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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就在不久之前, 她們才做過那樣的親密事,但隨著那陣話音落下,他剛剛抽身而去的氣息里已經褪去了讓她骨軟筋酥的溫熱, 重?又變回了高高在上的冰冷。

    他本就是不容別?人違逆的性子,他想讓她如何, 她就得如何。

    翁綠萼在沉默中,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她垂下眼睫,面頰仍帶著艷麗的紅, 神情卻寥落起來。

    蕭持皺起眉, 抬起她的下頜:“回答我。”

    翁綠萼卻偏過頭去, 躲開他鉗制的手?, 耳垂上的明?珠閃著溫潤的光,她的語調很是平靜, 面頰上的緋紅漸漸退下, 露出底下的倔強之色。

    “君侯是君侯,阿兄是阿兄。都是妾親近之人, 又何須分出個高低?”

    翁臨陽那等只會拿女?人換取平安的孬種安能與他相提并論?!

    蕭持嗤了一聲?,沒說什么,但那聲?充滿譏意的語氣聲?卻叫翁綠萼覺得身上發?冷。

    他看?不上翁家, 看?不上她——予她正妻之位的錦繡榮光之下, 都是滿腹的算計。

    “我不許你更看?重?他。”蕭持微昂下巴, 話中帶著滿滿的霸道之意,“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終生可堪依靠之人。你拿我和你那只會靠著女?人換取機運的阿兄相比, 他也配?”

    靠著女?人換取機運。

    翁綠萼面色隱隱發?白, 她不想繼續這場對話。

    再說下去,她怕又會吵起來。

    自然了, 她是不敢對著高高在上的君侯大呼小叫的,但他會怒氣沖沖地跑出去,落在旁人眼里、口中,不知又會編排出什么麻煩事兒來。

    至少在阿兄離開平州之前,她希望她的婚姻,幸福、美滿。

    翁綠萼垂眸想著,平州吹去雄州的風,要是能如同春日一般,熏暖和煦,就好了,不要再給終年嚴寒的雄州帶去多?余的苦厄。

    “妾的兄長,不過忝受君侯之恩,才能來到平州觀禮。再多?不過三日,他又要啟程返回雄州,君侯看?在妾的面子上,稍稍包容他一些,叫他知道,妾在平州過得很幸福。好不好?”

    說話間,她柔軟如荔枝肉的面頰輕輕靠上他硬如頑石的胸膛,說話間呼出的芬芳匯做涓涓細流,慢慢柔化了蕭持冷硬的神情。

    讓翁臨陽看?,她在平州過得很幸福?

    又何須他看?!

    蕭持不屑一顧,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所?得的榮光與權勢,都將與她共享。

    難不成她以為,靠著翁臨陽那樣不中用的娘家人,能震懾住他什么?又能護住她什么?

    見?他不語,面色倨傲又冷淡,翁綠萼無?奈,一只柔軟小手?潛進?他的掌心,嫩若削蔥的指尖慢慢劃過他掌心,察覺到靠著的人又悶不吭聲?地一僵,翁綠萼再接再厲:“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尾音微微拉長,落在蕭持耳中,像是有一種后勁兒極大的佳釀汨汨灌入心頭,迷得他心神有些恍惚,原本繃得緊緊的下頜線都忍不住一松。

    到底是新婚。

    她有心討好,他受著就是。

    享受了好一會兒美人的撒嬌哀求,蕭持方?才施恩般點了點頭:“罷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若你阿兄識趣,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他。”

    能得他這番話,翁綠萼已經心滿意足。

    見?那張仙露明?珠般的臉龐上重?又露出笑容,蕭持順勢將手?攏在她纖細腰間,讓她不得不又貼近了一些。

    “現在高興了?肯對我笑了?”

    他的語氣懶洋洋的,沒了先前的兇勁兒,幾分調侃之下的不滿而已,翁綠萼并不害怕。

    屋子里靜悄悄的,唯有她們二人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月牙桌上擺著的一盆牡丹雍容華美,碗口大的花瓣在春風中輕輕搖曳著,為這座原本空寥板正、沒有多?少生活氣息的房間增添了幾分鮮靈嫵媚。

    日子總要過下去。她總是糾結于蕭持寄出那封信的動機,只會讓她越來越自憐自艾,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兩個人過日子么,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思及此處,翁綠萼莞爾,漂亮的唇角往上翹了翹:“君侯愿意體諒妾,妾自然高興!

    跟隨她的神情與語氣一同軟化的,是她香馥馥的身子。

    蕭持覺得自己好似擁了一簇水在懷中。

    怎么能這么軟?

    就在他意亂情迷,想要再度打破一下自己不可為色所?迷的規則時,有一只微涼的手?擋在了他與她之間。

    蕭持不滿地豎起眉頭。

    翁綠萼仍然在笑:“妾見君侯眼下青影有些重?,怕是昨夜里沒睡好的緣故,F在離用午膳的時辰還早,不如君侯小憩一會兒,補一補精神吧?”

    蕭持嗤一聲?,沉聲道:“你瞧不起我?”

    這話倒不是蕭持輕狂,他正值壯年,從前打仗作戰時,幾日幾夜連著沒怎么合過眼也是常有的事兒,昨夜么,不過是稍稍輾轉反側了一些,又差不多?睜眼到天?明?等敲門了一些而已,無?妨。

    他低頭,又要親下去。

    翁綠萼偏過頭去,他只親到微涼的耳垂和溫潤的明?珠。

    蕭持有些不滿地蹭了蹭她白如暖玉的脖頸,啞聲?道:“為什么又躲?”剛剛還對他笑得那樣……讓人心癢癢。

    他比翁綠萼高了太多?,這樣俯下頭來摩挲她細嫩脖頸時,整個人猶如醉玉頹山,籠罩下一層陰影,他身上的清苦氣息混雜著磅礴的熱氣,融合出了一種難以言述的味道,不難聞,但翁綠萼被罩在其中,免不了有些壓抑。

    他在她頸間嗅嗅親親的,粗硬的發?絲擦過她腮幫、細頸,所?過之處洇出一片濕潤的水澤,伴隨著她難以發?現的紅痕,種種陌生的感受,讓翁綠萼有些惱怒地顰起眉頭。

    堂堂君侯,怎么跟狗似的!

    情急之間,她推了推蕭持,在男人愈發?深沉不滿的眼神中,定了定心神,笑道:“妾在閨中時曾學過幾分按摩推拿之術。不如妾替君侯按一按,也好解解乏!

    按摩推拿?

    蕭持沉吟片刻,欣然同意。

    翁綠萼便?拉著他往羅漢床走去。

    為著方?便?按摩頭上的穴位,翁綠萼先坐下,又點了點自己的雙腿:“請君侯躺下吧!

    蕭持有些挑剔地看?著她纖細得來還沒有他胳膊粗的兩條小細腿。

    那么細,那么軟,能經得

    住他躺下去的力道?

    罷了,她一心想要給他松乏解困,是要給他看?她的賢惠吧?

    蕭持想,不好打擊了她的熱情。

    巍峨如小山般的男人規規矩矩地躺了下來,頭枕在她腿上,這樣的姿勢,板正得過分,又讓人生出幾分莫名的喜感。

    翁綠萼挺直了脊背,這下,換她試一試高高在上的感覺。

    蕭持闔上眼等了會兒,見?她還沒有開始動作,睜開眼,語氣有些古怪:“不按了?”

    翁綠萼擠出一個笑:“按。只是妾許久沒有做過此事,有些手?生,見?君侯面目威武,一時間有些不敢下手?,得仔細些才好呢。”

    待會兒她多?用點勁兒,疼死他!

    聽得她這樣解釋,字里行間全是對他的重?視。

    蕭持滿意地又闔上眼。

    翁綠萼從前跟著雄州的醫女?學過一段時日的按摩推拿之術,只可惜,還沒等她有孝敬父兄的機會,就叫蕭持這廝給享受去了。

    翁綠萼心里哼哼著,如玉般微涼細膩的手?落在他臉上,卯著勁兒按了一會兒,她自個兒都覺得關節發?疼——這人的臉也是石頭做的不成!

    跟身上一樣,硬邦邦的。

    全身上下……也就嘴軟一些,只可惜,說出的話一句比一句氣人。

    “君侯,妾使的力道可是正好?”

    疼不疼?疼就對啦!

    翁綠萼滿心期待,好半晌,蕭持才開口,聲?音喑啞,帶了些困意:“嗯……不錯!

    他有些困了。

    身側被她身上幽幽的香氣氤氳著,又有她力道正好的揉捏,蕭持感覺到久違的、深深的放松。

    什么?!只是不錯?

    不疼嗎?

    就在翁綠萼不信邪,正暗暗準備再加大力道的時候,即將睡沉過去的男人低低開口,翁綠萼聽著他幾近于囈語的語氣,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以后不要再自稱妾,你是蘿卜墩兒么,整日切切切的。”

    “你在雄州如何,在平州就如何。沒有人能夠讓你自退一步!

    當然了,他肯定是不一樣的那一個。

    說完,翁綠萼感到腿上一重?。

    他睡著了。

    這人真是……剛剛還嘴硬自個兒龍精虎猛,不需要歇覺。

    翁綠萼腦子亂亂地轉移著話題,看?著自己懸在半空,還準備加大力道的雙手?,耳垂微紅,又低頭看?了看?蕭持。

    他的眼睫,生得比女?兒家還要長,還要密。

    偏偏他愛用那種讓她頭皮發?麻的眼神盯人,誰又會發?現他還有這樣的長處?

    翁綠萼嘆了口氣,試探著拍了拍他的面頰,見?他眼睫未動,顯然是已經睡得沉了,她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腦袋挪到了一旁的軟枕上。

    睡著的人似乎覺得頭下枕著的東西?變得沒有那么香,那么軟,眉毛皺了皺,嚇得翁綠萼起身的動作一僵。

    最后還是翁綠萼試探著,將隨身帶著的絹帕往他眼上一蓋,柔軟似云的絹帕靜靜散發?著香氣,蕭持這下老實了,又不動了。

    翁綠萼松了口氣,連忙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又低聲?囑咐丹榴,若是蕭持醒了,便?去翁臨陽客居的松意軒尋她。

    丹榴連連點頭:“婢記住了,娘子快去吧!

    去松意軒的路上,翁綠萼的步伐是近段時日來前所?未有的輕快。

    杏香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看?著翁綠萼臉上不自覺露出的笑,她也跟著高興:“娘家人來了,女?君的心情也變好了!要是公子愿意留在平州就好了!

    為著怕別?人說閑話,譏諷她們還留著在雄州時的規矩稱呼,方?才杏香和丹榴嘀咕一陣,決定以后都以‘女?君’來喚翁綠萼。

    女?君女?君女?君!她日日都要喚上百八十聲?,氣死那些總愛說酸話的人!

    她猶帶著些孩子氣的話落在翁綠萼耳中,只是一笑,翁綠萼莞爾道:“人不能太貪心。再說了,若是阿兄今后留在平州,他與君侯又切磋起來,到最后還是我遭殃!

    她的手?到現在還有些隱隱發?疼。

    好久都沒用過這么大的勁兒了。

    杏香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君侯與女?君在屋子里說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女?君出來時臉上帶著笑,體態亦輕盈,杏香松了口氣。

    看?來女?君又把君侯給哄好了。

    兩人來到松意軒時,翁臨陽正站在庭院里,望著那一株樹冠大而密的香樟樹出神。

    “阿兄!”

    聽到那一聲?猶如黃鸝般清脆悅耳的呼喚,翁臨陽轉過身去,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翁綠萼走過去,仔細端詳一番他的臉,片刻之后嘆道:“阿兄,你要是繼續這么糟蹋你的臉,我都替我未來阿嫂委屈了。”

    翁臨陽被她顰眉憂愁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毫不在意道:“我這臉本來就破了相,現在青一塊紫一塊,就當頂著個花貓臉,喜慶!

    想起他臉上那道疤的由來,翁綠萼臉一沉,語氣里帶了些不高興:“雖是如此,但有傷就得及時擦藥。你來,我給你再上一回藥吧。”

    杏香及時地奉上提了一路的小藥箱。

    “別?了,我自個兒來就是。”翁臨陽不想辜負妹妹的好意,但想起那個男人咄咄逼人的兇狠眼神時,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開了句玩笑,“你也嫁人了,男女?授受不親,若是叫蕭候看?見?,又要呷醋!

    呷醋?

    他是霸道不講理,不喜歡看?見?她這個所?有物違背他的心愿,去親近他不喜歡的父兄而已。

    翁綠萼不想提蕭持,見?翁臨陽自個兒上藥上得磕磕絆絆,擰眉,吩咐杏香幫他涂藥。

    “阿兄,你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變故?怎么會帶著一臉的傷呢?”

    兄妹倆如今畢竟都大了,翁綠萼不能扒了他的衣裳瞧一瞧。但僅僅是臉上就這么多?傷了,又遑論是身上?

    翁綠萼憋了很久的疑惑終于有了出口,她跟個小炮彈似的連連發?問:“還有那些嫁妝。之前我不是把阿娘留給我的嫁妝都拿去換了糧草嗎?怎么會有那么多?呢?”

    今天?早上,丹榴把整理好的嫁妝單子遞給她看?的時候,翁綠萼都嚇了一跳。

    她語氣有些急,翁臨陽反倒笑了,繼而又是咧嘴皺眉:“你這丫頭,替你家娘子出氣呢!下手?忒重?!”

    杏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下動作卻半點兒都沒弱:“公子不知道吧,這種藥油,就是要揉得重?一些,才好得快!”

    翁臨陽被揉得一陣齜牙咧嘴。

    見?翁綠萼的視線一直幽幽落在他身上,翁臨陽有些心虛:“有些事兒既然都發?生了,說出來也是惹得你白白操心。

    不過你放心,嫁妝里的那些東西?都是你兄長我辛辛苦苦剿匪得來的,每過一個寨子,我只拿兩成,剩下的都拿去分給了山寨附近的村民,在這亂世里,他們還要時不時被山匪收繳一些好處,實在不容易!

    說起那些他曾經親眼目睹的山寨亂象,翁臨陽眉眼微沉,語氣也沒有先前松快。

    “剿匪?”提起這一茬,翁綠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前往平州的路上,遇到的那樁倒霉事兒。

    翁臨陽不想多?說,但看?著妹妹固執的眼,他嘆了口氣,只能將一路上的事簡明?扼要地告與她知。

    先是有一個巫族打扮的少年來見?他,給了一封綠萼親筆所?書的信之后又悄悄然離去。阿耶與他看?了那封家書之后,懸了許久的心稍稍平緩了一些。但沒過幾日,他們又接到了來自平州蕭候的親衛送來的書信。

    信上讓他們輕車簡從,速至平州參加君侯與女?君的婚儀。

    蕭候竟愿意給綠萼正妻的名分!

    初初得知這個消息時,翁臨陽不知是震驚多?一些,還是歡喜多?一些。

    但翁卓不愿意去平州。

    “我無?顏再去見?綠萼,聽她喚我一聲?‘阿耶’!蔽套績婶W花白,說話間再沒有了昔日雄州州牧的不怒自威,“你替我去一趟吧,得見?綠萼平安就好。多?說多?錯,切記。切記!

    說到這里,翁臨陽見?妹妹眼圈兒發?紅,忙道:“可不許傷心掉眼淚!我手?上都是藥油味兒,杏香那手?也是臟的,沒人替你擦眼淚!

    翁綠萼破涕為笑,催著他繼續說下去。

    翁臨

    陽看?著她眼尾浮著的薄薄水光,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又道:“蕭候親衛來傳信時,距離你們的婚期已不足一月。我點了一隊衛兵跟隨上了路,北地荒蕪,老皇帝與裘灃他們離得遠,一路上本也算得上是有驚無?險,但當進?入青州境界的時候,有幾波裝備精良的兵士截殺我們。我與十幾個弟兄拼死抵抗,不慎間躲進?了一伙山匪的地盤,之后么,就是借勢反殺再反殺的事兒了,太血腥,小娘子家家的聽了夜里怕要發?夢魘,我就不提了,不提了。”

    聽出他話里的敷衍之意,翁綠萼很不滿意:“阿兄!”

    她眼睛亮亮的,臉皺著,看?著有些兇,翁臨陽只哈哈笑道:“我們綠萼真是越來越有平州女?君的風范了,這一聲?叫得我心里邊兒還有些怕!”

    翁綠萼不大高興地瞪他一眼:“油嘴滑舌。阿兄這樣,看?起來有些面目可憎。”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平日里看?起來溫溫柔柔,不爭不搶,但她要是真的不高興了,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小刀子嗖嗖直往人心頭扎,殺傷力也不小。

    翁臨陽看?著這樣鮮活、明?媚一如往昔的妹妹,笑中帶了些苦澀意味:“說句恬不知恥的話,綠萼,永遠不要再為我和阿耶求蕭候什么了。也不要在我面前逞強,知道嗎?”

    他話里沒了剛才的輕松,帶了些嚴肅。

    翁綠萼心一跳,很快又揚起笑臉,安慰他:“我都那么大了,阿兄還擔心我做什么?放心吧,我會過得很好,很好的!

    翁臨陽話里的意思,她都明?白。

    他想讓她不必為了他們,為了雄州再委屈自己。但人生在世,為了自己所?在乎的東西?努力求全,也不算是委屈。

    翁綠萼心里對那伙在半路上截殺翁臨陽一行人的精兵來歷存了個疑影,又與翁臨陽說了會兒話,得知他后日就會啟程返回雄州之后,她有些怏怏。

    “綠萼。如今雄州,也算是百廢待興。蕭候既愿意仍將管理雄州的權柄交給阿耶,依著他老人家的性子,自然是夙興夜寐,宵衣旰食,我不趕回去盯著,能行嗎?”翁臨陽故作輕松,“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

    蕭候的醋勁兒之大,他今早也算體會一二,不敢再輕易招惹。

    翁綠萼無?奈,但也知道,今日怕是沒有和阿兄共進?餐食的機會。只得看?蕭持明?日會不會出門。

    反正他是個大忙人,動輒就要離家數日不歸。

    不過這樣,對她倒是好處多?多?。

    翁綠萼把那些藥油留下,叮囑他記得再擦幾回,得了翁臨陽一個無?奈的點頭之后,她才帶著杏香回了中衡院。

    回去的路上,杏香還嘀咕:“女?君,今后咱們就長居中衡院了嗎?您留在芳菲苑的那些花兒,要不要挪過來就近照顧著?”

    是了,杏香這話提醒了她。

    先前蕭持說過,要給她換個院子,但她拒絕了。

    要她搬進?中衡院,面對蕭持的時間免不得就要增加許多?……

    要不然等蕭持有事出門時,她再順勢搬回芳菲苑?

    翁綠萼思忖片刻,覺得這個辦法可行。

    她將這個打算和杏香說了,杏香聽了也連連點頭,不過聽得翁綠萼叮囑她此事先不要外傳,只和丹榴通通氣兒就行時,又不解:“為何?”

    先斬后奏,乃是兵家常態。

    畢竟依著蕭持那個性子……翁綠萼無?意惹怒他,但她總要在可行的范圍內,讓自己過得開心一些。

    提起那盆煙籠紫牡丹,翁綠萼有些掛念,索性和杏香繞了路去芳菲苑把它給抱回中衡院。

    這一路上兩人輪換著抱那沉甸甸,又實在美艷多?姿的牡丹,杏香累得臉都紅了:“女?君,先前還不覺得,現在婢發?現,芳菲苑真是太偏了!”

    她們一路走,一路搬,還有翁綠萼幫著分擔一些,即便?如此,杏香都覺得自己累輕了二兩膘。

    等到兩人氣喘吁吁地進?了中衡院,因著還有幾步路,翁綠萼沒換手?讓杏香抱著,只道:“快走吧,放下就好了。”

    杏香點頭。

    翁綠萼抿緊了唇,但看?著被她養得花美葉盛的牡丹隨著春風一陣輕靈搖曳,又不禁有些陶醉。

    花可比人好,照顧了它,還會給她以美的回饋。

    一個走神,翁綠萼腳下沒注意,抱著牡丹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高大身影,身形一晃,眼看?著就要摔倒。

    蕭持眼疾手?快地撈過她的腰,見?她臉都被嚇白了,還死死抓著手?里的花不放,氣急反笑:“走路不看?路,等著摔屁股墩兒?”

    什么——什么屁股墩兒!

    粗俗!下流!

    翁綠萼臉一霎那間變得通紅。

    她懷中突然一輕。

    那盆富貴華麗的煙籠紫牡丹被蕭持接了過去,把翁綠萼和杏香累得夠嗆的那盆花放在他手?上,突然就變得袖珍起來。

    蕭持凝眉看?了幾眼,問她:“這不是你擺在芳菲苑的那盆牡丹嗎?剛剛出去,就是為了搬這盆花?”

    他的語氣淡淡,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但翁綠萼卻下意識繃緊了心神。

    騙他?不可能,他只要稍稍找人一問,就會知道她出去的時辰和去了哪里。

    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頓狂風暴雨。

    她垂著眼,撥了撥舒展的翠綠花葉,緩聲?道:“妾……”才起了個頭,就被蕭持給瞪了回去。

    “還切?”

    翁綠萼忍俊不禁,如畫眉眼都舒展開來:“我想著,最近都住在中衡院。這盆牡丹嬌貴,還是我自個兒照顧,比較放心!

    蕭持哦了一聲?:“就這些?”

    翁綠萼這下愈發?確定了他是知道了些什么,在故意試探她。

    “我去瞧了瞧阿兄。”翁綠萼臉上的笑意自然又平靜,她輕輕攀著蕭持的胳膊,他單手?捧著牡丹花盆,那只手?因為用力而變得更硬了一些,她細白的手?落上去,蕭持喉結微動。

    心里邊兒像是有一株藤曼,婉轉纏繞在他胸腔之內的那顆心上,時不時緊緊收攏,讓他感到郁悶又難受。

    女?人——誰又能小瞧女?人?

    “放在這里吧。晚間的時候再抱進?屋里去。”她指引著他將花盆放在美人靠前的寬欄上,蕭持一聲?不吭地照做了,又冷不丁問她:“你想把我哄睡了,好偷偷跑出去找你阿兄,才這般主?動取悅于我?”

    翁綠萼嘆了口氣,拉著他的手?進?了屋。

    蕭持想,她畢竟是府上女?君,主?子們鬧幾句無?傷大雅的口角,的確不好叫女?使仆婦們瞧見?。

    他沉著臉,順著她手?上牽引的力道進?了屋。翁綠萼抽出手?,轉身去關門,正好與廊下的丹榴對了一個眼神,讀懂她示意的翁綠萼點了點頭,吱呀一聲?合上了門。

    “你不要再打著蒙騙我的算盤——”

    見?她自顧自地抽出手?去,轉身關門,薄薄一截細腰上系著的綠色絲絳微微一晃,背影里透出些冷淡之意,蕭持微有些惱,依著她手?上那點勁兒,能牽得動他什么?要不是他要維護她女?君的體面,可不會就這樣罷休!

    他微微揚高的尾音隨著她的靠近而忽地停住。

    翁綠萼雙臂繞過他脖頸,又細又長的一截頸子瑩白如玉,隨著她仰頭看?他的動作,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下。

    她眼里含了幾分幽怨,吐出的氣息馥郁若蘭,柔柔吹拂過蕭持的耳廓,他后腦忽地繃緊,蔓延出一陣酥麻。

    “君侯不是應允了我,不會再與阿兄計較嗎?”翁綠萼抬頭看?他,這樣的動作微有些吃力,她暗暗埋怨這人沒事兒生得那么高做什么,說出的話仍如春水般綿綿動人,“君侯乃是氣度雄遠、風宇高曠之人,又怎會欺騙我一小女?子。對不對?”

    蕭持試圖抵擋住這陣軟玉溫香對他底線的挑戰。

    “我何時騙你了?是你欺我在先!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一顆心不向著他,還往外拐?

    蕭持無?法接受她帶著目的地對他好,還為的是他瞧不上眼的翁家人。

    他更是毫不掩飾地在與她的相處中露出他幾乎令人窒息的霸道和獨占欲。

    “這如何能算得上欺瞞?”翁綠萼自是不肯承認,只委屈地看?向他,“君侯睡得沉,我在一旁無?事可做,便?趁著機會去見?一見?阿兄罷了。君侯醒來了,我不就回來了嗎?”

    “說到底,我還是更愿與君侯待在一處的!

    美人呵氣如蘭,在她柔軟芳馨的紅唇湊上來時,蕭持閉了閉眼。

    那勞什子原則底線,既然違背了第一次,那多?違背幾次,想來也無?妨。

    他正想吻下去,卻見?她踮著腳,十分辛苦的樣子,蕭持一樂。

    突如其來的笑聲?攪亂了先前一室的旖旎。

    翁綠萼懵懵地睜開眼——她頭一回主?動干這樣的事兒,臉都紅了,硬著頭皮湊上去,卻見?蕭持在笑。

    說來,這是他頭一回在她面前露出,這樣帶著輕松之意的笑容。

    削弱了眉眼之間的兇色,倒是顯得他十分英俊。

    “我記得,都言北地女?子身量高挑修長,怎么到你這兒……”蕭持停頓一下,帶了些揶揄,“就這樣婉秀小巧?”

    按著蕭持平時的日子,會直說‘怎么就你生得這樣矮?’,但他不知怎得,還是選擇了婉轉一些的說法。

    自然了,落在翁綠萼耳中,還是一樣的傷人。

    見?她呆在原地,一雙美眸不可置信般看?向他,紅唇微張,這樣一副可憐又可愛的姿態看?得蕭持心頭癢癢,他又伸手?過去抱她,嘴里低聲?道:“罷了,我低下來些就是。你別?踮腳了,費勁兒。”

    高高在上的君侯難得體貼,翁綠萼卻很不想買賬。

    唇瓣即將相觸時,外邊兒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蕭持下意識地移開視線,望向門外。

    “君侯!有急報!”

    翁綠萼睜開眼,前不久還伏在她耳畔說著親昵軟話的男人此時臉上已經沒有了風月之色,英氣眉眼間只剩下一片端明?嚴肅。

    翁綠萼定了定神,主?動后退一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望向蕭持,體貼道:“君侯快去吧!

    她這樣乖巧懂事,蕭持很欣慰。

    他即將打開門時,忽而回頭,看?向她。

    “她們都喚我君侯,你呢?你該喚我什么,綠萼!

    綠萼。

    這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這樣喚她。

    翁綠萼一時間沒有明?白他說這句話背后的深意與動機,面頰微痛——他走過來,擰了擰她荔枝肉般的面頰,語氣沉沉:“好好想一想。我回來后,給我一個答復。”

    說完,他不再留戀,開門,接過衛兵手?中的信箋,疾步匆匆,不過瞬息間,就消失在了翁綠萼眼前。

    見?蕭持跟陣風似地刮出去了,杏香連忙湊過來,見?翁綠萼臉帶紅暈,目含秋光,想說的話頓時歪了一下:“女?君的臉好紅!焙妹。

    翁綠萼捂了捂臉,有些發?燙。

    蕭持走之前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叫他君侯,叫他什么,野蜂子?

    光是想到他聽到這個昵稱時可能會有的反應,翁綠萼忍俊不禁,玉軟花柔的臉龐上露出一個動人的笑。

    杏香高興地和丹榴擠眉弄眼。

    未來小主?子的肚兜已經可以做起來了!

    ·

    有前線快報,言青州州牧薛航聯手?裘灃,集合十萬大軍,突襲徐州。

    徐州猝不及防遇上這樣來勢洶洶的攻城之戰,抵擋得十分艱難。

    徐州地理占勢均不出彩,但唯獨一點,魚米豐饒。

    亂世之中,有一個穩定的糧倉自然會讓大軍如虎添翼。然徐州地處西?郡地圖之中,蕭持貿然西?進?,剩余十州的防護兵力定然會被削弱,加之今年新有雄州、隋州被并入他的版圖之中,蕭持并不急著去取徐州。

    但,來而不可失者,時也。

    蕭持與軍師蔡顯、大將隋光遠等人商討一番之后,便?定下了——伐薛航,奪徐州。

    平州軍日日都在操練,聞此急召,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整頓好,急行上路。

    他們的主?帥一如往昔,穿著堅銀甲胄,身騎玄色神駿,與他們一同朝著已定的戰場急急奔去。

    看?似一切都與往昔無?異,蕭持面容堅毅,神情冷峻,任誰看?,都覺得他正在思忖著徐州戰勢,再正經不過。

    只有蕭持知道,驅使著他的,不過是多?年以來的下意識而已。

    他在走神。

    聽聞徐州水米最是養人,待大勝歸,也給她帶一些回去。

    她生得那樣纖細婀娜,風一大,好像就能被吹折。

    有時他說了重?話,過后都有些懊悔。

    翁家老兒養不好的人,他來養。

    想起分別?前惹了她不高興的‘個矮之言’,蕭持嘴角隱隱上揚。

    大軍急行一個白日后,有斥候提前偵察、選定了一處平穩空地作為大軍拔營扎寨的地方?,火頭兵們依次架起鍋灶,有煙火氣逐漸蔓延,不輕易喊苦叫累的兵們臉上不自覺露出一個放松的笑。

    蕭持拒絕了與隋光遠他們一塊兒用些餐食的邀請,隨意撿了些東西?果腹,他凈了手?,從盔甲中抽出一條鵝黃色的絹帕。

    輕靈嬌俏的鵝黃色,與嚴肅板正的主?帥大帳格格不入。

    可它偏就這樣出現了。

    蕭持望著掌心那張柔軟得像云,散發?著幽幽香氣的帕子出神。

    那是女?兒家會喜歡的鵝黃色,上邊兒用各色彩線繡著蝴蝶穿花而飛的圖案。

    這樣女?兒香十足的絹帕,本不該出現在蕭持身邊。

    他從中衡院正房的羅漢床上小憩醒來時,眼皮微動,就發?現了異樣。

    蕭持摘下這張輕飄飄的絹帕,心情有些古怪,有被敷衍的惱怒,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做了平日絕不屑于做的輕浮之舉——他將那帕子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上邊兒的幽幽香氣。

    他在校場上時想得沒錯,她的絹帕上,也浸滿了她的香氣。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蕭持臉色鐵青,面無?表情地把絹帕往懷里一塞。

    她愛玩一些小聰明?,偏偏他好像,還挺吃這一套。

    陰差陽錯,這張繡著蝴蝶的絹帕隨著他一同踏上了征途。

    幽幽香氣在懷,就好像她也在。

    ·

    蕭持又出去打仗了,翁綠萼松了口氣之余,又對自己心底浮上的那點兒子不適應感,感到奇怪。

    不適應他的離開?這可不行。

    就在她準備做些什么轉移注意力的時候,西?平攬過女?使傳話的活兒,恭恭敬敬地道:“女?君,有客來訪。”

    聽清楚來人是誰時,翁綠萼美若芙蓉的臉上神情淡了淡。

    是那日在流云寺下遇到的,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美婦人。

    李瑤光。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聽要見客, 見的還是與?君侯有幾分?不清不楚關系的李三娘,就是平日里穩重不跳脫的丹榴這時候都已經急著進屋去?給她尋待會兒要換的衣裳了。

    翁綠萼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才想說什?么, 就被杏香給急急地頂了回去?:“女君,這回可不是婢們?要故意折騰您。您才和君侯大婚, 那?李三娘就巴巴兒地上門來,又不提前遞個拜帖,難保不是打著挑釁的念頭!俗話說先敬羅衣后敬人?, 女君打扮得漂亮些, 若那?李三娘是個有眼睛的, 就該自?個兒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別再打君侯的主?意!”

    在涉及翁綠萼的利益方面,杏香總是很固執, 一分?都不肯相讓。

    看著杏香像一只炸了毛的貓似地拼命勸她該如何如何宣示主?權, 翁綠萼心里微微一悶,想起瑾夫人?曾經說過的話。

    她說, 蕭持并非池中?物,這樣的人?,注定是要有三妻四妾圍繞在旁的。

    即便?沒有李三娘, 今后也會有柳三娘、趙三娘。

    但看著丹榴和杏香都在認認真真地為她考慮, 翁綠萼沒有說掃自?己志氣, 長?他人?威風的喪氣話,只笑著頷首:“你們?說的有道理!

    杏香松了口氣:“婢瞧君侯的態度,已經比剛開?始好了許多。若是女君能?夠早日生下一個孩子, 君侯定然會更加愛重您, 您在這兒的位置也就愈發穩固,不必怕那?些個狐媚子會影響到您了!

    孩子……

    翁綠萼沒有說話, 她嫁進蕭家,做了蕭家婦

    ,自?然會承擔起侍奉夫君、綿延后嗣的責任。

    她不會逃避。但依著蕭持那?喜怒無常的性?子,將來吵架,會不會又扯起陳年舊事,說她是為了雄州、為了父兄才愿意給他生孩子?

    他的確是一雄偉大丈夫,但有時候心眼兒小到,連翁綠萼都忍不住咋舌。

    杏香提了孩子的事兒之后,女君便?沉默下去?,沒有說話。丹榴給杏香使了個眼神,叫她暫時先別提這一茬了。

    “女君瞧,戴這對釵可好?”

    丹榴珍重地從妝匣最底層的抽屜里拿出一對玉釵,紅中?帶翡的玉質,極為難得,上面以工匠巧手?雕刻出鳳鳥模樣,雙翼伸展,長?尾上翹,莊嚴大氣中?又不失玉質的溫潤華貴。

    翁綠萼笑著點了點頭。

    心多過慮,何異杞人?憂天。事情尚未發生,她又苦惱個什?么勁兒。

    畢竟杏香她們?私下里為她特地做了許多色彩奪目到她平時鮮少穿的兜衣,都還沒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那?些兜衣衣料輕薄,款式剪裁更是大膽,不過幾根薄薄的絲線系著,翁綠萼只翻著看了一眼,都覺得面紅耳赤。

    他的勁兒那?么大,能?經得住他折騰嗎?

    “女君的臉怎么這樣紅?”是太緊張了嗎?

    丹榴去?倒了一盞茶給她,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翁綠萼猛地遏制住腦海里那?些飄來飄去?的旖旎紅線,趕緊接過茶喝了一口。

    微苦的茶水,正好定一定她有些浮躁的心。

    ·

    萬合堂

    如今君侯府上,仍是瑾夫人?當家作?主?,李瑤光上門拜訪,自?然要先去?萬合堂給瑾夫人?見禮問安。

    “妾福薄,經年不曾來和夫人?請安說話了。夫人?風采端華一如往昔,妾見著,恍惚間還以為回到了舊歲年月。”

    她有著一把好嗓子,猶如珠玉墜盤,悅耳之中?不失恰到好處的奉承討好。

    她姿態放得這樣低,瑾夫人?倒是不好繼續冷著臉,只微微放寬了些語氣:“你還年輕,與?我這老婆子比個什?么,你的福氣只在后頭呢!

    瑾夫人?只是想敷衍一下,不曾想,李瑤光聽了這話,卻是搖頭苦笑起來:“妾的夫君早早離開?人?世,妾在這亂世之中?,不過一介浮萍之身。即便?有夫人?金口賜福加恩,妾一薄命之人?,也實不堪領受!

    瑾夫人?也是個寡婦,見李瑤光姿態凄楚哀愁,免不了被勾起了幾分?從前的心酸,望向她的眼神中?少了幾分?試探與?不喜,多了幾分?和緩:“你年紀輕輕的,說話卻這樣悲觀,又是為何?依著你的容貌品行,再嫁一個好兒郎,也不是什?么難事。”

    李瑤光搖了搖頭,摔落眼角掉出的一顆瑩瑩淚珠,她垂下頭去?,恭聲道:“今日妾本是攜禮來賀君侯與?女君大婚之喜,哪里能?累得夫人?為妾這等小輩擔憂。萬物各有適,人?生且隨緣。妾如今只想事孝雙親,旁的事兒,暫不去?想了。”

    見她言語豁達,容貌雖嬌媚惑人?,但衣著素雅得體,神情亦端莊坦然,瑾夫人?心中?對她的不喜漸漸少了一些。

    這世道,寡婦總是過得艱難些。遑論這李三娘成婚多年,又無所出,不比她當年,還有一雙兒女做指望。

    瑾夫人?在李瑤光面前,找到了一種?微妙又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雖然她中?年守寡,但她的兒子很是爭氣,讓她從一個連家產都守不住的懦弱婦人?搖身一變,成了平州城中?最尊貴的婦人?。

    這李瑤光么,自然沒有她這樣的好命了。

    李瑤光有心逢迎,瑾夫人?被心里邊兒那?點隱秘的小心思拿捏著,一時間倒是也與?李瑤光聊得不錯。

    翁綠萼來時,便?看見素日對她沒什?么好臉色的瑾夫人?對著李瑤光言笑晏晏,一副十分?慈愛的模樣。

    “老夫人?,女君至!

    有女使通報的聲音傳來,瑾夫人?臉上笑意一淡,轉過臉看了一眼翁綠萼:“怎么才過來?坐吧!

    李瑤光的目光,也順理成章地落在君侯府那?位新婚的女君身上。

    只見她穿著綠底纏枝蓮織金緞衫,石榴紅的彩繡百合羅裙裙擺微動,滾邊上繡著的藤蘿蝴蝶翩翩欲飛,紅綠這樣明艷的顏色放在一塊兒,極難駕馭,容易將人?襯得土氣。但她生就一副曄如春華的好相貌,環步從容,舉止閑冶,再艷麗無匹的顏色落在她身上,也只能?乖乖淪為陪襯,只叫人?愈發為那?副華容婀娜的出眾美貌而心醉。

    翁氏女,的確生得很美。且她年輕,又占了名正言順這一條,成了蕭持的妻。

    翁綠萼對著瑾夫人?行過禮后,平靜地迎上李瑤光隱帶忌憚的目光,對著她微微一笑:“陳夫人?登門,我卻來得晚了,是我不好。還請陳夫人?見諒。”

    陳夫人?。

    這個稱謂從翁氏女口中?說出,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譏諷之意。

    李瑤光的目光從她高髻上的一對玉釵中?移開?。

    她記得,兩?年前,有一村民在平州所轄山域內挖出一塊兒紅中?帶翡的玉石,極是珍貴,他將此玉獻給了蕭候。

    美玉之名遙遙傳到都城,天子寵妃聞訊,向天子討要此玉。

    老皇帝降詔,召蕭持親自?攜玉,入都城獻寶。

    此舉不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那?時人?人?都等著,看蕭持會作?何反應。

    蕭持沒有如某些人?所想的那?般斬殺天使,順勢與?皇權翻臉,只將嚇得抖如篩糠的天使送回都城,令他代自?己向天子賠罪,并附言‘玉石乃天底靈氣滋養之物,當以赤子之心配之。陛下身邊群美環繞,不患寡而患不均,吾不欲使得陛下煩惱,便?決意當以此玉贈吾妻,望陛下諒解吾之苦心!

    字里行間那?股桀驁不馴之意,差點兒把老皇帝氣得中?風。

    寵妃以為蕭持話中?是在譏諷她沒有赤子之心,俗人?一個,不配佩玉,又氣又恨,去?老皇帝面前哭哭啼啼了好一陣子,卻被本就不耐的老皇帝拿著天子劍劃過柔軟的咽喉,當即斃命。

    兜兜轉轉,那?塊兒玉,竟然真的被蕭持留了下來,送給了他的妻子。

    翁氏女特地帶著這對玉釵來見她,可見,也不是什?么單純善良的角兒。

    翁綠萼并不知道李瑤光此時心中?在想什?么,蕭持嫌她的衣柜與?妝匣里東西太少,叫人?搬來了許多裙衫、首飾給她,他事忙,無瑕和她細說其中?的來歷,因此翁綠萼也只停留在看出了其中?許多珠釵玉環不是凡品,叮囑杏香她們?平時收拾時要小心些。

    李瑤光見她面色淡然,儼然胸有城府的模樣,心中?忌憚更甚,她從不吝于以最大的惡意與?防備揣測人?。蕭持之妻,顯然是塊兒難啃的骨頭。

    “婚儀那?日,妾未親至相賀,是怕有那?等無聊之人?說閑話,敗壞了君侯與?女君新婚的興致!闭f到此處,李瑤光帶著些歉意,看向翁綠萼,神情與?語氣都是恭順柔軟的,但那?雙美麗而富有野心的眼睛里閃過的分?明是暗潮涌動的挑釁之意,“故而妾今日才登門送上賀禮,女君不會責怪妾不懂禮數吧?”

    瑾夫人?在一旁聽得微微蹙眉,也有些好奇翁綠萼會如何反應。

    但愿她不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虛偽之人?,若是連這點兒容人?的雅量都沒有,今后奉謙納妾,她還不得醋得來將這府上給攪得不得安寧?

    面對李瑤光綿里藏針的話,翁綠萼只是莞爾,輕描淡寫道:“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陳夫人?能?特地走這一趟,已是對我夫婦至誠的祝福心意了,我又怎會小性?至此,責怪陳夫人?呢?”

    她的話里含著笑意,讓人?聽著如沐春風,再看向那?雙美麗澄靜的眼,誰會相信她也會說一些口不對心的話?

    論跡不論心……呵。無非是笑她虛情假意,話中?有話。

    這是李瑤光與?翁綠萼的第一次正式見面,隱隱的交鋒過后,李瑤光對翁綠萼在蕭持心中?的地位與?她本人?的性?子,有了新的評估,也不再戀戰,又客套幾句之后,便?起身告退。

    瑾夫人?見她乖順懂禮,先前還斥責蕭皎休要將奉謙與?李三娘那?個小寡婦扯在一塊兒的厭惡之心淡了淡,還主?動叫她有空便?過府來說話。

    “我記得,你姑母從前

    是最愛交際游玩的。只可惜了,她這幾年身子不好!碧崞鹋f時的手?帕交,瑾夫人?的語氣更和緩幾分?,“你既路過平州,便?留在多住些時日吧,陪陪你姑母也是好的!

    李瑤光就是這樣的人?,她有心交好的人?,就鮮少有不成功的時候。

    唯有一個例外。

    李瑤光掩下眼中?的陰翳,柔聲應是,又對著翁綠萼笑了笑,纖腰曼行,迤邐而去?。

    客人?走了,蕭皎今日也不在,去?了郊外馬場跑馬,沒人?陪著,瑾夫人?更沒有和兒媳聊天的心思,只冷淡地打發她回去?。

    翁綠萼垂首,松了口氣。

    杏香陪著她回去?,先是暗暗得意女君美貌,就是李三娘也難以匹敵,又對瑾夫人?的態度感到擔憂。

    見四下無人?,她低聲道:“女君,老夫人?怎么……還沒有將中?饋分?給您幫著打理的意思呢?”

    翁綠萼閑適地欣賞著小路兩?旁的美景,君侯府上的花匠的確個個都是蒔花弄草的高手?,此時春色燦爛,海棠、木棉、杏花、迎春各色花朵將這片春色裝點得更為嬌美奪目,空氣中?浮著的花香亦沁人?心脾。

    聽杏香這樣說,她故意道:“你這妮子,是見不得我好過嗎?君侯在外,我整日樂得清閑,蒔花作?畫,再自?在不過了。”

    話是這般說,但是……

    杏香著急地又要勸,翁綠萼忍俊不禁,輕聲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這才成婚第二日,君侯走得匆忙,我不欲冒進,惹得老夫人?不喜。待君侯歸家,緩緩再談吧!

    杏香一聽,覺得女君說得很有道理。

    她私下里和丹榴嘀咕,君侯看著脾氣暴躁,但見他這幾日舉止,只怕也為女君美貌所傾倒,到時候有君侯撐腰,料想老夫人?也會順著兒子的意,放權給女君。

    既然女君不想那?么早生孩子,把權勢握得牢牢的,也不錯!

    翁綠萼不知道自?個兒的貼身女使正在為她大燃事業心,她沒將李瑤光突然來訪的事兒放在心上。

    至于李瑤光送來的賀禮,她也沒有打開?來瞧瞧的心思,只徑直去?了松意軒探望翁臨陽。

    他明日就要啟程回雄州了。

    翁臨陽見到妹妹過來,自?然歡喜,又見翁綠萼眼圈兒發紅,知道她舍不得自?己,他心里也跟著一酸,但面色如常,甚至曲著手?指在她光潔白皙的腦門兒上敲了一下。

    果不其然,翁綠萼很快就皺起鼻子,瞪他。

    翁臨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那?樣難得暢快的笑聲將她們?帶回了還在雄州,城門未破之前的明快時光。

    翁綠萼給他帶了些自?己做的點心過來,又要替他檢查行裝,見他只得一個小小包袱,有些不樂:“雖是輕車簡從,但阿兄這行李收拾得也太輕便?了些。我給你做的那?兩?身衣裳,給阿耶做的手?套、護膝,你換洗的兩?套舊衣……竟就沒了?”

    翁綠萼的庖廚之藝絕佳,翁臨陽許久沒有吃到妹妹做的糕餅了,吃得正高興,聽得她嘮嘮叨叨,無奈道:“畢竟我一男兒,出身在外,哪有那?么多講究?湊合著穿就是。”

    翁綠萼嘆了口氣,有些嫌棄地睇他一眼:“難怪阿兄今年二十有四,也沒能?求娶佳人?過門。這樣不愛講究,仔細招人?嫌棄!

    現在可不就是招嫌棄了么?

    翁臨陽聳肩。

    “阿兄,我們?出門走一走吧。你來平州,卻沒有好好逛一逛這座古城,怕是也遺憾!蔽叹G萼突然做了這個決定,翁臨陽遲疑著拒絕:“老夫人?那?邊,怕是……”

    翁綠萼搖了搖頭,瑾夫人?雖然對她隱隱不喜,但這些小事上,她是懶得同她計較的。

    杏香得了吩咐,急急過去?萬合堂請示。

    片刻之后,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回來,對翁綠萼她們?笑著點了點頭:“老夫人?允了!”

    翁綠萼對著翁臨陽一笑:“看來阿兄的馬要多吃些苦頭了。待會兒我多給它買一些飴糖,當是賠罪可好?”

    小女兒家的口吻俏皮可愛,翁臨陽沒忍住,露出一個有些傻氣的笑。

    兄妹倆踏上了平州的街道,親眼看見街道兩?旁店肆林立、道路皆通鋪青石地磚,寬敞而干凈,攤販的叫賣聲、百姓們?的說笑聲與?蒸籠、油鍋間溢出的煙火氣,齊齊涌入她們?面前。

    “平州不愧是千年古城,真是繁華。”翁臨陽面色如常,笑著對翁綠萼道。

    翁綠萼點了點頭,難得出一趟門,除了和兄長?一塊兒逛一逛平州的街市,她也想買一些東西。

    那?位替她送信的巫族少年,此時不知游歷到哪里了,若下回能?再遇見他,翁綠萼說什?么都要將備好的謝禮給他。

    不然屢屢受到他的幫助,自?己卻不曾答謝過他什?么,那?樣太失禮了。

    翁綠萼買東西不拘名貴與?否,她看到一小攤上有一個竹子做的水壺,模樣頗為新巧,她心里生了幾分?歡喜之意,走過去?拿起來瞧了瞧,還轉頭問翁臨陽:“這水壺給你帶著路上用,好不好?”

    翁臨陽點頭,杏香湊過來問了價錢幾何,覺得可以,她掏出銅板遞給攤販。

    攤販卻不接,只紅著臉看向翁綠萼,飛快瞥了一眼四周,低聲道:“您,您可是君侯府的女君?”

    翁綠萼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攤販臉上的激動之色更重,他連連擺手?:“我哪兒能?收您的錢呢!承蒙女君看得上我的東西,您拿去?用就是,不必給錢!”

    他語氣堅定,見翁綠萼她們?不愿白拿,漲紅了臉,聲音也跟著大了些:“女君,您就收著吧!當年要不是君侯仁慈,賞了我買藥的錢給我老娘續命,現在我就沒有娘可以孝敬了!這等大恩,一個竹壺又算得了什?么!您快拿著,快拿著!”

    翁綠萼一窘,蕭持從前施的恩,如今倒是惠及到她頭上了。

    不過……蕭持竟也有過那?樣熱心的時候嗎?

    隨著攤販的大嗓門傳開?,周邊慢慢聚集了一些人?。

    “女君?真的是女君來了?”

    “阿娘,我也要穿女君那?個顏色的裙子!好看!”

    緊接著,有婦人?訓斥孩子的聲音傳來:“那?是女君美!你一個黃毛丫頭,還穿裙子,穿得明白么你!”

    眼看著周遭的聲音越來越雜,翁臨陽不再猶豫,丟出一個銀角子落到攤販面前,護著翁綠萼往旁邊走去?。

    平州的百姓大多只是好奇,加之婚儀那?日翁綠萼坐在喜轎上,只露出小半張臉也足以見其美貌,大家伙兒不由得對女君更加好奇起來。

    不過他們?也有分?寸,見女君對著她們?笑了笑,卻不說話,便?知道她無意張揚,大家便?都體貼地沒有上前打擾,等到那?道婀娜身影慢慢走遠,她們?才放開?了嗓子開?始說話。

    有一對母女從旁路過,年輕些的那?個女郎被生活折磨得憔悴的秀美臉龐上突然閃過幾分?異樣。

    “阿娘,她們?說的女君,是從雄州嫁過來的!”

    雄州,雄州……

    翁州牧還能?有幾個女兒?不就是她阿娘從前哺育養大的翁綠萼!

    黃姑被女兒攫住手?腕的力氣弄得有些疼,聽她這么說,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果真嗎?我就知道,女公子生得美貌又聰明,定能?尋一門好親事!

    韋伯蘭見母親這時候還抓不住重點,眼中?不耐一閃而過,卻耐心地哄道:“阿娘,你不是說翁家娘子最是心善么?

    我記得,你離開?翁家之時,她十分?不舍,哭著送你到雄州城門處還不愿走呢!如今咱們?日子難過,不如——”

    黃姑自?是明白女兒話中?的未盡之意,但她有些猶豫:“我不過是照顧了女公子十幾年,主?人?家又不是沒有發工錢給我。如今女公子出嫁,成了他府女君,我又怎么能?厚著臉皮去?找她呢?那?不是給人?添麻煩嗎?”

    黃姑的思想十分?淳樸,韋伯蘭卻不喜母親這樣不知變通的性?子,只怒道:“你不去?便?不去?吧!之后阿兄再找人?要將我賣掉,你也別吭聲!”

    提起家里的一團亂麻,黃姑臉上的皺紋都隨著那?陣悲苦的心情加深了不少。

    “好,好吧……”

    最終,她還是應承了下來。

    待到翁綠萼她們?回府時,看見君侯府前的閽者正在驅趕著什?么人?。

    她投去?好奇的一瞥,正好與?其中?一個年老些的婦人?對上了眼神。

    “姁姐兒!姁姐兒!”黃姑激動又困窘地高聲呼喚著她的乳名,在看清楚她美若明珠的臉龐時,情不自?禁地滑下兩?行熱淚來,“姁姐兒,你可還記得婢嗎?”

    翁綠萼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圓了眼睛,隨即點了點頭:“黃姑,我怎會忘記你呢!

    見女君似是認得那?對母女,閽者有些訕訕地收了掃帚。

    黃姑得了機會,哭著與?翁綠萼說著近年來的事,見她可憐,杏香也忍不住跟著抹了兩?把淚。

    翁臨陽皺著眉看著黃姑身旁的那?個女子,眼神輕浮,外表老實而已。

    妹妹心軟,但他不會忘記,蕭候可是個香餑餑。

    綠萼是君侯府的女君,她既決定暫收留黃姑母女,給她們?找個活計做,翁臨陽沒有當面反對,只提醒了性?情更穩重的丹榴,要她多上些心,警惕著黃姑母女。

    亂世之中?,沒有誰值得托付全身心的信任。饒是黃姑曾經照顧了綠萼十三年,但幾年過去?,誰知道她的脾氣心性?有沒有改變?

    至于黃姑的女兒……

    翁臨陽眼皮微跳,他總覺得會有什?么事兒發生。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翁臨陽就是再不放心, 也不得不踏上歸家?的路途。

    翁綠萼送他到平州城外的十里亭,還沒來得及說話,成串的淚珠便?從她柔嫩腮邊滑落, 呼吸間亦帶了些微的哭意。

    翁臨陽被她這副情狀攪得心里發痛,他緊緊咬著牙, 不叫自己和綠萼這樣的小女兒家?一樣露出哭相。

    最后還是翁綠萼輕輕抽噎著,結束了這場悲傷的沉默:“時?辰不早了,阿兄上馬吧。”

    蕭持松了口, 她之后便?能正大光明地與父兄通信, 雖說次數不能太多, 但一年兩三封, 總是可以的。

    翁臨陽頷首,叮囑她幾句以自己為重的話, 想起黃姑與她女兒韋伯蘭, 一時?間有些猶豫。

    翁綠萼似是看出了他的為難,笑道:“阿兄不必為我擔憂, 我記掛著黃姑對我的哺育之恩,見她此時?狼狽,自然要拉她一把。但我也不會逞強, 君侯府并不適合她們。再過些時?日, 我會為她們安排新的去處!

    綠萼自小就靈透聰穎, 翁臨陽笑了笑:“倒是我多心了。罷了,如今這世道,人心不古, 你知道多留些心眼就好。”

    翁綠萼頷首, 翁臨陽不再猶豫,翻身上馬, 其余親兵也跟著疾馳而?去,風中揚起的塵土中隱隱傳來一句——“綠萼,回吧!”

    負責護送女君出城相送其兄長的人是老熟人張翼,見翁臨陽一隊人馬已?經?啟程,他幾步上前,請示她是否可以啟程歸家?。

    歸家?。所有人都在和她強調,如今平州君侯府,才是她的家?。

    翁綠萼慢慢舒了一口氣,點頭:“有勞張羽林。走吧!

    杏香扶著她上了馬車。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杏香抓耳撓腮地想讓翁綠萼高興起來,故意提起黃姑:“黃姑從前最是細心,女君生病時?沒有胃口,只要黃姑端去一碗親自熬的肉粥,女君就是快睡著了也要起來喝幾口再睡。不知道這回婢開口求她傳授一番烹飪那肉粥的秘訣,黃姑會不會答應!

    提起從前,翁綠萼一笑。

    “黃姑也是可憐。帶著女兒改嫁到重州,本以為后半生能安安穩穩過下去,但家?里男人死得早,如今是她那繼子當家?,婢聽?說,韋伯蘭就是怕被她繼兄賣到秦樓楚館那樣的下流地方,才卷了家?里的錢,帶著黃姑到了平州。”

    杏香說得確有其事,翁綠萼有些驚訝,她昨日將人安頓在芳菲苑的后罩房后,見黃姑與韋伯蘭皆是一臉菜色,看著又饑又餓,疲累交加,便?沒有再打擾她們,只讓留在芳菲苑的兩個婆子費心照顧一下她們母女,讓朝顏送去了換洗的衣服與好克化的吃食,便?離開了。

    朝顏正愁女君平時?只用?杏香和丹榴二人近身服侍,冷不丁地給她派了活兒,自是喜不自勝,連聲?許諾一定會辦好女君吩咐的事兒。

    翁綠萼原以為杏香和她一樣,都沒來得及與黃姑好好敘舊,但聽?她這架勢,儼然已?經?摸清了黃姑母女近年來的事兒。

    察覺到翁綠萼帶著些驚訝的欽佩目光,杏香得意洋洋地繼續和她分享:“要婢說啊,那韋伯蘭真真是個膽大的,一貼蒙汗藥下去把她繼兄給迷暈了不說,還給他換上了自個兒的衣裳,上了濃妝。等到那地方的管事來要人時?,她又扮作漢子,親手把她繼兄給交了出去!闭f完,杏香嘖嘖兩聲?,“難怪她要帶著黃姑逃呢!要是她繼兄醒過來,管事和那群打手發現不對勁,一定會找她麻煩的!

    翁綠萼腦海中那個眼神輕的女郎形象隨著杏香的話逐漸豐滿,她點了點頭,肯定了韋伯蘭的舉動:“臨危不亂,這很?好。知道反抗,還能反將一軍,說明她是個聰明人。”

    聽?女君這樣夸一個外人,杏香有些酸溜溜的:“就是她看著脾氣不大好……”

    “脾氣好的人容易受欺負,這話不是你說的?”翁綠萼覷她一眼,見杏香的臉都快鼓成包子狀,她忍俊不禁,笑聲?清揚,心底那點因為離別?而?悲傷的情緒也終于消散不見。

    翁綠萼笑瞇瞇地塞了塊兒點心到杏香嘴里:“恰逢亂世,女人該怎么活,不必再照本宣科,脾氣差些,也不是壞事!

    杏香被南瓜酥餅塞得唔唔直叫,看著翁綠萼認真的眼,她有些艱難地點頭。

    女君莫不是擔心她會和韋伯蘭那等黃毛丫頭爭風吃醋?嘁,她如今可不會那么眼皮子淺了!

    該如何幫著女君在府中站穩腳跟,才是杏香愁的頭等大事。

    馬車慢慢停穩,杏香先跳了下去,伸手去扶翁綠萼時?,見她似是在走神,杏香有些奇怪,輕喚了一聲:“女君?”

    翁綠萼回過神來,將手遞給她,下了馬車。

    她剛剛不知怎得,突然想起蕭持在流云寺下,掐著她的腰抱她下了馬車,又說了一通十分自以為是的話,叫她頗感無?奈的事兒。

    奇也怪哉,她怎么突然想起蕭持了?

    翁綠萼按了按額角,回到中衡院之后,她與杏香和丹榴商量起用手上的嫁妝銀子去平州城外買幾處農莊的事兒。

    “女君怎么突然想到置辦地產了?”丹榴一想,又明白?過來,“您是想找個地方安頓黃姑母女?”

    翁綠萼點了點頭,君侯府上的大小事宜如今仍是瑾夫人把持著,她的確可以向瑾夫人開口,求她幫忙,但可以自己做到的事兒,翁綠萼也不愿特地去領略一番瑾夫人的冷臉。

    “置些產業也好,總不能坐吃山空!

    女君說得有道理?,杏香與丹榴紛紛點頭應是。

    如今已?經?過了春耕農忙的時?候,各處莊子閑置得不多,蕭皎借了個得力的婆子陪著丹榴四處走走看看,一時?間還是沒有找到合心意的莊子。

    翁綠萼并不急,但是已?經?在芳菲苑住了十天半月,卻?沒有做什么活計回報女君恩德的黃姑卻?很?惶恐。

    見她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歪著身子在榻上嗑新炒出來瓜子的韋伯蘭倒是沒什么所謂:“女君家?大業大,養咱們兩個閑人不過是眨眨眼的事兒。阿娘你歇會兒吧,轉得我頭暈!

    黃姑不轉悠了,但她對女兒這種態度感到很?不滿意,張嘴又要教訓她,韋伯蘭實在是厭煩母親這樣懦弱又嘮叨的性子,把瓜子皮一丟,起身道:“那我這就去求女君!求她給我賞個體面的差事!行了吧!”

    說完,她就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黃姑生怕這犟脾氣的丫頭沖撞到女君,哎呦一聲?,連連喚了好幾聲?,見沒能阻止韋伯蘭,她趕緊追了上去。

    ·

    蕭皎這段時?日似乎有些不對勁,來去匆匆,徐愫真找不到她

    阿娘,做完功課之后便?來尋小舅母,小娘子可愛又聰明,來得勤快,翁綠萼當然歡迎。

    只是一時?間,翁綠萼不太好找到搬回芳菲苑的理?有。

    這日翁綠萼去給瑾夫人請安后出來,難得在花園拐角的地方碰見蕭皎,見她面色紅若春桃,一瞧就是氣血極足的樣子,只是兩彎黛眉蹙著,像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兒。

    翁綠萼問,她也支支吾吾的,平日里爽朗大方的人露出這樣為難的情態,翁綠萼也不強求,笑吟吟地問她要不要去中衡院用?些茶點。

    蕭皎覺得自己這樣糾結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她這弟妹年紀雖小,人卻?很?是靈透,不如尋個時?機,假裝她有個朋友,將那事兒說給她聽?,讓她幫著自己拿個主意。

    姑嫂倆欣然同行。

    到了中衡院,蕭皎有些驚訝地發現這座原本清簡板正的院落、屋舍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鮮艷嫵媚的花、色彩典雅的插屏,都十分賞心悅目。

    “有了女主人之后,這院子看著都順眼多了!笔掟ǹ淞艘痪,忽地想起一樁事,將她們成婚那日,她身邊的慶姑發現有個中年婦人擠在人堆里格格不入,便?留了個心眼子,派人一路小心尾隨,發現那婦人竟然進了李瑤光在平州暫居之處的事兒和翁綠萼說了。

    翁綠萼聽?了,不以為意:“登門?拜訪也好,私下窺探也罷,她既沒有點明,我也不愿生事,且看之后她待如何!

    相處這么些時?日,蕭皎也算了解翁綠萼的性子,見她并不介懷,心里邊兒對蕭持又多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同情,不過須臾后,她又懊惱起來,她還等著看奉謙追妻的戲碼做什么?

    她自己這兒都還一團亂呢!

    就在蕭皎準備好措辭,準備開口時?,遠處廊下忽有重重的腳步聲?傳來。

    其中夾雜著盔甲輕晃時?,那種沉而?威嚴的微鳴聲?。

    翁綠萼心一跳,手上失了力氣,茶盞跌落在地,清揚淡綠的茶水弄臟了她近日來最喜愛的花樹對雁紋織錦地毯,她也來不及可惜。

    在蕭皎帶了些揶揄的眼神中,翁綠萼站起身,心跳隆隆,猶如春雷。

    但她很?快又反應過來。

    徐州離平州甚遠,且他是一軍主帥,怎么可能這個時?候丟下戰局回來。

    來人步伐極快。

    是張翼。

    張翼奉命留守平州,今日巡城時?見有信使?過來,自然而?然地攬過了這個活計。

    “女君,君侯有家?書傳來。”

    他雙手呈上信,雙目恭敬地垂下,心里卻?為女君方才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之色,有過一瞬微妙的滯澀感。

    翁綠萼接過信:“多謝張羽林!

    張翼低下頭,道此乃分內中事。

    蕭皎看著翁綠萼姣美?的側臉,故作嘆息:“奉謙在外征戰那么多回,叫人送家?書回來的次數啊,簡直可以用?屈指可數來形容了。這娶了妻的人,到底不一樣,知道特地寫信回來提醒你,莫要忘了他這個夫君!

    夫君。

    被蕭皎這么一打岔,翁綠萼突然想起半月前,蕭持臨走前,對著她說的那番意味深長的話。

    ——“她們都喚我君侯,你呢?你該喚我什么,綠萼!

    翁綠萼眼睫微顫,看著手中那封薄薄的信。所以,他話里的意思,是不是正如她現在心中猜想那般?

    男人心,海底針,真難猜。

    蕭皎提醒她:“得了,我也不打擾你們夫妻倆細品相思了。我先走了,改日再來和你說話!

    她的那個朋友的事兒,還沒解決呢,少?不得又要糾結幾日。

    若是那人真的鬧上門?來要她給一個名分的話……

    蕭皎有些頭痛,余光見翁綠萼要起身送她,連忙擺手:“罷了,你莫送我?煨┛戳诵胖蠡匦乓o,可別?叫張羽林久等啊!

    她帶了幾分調笑的話讓年輕俊秀的羽林郎漲紅了臉。

    他想和女君說,慢一些也沒關系,他會在廊下一直等著女君吩咐。但又怕這樣說,反倒唐突了她,徒增壓力,只能笨笨地站在原地。

    翁綠萼拿著信去往花罩隔開的書房之前,吩咐丹榴拿一些糕點和茶水送給張翼,請他到側廳稍等片刻。

    張翼抬起頭,正好望見女君對著他微微一笑,那道裊娜身影隨即轉過書房不見,他心一跳。

    丹榴手腳麻利地端了東西給他,笑道:“這些糕餅都是女君親手做的呢,不知道張羽林能不能吃得慣。”

    張翼沉默,手上動作卻?小心翼翼的,隱隱流露出幾分珍重意味。

    丹榴與這個曾護送她們到平州的羽林郎算不上熟絡,完成了女君的吩咐之后,對著他笑著福了福身,便?掀簾進去了。

    張翼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朝側廳走去。

    ·

    屋內靜悄悄的,杏香與丹榴都很?識趣地沒有進來打擾。

    翁綠萼拆了信,信上寫的內容不多,亦很?簡單,蕭持說他已?至徐州城二十里外的博嶺,又說了些行軍路上的事兒。

    翁綠萼換到第二頁信紙,他寫,昨日巡邏軍衛時?,在夜空下觀星,見星漢燦爛,明月皎皎。

    他在后邊兒似是隨口提了一句:‘你若得見,必然歡喜!

    翁綠萼微微翹起唇角。

    他看星星的時?候,會想到她嗎?

    翁綠萼思考了一下,誠實地表示,若是她,在那種時?候是記不起她還有個夫君的。

    到信尾,蕭持的筆跡變得飄了一些,不知是時?間吃緊,還是頭一回在信紙上寫夫妻二人的私密話,他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問她,上次臨走前他問她的事兒,她想好沒有。

    翁綠萼忍不住莞爾。

    頭一回讀蕭持給她的信,感覺么,比和他本人面對面說話,要輕松多了。

    翁綠萼折好信紙,沒再繼續發散心緒,張羽林還在等著拿了她的回信交給信使?,她不想耽擱時?間,提筆欲寫,屋外卻?隱隱有喧鬧聲?傳來,隨著杏香帶了些惱怒的聲?音傳來,那陣喧鬧聲?卻?越來越大,叫人不堪其擾。

    翁綠萼蹙眉,放下筆,起身走過去拉開門?:“何事?”

    正張開雙臂攔著韋伯蘭不叫她過去的杏香回頭,見翁綠萼蹙著眉頭站在門?口,有些懊惱,還是打擾了女君給君侯寫信!

    見翁綠萼現身,韋伯蘭哼了一聲?,甩開黃姑拉著她的粗糙大手,直直上前:“女君,我——”

    “大膽!不可對女君無?禮!”

    張翼本就在側廳等待,那些糕餅太精致,他吃了一塊兒就舍不得再動,準備待會兒都裝回家?去,慢慢吃。

    這會兒聽?到動靜,見女君露面,那個臉生的女郎又不像是良善之人,他皺著眉大步上前,拔劍出鞘,銀色冷光一閃,鋒利無?比的劍刃擋在了韋伯蘭面前。

    她嚇得后退兩步,臉色微白?。

    黃姑大吃一驚,連忙上前跪下:“女君,蘭姐兒不是有意的!這孩子從小被婢養得太嬌了,沖撞了女君,是婢的過錯,婢這就把她帶回去好好教訓一頓!”說著,她就去拉韋伯蘭,韋伯蘭不動,黃姑面露哀求之色,“蘭姐兒,聽?話,咱們回去吧!不要給女君添麻煩了!

    韋伯蘭再度甩開她的手,臉上神情冷淡,聲?音亦尖銳:“從?什么從小?我小時?候見過你幾面?你不是都在州牧府上照顧那位千嬌萬寵的女公子么?”說到最后時?,韋伯蘭特地咬重了音,譏諷之意滿滿,見黃姑被她質問得怔怔說不出話來,韋伯蘭又轉向翁綠萼,昂首道,“我母親為了照顧女君,多年不歸家?,留我在家?中不管不顧。我如今過得艱難,女君見了,不得幫扶我一把?”

    這語氣,活脫脫一個潑皮無?賴!

    蕭持軍中規矩極嚴,攻城之后不許部曲將士們有害民生,張翼更沒有欺凌婦孺的習慣,但見這個年輕女郎口口聲?聲?對女君不敬,他握劍的手背繃得青筋迸出。

    黃姑在一旁默默掉淚,她知道女兒對自己心里有埋怨,但沒想到,她的性子已?經?扭成了這個樣子!

    她臉上溝壑的皺紋被生活的悲苦和辛勞

    扭曲成格外心酸的模樣,杏香她們見了,都忍不住鼻酸。

    因為韋伯蘭的話,杏香她們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氣憤之色,翁綠萼眉心微顰,看著一臉天不怕地不怕的韋伯蘭,忽然道:“你既然那么怨恨黃姑曾經?忽視你、沒有親自撫養你長大。為何在你設計反擊你繼兄之后,還愿意帶著黃姑一塊兒逃走?”

    韋伯蘭一怔,臉微微漲紅,又聽?得翁綠萼道:“人活在世上,總有許多不得已?。你言黃姑只顧著照顧我,鮮少?歸家?。你幼時?有咳疾,抓藥的錢從哪里來?雄州嚴寒,你有咳疾,更受不得寒,你屋中終年不斷的炭火又從哪里來?你生父整日忙于酗酒,動輒摔打怒罵,鄰里親戚都不愿與你家?來往,照顧你的鄰家?阿嫂,若沒有黃姑給的工錢,世上竟有人好心至此,非親非故的,卻?愿意去照顧一個需要費心照顧的小娘子嗎?黃姑不出門?做工,她身子健壯,尚且能捱著過清苦的日子。你呢,你可以嗎?”

    說著,翁綠萼的視線下移,落到韋伯蘭垂在身旁的手上。

    韋伯蘭似有所感,急急將手背到身后,硬著頭皮道:“那,那又如何!她是我阿娘,她就該這樣!”

    饒是知道韋伯蘭這話有可能是面子上過不去,一時?激動說出的賭氣話,翁綠萼也忍不住有些生氣了,語氣轉冷:“你先前甩開黃姑的手。你可曾感受到嗎?她的手上有多厚的老繭,像是經?年的樹皮一樣粗糙、磨人。你的手呢?黃姑帶著你改嫁之后,又可曾讓你和她一樣整日勞心勞力地伺候你繼兄他們?”

    黃姑已?經?忍不住痛哭出聲?,到最后,最了解她、最心疼她的,還是姁姐兒。

    韋伯蘭愣愣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細長、平滑,帶著微微的麥色。

    她之前還不滿于自己的膚色太黑,看著沒有鎮上那些女郎漂亮,嚷嚷著要用?花露擦臉擦身子。這話被繼兄聽?見,罵她是個賠錢貨,不許肖想那些東西,將黃姑替人洗衣裳攢下的幾個銅板搶走之后揚長而?去,徒留在原地生氣大哭的她和站在一旁,無?措又悲傷的黃姑。

    過了幾日,她已?經?不再去想什么花露的時?候,黃姑卻?悄悄地拉著她到灶臺前,獻寶似地給她看鍋里的東西。

    她這幾日起早貪黑,背著繼兄他們上山去摘花,仿著當年在州牧府上見過的那些花露,給她的女兒熬了一鍋野花水。

    泛著香氣的花露穿越了讓她煩躁、厭惡的那段歲月,化作淚珠,砸在她的掌心。

    看著韋伯蘭蹲下來嚎啕大哭,哭得天崩地裂的樣子,眾人又難免生出了一些唏噓。

    亂世之中,人人都不容易。她只是一個小娘子,沒人真正耐心地教導過她什么禮儀道理?,走歪了些路,好在本性瞧著還是不壞。

    “我承諾過的話不會變。我會送你和黃姑去農莊上,給你們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今后隨你想要習字算賬,還是學旁的手藝都好,你自己想清楚就是。不要再叫黃姑擔心了。”說著,翁綠萼嘆了口氣,過去扶了想要跪下給她磕頭的黃姑起來,用?柔軟的絹帕拭去婦人臉上的淚痕,卻?沒有再說什么勸慰的話,只柔聲?叫她回去好好休息。

    黃姑用?力點頭,又遲疑地看向韋伯蘭。

    韋伯蘭有些猶豫,被翁綠萼這么呵斥一通,她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也知道,這個漂亮得不似凡人,因而?顯得格外有距離感的女君,是在為她好。

    她來到黃姑身邊,跪下,還沒來得及道謝,就見眼前繡著纏枝佛手花的裙袂微揚,香氣浮動之間,翁綠萼已?經?進了屋。

    她還要給蕭持回信。不能再耽擱了。

    回到桌案前坐下,翁綠萼慢慢吐出一口氣,提筆蘸墨。

    ·

    蕭持收到信時?,大軍才結束了一輪苦戰。

    裘灃坐擁數百礦產,他的部曲所配備的兵器十分精良,有他資助,薛航一方實力大增。

    “君侯!”

    “君侯!”

    將士們紛紛低頭行禮。

    蕭持臉上、身上都染了大片血色,臉上面無?表情時?,眉眼間的兇戾之氣更重,活像一尊黑面羅剎。

    但他從信使?手中接過那封信時?,原本緊繃的臉,慢慢放松,出現了一種可以稱之為柔和的神色。

    是誰送來的書信?

    將士們都有些好奇,哪位神仙送來的信,能讓顯然不大愉快的君侯還沒拆開看,心情就好轉起來了?

    蕭持將那些探究好奇的視線隔絕在大帳之外。

    他剛想拆信,皺著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污,干脆去打了盆水仔仔細細地洗干凈了,這才拆開。

    ‘夫君親啟’四字,躍入他眼簾。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蕭持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鼻子?……怎么脹脹的??

    他低下頭去, 見有血珠落在紙上,他心里一跳,忙將信紙拿得遠了?一些, 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懊惱。

    弄臟了?。

    蕭持草草止住了?血, 又?去凈了?道手,重又?坐下來,繼續翻看他的?妻寄來的?家書。

    信紙上的?字跡筆意清婉, 自有一股女兒家的?秀逸。

    尤其是‘夫君親啟’這幾個字, 以蕭持看, 竟有著不遜色于當世大家的?藝術造詣!

    只可惜, 有幾滴血色透過信紙,美玉微瑕。

    蕭持從可能是引得他突然流鼻血的?罪魁禍首的?四個字往下繼續讀, 他向來有一目十行的?本事。蔡顯從前常說他性?子?暴躁難測, 缺了?幾分?定性?。

    但他此刻卻意外?的?有耐心。

    蕭持讀得很慢。甚至讀完之后?,還有些意猶未盡。

    他捏著那薄薄兩頁信紙, 嘖了?一聲,怎么就寫這么點兒送過來?

    家里是缺了?她紙還是少了?她墨?

    蕭持把玩著那兩張信紙的?動作頓了?頓,緊接著, 他鬼使神?差般, 將信紙放到鼻下, 輕輕嗅聞。

    仿佛還能聞到她殘存在紙上的?幽幽香氣。

    這個動作持續了?一會兒,蕭持任由自己放空思緒,在這陣極淡的?幽幽香氣中卸下疲憊, 出了?會兒神?。

    直到一陣腳步聲伴著大嗓門兒傳來——

    “君侯!軍師問您要不要——”張運大大咧咧地掀簾走了?進來, 卻見他們向來英明神?武、堅毅威猛的?君侯,竟然拿著一封信在鼻間嗅個不停!

    這個場景給人?的?沖擊力太強, 張運活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頸的?鴨子?,喉嚨里憋出兩聲滑稽的?嗬嗬聲,又?在蕭持投來的?陰沉視線中主動閉上了?嘴。

    “做什么?”蕭持嫌棄張運打擾了?他難得的?放松時?間,但視線掠過他被白布裹得厚厚的?左臂,又?忍了?忍,“你負傷在身,該在你自個兒的?帳篷里好?好?休息。亂竄什么!”

    他明日須得同軍師好?好?說一說,整頓軍中紀律的?問題!尤其是這張運,該拉他去聽上軍師三個時?辰的?軍紀再教?育!

    張運還沒回過神?來,隨便?嗯嗯了?兩句就想?轉身出去。

    他怕再待下去,會被君侯殺人?滅口。

    就在他轉身之時?,傳來一聲‘等等!

    張運轉過頭去,下意識地接住蕭持拋來的?小?藥瓶,見君侯又?低下頭去,狀似很忙地整理桌案上的?文書,只道:“換藥時?撒上一些,好?得快些!

    張運很感動,又?有些警惕地問道:“君侯,這不會是封口費吧?”

    蕭持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冷酷無?情地點了?點頭:“若是有什么不該有的?流言傳入我耳朵里……”

    張運秒懂了?他話里未盡的?威脅之意,指天誓日地說絕不會叫第三個人?知道。

    蕭持眉心微抽,依著張運的?大嗓門,此時?離大帳近些的?人?只怕都把來龍去脈給聽明白了?。

    他懶得和他計較,嗓門兒這么洪亮,可見那支毒箭沒有傷到他的?元氣:“行了?,下去歇著吧!

    他得抓緊時?間寫一封回信。

    張運行過軍禮后?走了?出去,回自個兒帳篷的?路上遇見了?副將隋光遠,他下意識道:“老隋,你知道不,君侯……”

    熟悉的?開場白開到一半,張運猛地想?起君侯那可怕的?臉色,閉了?嘴,打著哈哈溜走了?。

    知道秘密就不能

    說出去的?痛苦,誰懂。

    隋光遠見他說話只說一半,吊人?胃口,望著他的?背影呸了?一聲:“什么人?哪!”

    ·

    翁綠萼收到蕭持的?信時?有些驚訝。

    但看到上面寫的?內容時?,又?笑了?。

    被氣的?。

    蕭持信里的?中心思想?概括為——‘回信多寫些!筆墨不夠去我書房拿就是!

    滿滿霸道意味。

    翁綠萼輕哼一聲。

    誰理他。

    這回依舊是張翼來送信。

    他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女君要寄去給君侯的?回信,反而等到了?女君需要他護衛出行的?吩咐。

    “又?要勞煩張羽林了?。”

    張翼有些不敢直視女君澄靜漂亮的?眼?,只側過身,護衛著她往外?走:“是屬下的?本分?,女君客氣了?。”

    翁綠萼和杏香、丹榴一塊兒上了?馬車。

    她們今日要去看好?的?農莊上瞧一瞧。農莊管事早早就在門口等待了?,見一彩繪雕漆的?駢駕馬車緩緩而來,馬車停穩,走下兩個清秀機靈的?女使,而后?她們扶下一位華容婀娜的?小?婦人?。

    管事只知道買主是一位高門貴婦,卻不知她這樣年輕,模樣又?這樣出眾。

    管事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撥著算盤,這小?婦人?瞧著面嫩,只怕才成婚沒多久,無?甚管理田地莊子?的?經驗,這價格么,說不定可以略再往上浮動一些。

    他心里有了?盤算,對著翁綠萼她們更加熱情,杏香瞥了?他一眼?,微微上前一步,擋住管事窺伺的?視線,冷淡道:“您前邊兒帶路就是。”

    張翼沉默地跟隨在她們身邊,英氣軒昂,腰上佩劍隱隱帶著肅殺之氣。

    管事心里一跳,出行還能配備這樣一隊精兵,這小?婦人?的?來頭看著不小?。

    罷了?,這有權有錢的?人?,最摳門。要是這小?婦人?的?夫君或是婆母知道她買莊子?的?時?候多花了?冤枉錢,叫底下人?打上門來找麻煩可就不好?了?。

    他歇了?坐地起價的?心思,賠著笑臉將她們引進了?莊子?里。

    丹榴先前來過一次,一邊走,一邊輕聲與翁綠萼說著農莊名下的?田地有幾畝,其中良田、中田、次田各占比多少,又?有多少佃農與雇農。

    管事在一旁插不上話,為著促成這單買賣,他熱情道:“貴人?有所不知,這莊子?啊,還有一個好?處!在西墻那邊兒,栽種了?許多果樹,什么桃樹、杏樹、石榴樹,哎喲,都長得郁郁蔥蔥,喜人?著呢!將來貴人?家中待客,采些果子?擺上幾盤,天然質樸,時?下的?貴婦人?們可都愛這一口呢。”

    翁綠萼被他說得升起幾分?興趣:“去瞧瞧吧!

    管事喜笑顏開地引著她們往西墻去,還未至,遠遠便?能見一片蜿蜒濃郁的?綠,帶著鮮活的?翠意映入眾人?眼?簾。

    翁綠萼見管事還要給她們挨個介紹,她搖了?搖頭:“不必勞煩管事了?,這兒地方不大,我們自己走一走就是!

    說完,杏香和丹榴簇擁著她穿過月亮門,走近了?,見十數棵果樹林蔭濃密,樹影婆娑,翁綠萼摸了?摸樹干,滿意地點了?點頭:“長得都很不錯呢!

    管事還想?追上去多介紹幾句,他賣力些,到時?候那小?婦人?說不定會多給他些賞錢。

    卻被一把閃著寒光的?劍給攔下了?。

    張翼面無?表情地覷他一眼?:“退后?!

    管事被嚇了?一跳,后?退兩步,心里暗惱,如今這還不是她們的?莊子?呢,這主人?派頭倒是比誰都足!

    “小?哥別惱,別惱。我這不是想?看看貴人?她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好?及時?和她們解釋嗎!惫苁沦r著笑臉,心里罵罵咧咧地退到了?一邊兒。

    張翼站得筆挺,目光始終追隨著女君的?方向,持劍的?手片刻不曾放松,沉默而戒備地觀察著周遭的?動靜。

    管事先前給她們介紹時?說這西墻蜿蜒大概十幾里,翁綠萼沿著疏落有致的?樹蔭走了?一會兒,點了?頭:“定下吧,就是這里了?!

    丹榴笑著點頭:“是,婢待會兒就去和管事商定簽訂契書的?事兒!

    三人?便?準備回去。

    此時?,卻又?一陣奇怪的?聲響,壓過了?樹影婆娑的?沙沙聲,傳入她們耳中。

    翁綠萼有些遲疑地望向墻的?另一邊。

    那陣黏黏糊糊的?水聲動靜愈發大了?,隱隱傳來女子?的?低斥和男人?不依不饒又?貼上去的?聲音。

    翁綠萼也算是被蕭持領著開過幾回竅了?,怎么會不知道墻另一邊的?兩人?正在做什么。

    無?意中撞到別人?私會,翁綠萼和杏香她們都有些尷尬。

    “天兒有些熱了?,咱們快些走吧!蔽叹G萼強裝鎮定,腳步匆匆地走在前邊兒。

    杏香和丹榴也有些不好?意思,杏香悄悄和丹榴說:“女君臉紅了?。你說,女君是不是想?到君侯了??”

    丹榴哪里好?意思議論女君的?房中事,輕輕拍了?杏香一下,佯怒道:“不許這樣冒犯女君。”

    杏香嘻嘻笑了?兩聲,牽著她的?胳膊搖了?兩下,說了?好?幾聲‘好?姐姐’、‘再也不敢了?’,丹榴這才放過她。

    等行至張翼面前時?,翁綠萼已經恢復常態,一張靡顏膩理的?臉上只殘留著淡淡紅暈,張翼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開視線:“女君,可是要回了??”

    翁綠萼頷首。

    她們先去馬車上等著,丹榴去和管事交涉過契的?事兒。

    翁綠萼不知在想?什么,一路上都有些沉默,耳垂邊的?緋紅玉珠隨著她蓮步慢移的?動作輕輕晃動,晃出的?華光擦過白若新?荔的?香腮,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杏香在翁綠萼面前可不敢亂說話,女君臉皮薄,真生起氣來,不好?哄。

    見翁綠萼一路都在穩定地出神?,她心里發笑,面上仍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后?。

    幾人?出了?農莊,杏香正想?扶著翁綠萼上馬車,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隔壁莊子?氣沖沖地閃了?出來。

    “女君,那不是姑奶奶嗎?”

    翁綠萼望去,正好?與一臉酡紅還來不及藏起的?蕭皎對上眼?神?。

    兩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一瞬間,翁綠萼福至心靈般,瞬間將近來發生的?事兒都串起來,明白了?。

    蕭皎最近的?異常、前些時?日她吞吞吐吐想?要和自己說的?事兒、西墻外?另一側的?粘膩水聲……

    蕭皎見翁綠萼對著她眨了?眨眼?,隨即點了?點自己的?唇,露出一個迷之微笑,她心里一慌,難道是那小?野狗把嘴給她啃破了??!

    “綠萼,你聽我狡辯!”

    蕭皎急急地走過來,耳朵一動,察覺到那人?追出來的?動靜,動作極為利落地鉆進了?車廂:“待會兒再和你解釋!我先進去躲一躲!”

    翁綠萼忍笑,和杏香使了?個眼?色。

    杏香會意地點了?點頭。

    翁綠萼進了?車廂,蕭皎正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清涼微苦的?茶水入喉,她臉上還是有些燒。

    讓綠萼親眼?看到她被風流債逼得躲起來的?樣子?,真是丟死人?了?!

    見她紅著臉,一副火大難消的?模樣,翁綠萼默默給自己給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干燥的?喉嚨,慢吞吞道:“剛剛,在西墻邊,我不小?心聽到了?些動靜!

    西墻?

    蕭皎稍一想?想?,就反應過來,臉頓時?紅得都快冒煙,她扶額,呻.吟了?一聲,嚴肅道:“綠萼,我有一個朋友,這事兒你知道吧?”

    “嗯嗯!蔽叹G萼也跟著嚴肅地點了?點頭,“我還知道你那個朋友其實就是你自己!

    這死孩子?!一點兒臉面都不給她留!

    蕭皎索性?破罐子?破摔,將她那日在馬場上救了?一個絕色小?馬奴,看他姿色過人?,楚楚可憐,一時?間心軟,贖了?他的?人?安置到了?別莊上,

    卻糊里糊涂沒把持住,把人?給睡了?的?事兒給說了?一遍。

    說完之后?,蕭皎扼腕:“這一來二去的?,倒是給我睡出了?個大麻煩!早知今日,當日我必不會色迷心竅!”

    她說得振振有詞,但翁綠萼敏銳地提取到了?話里的?關鍵詞。

    一來二去。

    “阿姐想?要如何處置他?”翁綠萼托腮,故意道,“是將人?將他綁了?送得遠遠的?,還是殺了??”

    蕭皎心一跳,遲疑道:“倒不必做得那么狠絕……罷了?,容我再想?想?!闭f著,她生怕翁綠萼為了?幫她解決小?馬奴這個麻煩而做出什么心狠手辣的?事兒來,忙轉移話題,“再過半月就是花神?誕祭,這事兒從前都是落在謝氏、王氏,還有鄭氏那些豪族出身的?女郎頭上的?。你可有興趣主持花神?誕祭?”

    翁綠萼搖了?搖頭,她對這樣的?事兒不太感興趣,但她多多少少明白蕭皎轉移話題下的?用意,便?笑道:“到那日,我們帶著愫真出門逛一逛吧,我對平州的?這些節慶日子?都很感興趣呢。”

    蕭皎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

    黃姑與韋伯蘭啟程去農莊上的?那一日,到中衡院給翁綠萼磕頭。

    “我在這兒沒有多少可堪信任托付的?人?,只有勞煩黃姑替我多操心一些了?!

    珠輝玉麗的?女君這樣溫聲細語地和你說話,話里隱隱流露出幾分?小?女兒家的?嬌態,這叫黃姑怎么能不淚眼?盈眶。

    她心頭一片火熱,連連保證:“姁姐兒放心,有婢在,一顆多的?粟米別人?都休想?搶走!”

    翁綠萼莞爾:“我知道黃姑能干,但你也得顧惜自個兒的?身子?。我讓醫者給你開了?些療養身子?的?補藥,你拿著一塊兒去吧。”

    韋伯蘭見黃姑激動得又?要流淚的?樣子?,輕輕嗤了?一聲,但感覺到那陣輕柔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識站直了?身子?,別扭道:“婢也會好?好?干活,回報女君的?!

    難得見女兒這樣乖順,黃姑很是欣慰,看來女君的?話真是起大作用了?。

    送走了?黃姑母女,翁綠萼繼續著先前被打斷的?繡活兒。

    下月十九,是瑾夫人?五十歲的?生辰。瑾夫人?身份貴重,又?逢整壽,自然是要大肆慶賀一場的?。

    到那時?蕭氏親眷與蕭持部曲中的?將士家眷們都會赴宴,她作為新?婦,別人?當然會好?奇她會向瑾夫人?送上什么生辰壽禮。

    離下月十九,還有大半月,不知道蕭持能不能趕回來。

    能看到他平安凱旋,大概就是瑾夫人?最想?要的?生辰禮物了?吧。

    翁綠萼靜靜發了?會兒呆,等到回過神?來,她有些懊惱地抿緊了?唇。

    最近想?起蕭持的?次數好?像太多了?些。

    好?在很快又?有其他的?事兒轉移了?翁綠萼的?注意力。

    五月廿七,即將到來的?花神?誕祭。

    ·

    蕭皎這些時?日為了?躲麻煩,難得老實地窩在家里不出門。瑾夫人?見她這樣,還疑心她是不是害了?病,特地請了?大夫給她診脈。

    好?在有驚無?險。

    大夫只捋了?捋山羊小?胡子?,搖頭晃腦道:“老夫人?不必憂心。姑奶奶只是有些心膽氣虛,少寐多夢,治法么,說來也簡單,益氣養心,鎮驚安神?即可!

    自己的?女兒,瑾夫人?最了?解,平日里再大方開朗的?人?,竟會得了?心膽氣虛這樣的?病癥?

    讓劉嬤嬤客氣地送走了?大夫,瑾夫人?狐疑地望著蕭皎,沉吟片刻之后?,道:“難不成,是愫真和琛行的?阿耶找上你了?,想?與你和好??”

    蕭皎原還有些心虛,擔心被瑾夫人?看出什么端倪來,聽她這么一問,登時?黛眉倒豎,憎惡道:“阿娘,好?端端的?,你提那個死人?做什么?還嫌我不夠晦氣?”

    她聲音有些高,瑾夫人?聽了?倒是沒生氣,只哦了?一聲:“瞧你這樣子?,應該不打緊。罷了?,你好?好?養著吧,花神?誕祭你也別去了?,就在屋里躺著休息。”

    蕭皎有些無?奈,又?有些躁:“阿娘,我都快三十歲了?,您還要跟管愫真她們那樣管著我?行了?,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有數,不必你操心。”

    瑾夫人?好?心關懷女兒,沒成想?卻被她當面撂了?回來,臉色當即也難看下去,拂袖而去:“兒大不由娘!隨你!”

    徐姑在一旁勸:“其實老夫人?也是為了?您好?……”

    蕭皎聞言,唇角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

    為了?她好?,明知徐中岳與他表妹暗通款曲,甚至因他二人?借著帶愫真外?出的?藉口在外?私會,害得愫真跌落冬日的?湖水中,燒得渾身滾燙,成了?啞巴,她最痛最痛的?時?候,她的?阿娘仍在勸她忍。

    若不是奉謙知道后?勃然大怒,打上徐家去,逼著徐中岳簽了?和離書,又?帶著她與兩個孩子?回了?平州。蕭皎想?,她現在大概不是在為小?馬奴那點兒風流債煩惱,而是還在被徐中岳與蘇青華那對賤男癡女日復一日地惡心著。

    她的?阿娘是一個再傳統不過的?老實婦人?,她疼愛自己的?子?女,卻因會囿于淺薄的?眼?界,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做出一些她無?法理解的?事情。

    “徐姑,快去幫我煎藥,我要快些好?起來!”蕭皎覺得這段時?日的?自己實在是太蠢了?,睡個小?馬奴怎么了?,惹了?點兒風流債又?怎么了??

    她如今有錢有家人?有孩子?,難不成還支撐不起一點兒養外?室的?小?愛好??

    見蕭皎突然就不萎靡,不煩躁了?,徐姑雖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振作了?起來,但看她又?恢復了?從前那副精神?百倍的?樣子?,很是高興:“是,婢這就去!”

    到花神?誕祭那日出門前,翁綠萼見蕭皎面若桃花,整個人?看著容光煥發,笑著問她涂了?哪家的?胭脂。

    蕭皎覷了?女兒一眼?,熟練地捂住她的?耳朵,對著翁綠萼挑了?挑眉,露出一個只可意會的?笑容:“等到奉謙回來,你就懂了?。找他要就是!

    翁綠萼糊涂了?,這和蕭持有什么關系?

    見翁綠萼還沒反應過來,蕭皎嘆了?口氣,這兩人?難不成是光做,不開竅?

    她輕輕推了?推女兒:“去,你先上馬車等著我們。我和你小?舅母說幾句話。”

    阿娘這些時?日都怪怪的?,好?不容易見她恢復過來,徐愫真的?心情很好?,當即也沒多想?,對著翁綠萼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自個兒蹦蹦噠噠地上了?馬車。

    蕭皎恨鐵不成鋼地嗔了?翁綠萼一眼?,慢悠悠道:“我昨日,去了?莊子?上一趟。”

    去莊子?上?見那個絕色小?馬奴?

    不等她問,蕭皎又?道:“從前是我著相了?,這人?哪,底線越低,才越爽。年輕些的?男人?,這腰,臀,的?確不一般。”

    翁綠萼雖還未經人?事,但聽得蕭皎這樣說,臉已經紅了?,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姐又?去找那絕色小?馬奴稀里糊涂為色所迷了?!

    蕭皎同情地看向她:“可惜,奉謙年紀大了?些。讓我們綠萼吃虧了?!

    翁綠萼很想?捂住耳朵:“……阿姐,我們快走吧!”

    望著她帶了?些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蕭皎嘀咕道:“臉皮怎么還這么?難不成,奉謙真的?不行?”

    蕭持行不行這件事,暫時?沒有定論。

    花神?誕祭,不拘是成了?婚或是未婚的?女郎,皆都依循自己出生月份對應的?花神?來選擇相應的?主題,譬如翁綠萼是冬月出生,她今日穿的?便?是一身碧紗繡梅花衫子?配郁金長裙,黃與綠交相典雅,襯得她一身冰肌玉骨,雪膚花貌,極惹人?矚目。

    只不過哪怕有人?想?動歪心思,看到這幾個女郎周圍跟堵墻似的?帶刀侍衛,也都歇了?獵艷的?心思。

    幾人?歡歡喜喜地過了?

    一個花神?誕祭。

    回府時?,在外?游玩了?大半日,參加了?不少游戲的?翁綠萼有些累,托腮閉目小?憩,徐愫真年紀小?,精力旺盛,此時?還不困,便?掀起簾子?往外?面瞧。

    這一瞧,還真叫她瞧出了?驚喜!

    翁綠萼打著瞌睡,冷不丁被人?晃醒,眼?前還模糊時?,就見徐愫真激動地比了?一長串手勢。

    她學了?兩月的?手語,平時?與徐愫真交流是夠用的?了?,但她比劃得太急,翁綠萼有些宕機:“愫真?你在說什么……”

    杏香也好?奇地往外?看,正好?瞧見一人?正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姿勢利落而瀟灑,背影威武秀異,大步往府里走去。

    翁綠萼還帶著些困意的?尾音頓時?被杏香興奮的?叫喊聲打斷:“君侯!是君侯!女君,君侯歸!”

    翁綠萼微微瞪圓了?一雙漂亮的?杏眼?,頓時?不困了?。

    蕭持……回來了??

    “女君,婢扶您下車!”

    杏香比誰都積極,看出翁綠萼有些不好?意思,蕭皎故意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們小?夫妻分?別一月多,已是相思入骨,念得不行了?!我們母女倆就不打擾你們了?,快去快去!

    翁綠萼的?臉被打趣得愈發紅,她下了?馬車,原以為要到中衡院,或是萬合堂才能見到蕭持,畢竟他人?高腿長,邁一步的?距離能抵得上她兩三步。

    但她進了?府門,一抬頭,卻落進一雙銳利已久,讓她心悸的?幽深眼?眸里。

    蕭持倚在朱紅漆柱上,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很久沒有被他用這樣兇殘到要將她抽筋扒皮吃干抹凈的?眼?神?盯著了?,翁綠萼有些緊張,一時?沒動。

    蕭持也不動。

    杏香悄悄戳了?戳翁綠萼的?后?腰:“女君,君侯正等著您呢。”

    努努力,說不定明年春天的?時?候,小?主子?就能穿上她和丹榴繡的?兜衣了?。

    蕭持自是沒有放過她們的?小?動作,見她跟軍師養的?那只老烏龜一樣,慢吞吞地朝他走過來,他眼?底帶了?些懶洋洋的?笑。

    “走這么慢?府上克扣你吃食了??”

    果然,一開口,就還是翁綠萼熟悉的?蕭持。

    “自然沒有。夫人?待我很是慈愛!蔽叹G萼回答得一板一眼?,想?了?想?,她又?問道,“君侯不是先我們一步回府嗎?怎么還能在這里遇見君侯!

    蕭持嗤一聲:“你那婢子?,聲音那么大,我又?不是八十耳聾老翁,自然聽見了?!

    杏香在一旁聽見這話,原本揚起的?唇角一平。

    她嗓門兒大怎么了??她那是高興女君終于能和君侯重逢造小?主子?,,女君的?地位能得以鞏固,她激動!

    翁綠萼有些尷尬,抬眼?嗔他一眼?。

    這人?,怎么對誰說話都是一樣刻薄討人?厭?

    蕭持被她嫵媚的?眼?波勾得心神?一動。

    他隨手捻起她發髻上垂下的?綠玉流蘇,上下端詳她一番,忽而道:“怎么打扮得這么漂亮?知道我要回來了?,特地打扮給我看的??”

    翁綠萼面無?表情地從他手里抽出流蘇,瞥他一眼?,柔聲道:“去徐州一路辛苦,君侯凱旋返程,可是披星戴月,晝夜兼行?”

    算她懂事,知道主動關心他。

    蕭持略矜持地點了?點頭,佯裝無?所謂道:“罷了?,知道你頗思念我。我早些趕回來,也好?免得你日思夜想?,夜難安寢。”

    見他一臉‘我對你好?吧’、‘還不快夸夸我’的?倨傲之色,翁綠萼莞爾,輕聲細語道:“君侯辛苦,一路上塵土撲了?滿頭滿臉,瞧著臉皮都被灰塵給增厚了?二寸有余,妾看著真是心疼。還是快回中衡院去洗一洗吧。”

    這話正好?落在后?邊兒慢悠悠走來的?蕭皎和徐愫真耳朵里。

    蕭皎沒忍住,樂出了?聲。

    綠萼這張嘴啊,有時?候真是伶俐得來她都忍不住鼓掌叫好?!

    她路過蕭持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經道:“嗯,奉謙快聽我弟媳婦兒的?話,回去好?好?洗一洗你的?厚臉皮。洗干凈點兒,哈哈!

    徐愫真乖乖給舅舅和小?舅母做了?再見的?手勢。

    那道緊盯著她的?視線陡然危險起來,翁綠萼假笑兩聲:“我,我想?起有樣東西落在阿姐那兒了?。君侯先回去吧,我去取。”

    “急什么!笔挸痔袅?挑眉,懶洋洋道,“不是說我臉皮厚?現在又?沒膽兒了??”

    膽子?那么小?,偏又?忍不住要去招惹他。

    翁綠萼佯裝羞愧地低下頭去:“我錯了?!

    蕭持見她那樣子?就知道不誠心,哼了?一聲:“我先去給阿娘請安。你回去給我備好?沐浴的?東西!

    翁綠萼松了?口氣:“是!

    事實證明,翁綠萼的?那口氣,松得太早了?!

    不多時?,蕭持就回了?中衡院。

    翁綠萼迎了?上去:“熱水已經備好?了?,君侯可是現在就去洗么?”

    她沒有注意到,因為她脫口而出的?那個稱呼,蕭持眼?神?有微妙的?變化。

    他哼了?一聲,大步走向浴房:“你來,陪我沐浴!

    陪——陪什么?!

    翁綠萼差點兒扭了?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翁綠萼很想躲出?去, 但?蕭持已經不耐煩了:“還不進來?”

    杏香對她施以鼓勵、肯定的?眼神。

    翁綠萼硬著?頭皮走過去,卻被杏香拉住手,她睿智道:“女君, 要不然換上婢給您準備的?那?件新?兜衣吧!

    不怕迷不倒君侯!

    翁綠萼哭笑不得,輕輕拂開她的?手:“你啊, 別再?給我添亂了。”她現在一個頭兩個大。

    浴房與她們平時起居的?正房之間用了一扇黃花梨鏤雕螭龍紋十二扇圍屏隔開,翁綠萼到了門口,還沒有走進去, 就能感覺到彌漫的?水霧中氤氳著?一股不同于女兒家香氣的?味道, 微微帶著?上揚的?澀意, 有些苦。

    ‘嘩’。

    有重物破開水浪、沉入其中的?聲音。

    “人呢?”

    翁綠萼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來了!

    她緊攥著?手, 慢慢地挪了進去,見蕭持雙臂舒展, 分別搭在浴桶的?兩側邊緣, 這個姿勢讓他?肌肉虬結而精實的?后背繃緊的?線條顯得分外野性。

    翁綠萼忽然想起,那?日在校場前, 蕭皎說的?,他?后背上那?條幾寸長的?疤痕。

    水霧氤氳,她看?不大清。

    察覺到那?陣腳步停了下來, 半晌沒動, 蕭持轉過頭去,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而道:“看?夠了沒有?”

    翁綠萼醒過神來,面對他?揶揄中又帶著?得意的?眼, 抿了抿唇:“君侯喚我進來做什么?”

    君侯。君侯。

    這個稱呼聽著?, 很不入耳!

    他?猛地轉過身來,掀起的?水浪拍打在桶壁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翁綠萼看?見那?泛著?淋漓水光的?蜜色肌肉一晃而過,她嚇得馬上閉上了眼。

    蕭持看?她那?花容失色的?樣子,愈發有些不高興,沉聲道:“睜開眼睛,看?著?我!

    翁綠萼扭開頭,細聲細氣道:“……那?你先坐到水里去。別站著?!

    “你再?不睜眼,我就過來了!

    翁綠萼氣急,這人——

    “還不睜開?”蕭持好整以暇地撐著?雙手,故意制造出?水聲撥動的?聲音,“那?我——”

    翁綠萼微慍地睜開眼,入眼便?是蕭持似笑非笑的?桀驁俊臉。

    蕭持猶嫌不足:“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話說得十分正經,浴房里光線有些昏暗,他?高眉深目,投過來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像是有成串的?螞蟻小蟲爬過她的?肌膚,掀起一陣麻酥酥的?戰栗感。

    翁綠萼不情不愿地過去了,才開口說了君侯兩個字,后腰就被一只滴落著?水珠的?溫熱大手給拉了過去,不過瞬息之間,翁綠萼就被迫到了一個和蕭持面對面、眼對眼的?位置。

    他?這樣子,像是要說正經話的?樣子嗎?

    翁綠萼努力平心靜氣,但?面頰上騰起的?緋紅騙不了人,蕭持伸手撫上她的?面頰,實話說,他?指腹、掌心帶來的?

    觸感都實在稱不上好。

    粗糲的?肌膚摩挲過她細長的?頸。

    翁綠萼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

    “抖什么?”蕭持頓了一下,“怕?”

    翁綠萼抿緊了唇,很有骨氣地搖頭。

    “我哪里做得不對,惹你生氣了?”

    蕭持繼續發問。

    翁綠萼搖頭。

    “那?你為何,只以信寄情。我歸家后,你卻不喚我為夫君?”

    不知不覺中,兩個人的?距離被拉得極近,近到翁綠萼疑心自?己眨一眨眼,眼睫都會簌簌刮過他?高挺的?鼻梁。

    他?呼出?的?鼻息刮過她白玉般瑩潤的?耳垂,像是有幾簇柳絮鉆進她耳廓,柔柔地撓。

    見她沉默不語,臉紅撲撲的?,蕭持忍住想咬上一口嘗嘗味道的?心,手緩緩上移,摩挲過她緊緊抿著?的?唇。

    “不要咬它們。”

    蕭持話里,竟然帶了些譴責的?意味,仿佛那?是他?的?所有物。

    翁綠萼很想拋開多年來的?教養,朝他?丟去一個白眼。

    他?忽然吻上去,唇齒碾磨間溢出?一聲帶了些憐惜的?呢喃。

    “咬我!

    ·

    一場胡鬧之后,翁綠萼匆匆去屏風后換了衣裳,杏香看?出?她此時很不高興,拿了一套裙衫過去后就幫著?她擦身更衣,就是在看?到她換下的?那?條幾乎濕透了的?兜衣時,忍不住嘀咕道:“要是女君換上那?件桃粉色的?,這不就……”

    剩下的?話,在她看?到翁綠萼繃緊的?臉時銷聲匿跡。

    杏香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翁綠萼站在屏風后生了會兒悶氣。

    她不抗拒履行蕭持妻子的?責任,但?他總不能青天白日地就胡來吧!

    她幾乎都不敢去想女使們看到一片水跡狼藉的?浴房時,會是什么反應。

    都怪蕭持!

    真?是一只霸道、孟浪、輕浮的?野蜂子!

    翁綠萼繞過屏風,坐在羅漢床上托著?腮生氣。

    蕭持從另一間浴房出來——中衡院有兩處浴房,且都建造得十分寬敞,也難怪他?當初瞧不上芳菲苑那?點地方。

    他?頭發披在肩上,還滴著?水。

    冷不丁地,就有一張巾子飛過來,精準無比地蓋在了翁綠萼的頭上。

    翁綠萼一把拉下,氣鼓鼓地看?向他?:“你做什么?”

    蕭持倒是十分怡然自?得地吩咐她:“替我擦頭發。”

    翁綠萼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來吧!

    蕭持望天望地,佯裝奇怪地問她:“你叫誰呢?”

    翁綠萼忍了又忍,抬起頭,對著?他?皮笑肉不笑道:“夫君,過來吧!

    若是不順著?他?的?意,指不定這只野蜂子又要發什么瘋。

    她有些累了。

    翁綠萼柔順莞爾的?模樣很是取悅了蕭持。

    ‘夫君’二字從她口中說出?,說不出?的?悅耳。

    蕭持滿意了。

    翁綠萼替他?擦完頭發,用一支玉簪將他?半干的?頭發綰了起來。

    他?的?脾氣又臭又硬,頭發也隨了他?的?性子,硬邦邦的?。

    蕭持被她順毛順得渾身都放松下來,在她示意他?可以起來了的?時候,蕭持非但?不動,還得寸進尺地把頭枕在她腿上:“我睡會兒。”

    幾乎是話音剛落,翁綠萼感覺到腿上一重,他?側著?臉,睡著?了。

    翁綠萼凝視著?他?的?睡顏。

    一個多月沒有見面,只有在他?睡著?了,眉眼間的?兇氣淡去時,翁綠萼才敢細細地打量他?。

    他?黑了些,瘦了些,面部輪廓愈發顯得深邃凌厲。

    密密匝匝的?眼睫垂下,看?著?,讓人有些心癢癢。

    翁綠萼試探著?,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眼睫。

    蕭持眉心微動,她有些心虛得連忙收回手。

    這只野蜂子很小心眼,還很自?戀,若是看?到她主動碰他?,指不定又要臆想出?什么讓人聽了面紅耳赤的?話。

    在她身邊,那?股曾浸入他?夢鄉,跟隨他?去到百里之外的?幽幽香氣此時終于有了實質,蕭持睡得很沉。

    翁綠萼漸漸也生出?了困意。

    她伸手靠在炕幾上,托著?腮小憩起來。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剩風撲花瓣的?聲音。

    在默默打掃過一片狼藉的?浴房之后,女使?們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小別勝新?婚!

    她們自?然不會在這樣的?關?頭去打擾君侯與女君恩愛,在眾人的?縱容與期待之下,兩個人……都美美地睡了一覺。

    蕭持先醒過來。

    多日作戰與趕路的?疲憊在他?從沉睡中蘇醒時的?那?一刻,消弭得一干二凈。

    他?很久沒有睡過這么長、這么好的?一覺了。

    蕭持懶洋洋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翁綠萼的?睡顏,只是她睡得不大好,腦袋一點一點的?,嬌憨中又流露出?幾分可憐。

    蕭持看?著?她睡得不大安穩,在睡夢中都顰眉的?樣子,難得覺著?有些心虛,更多的?是心疼。

    “笨!痹?像上次那?樣,用一塊兒帕子蓋在他?眼上,不就好了?

    怎么這回她這樣老?實。

    蕭持輕手輕腳地起來,在翁綠萼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前,又將她攬到懷里,手勢有些僵硬、不怎么熟練地拍著?她的?后背,“睡吧!

    他?敏銳地發現她的?腕子上有著?一團泛紅的?折痕,拿過她的?手,輕輕地替她揉捏起那?處關?節。

    翁綠萼情不自?禁地發出?被伺候得有些舒爽的?哼哼聲。

    聲音并不大,但?落在蕭持耳中,引起的?反應,尤其大。

    他?低下頭去,面色隱隱有些古怪。

    ·

    翁綠萼醒來時,屋里已經點上了燈。

    罩在細絹燈罩里的?燭火暈染出?融融的?暖光,她坐起身來,懶懶地打了個哈切。

    思緒慢慢回籠。

    翁綠萼意識到了不對勁。

    等等——

    她急忙下榻穿好鞋,卻見蕭持走進來,見她這副火急火燎的?樣子,挑了挑眉:“在尋我?”

    誰要找他?了!

    翁綠萼欲哭無淚,蕭持今日歸家,依著?瑾夫人對兒子的?重視,必定要在萬合堂舉辦一場家宴為他?接風洗塵的?,但?她偏偏睡過頭了!

    蕭持好笑地看?著?她后悔得都要跺腳了,拉過她,看?著?那?雙澄靜漂亮的?眼睛因為激動浮上了薄薄的?水光,他?心念一動,聲音變得有些。骸拔医腥巳ズ桶⒛锎蜻^招呼了;攀裁础!

    說到后面,他?語氣里隱隱帶了些笑意。

    翁綠萼輕哼一聲,他?自?然是不必擔心的?了,瑾夫人哪里舍得怪罪他?。

    不過他?長途跋涉,凱旋歸家,的?確有著?功勞,又有苦勞。

    翁綠萼努力讓自?己更放松一些,像一團軟玉,倚靠在他?依舊硬邦邦,她卻已經慢慢習慣的?懷里:“夫君大勝而歸,我很高興!

    聲音柔媚,帶著?蕭持可以輕而易舉地分辨出?的?真?誠與仰慕。

    蕭持爽了。

    這種感覺,不吝于他?親手用那?把陪他?多年的?長刀將敵方主將斬落馬下時,沸騰的?戰意燒過他?的?四肢、大腦所產生的?快.感。

    甚至,在當下,蕭持坦誠地承認,還要略勝過在戰場上廝殺的?快意。

    被一個女人,一個與他?有著?無比親密關?系的?女人話語中傳遞出?的?崇拜之意籠罩著?的?他?,感到有些飄飄然。

    翁綠萼仰著?頭,細長漂亮的?頸子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蕭持眼中,似乎在發出?一種無聲而嫵媚的?邀約。

    她整個人都可以任他?采擷。

    蕭持重重地吻了上去。

    翁綠萼眼皮一顫,有秾麗的?紅漸漸透過肌理,浮了上來。

    她原本以為,這次也和從前一樣,只是親一親就好了。

    但?蕭持忽地抱起她,大步往內室走去。

    “等等——”

    他?的?動作太急、太重,翁綠萼被他?這樣毫無章法?的?啃法?弄得只感覺到疼,更是感到沒來由的?心慌。

    蕭持動作一頓,彌漫著?濃重妄.色的?眉眼在有些昏暗的?床帳內,顯得

    更有侵略性。

    翁綠萼毫不懷疑地說,蕭持現在盯著?她的?眼神,很像是一塊兒進了他?的?盤子,卻還在做無謂反抗的?肉。

    她們是夫妻。成婚兩月,卻還沒有圓房的?夫妻。

    翁綠萼閉了閉眼,只細聲細氣道:“夫君,能不能把燈熄了?我……有些害怕!

    看?著?他?那?張兇臉,她就止不住地要發顫。

    蕭持定定看?她一眼,見那?雙美眸中流露出?濕漉漉的?懇求之色,哼了一聲,撈起她軟綿綿的?身子,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起身去吹熄了屋里點著?的?那?些燈。

    整間屋子頓時只剩窗外月暉投來的?一點兒清寒微光。

    翁綠萼本該松了口氣,但?屋內的?暗與靜交織在一塊兒,那?道逐步逼近的?雄偉身影只剩一個黑乎乎的?剪影,看?著?,分外迫人。

    這人真?是,平白無故,長那?么高做什么?

    這樣的?抱怨,翁綠萼從前也說過,那?是因為她覺得回回都要仰頭才能看?清蕭持臉色,肩僵脖酸。

    但?現在,此時此刻,翁綠萼再?度發出?這樣的?控訴,是因為她實在疼得受不了了。

    “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珠輝玉麗的?美人臉上淌了淚痕,云鬟散亂,不住搖頭。

    蕭持緊緊繃著?臉,神情亦不輕松,見她又哭又鬧,磨得他?也是滿頭大汗,極是難挨。

    忽然,他?低下頭去。

    摸索著?,用唇貼了上去。

    完全不一樣的?觸感讓翁綠萼瞪圓了一雙眼睛。

    他?溫熱有力的?手仍捏著?她的?小腿肚,還貼心地將它抬得更高了一些。

    柔軟精美的?云裳凌亂地散落了一地,唯有一雙羅襪還好端端地套在她足上。

    其實這樣也好。

    在突然騰起的?云霧中,翁綠萼緊緊咬著?唇想,這樣他?就看?不見她緊繃蜷縮起來的?腳了。

    ·

    杏香和丹榴一直提著?心神,等著?正房那?邊的?吩咐。

    見正房的?燈又重新?點了起來,她們一個鯉魚打挺,從小杌子上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湊到門邊:“女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回應她們的?,卻是君侯的?聲音。

    “拿些熱水來!

    杏香她們連忙應是。

    蕭持隨意披了件里衣在身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雖然現在屋子里就她們二人,但?翁綠萼還是有些受不了。

    “你能不能穿好衣服?”

    手里端著?一杯溫水過來的?蕭持聽見她的?抱怨,不以為意,喂她喝完了一盞水,問她:“還要不要?”

    翁綠萼忍著?羞恥,點了點頭。

    她的?喉嚨快要干到冒煙了。

    蕭持于是又去倒了一杯喂給她看?,見她視線低垂,看?哪兒都好,就是不往他?身上瞟,蕭持冷笑一聲,語氣里卻帶著?莫名的?得意:“我從前怎么沒發現,你醋勁兒那?么大!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翁綠萼忍不住轉過臉,有些茫然:“我?”醋勁兒大?

    蕭持嗤了一聲,他?摸了摸她酡紅的?臉,低聲道:“我又沒露給別人看?。待會兒她們進來之前,我自?會穿好衣服!

    他?可沒有在外人面前坦露身體的?癖好。

    翁綠萼實在沒有力氣應付他?的?自?戀了,只胡亂點了點頭,順勢倒在他?懷里:“是,夫君說的?都對!

    就算他?現在說月亮是方的?,她都認了!

    有兩個身強體健的?仆婦拎著?兩大桶熱水進來,杏香幫著?去準備好了香露、巾子等物,隔著?一道屏風,她恭敬道:“女君,可要婢侍奉您沐?”

    翁綠萼搖頭:“不必了,你們下去歇著?吧!

    她可沒有蕭持臉皮那?么厚。

    暗暗吐槽過一道之后,冷不丁碰上蕭持緊緊盯著?自?己的?視線,翁綠萼嚇了一跳:“夫君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詢問,蕭持偏偏能從里邊兒聽出?十分撒嬌的?意味來。

    “真?是拿你沒辦法?!笔挸盅鹧b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只縱容你這一次。下次休想我伺候你沐浴!

    翁綠萼:……誰要你縱容了!快放她下來!

    因著?這一茬,翁綠萼嚴詞拒絕了蕭持還在想浴桶里這樣那?樣的?心思,再?回到床榻上,見杏香她們不知何時已經進來換了一床潔凈柔軟的?床褥,她臉上陡然漲紅,更不想搭理蕭持,自?個兒鉆進被子里睡了。

    蕭持看?著?她飛快躥上床的?背影,挑了挑眉。

    先前她還要做做表面功夫,讓他?睡在里面。現在好么,恃寵生嬌!

    蕭持嗤了一聲,手上動作卻一點兒也不粗暴,把人給攬了過來。

    “抱著?睡,舒服!

    你當然舒服了!

    翁綠萼敢怒不敢言,只裝做睡著?了。

    趴在他?懷里,她分外懷念自?己軟軟的?枕頭。

    這并非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翁綠萼睡得迷迷糊糊,在他?懷里拱出?一個喜歡的?位置,把臉埋進去,徹底睡熟了。

    蕭持看?著?她露出?外邊兒,如?荔枝肉一樣的?面頰肉,沒忍住,親了一口。

    嘖,怎么這么甜。

    ·

    第二日清早,翁綠萼起身時,發現枕邊空空的?,被衾一片冰涼。

    蕭持什么時候起身的??

    丹榴聽到動靜,在屏風外輕聲喚了一聲,得了允許,這才轉身進來。

    看?見翁綠萼眼似春潮,面帶嫣紅,烏蓬蓬的?頭發有些凌亂地披散下來,她臉一紅,低下眼去:“婢服侍女君洗漱吧?”

    翁綠萼點了點頭。

    她稍稍一動,渾身上下,都泛起一種讓人難以言說的?酸痛。

    丹榴見她眉頭微顰,顯然是不大舒服,連忙柔聲道:“婢給女君準備了藥湯,女君去泡一泡,解解乏也是好的?!

    翁綠萼點頭。

    待她從浴房里出?來時,蕭持大步跨了進來,見著?她,眉頭卻是一皺:“哪兒來的?藥味?”

    見君侯的?手自?然而然地就攬過了女君纖細的?腰肢,丹榴忙轉去后面衣櫥,為翁綠萼挑選待會兒要穿的?衣裳。

    “受傷了?不舒服?”

    翁綠萼真?是怕了這人了,她拍開他?不規矩的?手,搖頭道無妨。

    蕭持臉一沉:“瞞我?”

    翁綠萼支支吾吾的?,這樣的?事兒,她怎么好直說。蕭持窮追不舍,她只能閉著?眼,紅著?臉輕聲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蕭持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微不自?然。

    他?頭一回么……有些忘乎所以,一時沒顧及她的?感受。

    兩人都有些不自?在。

    “我先去更衣,待會兒要去給夫人請安,不好再?遲了!蔽叹G萼還記著?昨日的?事兒。

    蕭持點了點頭:“去吧。”

    丹榴熟練地幫著?翁綠萼更衣,見她面露難色,丹榴主動道:“女君可是想換件衣裳?”

    “不!蔽叹G萼搖了搖頭,隨即低聲道,“你待會兒將那?些兜衣,都放到底下去。我不想穿了!

    她昨日沒穿,他?都那?樣了。

    要是穿了……翁綠萼覺得自?己怕是小命休矣!

    丹榴雖有些遺憾,但?還是認真?地應了一聲:“女君放心,婢曉得了!

    待到翁綠萼梳妝好,蕭持已經恢復如?常,還贊了她一句:“甚美。”

    杏香與丹榴一臉與有榮焉。

    翁綠萼莞爾:“夫君,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

    一聲‘夫君’,叫得蕭持渾身又舒爽了三分。

    他?略顯矜持地嗯了一聲:“走吧!

    ·

    去萬合堂的?路上,翁綠萼猶豫著?,要不要求蕭持幫她查一查兄長途中遇襲的?事兒。

    雖然翁臨陽竭力勸說她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只當是他?運氣差,撞上了。

    但?翁綠萼心里始終放心不下。

    那?伙人裝備精良,配合默契,儼然不是江湖等閑之輩,是直直沖著?翁臨陽他?們去的?。

    蕭持注意到她似有話要和他?說,一雙秋水明眸欲說還休地望了

    他?好幾回。

    這么愛偷偷看?他??還叫人怎么心平氣和地走路。

    蕭持主動問她:“何事?”

    翁綠萼柔聲道:“我尚未開口,夫君便?知我有心事?梢娗叭怂f‘心有靈犀一點通’,乃是確有其事!

    翁綠萼自?覺有求于人,夸得格外真?心實意,蕭持仿佛又被她呼嚕嚕地順毛擼了一遍,唇角微揚,儼然很是得意。

    “你是我妻,你心里在想什么,還有誰比我更清楚?”

    蕭持得意洋洋地想著?。

    見他?心情不錯,腳步也遷就她,放得并不快,翁綠萼試探著?道:“那?,我若有一樁心事,懸在心頭,久久未除。夫君……可愿幫我?”

    他?還當她有什么大事!

    蕭持不以為意:“你說就是!甭犝f越城有一寶喚作月光蚌,從中啟出?的?珍珠個個圓潤光滑,猶如?月光皎潔。

    改日可以尋些來,哄她開心。

    翁綠萼睨了一眼他?放松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將她想求他?調查翁臨陽遇襲的?事兒說了出?來,果不其然,蕭持劍眉一皺,看?起來不大樂意。

    翁綠萼試探著?輕聲開口:“若是夫君覺得麻煩,便?算了吧。我只是有些不放心,萬一阿兄在回程的?路上也……”

    她將不吉利的?猜想都摒下,蕭持看?著?她蹙起的?眉、憂愁的?眼,情緒也跟著?變得不好起來。

    好好的?人,一早上起來都高高興興的?,偏偏遇上她那?個廢物阿兄的?事兒,她人就蔫兒了。

    “我知道了!笔挸謶讼聛,見她一雙眼盈盈動人,唇邊翹起的?弧度漂亮得驚人,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許再?為這種事煩心。明白了?”

    見蕭持愿意幫忙,翁綠萼滿心歡喜,點頭道:“夫君對我好,我都知道!

    哼,算她識人有道!

    夫妻倆一塊兒進了萬合堂,蕭皎與她的?一對兒女也在。

    翁綠萼向瑾夫人見過禮后,她沒有理會她,只對著?蕭持好一頓噓寒問暖,言談之間盡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疼。

    蕭皎拉過翁綠萼,笑瞇瞇地贊了一句:“胭脂不錯!

    翁綠萼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胭脂?”

    “這款胭脂的?名字呢,叫做——”蕭皎特地把尾音拖長,附到她耳邊,道,“小別勝新?婚。”

    翁綠萼臉騰一下就紅了。

    看?著?弟媳被滋潤得愈發光艷動人的?臉,蕭皎哈哈笑了:“我沒騙你吧?”

    翁綠萼含羞嗔了這很多時候都不著?調的?大姑姐一眼,沒有說話。

    她可不想再?回憶起昨晚的?細節!

    瑾夫人絮絮叨叨地對著?蕭持表達著?自?己的?思念與擔憂——沒辦法?,昨日他?來萬合堂,只是露了一面,瑾夫人只來得及看?他?人還是全乎的?,沒有缺胳膊少?腿兒,精氣神也不錯,還想再?抒發兩句慈母之心,蕭持就不耐煩了,敷衍兩句之后回了中衡院。

    有了媳婦兒忘了娘,這句話說得果然沒錯。

    瑾夫人盡力忍著?,但?她看?兒子和自?己說話時,余光還忍不住要往翁綠萼那?邊瞟,她心里覺得膩歪,端起茶喝了一口:“翁氏,你來!

    猝不及防被點名的?翁綠萼迅速整了整臉上的?表情,收了笑意,走了過去:“夫人!

    第30章 第三十章

    蕭持略皺了皺眉, 他?不大喜歡看見翁綠萼這副緊張到?板正的樣子。

    自?然了,在某些時候,比方說床榻上?, 她緊張些,他?們兩?人都得趣。

    眼下這兒, 有什么必要?

    “愣著干什么?阿娘是見你只顧著和阿姐說話,冷落了我?,叫你坐過來, 好多陪陪我?!笔挸终f著, 還轉頭看向瑾夫人, 笑了笑, “還是阿娘最懂兒子的心思!

    她垂在身側的手腕被蕭持輕輕一拉,翁綠萼順著力道?坐到?了他?身邊的位置。

    翁綠萼有些遲疑地看向他?, 她剛剛不是沒看到?瑾夫人臉上?的表情。

    蕭持挑了挑眉, 把手里的茶盞朝她的方向推了推:“發什么呆?喝茶。”

    翁綠萼下意識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茶湯色深橙黃,香氣濃長,是武夷巖茶。

    她平時喝綠茶更多些, 但?偶爾試試這類烏龍茶, 也不錯。

    蕭持見她連喝了幾口, 眼尾微微挑高。

    “嘻!毙扈⌒袥]忍住,笑了一聲。

    大人們真笨!小舅母把舅舅的茶盞端起來喝了!

    很快,他?那年紀大卻?依舊龍精虎猛的舅舅的眼刀子就丟過來了。

    徐琛行狀似老實地低下頭去, 心里卻?在偷偷撇嘴, 他?不把小舅母喝錯了舅舅那盞茶的事?兒說出來,是為了給?小舅母面子, 才不是屈服于?舅舅的淫.威!

    見蕭持明著擺出一副維護妻子的樣子,瑾夫人心里的落差感愈發大,一張瘦長臉耷拉得更明顯了些,但?她舍不得,也不敢對?蕭持說重話,只能不咸不淡地順著臺階下了:“我?想?和你媳婦兒說兩?句話,你倒好,巴巴兒地湊過來奪了話頭!

    蕭持一哂,無甚所謂道?:“兒子不常在家,綠萼日?日?都在您膝下盡孝。您想?和她說話,日?后多的是機會?!

    言下之意是,何?必跟他?搶人。

    瑾夫人不大高興,都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這兒子倒好,比誰都要偏心眼他?媳婦兒。

    “奉謙在外辛苦,在家里邊兒何?苦還要他?不舒坦,隨他?去唄!笔掟ㄗ罱鼰嶂杂?和瑾夫人唱反調,見她皺著眉看向自?己,一點兒也不慌,還笑著看向蕭持,“正好后日?就是阿娘的五十壽辰了,奉謙可能留在家里,與咱們一塊兒為阿娘賀壽?”

    蕭持點頭,徐州雖難啃,但?總算將它收入囊中。這一步邁得有些冒進,好在結果總是好的。在回程前,他?便與蔡顯等人商議好了,待大軍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再等等,雄州那邊新制的兵器補給?也會?來了。

    要不要,讓翁臨陽攬下這個活計?

    這個念頭只出現了一瞬,就被蕭持無情掐滅。

    翁臨陽一來,他?的妻就不會?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他?一人身上?。

    光是預想?,蕭持都覺得不能忍受翁綠萼這種分不清孰輕孰重的行為。

    翁綠萼渾不知道?蕭持此時在想?什么,見瑾夫人因為兒子能留在家中替她過壽,臉上?神情愈發和緩,她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瑾夫人不喜歡她,她心知肚明,除了應有的禮節問候,也不想?主動湊到?她面前去貼人冷臉。

    但?能主動省些麻煩,也是不錯的。

    蕭持掌心一麻。

    他?瞇了瞇眼,翁綠萼借著垂下的袖子,柔嫩指腹在他?掌心輕輕劃過,見他?望來,還一點兒做了挑.逗之舉的心虛都無,笑盈盈地看向他?,嘴唇無聲翕合。

    蕭持認出來了。

    她說的是,多謝夫君。

    美人眼波轉動,玉質凝膚,盈盈望來的眼神里似有鉤子在拖動他?霎那間繃緊的心神。

    蕭持疑心她手上?是不是抹了什么致幻的藥粉。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會?跳得這樣快。

    ·

    翁綠萼雖然感謝蕭持在瑾夫人面前護住了她,但?她還是有些怵他?——這人冷不丁地開了竅之后,更讓她吃不消了。

    她借口要去蕭皎那兒挑花樣子,再和愫真一塊兒試試用古籍上?的法子來給?絲線染色。

    徐愫真聽了,自?然是滿心歡喜,她喜歡和小舅母一塊兒做事?情。小舅母身上?香香軟軟的,人又溫柔耐心,會?陪著她做好多有趣的事?兒。

    蕭持有心逮她回去,卻?也無奈。

    薛航被此一戰打擊得元氣大傷,徐州已成他?囊中物,下一步該如何?部署,又該在哪些州郡增設衛兵。

    還有犒勞將士、撫恤遺孀的事?情急需有個章程。

    他還有許多事要做。

    她們在萬合堂前的垂花門分別。

    “夫君!

    蕭持回頭,英俊迫人的眉眼在熾烈的天光下也籠上?了一層絨絨的光暈:“有事??”

    翁綠萼微笑著看向他?:“你晚膳若是趕不及回來用,可否派人回來告知一聲?我?叫人給?你送去!

    在外征戰數日?,他整個人都瘦了一些,氣勢愈發凌厲,看著更兇了。

    翁綠萼投桃報李,做衣裳那些活兒太瑣碎、費時間,不如給?他?做些好吃的補一補。

    蕭持略揚了揚下頜,而后點頭,佯裝為難道?:“好吧,雖說軍衙中不得有女子擅入。但?看在你對?我?一片癡心的份上?,我?暫為你破一次例!”

    “行了,回去吧!”

    說完,他?大步往外走去。

    翁綠萼的笑意僵在臉上?。

    她沒說要親自?去!

    看著小舅母漂亮的臉被鼓成了包子狀,徐愫真拉了拉她的衣袖,比了一個手勢。

    翁綠萼輕輕哼了一聲,對?著她抱怨:“你舅舅有時候真壞!

    徐愫真捂嘴笑,又很快回應她——‘但?很。 

    翁綠萼捏了捏她嫩嫩的小臉蛋。

    又挨了一頓批斗的蕭皎慢吞吞地從她們身后跟上?來。

    翁綠萼招呼她:“阿姐可要一塊兒去選花樣子?”

    蕭皎搖了搖頭,連著殘存的郁悶之氣一塊兒甩到?身后。

    見她十分熟練地捂住了在一旁還一臉懵的徐愫真的耳朵,翁綠萼就知道?她要干嘛去了,微紅著臉擺了擺手:“阿姐不必說了,你,你忙去吧!”

    她這副羞赧得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讓蕭皎哈哈大笑出聲,她揉了揉女兒的頭,又揉了揉弟妹的臉,十分瀟灑地揚長而去。

    翁綠萼看著她鮮活恣意的背影,對?著徐愫真道?:“你阿娘,也很俊,對?吧?”

    徐愫真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

    翁綠萼今日?在徐愫真那兒消磨了大半日?的光景,直到?下午些,愫真身邊伺候的秋彤過來稟告,說是中衡院的西平過來替君侯傳話。

    翁綠萼垂下頭,將已經染好色、干透了的絲線慢慢卷在一起:“嗯,叫他?進來吧。”

    西平是個愛笑的,見了翁綠萼,他?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女君,君侯傳話回來,說是軍衙里事?忙,得勞女君您親自?去一趟,給?君侯送膳過去呢。”

    翁綠萼抿了抿唇,應了聲好。

    西平臉上?的笑意更甚:“君侯伐薛航、奪徐州,實在辛苦。奴瞧君侯瘦削不少?,都覺得心疼欽佩,更何?況是女君呢?不過有女君您照顧君侯的起居,君侯定能快快地恢復過來!”

    翁綠萼不想?說話。

    他?還沒恢復過來,就能折騰得她欲哭無淚。恢復了,還了得?!

    但?該做的事?兒還是躲不過。

    翁綠萼暗暗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娘子絨絨的發頂:“我?明日?再過來陪你!

    徐愫真特別懂事?地搖頭,告訴她多陪陪舅舅。

    阿娘和她說過,舅舅在外面當?大將軍,打壞人,很是辛苦。徐愫真很喜歡小舅母,卻?也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和舅舅搶人。

    “小舅母,多陪舅舅!

    看著小娘子彎彎的笑眼,翁綠萼覺得心里發軟,點頭應下:“好,都聽我?們愫真的!

    徐愫真臉紅紅地挽著她的手,直送她到?了垂花門外,這才不舍地轉身回了屋。

    回中衡院的路上?,翁綠萼有些漫無邊際地想?,要是能有個像愫真一樣的女兒就好了。

    但?她忽然又想?起從前不知從哪兒聽來的一句話——‘女類其父’。

    翁綠萼皺眉,若是生出一個模樣、脾性都像蕭持的女兒。

    那得是個小霸王吧?

    看著女君臉上?不自?覺露出的動人笑容,杏香忍不住問她:“女君在想?什么?笑得這樣開心!

    翁綠萼抿唇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要是真說出去了,杏香她們做起小孩子的兜衣鞋子來,怕是更得勁兒了。

    只不過,夫妻敦倫這件事?過后,免不了要有生兒育女的可能。

    孩子……

    翁綠萼默默喊停自?己的胡思亂想?,在這個世道?下、這個君侯府里,她唯有做好蕭持妻子這一個身份,才能保全她自?己,保全更多人。

    每次想?到?現實的問題,總是讓人心里發堵。

    翁綠萼輕輕嘆了口氣。

    但?愿蕭持對?她這具身子的迷戀,能夠長久一些。

    ·

    平州的初夏,帶著一股子讓人心浮氣躁的熱烈。

    蕭皎倚在床上?,她只穿著一件輕薄的羅衣,但?還是覺得身上?燥得慌,見青年又要不聲不響地把臉貼近她的手臂,她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推開又要貼上?來的人:“熱。別挨著我?!

    她的手臂像是寒朔從未觸碰過,只在腦海中想?象過的絲綢一樣柔軟、細膩,寒朔下意識用臉蹭了蹭她的手臂,招來警告的一瞥后,他?有些沮喪地低下頭去。

    比常人更高一些的體溫,在他?只充斥著饑餓、貧瘠與灰色的過去,是一件好事?。

    他?蜷縮著,熬過了那么多個冬日?。

    現在才能跪在她腳邊。

    雖然被她小小地嫌棄了,但?寒朔還是很感謝自?己有著這樣一個,姑且稱之為優點的東西。

    他?拿過一旁的扇子,不甚熟練地給?她慢慢扇著風,見蕭皎臉色愈發和緩,愿意給?他?一個笑臉了,寒朔心里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又貼近了她。

    蕭皎這回沒有推開他?。

    寒朔想?讓她更高興,更……離不開他?。

    “再來一次吧?”

    蕭皎聽他?這樣說,微訝地挑了挑眉。

    這十八九的小男人,精力這般好么?前不久才出了一個多時辰的力氣,這會?兒子又能了?

    寒朔誤將她的沉默當?成了拒絕,知道?她不想?再出汗,低聲道?:“舌頭……沒有那么熱!

    罷了,看他?這謹小慎微的樣子,也怪惹人憐愛的。

    蕭皎眼睛微瞇,懶懶地躺了下去。

    她同意了!

    寒朔那雙狹長而漂亮的眼睛飛快閃過幾分喜悅的光。

    他?輕輕吻了上?去。

    慵懶的初夏午后,蕭皎不自?覺地伸長了脖頸,神思有片刻的渾沌。

    頭一回體驗這種法子,感覺,倒也不錯。

    只是還是出了些汗。

    寒朔從輕薄的羅衣下鉆出來,抬起頭,那張總是微微上?揚的唇泛著靡麗的紅,他?生得妖異而俊美,整個人的氣質卻?帶著水一般的憂愁。

    這樣的反差讓他?整個人都充斥著一種搖搖欲墜的美。

    蕭皎望著他?,感慨地想?到?,也不怪自?己當?日?英雄救美,為色所迷。

    要不是他?挨著鞭子還不忘露出一張臉來勾引她,她會?有這個機會?嗎?

    如此想?著,蕭皎心里更沒有負擔了。

    寒朔有些心虛地打了水來給?她擦拭身子,殷切服侍過她一道?之后,又說:“奴去給?你湃一些櫻桃吃,好不好?”

    這處小院里有顆櫻桃樹,此時正是櫻桃成熟的時節,顆顆圓潤飽滿的櫻桃像是瑪瑙丸一樣堆在一起,看著十分喜人。

    蕭皎想?著待會?兒回府的時候也摘一些櫻桃給?綠萼和愫真她們送去,回過神來,才發現寒朔仍然在盯著自?己,像是一只沒有主人發號施令,就不會?亂動的大狗。

    “嗯,去吧!

    蕭皎有些累了,閉上?眼小憩。

    寒朔干勁兒滿滿地穿好衣裳出去了。

    她們卻?不知道?,此時的小院外,正有一伙不速之客。

    得知此處宅院價格雖合適,但?位置未免太偏,蘇青華猶有些不高興,問牙人:“還有沒有更好的?這兒瞧著,太寒酸了些!

    牙人打著哈哈,帶著她們看了四五處宅子,哪哪兒都能挑出問題來,他?伺候得心累:“咱們君侯雄武,眼看著是越來越多的人想?在平州城里扎根了。您二位想?買地段好、又通透的宅子,要么把這銀子再往上?加一加,要么,就只能等等機會?,看有沒有合適的人家愿意出手了!

    徐中岳見愛妾悶悶不樂,摟她在懷中安慰道?:“罷了,咱們來平州的次數也不多。住在客棧里也是一樣的。”

    他?很是體貼,蘇青華卻?道?:“這怎么行呢?愫真小姐與小郎君來見您的話,孩子們住慣了君侯府這樣的地方,要和您在小小的客棧驛房里說話,怕是也不習慣。郎君一片慈父之心,妾不愿叫誰輕看了去。”

    一番柔聲細語,處處都在為他?思量。徐中

    岳不由得大受感動,面露動容之色,輕輕擁她入懷:“你總是這樣為他?人考量,全然不顧自?己。”

    前幾年,他?對?著前妻帶走的兩?個孩子也不怎么上?心。但?蘇青華遲遲沒有身孕,這一胎,也不知是男是女。徐中岳一是經不住家里老太君的哭纏,二是自?己心里也有些后悔,便想?著多來平州,與兩?個孩子修好關系。

    蘇青華一臉甜蜜的笑:“郎君對?妾這么好,妾為郎君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兩?人郎情妾意了好一會?兒,身后的長隨和女使們麻木地低著頭,只當?看不見。

    蘇青華無意中看見隔壁小院墻壁后隱隱露出有一顆綠中泛紅的果樹,她不由得摸了摸高聳的肚腹,她有孕這些時日?以?來,為了保持身材,每頓都盡量少?吃。但?看著那果子,不知怎得,她口齒生津,有些想?吃。

    她羞答答地將此事?與徐中岳說了,徐中岳愛極了她這副含羞的小女人姿態,笑道?:“這有何?妨!

    隨即,竟是親自?上?前叩門,想?要問主人家要一碗櫻桃。

    寒朔正逐顆逐顆地洗著櫻桃,他?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會?磨壞了嬌嫩的櫻桃,動作很是小心翼翼,在聽到?外邊兒的敲門聲時,他?皺了皺眉,回頭望了一眼,見房門掩著,他?擦了擦手,過去開門。

    徐中岳見來開門的是個樣貌昳麗、神情冷淡的青年,臉上?的笑意微收。

    這小子,看著妖里妖氣的,不會?只是這家主人養的書童通房之類的玩意兒吧?

    徐中岳自?詡出身名門,渾身氣度高華,若不是為了懷有身孕的愛妾,他?是不會?自?貶身價與這等卑賤浪.蕩之人說話的。

    “做什么?”寒朔很不耐煩,若不是他?來敲門,他?已經把湃好的櫻桃送去她面前了,說不定,還能得她一個笑臉。

    徐中岳望向他?身后那顆翠葉紅果的櫻桃樹,暫時按捺住心頭的不滿,客氣道?:“這位小哥,我?夫人想?吃櫻桃,不知你可否割愛?自?然了,不會?叫你白出力氣,你去摘一碗櫻桃給?我?,我?給?你十兩?銀子,如何??”

    “不如何?!

    寒朔冷冰冰地說完,就把門給?關上?了。

    吃了一鼻子灰的徐中岳含著怒色回到?了馬車上?,蘇青華見他?兩?手空空,臉上?還帶著不悅之色,下意識收了收臉上?的笑。

    徐中岳與她說了那小子的無禮之舉,堂堂黃州徐氏的長子,被一個小家小戶的奴才給?下了臉面,他?心中自?然不舒坦,連帶著對?想?吃櫻桃的蘇青華也生了幾分埋怨,臉上?就表露出來了幾分,看得蘇青華心里一涼。

    蘇青華拉過他?的手替他?拍背順氣,歉疚道?:“是妾不好,平白浪費了郎君對?妾的一片情意,叫那起子人給?糟蹋了去。”

    她一番賣力地哄勸撒嬌,總算叫徐中岳展顏。

    蘇青華對?那戶人家自?然也是存了幾分氣的,她倚在徐中岳肩頭,幽幽道?:“郎君身份貴重,卻?被那等小人下了臉面。您寬和仁厚,不愿與他?計較?涉皇且缓笳∨恿T了,郎君罵妾心性狹隘也好,說妾手段狠辣也罷,妾總歸要那人倒倒霉,給?郎君出氣!

    她如此真心為他?,甚至為了他?不惜去做那些她從不屑于?做的事?兒,徐中岳大受感動,嘴上?雖然說著何?必與那種人計較,但?語氣并不強硬,可見只是虛模假樣地裝腔幾句而已。

    不過兩?人,一人有心逢迎,一人順勢下坡,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絲陰翳也隨之消弭。

    馬車駛向她們暫居的客棧之前,蘇青華叫了人盯著那戶人家,吩咐下去,若見那小子出門,便套麻袋將他?狠狠打一頓。

    打死打殘都不拘,不過是一小門戶的奴才,她有什么可怕的。

    領命前去盯梢的人喚作翠苔,是自?蘇青華入府投奔她姑母之前就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女使。

    翠苔躲在巷子太平缸旁,看見惹了主君與娘子不悅的那個青年與一個女人姿態親昵地一同出了門時,先是鄙夷,覺得娘子猜得沒錯,那小子果然是人養在外邊兒的外室。

    但?當?她看清女人的臉,又有些不可置信,她連忙搓了搓眼睛,就是記憶里那張英氣嫵媚的臉沒錯。

    這人,這人——分明是主君的前妻,她們娘子的死對?頭。

    翠苔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動靜,見寒朔送蕭皎登了馬車之后,又在門口佇立良久,才轉身關了門回屋,翠苔瞪大了有些酸澀的眼睛。

    難怪那個小子一臉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他?竟然是主君的前妻養在外邊兒的小嬌嬌!

    翠苔眼珠子一轉,連忙將此事?回去告與蘇青華聽。

    蘇青華知道?此事?,先是一怔,隨即搖著頭笑了起來。

    “姐姐啊姐姐……你怎么自?甘墮落,和那等卑賤之人鬼混在一起!碧K青華語氣中帶了些遺憾,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她一直都知道?,徐中岳心中對?蕭皎還存了幾分情,是虧欠,是夫妻之情尚未消散?

    蘇青華不愿深思,她只知道?,要是將蕭皎養了外室這事?捅出去,她的郎君心里,就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的影子。

    幾日?后瑾夫人的壽宴上?將會?發生什么亂子,此時的眾人還不得而知。

    ·

    馬車咕嚕嚕走了將近一刻鐘之后,慢慢停了下來。

    翁綠萼下了馬車,杏香跟在她身后提著食盒,看著在暮色下愈發顯得威嚴冷峻的軍衙,不敢亂說話,老老實實地跟在翁綠萼身邊,由張翼引著她們去往蕭持平時處理事?務的東屋。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天幕中甚至依稀可見圓月的輪廓。

    “女君,請。”

    翁綠萼接過杏香手中的食盒,對?著她與張翼頷首笑了笑,進了東屋。

    蕭持一早就聽到?動靜了,但?他?仍坐在桌案后,直到?那股幽幽香氣近在咫尺,他?才抬起頭,不大高興道?:“怎么才來?”

    她再來遲兩?步,他?都想?騎馬回去質問她,是不是又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翁綠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從桌案后站起來,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挑剔地打量了下她拎著紅木食盒的兩?條小細胳膊,嗤了一聲,走過來,將餐盒接了過去。

    “女人做事?,慢吞吞的!急人。”

    翁綠萼見他?嘴上?刻薄,手上?動作卻?很麻利地將碗碟都拿了出來,沒有叫她動手,抿唇笑了笑,見西邊屏風后兒黃花梨三足架上?擺著洗漱用的水盆和巾子,她走過去打濕了巾子,遞給?他?凈手:“夫君快用膳吧。”

    三菜一湯都還堵不上?他?的嘴?

    蕭持看了看菜色。

    燉鹿肉、辣炒雞塊,五寶鮮蔬,還伴著一道?筍絲瑤柱湯。

    蕭持到?這時候才覺得腹中空空。

    上?回她親手做了早膳送來時,蕭持就知道?她的庖廚之藝很是了得,無奈那時候開罪了她,她不愿給?他?好臉子,更不會?再親自?做飯給?他?吃。

    這會?兒終于?又吃到?了。

    蕭持嘆了口氣,帶著些苦盡甘來的意味,在翁綠萼帶了些古怪不解的眼神中,吃得又快又猛,幾筷子下去,一碟子肉就快見了底,但?卻?沒有讓人覺得粗魯。

    翁綠萼在旁邊耐心地等他?用完,見他?放下竹箸,貼心地斟了一杯清茶遞過去給?他?漱口,而后才笑吟吟地問他?:“夫君覺得滋味如何??”

    蕭持余光覷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碗碟,勉強道?:“尚可。就是分量少?了些。”

    她準備的分量都夠兩?個成年男子一頓的量了,分明是他?太能吃。

    心里這么想?著,翁綠萼面上?只敷衍道?:“是,那我?下回多帶些來!

    “還有下回?”似是戳中了她的什么小算盤一般,蕭持下巴微抬,“軍衙乃是機密重地,豈是你這樣的婦道?人家想?進就進的!哪怕你再想?與我?多些相處的時候,也得注意分寸,別給?人落下話柄!

    聽了他?一番訓斥之后的翁綠萼:……

    “是,我?這就回去,不打擾君侯您勵精圖治了!

    翁綠萼也來了脾氣,兩?人昨夜才做過那樣的親密事?,無論男女,在捅破那層窗戶紙之后,對?彼此的觀感總會?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蕭持這樣厚顏無賴,翁綠萼也不想?奉陪了,拎起食盒就要往外走。

    蕭持看著她說走就走的裊娜背影,先是一愣,隨即沉聲道?:“站住!

    “我?讓你走了嗎?”蕭持兇著臉上?前兩?步,接著身高優勢,輕而易舉地看到?了她繃緊的臉,他?心一梗,別扭道?,“……陪我?消消食,再走!

    軍衙里積的文書太多,他?歸家時,她只怕都睡熟了。

    翁綠萼手上?一輕,食盒被他?拿了過去。

    他?打開門,把食盒拿給?在階下等著的杏香,又叫她退遠些。

    杏香見君侯與女君一塊兒出來,又不像是要回去的樣子,心里納悶,接過食盒之后就乖乖地退到?了更遠一些的垂花門外。

    “還不高興?”蕭持試著牽過她的手,又軟又嫩,像豆腐。

    翁綠萼沒有拒絕,但?也沒說話。

    蕭持牽著她走到?庭院里,望著天邊一輪散發著清冷暉光的月亮,低聲道?:“去往徐州的路上?,途徑平陽,那晚星月當?空,甚美!

    翁綠萼輕輕嗯了一聲:“夫君信上?曾寫過!

    “但?今夜的月色,觀之更美。”蕭持說完這句話,見翁綠萼沒什么反應,他?有幾分真心錯付的羞惱,“你就不好奇,為何??”

    他?今日?話怎么這樣多?

    翁綠萼暗暗覺得他?煩,敷衍了一句:“月是故鄉明,平洲的月亮,自?然最得君侯心。”

    蕭持一時間沒說話,翁綠萼靜靜看著一輪圓月投在青石板上?小小凹陷水坑里的倒影,想?起雄州的月亮,她暗暗對?比一番,覺得比這里的月亮更大、更圓。

    蕭持有些艱難地開口,語氣硬邦邦的:“是因為你在我?身邊。”

    “連月色,都因你增輝!

    話出口,他?覺得臉有些燒,緊緊盯著她,不愿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翁綠萼聽到?這句話時,身上?忍不住輕輕一顫。

    她抬起頭,想?要確認一下,這樣愛侶之間繾綣的情話,竟是從蕭持那張刻薄的嘴里說出來的?

    她臉上?微妙的表情與沉默的表現讓蕭持很不滿意。

    怎么不受寵若驚?怎么不撲到?他?懷里說她很感動?

    頭一次說情話,并渴望得到?她柔情似水的回應的蕭持立刻惱羞成怒了。

    他?摟住他?的妻那一截纖細柔軟的腰,讓她貼緊自?己,隨即低下頭去,懲罰似地重重吻住那張不討喜的嫣紅嘴唇。

    他?用的力氣很重,翁綠萼有些疼,伏在他?胸膛前的雙手軟軟地推了推他?,示意他?輕一些。

    蕭持得了她的回應,卻?更加激動,甚至得寸進尺,吻得更深、更兇。

    翁綠萼氣得發出嗚嗚的氣音,握緊了拳頭砸他?。

    這人是屬狗的不成?

    ·

    杏香等得都快打瞌睡了,才看見女君俏臉含霜地走了出來。

    君侯呢?

    翁綠萼明顯不想?提他?,杏香心里埋怨君侯怎么老是惹好脾氣的女君生氣,一邊兒給?翁綠萼出主意:“女君下回給?君侯多做些苦瓜、苦筍,還有魚腥草,都是清熱降火的好東西!”多適合君侯吃。

    翁綠萼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月色如霜,美人笑靨如花,張翼的視線被她泛著嫣紅水澤的唇吸引過去一瞬,隨即又低下頭:“女君,請!

    看到?長身玉立的羽林郎,翁綠萼對?蕭持又多了幾分不滿。

    說好只是過來送膳而已,他?卻?不知抽什么瘋,硬是拉著她不讓走。

    還好只是杏香她們幾個陪著,不然真有什么她故意夜入軍衙,勾.引君侯耽擱正事?的消息傳到?瑾夫人她們耳朵里,她才真是不用做人了!

    目送著那一輛馬車遠去,蕭持回到?屋里,滿屋幽幽香氣未散,他?獨自?坐在桌案后,竟然覺得有一些悵然若失。

    ……下次還是不讓她過來了。太容易,擾亂軍心。

    ·

    六月十九,是瑾夫人的五十壽辰。

    蕭持難得在家,這場壽辰辦得更是熱鬧非凡。

    翁綠萼難得和蕭持前后腳起身,見她一邊坐在鏡前梳妝,口中還默念著往來的賓客女眷關系,蕭持瞥她一眼,嗤一聲:“那么緊張做什么?她們敢吃了你?”

    她們是不敢。但?翁綠萼不想?丟臉。

    她沒搭理他?,蕭持也不生氣,照例出去耍他?的長刀。

    為了這場壽宴,君侯府上?下的人都繃緊心神,忙活了許久。

    在門口向百姓們散糖果、分喜氣的閽者看到?一對?不速之客從馬車里鉆出來時,頓時變了臉色。

    天娘啊!老夫人賀壽,這前女婿帶著他?的小妾登門來,是要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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