。
男人么,知道自己的妻子曾與老對頭有過舊情,心里自然憋著氣。
徐姑遲疑了一會兒,試探著道:“夫人,如今天下群雄逐鹿,并非只有蕭候一人出眾。您這樣的容貌品行,嫁給哪戶的王孫世子都是配得的,何必與那等……已有妻室的人糾纏呢?”
亂世之中,民風開放,女子二嫁乃至三嫁都是極尋常的事。
說到這里,徐姑忍不住想起另一宗事兒——蕭候攻下隋州那日,家主陳緒曾設宴款待,其間還邀蕭候一同離席,意欲效仿翁卓獻女,惹得君侯大怒,家主父女倆都丟盡顏面。
從未聽說蕭候身邊有過姬妾通房,如今他直接給了翁氏女正室的身份,保不齊就是真心喜歡她。
就算三娘愿意委身做妾,只怕君侯也不愿憐惜。
徐姑苦口婆心,一心為她考量,李瑤光怎么會不知道。
可她就是不甘心!
“徐姑,不必再勸了。替我收拾行裝吧。”李瑤光從她懷中出來,伸手撫了撫微亂的鬢發,冷艷的臉龐上帶著志在必得的野望,“我李瑤光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蕭持是她折戟沉沙的唯一一個。
先前蕭持是沒有開竅,如今么,可就不同了。
說來,她也得感謝翁氏女。
李瑤光嘴角揚起一個譏誚的弧度。她想起當日陳緒許諾說會給她的助力。
“約莫著腳程,翁氏女的父兄已經到衡州了吧。徐姑,你去找陳緒要五十精兵,立即出發。”
“蕭候大婚,我一孀居婦人,沒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賀禮。就送她父兄慘死的訃告過去,讓大家都添添喜氣兒吧。”
·
今日是徐愫真十二歲的生辰,蕭持難得在家,他十分疼愛這個自小命運多舛的外甥女兒,特地問了她想怎么過生辰。
徐愫真想了想,認認真真地比劃了好一陣。
讀懂外甥女兒意思的蕭持表情有一瞬的微妙,覷了一眼在站在一旁的翁綠萼。
在場的人只有她還不能熟練地看懂手語,翁綠萼下意識將目光轉向蕭持,發現他也在看自己之后,被那陣仿佛帶著熾熱溫度的視線灼得連忙收回視線。
自半月前,蕭持應允她派人去請父兄前來平州觀禮后,便再度不見人影。
據說這回是真的忙。
這叫原本還在擔心他開了竅之后,會不會得寸進尺、不知節制的翁綠萼松了一口氣。
直到今日,蕭皎做局邀她過來為愫真慶賀生辰,翁綠萼才又見到了蕭持。
他的面龐是淺淺的小麥色,刀刻斧鑿的五官骨感極佳,向她投來一陣似笑非笑的目光時,翁綠萼幾乎要被他深邃眼窩中蘊著的淡淡笑意給攝去一瞬心神。
翁綠萼低下頭,眼不見為凈。
徐愫真不懂大人之間明明只交纏住一瞬,卻能叫雙方都想入非非的眉眼官司,見舅舅終于思考完畢,點了點頭,她笑彎了眼,拉過翁綠萼,高高興興地沖著她比劃了好一陣。
翁綠萼求救般地看向蕭皎,蕭皎立刻哼著小曲兒移開了視線。
別當她沒發現,奉謙和綠萼之間的氛圍,可比之前大不相同嘍!
翁綠萼又不好去向瑾夫人求助,她咬了咬唇,抬起眼,卻發現蕭持正在看她。
也不知道他這樣望著自己多久了。
感知到他直勾勾眼神里幾乎不加掩飾的貪與欲,翁綠萼又覺得一陣羞窘,起碼別當著孩子的面用這種眼神看她!
看著那兩點白玉般的耳垂染透了靡麗的紅,蕭持這才道:“愫真說,想讓舅舅和小舅母陪她一塊兒去流云寺祈福。求來年,可以多一個白白胖胖的妹妹。”
他的聲調拖得有些懶洋洋的,帶著些隱隱的揶揄與笑意。
翁綠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徐愫真,小娘子眼神亮晶晶的,用力點頭,表明自己的這個生辰心愿的確是在非常誠心的前提下許下的。
見翁綠萼的臉都紅透了,蕭皎還笑瞇瞇地和瑾夫人閑聊:“阿娘可還記得?當年你診出喜脈之前,去了一趟流云寺,回來沒多久就和我說,我要多個弟弟了。如今奉謙和綠萼他們去流云寺,也算是故地重游,說不定等明年啊,您就有小孫女兒抱了。”
瑾夫人實在笑不出來。
蕭持沒有注意到瑾夫人的異樣,哄著徐愫真去看給她的生辰禮之后,他帶著灼熱溫度的視線又定定地落在翁綠萼臉上。
“臉那么紅?熱?”
翁綠萼抿了抿唇:“妾不熱。”
她態度冷淡,蕭持卻半分不在意,只哦了一聲:“既然你不覺得熱,待會兒便和我一同騎馬去吧。”
騎馬……去?
翁綠萼眼睛瞪得微圓,這副模樣落在蕭持眼中,心底發癢的感覺又氣勢洶洶地再度涌上。
翁綠萼才不想和他共乘一馬,忙道:“叫外邊兒的人看見君侯與妾共乘,怕是于君侯英名有損。還是,算了吧。”
蕭持不以為意:“他們想看,就讓他們看。”再者,他那日當街縱馬帶走了她,也有不少人看見。
翁綠萼一時啞言。
瑾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一臉自如的蕭持,站起身來,悶聲道:“你們年輕人去玩兒吧,我這一把老骨頭就不跟著去了。只是。”她頓了頓,沒讓自己語氣中的厭煩太過明顯,“翁氏是女眷,又尚未正式行禮,不好拋頭露面。跟著月娘坐馬車去就是了。”
翁綠萼巴不得這樣呢,連忙點頭,聲音婉順中帶著幾分小小雀躍的上揚:“是,妾知道了。”
察覺到那陣令人頭皮發緊的視線又落到自己身上,翁綠萼收斂了一下,不笑了。
蕭持嗤一聲。
膽子那么小,偏偏還愛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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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琛行在書院,沒能跟著一塊兒去,蕭皎帶著女兒和翁綠萼坐在馬車里,偶而掀開車簾看一下騎著馬走在前面的蕭持,笑瞇瞇地和翁綠萼遞了一個曖昧的眼神:“都怪阿娘多嘴,要不然你此時坐在奉謙懷里,一路小風吹著,人又抱著,哎呀呀,說不定不需要菩薩費心,我的小侄女自個兒就蹦出來了~”
翁綠萼雖未經人事,但蕭皎話中的揶揄之意太濃,她稍稍一想就忍不住紅了耳朵,含羞嗔她一眼,捂住在一旁懵懵懂懂的徐愫真的耳朵:“愫真小姐還在這兒呢,阿姐說話也不避諱著些。”
看著她紅紅的耳朵和染上緋色的纖長脖頸,蕭皎暗嘆自家那王八蛋弟弟可真是有福氣,又忍不住笑。
她可算知道為什么奉謙愛逗她玩兒了!
聽著馬車里隱隱漏出的笑聲,蕭持心情不錯地揚了揚眉。
流云寺在半山腰上,馬車骨碌碌行駛在山路上,走了一會兒,卻突然停了下來。
外邊兒依稀傳來幾聲柔若鶯啼的女聲。
蕭皎蹙眉,看了翁綠萼一眼,見她還在和徐愫真下棋,心里忍不住幸災樂禍。
現在么,奉謙是開了兩三分竅了,但這綠萼,怎么看著連一分都沒有啊?
看好戲歸看好戲,旁的事兒不能耽擱。
翁綠萼稀里糊涂地就被蕭皎拉著出了馬車。
天光稍盛,翁綠萼瞇了瞇眼睛,看見蕭持坐在馬上,正與一身著素凈,卻難掩風流美貌的年輕婦人說話。
察覺到這邊兒的動靜,站在馬旁,仰著頭與蕭持說話的女郎似有所感地扭過頭,對著翁綠萼緩緩露出一個笑。
終于見面了,翁綠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