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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81章

    比晚上稍微早一點點,沈見白和蘇杳吃過飯就開車去了沈家。

    盡管在這里生活了幾個月,沈見白依舊沒對周邊環境熟悉起來,可能是心底下意識的抗拒沈禮,所以連帶著沈宅也一起抵制了。

    說不上來,在沈禮轉讓股份近兩個月后的再次見面,沈見白說不上來內心是恐懼多,還是坦然多。

    沈家也已經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一家人齊聚了。

    沈見白牽緊蘇杳的手,不由有些莫名發慌,明明是沈鳶組的局,怎么反倒是她緊張得厲害?

    沈鳶察覺到沈見白的視線,抿抿嘴,眨眨眼,誰也沒看,“今天還把父親一起叫上,是想在這里當著父親、母親,以及沈艷小姑姑的面說清楚一件事情。”

    可能是從小身邊繞彎子的人太多了,導致沈鳶并不是一個愛繞彎子的人,她也不愛和身邊的人一樣,謊話真話參半來說,她連應酬都是,說話直來直去,有什么說什么。

    這次也一樣,她沒太多繞彎子的話,視線落在手上的一沓白色紙張上,快速道:“我私自做主,把自己名下的股份全部轉讓給了姐姐名下,所以,從今天起,我在沈氏的持股為0,即刻起不再擔任沈氏第二股東。”

    話落,包括沈禮在內的所有人臉色皆是一變,特別是張含秀和張斌臉上,臉色跟上演了個大變臉譜似的,黑紅一片。

    沈見白和蘇杳對視一眼,堆了堆眉間,都沒說話,在沈鳶這句話落地后,第一個發出疑問的是張含秀。

    “阿鳶啊!不要使小孩子脾氣!”張含秀指尖都要掐爛了,當著沈禮的面她也只能做好一個母親的角色,“你把股份都給了阿白,萬一日后,阿白一個人忙不過來怎么辦?她還有杳杳要照顧,又是剛進公司沒多久,你你你,你這個做妹妹的,可以多幫幫姐姐的呀,沈家兩個繼承人都在公司,總比只有阿白一個人獨自面對的要好的呀!”

    她氣得恨不得破口大罵,但是一口氣硬生生被憋在肚子里,不敢怒也不敢言。

    張斌在旁邊氣得干瞪眼,也沒瞪來個和沈鳶的對視,到最后他又只好把怒氣撒在旁邊的沈艷身上,滿是戾氣的眼生像是要當場把人剮了似的。

    沈見白掃了一眼他,淡然收回視線,對沈鳶突然的決定不做半點評價。

    半晌,沈鳶看向張含秀,說:“我沒說過把公司完全丟給姐姐,我依舊還是會在沈氏上班,工資也是拿該有的那一份,只不過其他的,我不會再涉及。”

    “你——”

    “母親。”

    沈鳶打斷張含秀的話,臉色兀地沉了:“你確定要我當著父親的面,把你和張家那點小心思戳破嗎?!”

    沈見白第一次聽到從不大聲說話的沈鳶用這種口氣回懟自己的母親,有些自嘲,也有些怨恨。

    怨恨張含秀。

    沈見白一直牽著蘇杳的手倏地被捏了幾下,軟軟的,不動聲色的。

    她了然,松開蘇杳,上前拍了拍沈鳶的肩,話卻是沖著張含秀的:“作為一個人,你可以自私,作為一個母親,最起碼不能讓親生女兒難做人。”

    張含秀還想說什么,被沈禮的一句話給噎得啞口無言,“哼,既然沈氏如今完全在見白手里,那便全權聽她的安排,我只是想提醒你,別忘了我們的五年之約。”

    五年之約?

    五年內壟斷全部的資本市場嗎?

    哦。

    做不到,沈見白聳肩,小聲跟沈鳶說:“你能不能再擬一個股份轉讓合同?”

    沈鳶不明所以,但沈見白既說了,自然有她的道理,沈鳶沒多想,點頭應下,只問她:“誰給誰的轉贈。”

    “就寫沈見白自愿把名下所有股份盡數轉贈給妻子蘇杳。”

    從沈宅出來,沈見白深吸一口氣,她真心覺得外頭的空氣比那什么破宅子的要好多得多,下一秒,她驀地停下腳步,偏頭埋在蘇杳的頸間。

    猛吸一口。

    嗯,外面的空氣沒有蘇杳身上的好聞。

    沈見白用鼻尖上下左右不知足地蹭著蘇杳白皙的脖頸,還發出‘斯哈斯哈’的聲音,好變態。

    蘇杳實在忍不了,無奈地推開她的腦袋,“上輩子狗變的嗎,一天天就知道嗅這嗅那。”

    “被你發現了,”沈見白耍起了無奈,“就狗變的,上輩子你不給飯吃,這輩子我只好自己來吃。”

    流氓的德行越來越嚴重了,蘇杳說:“難道你叫阿鳶跟我們一起回去就是為了看你這出?”

    哦。

    忘了沈鳶還在旁邊呢。

    沈見白抬頭,瞟了眼走在后面的沈鳶,“叫你呢,還在玩手機。”

    “嗯?”沈鳶還在意料之外,手機發出的光在鏡片上倒映,她熄滅手機快步追上來,“怎么了?”

    “你干嘛突然把股份轉給我?還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沈見白直接問。

    如果沈鳶單純的想要警告一下張家人,私下里說是一樣的效果,不至于把人都請過來,當面說。

    一定還有別的原因,沈見白和蘇杳都這么覺得。

    沈鳶釋然一笑,是很少見的那種,釋懷地,輕松地,發自內心地笑。

    沈鳶又想看手機了,但還是先忍忍吧,她把握著手機的手揣進口袋里,拇指在開屏鍵上摩梭,“那些本來就應該是你的東西,我只是物歸原主了而已。”

    本來?應該?

    沈見白不懂。

    她看了一眼蘇杳,后者也是一臉疑惑。

    “其實我只比你小五個月。”

    沈見白聽到一聲輕笑,像是從鼻腔里嘆出來的,聲音很小,卻不能忽視的一聲輕笑,徹底反應過來沈鳶的話后,她看向沈鳶的目光里漸漸多了分錯愕。

    “你是六月的,而我,其實是十月底出生的。”沈鳶的話還在繼續。

    也就是說,在原主出生后的五個月,沈鳶出生了,也意味著這五個月里,沈禮經歷了妻子去世,再娶,然后迎接和新婚妻子的孩子,第二個孩子。

    五個月時間。

    很令人匪夷所思。

    “張家之前不是這樣的,她們做著小生意,也有自己的公司,但后來因為父親的緣故,張家給父親做了嫁衣,再也沒起來過。”

    “所以所以我母親,才會對沈家那么執著,她想要通過培養我,然后名正言順地拿到沈氏的股份,偷梁換柱,重振張氏。”

    難怪,沈見白瞬間恍然,難怪張含秀對原主過分寵溺,原來目的為了讓原主真正變成一坨扶不上墻的爛泥,等將來視權財為命的沈禮快要進到棺材板里,望著原主這坨爛泥也絕對不會把沈氏放心地、完全地交到原主手上。

    也難怪,在書里的結局,沈鳶到拿到了沈氏后變成一個完全不著家的工作狂,沈氏也在她的手上越做越大。

    不是因為她喜歡工作,也不是因為在張含秀的壓迫下,她不得不如此。

    如蘇杳猜想的那樣。

    沈鳶在贖罪。

    可贖罪這個詞,怎么都不該出現在沈鳶身上啊。

    沈見白心情復雜,她不是沈鳶,她不知道沈鳶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也不知道沈鳶為什么要把張含秀的那一份過錯,要把沈禮的那一份過錯強加在自己身上。

    她也不知道如果此時此刻,她把這些‘不知道’問出口,會不會讓沈鳶難以啟齒。

    所以她不問了。

    沈鳶表現得卻很坦然,她在口袋里摁下手機亮屏的按鈕,一邊說:“別多想,我只是,想賣個慘,同你請幾天假。”

    沈見白咽咽有些酸脹的嗓子,也不繼續剛才的話題,只是牽著蘇杳的手不安分地揉搓著,說:“拜托,你想請假還用我批嘛?自己給自己批了得了。”

    她這說的是實話,沈鳶只是把股份給她了,可職位還是在那的啊。

    “我還以為你會問我請假去干嘛。”

    “哦,那你去干嘛?”

    “想研究一下,怎么追人。”

    這話給人聽了可忍不住想要八卦,一直沒出聲的蘇杳也忍不住問:“追檸檸?下定決心了?”

    “哇蘇杳,”沈見白胳膊肘戳她,“沒想到你比我還八卦,一聽人沈鳶要追人,我都感受到你的蠢蠢欲動了。”

    “還好,我只是有點好奇,萬一有一天,你妹妹和檸檸成正了,她倆在一起會是什么樣子。”蘇杳想象不出,尹檸和沈鳶談戀愛的樣子。

    沈見白嘆氣:“唉,你怎么吃著碗里的,還看著鍋里的,難道三天三夜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嗎?”

    “誰三天三夜,你?”蘇杳思忖幾秒,隨即一臉為難地搖頭,“我不記得了。”

    “蘇杳!你穿上褲子不認人!”

    “嗯。”蘇杳不否認。

    “你還嗯!”沈見白更氣了。

    “‘嗯’不犯法,穿上褲子不認人,也不犯法。”

    好。

    沈見白在心里一連說了三個好。

    今天晚上蘇杳完蛋了!她非要再來個三天三夜不可!

    入春后的夜晚,風還是有些大,蘇杳不由攏了攏披風,把溫熱裹在懷里,然后踮腳湊到沈見白耳邊:“不行哦,我還在感冒。”

    第82章 第82章

    時間突然變得緩慢起來,大概是因為每天都是日復一日的好天氣,晚霞的天空變得愈發紅艷起來,余暉自云端點綴下來,斑駁一片,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觸碰這份美好,可往往會成為打破過分寧靜的劊子手。

    從沈鳶轉讓股份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天,沈見白派人一直在留意張家的動向,別說大動作了,連個水花也沒有,就連她們原本在A市鄉鎮盤下的樓盤也是人去樓空,又恢復成了原來的廢墟。

    換做以前,沈見白或許真的會以為,他們吃了癟,不再敢輕舉妄動,但自穿書來到這個世界后,被顛覆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也有可能她目前所處的圈子和以前她那個小圈子完全不一樣,所以不得不導致她現在改變了很多,曾以為永遠不可能改變的看法。

    都說海越藍就越深,里面的不為人知的秘密就越多,有錢人家亦是如此,手里握了多大權力和金錢,面臨的危險就越多。

    沈見白一直以來都沒適應得了有錢人家的玩樂規矩,不喜歡,也反感。

    她好像又有些焦慮了,就是那種莫名的不安和煩躁感混雜在一起,一顆心懸著不上不下,很是難受。

    手上再多工作沈見白也坐不住了,她得去一趟蘇氏看看蘇杳,讓她幫自己緩解緩解才行。

    嗯!就這么辦。

    想法在腦子里一旦成型了,就再也散不開了,沈見白拍桌起身,把何霄喊進來,交代了幾聲后便風風火火出了辦公室。

    幸好這兩天沈鳶還在公司做長假期間的工作交接,突發事件還能讓何霄去找她。

    那天張含秀說了一堆沒用的屁話,唯獨一點有用,公司沒有沈鳶的確不行,那是真不行。

    沈見白撥弄手機,給沈鳶撿到報備了一下外出,然后就開始給蘇杳發微信。

    【在不在在不在!】

    對面回得不算慢,在她出電梯之前回道:【在,在。】

    問了兩次‘在不在’,蘇杳就回了兩次‘在’。

    沈見白抑不住上揚的嘴角,【準備迎接一下。】

    【迎接什么?】

    【朕要來了。】

    【(皇帝.GIF)】一個狗頭卡通皇帝張開手的表情包。

    蘇杳第一次看見沈見白發這個表情包,一時有些好笑,她掖掖嘴角:【不迎接的話就不來了嗎?】

    【這我需要考慮考慮。】

    笑死,‘朕’一下就變成‘我’了。

    慫死了。

    蘇杳沒戳穿她,關了手機繼續忙手頭上的工作。

    低頭抬頭間,沈見白已經大搖大擺地推門進來了,她立了立眉梢,佯裝驚訝:“皇帝陛下,我沒迎接您,您怎么自己進來了?”

    瞧瞧,什么話,說些這個。

    沈見白快步:“哪有讓皇后迎接的道理,無妨!”

    “電視劇里可不是這么說的。”

    “電視劇是電視劇,我和你是我和你。”沈見白回的語速極快,因為慢不了了,再慢一點她就在抱住蘇杳之前說不完這句話了。

    還剩下兩步的時候沈見白連膝蓋帶腰地往下栽,正正好,一頭栽進蘇杳懷里。

    呃,不算。

    她晃晃腦袋,蹭住蘇杳腿間,“快、快給我吸一口!”

    “神經啊”誰一走過來就抱人家大腿的,還吸一口,蘇杳推推她的肩,“起來。”

    “不起,沒聞夠。”沈見白吸出聲音,“你要閑的話,你可以摸摸我的耳朵。”

    “不用你提醒,但是,等會下屬進來了,看到她們的超級大boss沈總趴在我腿上撒嬌,你皇帝陛下的面子又不要了?”

    “不要了。”沈見白堅決,面子哪有老婆身上香,不要了。

    事實證明,見蘇杳確實可以緩解她心里的焦躁,等到懸著的心落到實處,沈見白才戀戀不舍地從蘇杳腿上起來。

    辦公室采光很好,無論是上午還是下午,朝東面和西面的地方都是裝的落地玻璃,不會錯過朝陽,也不會錯過夕陽。

    沈見白左右看了看,視線重新落到蘇杳身上,耳根突然有些燙,是怎么回事。

    對于沈見白這種細微的變化,蘇杳向來感應得很準,她提了提眉,“干嘛,突然哪來的不好意思?”

    “就是想到了一件事,有點適合現在做。”說完,沈見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語氣里又害羞又期待地,“我,我看網上很多人說,辦公室play挺那啥,挺刺激的,就是要不咱也試試?”

    試

    蘇杳盯著她,似在確認真假。

    好像,沈見白沒開玩笑。

    她輕笑一聲:“阿白,一個月沒做,餓到你了?”

    “都一個月了,挺久了呢”沈見白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沒底氣。

    她和蘇杳確實是有些時候沒做了,即便做了也只是在體外滿足一下彼此,點到為止。

    在空氣本來就有火藥的情況下,只需要一點點火花,就會讓整個氛圍都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比如現在,她和蘇杳。

    得到應允后的沈見白迫不及待地把人從椅子上撈起,扒開桌上一些雜七雜八的文件,“你要躺上去嗎?”

    她手背觸上桌面,“有些冰,躺上去的話你身上只怕要起一層小米粒。”

    蘇杳攀附上沈見白的肩,亦有些急不可耐,她垂眸,一手反撐住桌沿:“就這樣吧,快一點,我一會還要去接尹檸。”

    快一點。

    沈見白很喜歡聽蘇杳在這種場景,用這種淡淡的語氣說快一點,加上蘇杳身上淡雅的玫瑰花香,很勾人,倘若再深一點的話,是趴在她耳邊說的,從鼻腔嘆出的一聲‘快一點’會更好聽。

    但沒什么用處。因為她越說要快一點,沈見白就越不想快一點。

    像在揉一團還沒完全和好面的面粉團子,和面這種事情最考驗和面人的技術和經驗了,在面粉和水還沒完全和好之前,需要用輕柔的手法去讓它們混在一起。

    面風完全和水粘合的面團還不算成功,它會有很多毛糙的須邊,需要用掌根大力揉搓把棱角粘合,或扁或圓,都取決于廚師怎么去揉它。

    可廚師有點跑偏了,她玩起了面團,把面團當成了橡皮泥,在她的手底下捏成各式各樣的形狀。

    辦公室可不像廚房,還有抽風機的‘嗡嗡’聲做干擾,辦公室是辦公的地方,不能容忍一星半點可以干擾工作的雜音出現。

    沒了其他聲音做掩護,一丁點的呼吸都會變得清楚無比,沈見白捂了捂蘇杳的唇,說小點聲,門外就是田助理。

    蘇杳聲音一直不大,因著沈見白這一說,她連呼吸聲都要放緩。

    一次。

    好了嗎?

    被標記過的Omega很容易受到Alpha的撩撥,那種固定的,特有的,只能是某個Alpha的撩撥,一次對于此刻的蘇杳來說,可以滿足了。

    好了吧,沈見白繞過蘇杳腰間從辦公桌前抽了幾張衛生紙,輕輕拭去,彼此身上的汗水。

    經過出水地時,她還是有點不滿足,碰著那處的顫動像是有幾分招待的意思,沈見白咽咽嗓,“要不”再來一次?反正時間還早。

    蘇杳讀懂了她的意思,卻是搖搖頭,呼吸不穩地說:“不要了,我有點奇怪。”

    奇怪?

    沈見白聞言頓然沒了繼續的心思,蘇杳這次感冒好得很快,兩天過去也好得大差不差,她剛才已經很克制地沒有解開蘇杳上半身多余的衣物了,難道又著涼了?

    她忙給蘇杳穿好衣服,問她:“怎么個奇怪法?是哪里不舒服?”

    蘇杳擰擰眉,感受了一番:“有一點,剛才到的時候,肚子有一點絞著痛。”怕沈見白擔心,她很快又松了神情,去摸沈見白的臉:“沒事,這會沒有了,別擔心。”

    “會不會是感冒還沒好全的緣故?”說不擔心那是假,在沈見白心里,天大地大,蘇杳的身體最大,一丁點不舒服都需要很重視。

    沈見白放心不下,去拉蘇杳的手:“趁這會天還沒黑,我帶你去沈氏醫院走一趟。”

    “不要,”蘇杳拒絕:“改天。”

    她一點也不喜歡去醫院,許是真的從小在那里面待久了,長大后極其厭惡去那種地方,不是什么大毛病能不去就不去吧。

    “時間不早,要去接尹檸了。”蘇杳看一眼電腦屏幕上的時間,四點半,尹檸三點多給她發的消息,差不多了。

    “真的不去醫院嗎?”沈見白還是放心不下,眉心緊堆在蘇杳身上打量,不想強迫她,可又擔心她,“我叫醫生來家里吧?”

    蘇杳也退一步:“晚上好不好?晚上你叫醫生過來,這會真得去接人了。”

    “好,我現在就去聯系。”

    到半路上時才知道,蘇杳說的去接尹檸不是去華陽府接,而是去平縣。

    沈見白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蘇杳卻是熟悉得很。

    尹檸還是讀高中的時候就很喜歡來平縣,歸A市管轄的一個小縣城,但要比A市節奏慢很多,地如其名。

    所以尹檸會來這里她并不奇怪,只是畢業那么久了,尹檸來得次數在越來越少,她手頭上不是還有工作嗎?怎么會想著來這里呢。

    開車不是想其他事情的時候,去平縣的路是一條省路,平時不少大貨車來往,現在下班高峰期,專注點開車總歸是沒錯。

    沈見白第一次坐蘇杳開的車,新奇得很,一路上目光都在蘇杳身上沒挪開過。

    都說開車的女人很漂亮,看來的確如此,現在的蘇杳好像更好看了。

    超級無敵迷人。

    如果蘇杳是明星,那她一定要當蘇杳的頭號迷妹!

    目光炙熱地嚴重‘影響’到了某位開車的人,蘇杳內心無奈,余光撇幾眼后視鏡:“看路。”

    “又不是我開車,看什么路。”

    “幫我看——”

    蘇杳的話戛然而止。

    沒有下文,沈見白看到她臉色瞬間沉了很多,不解道:“怎么了?”

    蘇杳凝神,語氣嚴肅:“有點不對勁。”

    從開進這條省道開始,后面的車好像一直沒變過。

    無論蘇杳走得慢也好,還是快也好,身后那輛白色的越野車,一直都沒有要超過她們的意思。

    如此奇怪的舉動,蘇杳居然現在才發現。

    她穩住車速:“沈鳶這會在公司嗎?”

    “在。”沈見白也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收了幾分玩笑,“我給她發個消息。”

    “不用,你讓她給尹檸打電話,看看對面會不會接。”蘇杳神色晦暗不明。

    傍晚一過,天黑沉得也快,蘇杳打開車子的近光燈:“我懷疑尹檸出事了。”

    第83章 第83章

    尹檸出事的可能性很大。

    起碼在現在看來。

    緊跟在身后的車咬得太緊了,幾乎甩不掉,這條路大貨車又是極多,很難找到時機超車。

    天色黑得太快,近光燈的可視范圍太小了,對面來車有時候來不及燈光切換,遠光燈刺得蘇杳眼睛生疼,可即便如此也沒有辦法不去看路。

    沈見白神經繃緊,害怕后面那輛車會用什么極端的手段逼停她們,也害怕駕駛位上的蘇杳受到什么傷害,但這次方向盤不在她手上,她能做的只能在旁邊干著急。

    還有找救援。

    她尹檸可能出事的消息告訴給沈鳶了,沈鳶也正帶人從公司那邊往這趕,但愿一切來得及。

    但有時候愿望這種東西吧,越是渴望,它越要和你開一個玩笑。

    沈見白不敢去打擾旁邊開車的蘇杳,凝眸跟著盯向前面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前面這輛拉著鋼筋的貨車怎么也超不過去。

    每當蘇杳打轉向要超車的時候,前面的貨車就會加速,和她們拉開距離導致無法超車,對面來車時還會時不時放緩車速,蘇杳找不到機會超車。

    太奇怪了。

    下一秒,沈見白倏地反應過來:“蘇杳,前面的貨車和后面的越野是一路的!”

    “我也發現了,那輛貨車一直在阻止我超車,企圖把我夾在中間。”即便到這種情況了,蘇杳也依舊很冷靜,或許是不得不冷靜,因為在她手上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命,還有沈見白的命。

    她的話幾乎是才落音,前面路轉彎處,驟然亮起兩盞大霧燈,刺眼,睜不開眼那種刺眼程度。

    沈見白光是余光瞥見那燈都忍不住瞇眼,何況還需要留意前面路段的蘇杳。

    可對向駛過來的貨車不僅不切換近光燈,更是直接朝蘇杳閃燈,遠近燈交替的情況下極有可能給司機造成短暫性的失明。

    看不見前面的路,也不知道離她們前面的貨車有多遠的車距,蘇杳不得不松油門減速。

    事故往往都發生在眨眼間,這句話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

    沈見白后背的推力讓身體重心猛地往左嚴重傾斜,緊接著碩大的白色在眼前炸開,直撲向她的臉。

    碰撞聲,急剎聲,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暴鳴聲,統統都在耳邊炸開了鍋。

    在這樣的嘈雜下,沈見白有一瞬間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全身上下似是只剩下感覺還在。

    疼。

    火辣辣的疼。

    和穿過來那天的好像,臉上,手上,手臂上,還有眼睛,像是被火燒到了一樣疼得厲害。

    幾乎在腦子清醒過來的瞬間,她明白一件事。

    出車禍了。

    沈見白忍著身上刺骨的疼,扒開撲在身上的氣囊去看旁邊蘇杳的情況,她偏偏頭,視線第一下竟然沒望過去。

    幸好她這邊的車型沒完全變形,還有活動的空間,沈見白沈動動腿,正想要多偏一下腦袋去看蘇杳那邊情況,蘇杳的聲音卻比她的動作更快一步。

    “阿白你怎么樣”

    好虛弱的聲音,讓人有一種,這口氣說完這句話,就再也沒有下一口氣進去的感覺,讓沈見白害怕。

    視線可算是偏過過去了,沈見白急忙解開安全帶,“蘇——”

    眼前的景象,她有些害怕喊出蘇杳的名字了。

    鋼筋。

    是剛才一直走在她們前面那輛大貨車后面拖著的鋼筋。

    比手指頭還粗的鋼筋定在身上是什么感覺?

    蘇杳這會應該也說不出了,腎上腺素飆升下,她尚且還感受不到那些東西插在身體里帶來的疼痛。

    嘴角有東西在流,鼻子好像也是,但愿,但愿不要是鼻涕和口水,那多丟人啊,一會救護車來了還得先幫她擦鼻涕。

    蘇杳不由提起嘴角,呼出聲笑。

    嗤,沒事,還有阿白呢,阿白會幫她擦干凈的。

    她剛才看見了,阿白沒事,就是額頭上被碎開的擋風玻璃劃開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那個位置,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不會留疤她也不會嫌棄了。

    畢竟她的阿白是怎么樣的,她都不會嫌棄。

    耳邊好像有哭喊聲,聲音好近啊,誰的?

    蘇杳闔眸,努力想要分辨出耳邊聲音的主人是誰,做什么要哭得那樣傷心。

    會不會是她的阿白呢?

    如果是阿白的話,阿白為什么要哭呢?自己不是還應該還好好的吧?

    蘇杳腦子里有一點亂,好多好多畫面出現在腦海里,還有好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夾雜了一點點眩暈。

    她想問沈見白,沈鳶來了嗎?

    想問問沈鳶,有沒有派人去救尹檸,尹檸可能出事了。

    她還想問沈見白,她會不會喜歡孩子?哦對,上次好像問過,阿白說不喜歡的。

    可她竟然還有一點想問問外公,對自己的喜愛有沒有一點點是因為,是單純因為,她是他外孫。

    對,是了,她怎么可能問得了?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是無法溝通的。

    “阿白”

    蘇杳用虛弱的聲音一遍一遍喊著,不知疲憊似的,身上好冷,明明都春天了,為什么她還是會感覺到冷?她好像側過身去,像往常一下抱抱沈見白,窩在沈見白懷里取暖。

    “阿白”

    一次比一次虛弱。

    “阿白”

    一次比一次眷戀-

    沈氏私立醫院。

    本該照舊寧靜的醫院變得躁動,自五分鐘前,一輛救護車駛入大門的時候。

    沈見白垂頭站在手術室門口,身上血跡斑斑,有一小部分是屬于她的,大部分的,則是剛才進去的那個Omega的。

    第幾次來著?

    好像有一點數不清了,蘇杳進醫院的次數。

    淚水混著腥紅從眼眶滑落,沈鳶走到她左邊站了好一會都沒反應。

    死氣好重。

    這是沈鳶從車禍現場見到沈見白的第一眼后的下意識感覺。

    “嫂嫂會沒事的,里面都是請的世界頂尖的專家大拿,”沈鳶蹙眉,厭惡自己如此不會安慰人,她抿抿唇:“你要不要先去看看身上的傷勢,等會嫂嫂出來看見你還是一身傷,怕是要擔心了。”

    ‘嫂嫂’和‘擔心’兩個字連在一起,才讓沈見白從暗淡失焦的眸底回過一點點神來。

    沈鳶說的對,不能讓蘇杳擔心。

    沈見白茫然點頭,抬頭凝望頭頂處亮著的手術燈,行尸走肉般說到:“麻煩你了,把醫生叫過來給我在這檢查吧。”

    她想守著蘇杳,萬一她去檢查的期間蘇杳從手術室里出來沒看到她怎么辦?

    她想要蘇杳出來時可以第一眼看到自己。

    可是

    可是好難啊。

    蘇杳被送進去的時候,身上還插著好幾根,好粗好粗的鋼筋呢

    她身體又不好,骨架還小,那幾根鋼筋插進去,得有多疼?蘇杳得有多疼?

    沈見白不敢想,眼淚再也繃不住,自眼底徹底決堤,聚集的眼淚模糊了本就不清晰視線,沈見白抬手揉眼睛,每用力摁下一點眼眶,都是無與倫比的刺痛。

    她哽咽幾聲,“去叫一下眼科的大夫吧,我可能有眼睛出了點毛病。”

    沈見白呆著神情任由醫生在自己眼睛上來回,遮眼的勺子摁住左邊又摁住右邊。

    勺子摁住左邊的時候,她可以看見手術室的燈還沒滅。

    摁住右邊的時候,燈就滅了。

    是所有的燈都滅了。

    嗯,看不見了,左眼,是看不見了。

    難怪呢,出車禍的時候,她偏頭都看不到蘇杳。

    她看見醫生從她面前起身,臉色沉重:“沈大小姐左眼有點失明,具體是什么情況導致的還需要進一步檢查,但是我剛才簡單檢查了一下,相對右眼,左眼瞳孔是散的,眼睛里面還有出血的癥狀,初步判斷應該是被玻璃劃傷導致的失明,程度不深的話,后期可以通過手術治療。”

    “麻煩了,我暫時不治。”沈見白回絕。

    沈鳶沒說什么,只點點頭,示意醫生離開。

    沈見白的診斷結果是出來了,兩根肋骨骨折,右邊膝蓋半月板受損,輕微骨裂,額角的傷口縫了12*針,不說嚴重,但也不輕。

    直到檢查結束,沈見白的視線都不曾從手術室的大門離開。

    她又站了會,右邊膝蓋頓頓刺痛讓她不得不把重心換到左腿,也不知道是不是對沈鳶說,“上次我和蘇杳去S市,還進廟拜了佛。”

    “我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過完一輩子。”

    “沈鳶,我不信佛的。”

    “真的。”

    “可那一次,我還是選擇信了。”

    人真的會在最無助的時候尋求一個精神寄托,比如佛祖,佛祖是人們心里最可靠、最值得信賴的寄托。

    在她的世界,有很多人會為了向神佛求個不可能的愿望,而去到西邊,虔誠地三步一磕直至朝佛,沈見白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但如果能讓蘇杳好起來的話,她也愿意一路跪拜過去,求個平安康樂。

    “嫂嫂會好的。”沈鳶只會說這樣一句無力的安慰。

    嫂嫂會好的。

    蘇杳會好的。

    都會好的。

    約莫是十分鐘,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了。

    里面走出來一個滿頭大汗的,穿著藍色手術服的醫生,口罩鼓動,神色焦急。

    沈見白顧不上膝蓋的疼,急忙迎了上去:“醫生!她怎么樣!蘇杳她怎么樣!!”

    醫生喘勻一口氣,連語速都是爭分奪秒的:“有一條鋼筋從夫人左腰斜著往下插入的,在取出時夫人意外大出血!我們在檢查出血口的時候,發現夫人已經懷孕將近兩個月!”

    “小姐,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第84章 第84章

    蘇杳覺得自己身上應該很疼才是,鉆心的疼,刻骨銘心的疼,可是這會躺在手術臺上,為什么一點感覺也沒有,打麻藥了嗎?

    既然打了麻藥,可為什么她卻還是醒的,清醒的。

    清醒到她知道自己出了車禍,知道自己前不久被送進了手術室,兇多吉少,還知道沈見白現在在外面等她。

    才被送進來么,蘇杳低頭,看見自己身上橫七豎八插著三兩根極粗的鋼筋,其中有一根,甚至直接插進了左邊胸口。

    離心臟好近啊,這樣是不是沒救?

    手術到哪一地步了?蘇杳以一種上帝視角的角度審視自己,躺在床上的分明就是自己,可蘇杳這會看著手術臺上的人仿佛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視線從頭到腳掃了一遍,醫生正在拔除插在她側腰的鋼筋,眼見那黑色的東西被扯出來了一半,下一秒,所有人頓時臉色一白,緊接著旁邊一名看上去像是醫生助手的人匆匆從手術室跑了出去。

    蘇杳聽不清她們在說什么,耳邊不斷有醫療設備滴滴嘟嘟的聲音,有且僅有這些聲音,就在耳邊,很近很近,聲音好像越來越快了,冰冷的嘟聲一下接著一下,一聲連著一聲,越發緊促,愈發讓人,壓抑得喘不上氣。

    突然有點困,蘇杳嘆了口氣,意識的最后一眼,上一個醫生還沒回來,她就看見從里面又跑出去的一個醫生。

    蘇杳有些舍不得,她還沒再見一見阿白呢。

    她那么久都沒出去,阿白在外面會不會等著急了?-

    “小姐,孩子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醫生的話回蕩在耳邊,每一次都如同在朝沈見白臉上蒙上的一層保鮮膜,扼住呼吸,心痛得快要因為窒息死掉。

    她剛剛說什么?

    這個醫生剛才說什么?

    什么孩子?

    什么保不住?

    她和蘇杳的孩子?她和蘇杳已經有一個孩子?

    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有孩子?

    沈見白抽了抽嘴角,有些笑不出,一張臉慘敗得毫無血色可言,以往好看的唇瓣也敢得起皮起血,翕動間,沈見白眼底的光又燃了燃:“要蘇杳,只救蘇——”

    “咔——”

    手術室的再一次打開,站在面前的醫生由一個變成了兩個。

    在沈見白眨眼間,后面出來的醫生神色看上去比頭一個出來的還要著急,甚至還有一絲恐慌。

    “小、小姐,夫人、夫人”她說了半天也說不明白,也不敢說后面的話。

    沈見白臉色陰沉,“說!”

    那醫生身上還沾了蘇杳了血:“您進去再看看夫人吧”

    沈見白耳邊嗡地一秒,眼眶通紅,沖上前抓住那人的衣領質問:“什么叫再看看!我問你什么叫再進去看看!!!”

    醫生嚇得說不出話,沈見白一把把她丟開,腿上的傷跟不存在似的,邁步就往里面跑。

    沈氏私立醫院連手術室都那么大,手術臺也大,原本應該是干干凈凈的房間這會染上了幾點紅色,手術臺上,所有醫生的手上,被子上,所有接觸了蘇杳的人、物品,都沾了血。

    包括她。

    沈見白清楚的看見,就擺在蘇杳旁邊的,那個叫心跳檢測監護儀的東西,一條直線、兩條直線

    一個數字‘0’、兩個數字‘0’,三個

    “我讓你們搶救的人呢!”沈見白瞪著通紅的一雙眼睛在數位醫生身上來回,她隨手抓住一個醫生又問:“我讓你們搶救的人呢!”

    “大、大小姐!”李醫生顫顫巍巍地開口,硬著頭皮解釋:“夫人傷勢太重了,加上懷孕后一直沒注意護養,太、太差了。”

    “我問你孩子了嗎?!”沈見白被沖昏了頭腦,想也沒想一拳呼在面前人的臉上:“我問你!我讓你們搶救的人呢!”

    Alpha用了十全的力道,所以這一拳極重,打李醫生南北不著,鼻子一通,不停往下滴著血。

    李醫生不敢回答了。

    好安靜。

    手術室應該這么安靜嗎?

    沈見白倏地松開李醫生,踉蹌地朝手術臺邊走去,她不由在想,蘇杳要是見到她這副跛著腿的樣子,一定會很嫌棄吧?

    還有她額角上的傷,十多針呢,肯定像條彎彎曲曲的蜈蚣吧?

    她抬手想要遮住,手抬到一半又頓住。

    一只手捂著額頭的話,會不會很別扭?

    算了,還是不捂了,大不了讓蘇杳罵幾句,打幾下。

    沈見白在穩住身形在手術臺邊上站定,心痛到窒息,肺好像快要被爆炸了。

    可是,蘇杳為什么還不起來罵她呢?

    她都在這站好一會了,剛才還沖動把一個醫生給打了,蘇杳為什么還不坐起來罵她兩句呢?

    沈見白顫著手觸臺上的人,好冰。

    “蘇杳?”沈見白喚她。

    “蘇杳,你聽到了嗎?剛才那個醫生說的話,說你懷孕了”

    “我知道你很喜歡孩子,你之前說過的。”

    “這個孩子沒了,你”沈見白泣不成聲,眼淚一串連著一串:“會不會很傷心?”

    沈見白再也強撐不下去了,心仿佛在被人用錐子一點點敲鑿,敲到最后,沈見白麻木到心痛都感覺不到了,她攥緊蘇杳毫無溫度的手,細細地擦凈上面的早已干掉的血漬,“你,不想再見見我了嗎?”

    沒有回復。

    “蘇杳,我們婚禮還沒舉行呢,”滾燙的眼淚掉落,溫熱瞬間散去,跟冰渣子似的,沈見白撐著床邊起身,貪戀的吻在蘇杳的蒼白的唇邊,“我定好日子了的,下個月的二十號,我們就去海邊拍婚紗照,然后舉辦一場,很盛大很盛大的婚禮,如果你覺得太麻煩,可以辦一場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婚禮,然后然后”

    所以,蘇杳,你能不能醒過來?

    求你了。

    沈見白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在手術室外等了半宿,又進去陪了蘇杳半宿。

    “見白。”

    后知后覺聽到這聲呼喚,沈見白頓頓地抬頭,看見沈鳶還保持著她進去之前地姿勢站在門口,她提提嘴角,一個看不見弧度的弧度,“還在這啊?”

    沈鳶起了眉心,目光落在沈見白那雙紅腫的眼眶。

    先前醫生出來和沈見白說話時她就在旁邊,她自然也聽見了醫生的話。

    “嫂嫂她”

    沈見白立馬打斷她:“派人去聯系尹檸了嗎?她人沒事吧?”

    沈鳶抿唇,“讓人去平縣搜了,應該沒事吧。”

    她還沒來得及去問,也沒來及的去看手機,不過既然派人去了,應該就是沒事的吧。

    “去看看吧,”沈見白眨了眨干澀發疼的眼,木訥地說:“不要再有人出事了,去看看她吧。”

    沈鳶嘴上應了聲,舉動卻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等了兩秒,這個話題跳過去:“昨天晚上路段的監控我找人調出來發給你了,另外,貨車司機目前也已經被控制住,還有一輛越野車停在路中間,我過去的時候人已經跑了,目前在搜捕。”

    再次聽到這些事情,沈見白的反應意外地平淡,只低低應了一聲,拖著步子離開手術室門口,“貨車司機現在在交警手上嗎?”

    這是自然,發生車禍,人自然要被警方控制,沈鳶點頭。

    “找關系,把人弄出來吧。”

    走廊不長,沈見白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許久,步子在拐角處站定。

    真是不饒人啊,連拐角都要卡在她看不見的左邊,轉過身也看不見手術室的大門。

    她輕笑一聲,有些自嘲,“走吧。”

    沈鳶卻是以為她是要去看醫生,畢竟沈見白身上的傷不輕,不住院治療一下的話,肯定熬不了幾天,拖著這樣一副傷痕累累的身子,又能去哪里呢?

    “車禍現場清理了嗎?”

    “大概是清理了,那條路還得通車,警察和交警取證后,第一時間就叫人過去清理現場了。”現在應該跟無事發生過一樣,繼續車來車往,飛馳而過。

    清理過了啊沈見白吶吶自語,“那就,那就”

    去哪里好呢?

    回家?

    可沒有蘇杳的話,溪水園的房子也只是一個住所,稱不上家了。

    去公司?

    沈見白不知道這會去公司的意義在哪里。

    那還能去哪里。

    她穿過來時本就是孤身一人,好不容易遇見了蘇杳,讓她在這個世界有了一點點寄托,結果現在寄托沒有了,她又成了那個,無根的人了。

    半晌,她扭頭去問沈鳶:“Alpha永久標記Omega后,Omega有機率懷孕?”

    她的問題太像一個外來者問的了。

    沈鳶被她問得一愣,但還是如實回答:“生理上和醫學上,Omega被永久標記時,受孕機率會從百分之零瞬間上升到百分之九十。”

    “也就是說,如果Alpha或者Omega其中一方沒做措施,Omega基本都會受孕。”

    是這樣啊。

    沈見白悶咳,抬手撫上肋骨邊緣,壓壓難耐的疼。

    腦子里多出來的一道聲音讓她心如刀絞。

    【迄今為止,宿主獲得好感值為百分之九十九,系統檢測到宿主攻略對象已徹底喪失生命體征,依照規定,系統判宿主任務失敗。】

    【系統將對任務失敗的宿主作出如下懲罰:】

    【原主無法回歸,宿主將代替原主,接手這副身體。】

    【期限為,直至壽命結束。】

    第85章 第85章

    沈見白沒地方可去了,她讓沈鳶把她送到了x酒吧。

    這好像是她第二次主動來酒吧這種地方,沈見白推開門,用力推門地動作扯動著肋間陣陣刺痛,還有每走一步,膝蓋處的別扭難受,不過這些比起心里的痛都不值一提,也不值得沈見白為此著急擔心身體會如何。

    酒吧內一如既往的熱鬧,閃著五顏六色的燈懸在頭頂,樂此不疲地替夜晚貢獻出一點點氛圍,即使現在已經是早晨。

    這里好像一直都很嘈雜,也很有活力,來這玩的大多是無憂無慮的富二代,或者累了一天出來放松的上班社畜。

    哦,現在多了一個。

    前不久才出了車禍,滿身傷的沈見白。

    她熟絡地找到左伊在這買下的包廂,還只是站在門口就能聽見里面捧杯的聲音,沈見白不適應這種氛圍,但卻也是硬擠了進去,也不知道是打破還是融合,總之,她進去的時候那些歡聲笑語停頓了一秒。

    隨即是左伊的聲音:“喲,今天有時間來?給你發消息看你沒回,還以為某人妻管嚴,不能來呢。”

    聽上去她今天挺愉快的,聲音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沈見白不咸不淡地撇了眸,今天包廂里面的人還挺多,大多數都是曾經和原主走得近的,她啟唇,送出一口像是憋了很久的氣,說:“手機摔了,還沒來記得換。”

    左伊撥開身邊的Omega,給沈見白讓出個位置:“開車了嗎?”

    “沒開,”沈見白腿不方便,走得極慢,“幫我拿個杯子倒點吧,加點冰塊。”

    左伊意外:“主動要喝酒?真難得。”

    “我之前不是這樣嗎?有什么難得的。”沈見白搖頭,結果左伊遞過來的杯子,酒味直沖鼻腔,應該比上次喝的要烈。

    “也是,你是有老婆以后變的,”左伊曲身從酒桌上拿過煙盒,敲了敲手心,彈出支煙來,“我找尹檸合作過了,幫公司藝人定制高定。”

    “嗯,然后呢?”沈見白隨意聽著,酒杯湊近嘴邊,一杯喝完嫌不夠似的,把酒瓶挪到自己這邊。

    “前幾天我約她出來吃飯,我說想追她。”大概是回憶到當時的場景,左伊臉上不由多了幾分笑意,“她說她沒有談戀愛的想法,也不會和自己的甲方多出其他的關系。”

    “拒絕了?”

    “但她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我聽著不像拒絕。”

    左伊手里煙燃燒著,飄著絲絲縷縷的煙,在空氣中蜿蜒,盤旋,稍有一點點動作,就能把盤旋在空中的煙霧掀散,變成了蒙在空氣中的一層霧。

    “她說,她不會喜歡和玩得太花的Alpha談戀愛。”

    “所以,我打算戒煙酒,調整一下自己。”

    一瓶酒很快下肚,沈見白有些不知足,靠坐在沙發靠背邊等待酒精發揮它的作用,麻痹,止痛。

    直到聽完左伊說完最后一句話,沈見白才遲鈍地轉過腦袋,右眼的視力有限,她偏頭的弧度大一些,看見她兩指之間夾著的,細長的香煙。

    很有意思吧?

    剛才在自己現在坐著的這個位置上,還坐著一個陪酒的Omega,然后手指間夾著煙,嘴里不斷吐著煙霧,或許在前不久才喝完一杯酒的左伊,卻說出‘要戒煙戒酒,調整一下自己’的話。

    沈見白收回視線,又再次偏頭,目光還是在煙上:“還有嗎?”

    左伊一愣,抬抬夾煙的手,“煙?有啊。”

    她把腿邊的煙盒丟過去,“好久沒見你抽過了,今天這是怎么了?”

    反應再遲鈍的人都能看出今天的沈見白的反常,左伊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事,不由收了幾分笑。

    沈見白不熟練的打開煙盒,從里面摸索出一支黑色細長的香煙,照著記憶中見別人抽煙的樣子,夾在之間,把煙頭含在嘴里,復古式滾輪打火機摩擦出火花,點燃繩芯,迸發出的火焰,順帶點燃了沈見白唇邊的香煙。

    許是到了原主的舒適區,動作都是下意識的順手。

    濃白的煙霧進入口腔,又澀又嗆,能明顯感受到那團渾濁進入到喉肺,很嗆很嗆,但意外地沒有咳嗽。

    身體很快適應了煙霧地進入,并很快的接納,過濾。

    沈見白鼻腔呼出白色,兀自笑出聲。

    差點忘了,原主是抽煙的,現在這身體成了她的,又怎會輕易被一口煙嗆到。

    沈見白一連吸了好幾口,黑色細支香煙一下燃了大半,她聲音嘶啞,語氣淡得嚇人:“蘇杳死了。”

    左伊顯然沒想到她等了那么久的下文居然是一句這個,下意識不相信,轉念一想,沈見白不會是會拿蘇杳生命開玩笑的人。

    她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車禍,視頻還在我手機里,手機哦,應該在車禍里丟了。”

    太平淡了,淡得就像是在說‘吃飯了嗎’‘中午吃了什么’這么平淡,這么隨意。

    沈見白報了一串號碼,“給她發消息,讓她把視頻發你一份,你幫我看看。”

    左伊照做,對面的人回消息動作很快,大概看到是沈見白要求的,幾乎沒多耽誤,一條匿名郵件就進了左伊郵箱。

    “看吧。”沈見白又拿支煙。

    突然有點懂了為什么會有人離不開煙了,這種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也會有人選擇依賴。

    旁邊傳來視頻里細細簌簌的聲音,是由很多個攝像頭畫面拼湊成的視頻,不過一分多鐘的視頻,左伊看了許久,特別是最后小轎車被迫撞擊大貨車的畫面。

    不難看出,車輛急速朝右轉彎,導致貨車后面拖著的鋼筋盡數從小轎車左斜面貫穿。

    左伊甚至不需要看車內是什么情況,光是看視頻里的場面,就能判斷出駕駛位上這人,兇多吉少。

    “人為的?”左伊擰眉是,將視頻又重新看了一遍,再一次確定:“人為的。”

    看,是個人都看得出是人為的。

    沈見白已經隱約猜到一些,她闔上眼,“幫個忙,查一下張斌最近在哪。”-

    從上次沈鳶把股份轉讓后,沈艷和張斌帶著沈鈺搬離了別墅,住到了A氏的某低奢小區,左伊查到了她們的住址,沈見白盯著自己面前的單元門,回憶左伊說的地方,確認自己沒有走錯。

    今天天氣還挺涼快的,看來這件隨手買的風衣沒穿錯,袋子大,也暖和。

    沈見白進了電梯,摁下樓層,在心里跟著數樓層躍動的數字。

    9樓。

    一梯兩戶的戶型是絕大多數小區的建構,她環視一圈,最后在702面前站定。

    她扣低帽子,從口袋里拿了個口罩戴上,敲響702的門。

    一下,兩下,三下大概第五下,門被打開一條小縫,沈鈺的聲音緊著傳出:“誰啊!大早上的,敲敲敲,催命啊!艸。”

    那倒聲音極其不耐煩,爭相恐從門縫擠出,沈見白伸腳,抵住門口的縫隙,笑道:“不出來看看是誰來了嗎?”

    開門的是傭人,沈鈺的聲音在房里傳來的,沈見白也不著急,擺擺手,示意傭人站一邊,然后進去反手把門關緊,反鎖。

    她進到客廳,下巴縮進衣領,一腳輕一腳重地‘參觀’,客廳和玄關是連在一起的,玄關處擺了個酒柜,收藏的紅酒還不少。

    沈見白隨手拎起一瓶,沒有開瓶器,她便握住瓶肚,將瓶口磕在墻上,落手間,瓶口碎開個參差不齊的口子。

    “艸!誰啊,一大早砸你妹呢!”沈鈺罵罵咧咧從臥室出來,可能是沒睡醒,站在門口揉了好半晌眼睛才看清楚客廳站著的人,又罵:“有病吧,我認識你嗎就進來?”

    她又偏頭去罵傭人:“我爸請你來是吃飯的嗎!?陌生人你也放進來?!”

    “小姐,我——”

    “別怪她嘛,”沈見白把酒擱在桌上,“怎么,不記得我是誰了?”

    沈鈺這下聽出來沈見白的聲音了,特別是對上沈見白帽子底下那雙眼睛時,徹底認出來來人是誰。

    她嚇得退了半步,已然沒了剛才那般氣勢:“你你沈見白”

    “挺好,沒忘,不過來敘敘舊?”

    “你、怎么來了?我最近可什么都沒做!一直在家!”沈鈺急于解釋。

    “我知道,我來等人,”沈見白從袋子里摸出一盒煙,拆開包裝紙推出根來,“抽煙嗎?”

    “不、不了。”她拒絕。

    好吧,沈見白摘下口罩,那只好她自己來了。

    “你爸媽干什么去了,不在家?”煙霧建起一層屏障,模糊了沈見白現在的表情,沈鈺只能通過語氣去判斷她此刻心情,很平靜,真的跟單純的敘舊一樣。

    沈鈺仿佛看見了曾經那個沈見白,也是這樣,做什么事都淡淡的,沒有什么能在她面前炸開水花,也沒有多余的情緒,至少她很少見。

    “我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一句話。”沈見白抿了口煙,“我說,我要一條命可以輕而易舉,還不用為此償命,當時可能是為了嚇唬你。”

    她笑得有些瘆人,不像開玩笑:“但今天我想試試,做法律的漏網之魚,是什么感受了,那沈鈺,你要不要做第一個?”

    第86章 第86章

    沈見白很清楚自己說的什么,也很明白自己一會要做什么。

    從前她很畏懼這個東西,傷人害人性命的事,應該沒人敢碰吧,但好像這套理念在她現在所處的世界并不適用。

    這個圈子的人草芥人命,一條鮮活生命的去留,可以被沈禮輕飄飄地說出口,張斌甚至會為了泄氣找人制造車禍,沈見白一時不知道,她一直以來堅持遵守的某些東西還值不值得繼續。

    可能還值得,但面對的人不值得,或許早該這樣了,沈見白揉揉酸澀的右眼,不動聲色地拭去眼角的濕潤。

    或許早該這樣了,她如果早點上心,早點處理掉這些人渣,是不是就不會有前幾天的事情發生?就不會有車禍,蘇杳就不會出事。

    歸根究底,還是她,她成了那個推波助瀾的劊子手,到最后,她好好地站在這,而受到傷害的,從始至終都只有蘇杳。

    心痛墜落得發疼,如同被一把銹口無數的頓刀一點一點剝削,疼得沈見白眼淚都出來了。

    她喘了口氣,口罩鼓出來,又收回去,沈見白抬手拉開遮蓋住她大半張臉的口罩,提起酒瓶遞到嘴邊,敲碎的玻璃口層次不齊,尖銳的玻璃渣在瓶口貼近唇邊時深陷進皮肉,扎出細密的血點。

    沈見白卻和感覺不到似的,將酒瓶里的,或許還混著不少玻璃碎渣的紅酒喝了大半。

    她的話讓前面的沈鈺想逃,不敢說話,卻也不敢亂動,腳跟被釘子釘住了似的,只是后退幾步,不知該往哪里跑。

    對,她好像,跑不掉了。

    沈見白吸盡手里最后一口煙,將即將熄滅的煙頭隨手丟盡剛才的紅酒瓶里,火星熄滅的聲音‘呲啦’響著,她往沈鈺方向走了幾步,近了些:“從前不是最愛和表姐玩了嗎?這次怎么不過來了?”

    “見見白表姐,不要”沈鈺慌亂搖著頭,不住地往后退,后背緊緊貼著墻,沒有路可以退了。

    沈見白步子沒停,拖著她那條車禍中受傷的腿,走到沈鈺面前,站定,她稍稍偏頭,看向玄關處站著的人:“你可以下班了,如果你想來替她們一家收尸,就晚上再來,不想的話就別來了。”

    她聲音帶了點威脅,門口的傭人哪里見過這種場面,臉色一白,東西也沒拿,忙打開門就往出走。

    關門聲突兀在房間里,沈見白視線重新落回到沈鈺臉上。

    這張臉和張斌長得太像了,眉眼,嘴巴,七分相似,唯獨只有臉型長得和沈艷一樣。

    都一樣,讓人厭惡。

    沈見白呼吸急促,怒火漸漸上涌,壓制不住,任由它熊熊燃燒。

    毫無征兆地,沈鈺感覺自己頭發被人一把抓住,頭皮都要讓人給拽掉的那種分離的痛感,沈鈺下意識要去抓沈見白的手,試圖把自己的頭發從她手上拽出一點點。

    “我讓你碰我了嗎?”

    沈見白的語氣總算不似先前那般帶著笑意的淡然了,低沉得讓人害怕。

    沈鈺嚇得瑟縮,身上一顫,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恐慌在此刻變成了兩個對向壓迫的箭頭,她想要松手的,可是頭皮的疼又讓她不能松手。

    沈見白反感沈鈺的觸碰,抓著沈鈺頭發的手變成掌住她的頭頂,用力砸向后面的墻。

    一下、兩下、三下

    說不清多少下了,潔白的墻砸出了淡淡的血痕,混著頭發的血砸碰到墻上印成一條條紅色的血線。

    恐怖,瘆人。

    沈鈺害怕的大叫,抱著頭流滿鮮血的腦袋對尖叫,沈見白越砸,她心里越崩潰,到后面她開始對面前的人拳打腳踢。

    小腹、肚子、肋間,沈鈺能觸碰到的可以揮適拳腳的地方都碰了個遍。

    其他地方還好,可沈見白肋骨還有傷,肋骨每被打一下,疼痛總是更快的作痛到大腦,讓她不住擰眉。

    她松開沈鈺,呼出一口氣,緩過那陣疼,手垂下時挨著身上大衣的口袋擦過,一塊堅硬地東西劃過手腕。

    差點忘了,她還帶了這個。

    沈見白拿出袋子里的東西,原本應該冰涼的鐵塊這會沾了些口袋的余溫,握在手上沒那么涼。

    她看向跌坐在地上的沈鈺,后腦勺多次被撞擊,眩暈感豈是那樣容易會散去的,沈見白伸手,抓住頭發把人拖拽到客廳,隨手找到兩卷膠布捆住沈鈺的手腳。

    在米其林餐廳里,有一種是廚師的必備技能——雕花。

    顧名思義,用一把小刻刀,在任意水果蔬菜上雕刻成任意形狀,沈見白當初覺得這門手藝很帥,所以學過一些,但到后來她覺得這種花里胡哨的東西用途不在她身上,便也就放棄了。

    也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手藝退步了沒。

    她沒有小刻刀,匕首,應該沒事。

    沈見白緩慢蹲下身子,視線在沈鈺身上來回,想找個方便使刀子的地方,還不等她找到,玄關的門口細細簌簌傳來開鎖的聲音。

    門開,沈見白下意識回頭,看清楚進來的兩人后,她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小姑姑和小姑夫一大早就出去了嗎?還是一晚上沒回呢?”

    張斌聞言愣站在門口,聞聲朝客廳望去,看見沈見白蹲在地上,而旁邊就是被捆在腿手的沈鈺。

    “爸!媽!救我!她要殺我!”

    沈艷自然也看到這一幕,忙要迎過去:“見白啊!你這是、你你別沖動做傻事啊!”

    “沈見白!你想干嘛!”張斌也被嚇到了,關了門就要往沈見白這邊沖。

    “不干嘛,”沈見白把手上的匕首轉了個圈,不輕不重地拍在沈鈺臉上,然后刀一偏,沈鈺臉上多了一道血口,“動一下,我劃一刀。”

    她這番話沒有指向,誰都以為是在說自己,過來的人不敢動了,在刀子威脅下的人,不敢出聲了。

    “問你們幾個問題,問完我就走。”蹲著太累,沈見白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和沈鈺并排。

    問題開始了。

    “車禍,是你們安排的吧?”提到車禍兩個字,沈見白心底一陣發疼,幾乎是咬著牙問出這句話。

    張斌眼神閃躲,“你說的什么車禍,最近哪有什么車禍,你別栽贓!”

    沈見白腮幫子一動,手上的刀落在沈鈺腿上,不再是輕輕地一刮,而是直愣愣的,插進沈鈺的大腿。

    “啊!”

    “很吵,別叫。”沈見白不耐煩地蹙眉,又問一遍:“車禍,是你們安排的吧?”

    這次說話的是沈艷,她愛女如命,見不得沈鈺受一點傷痛:“不要不要!見白!小姑求你了,別在傷害鈺兒了!是我們故意叫人跟著你們的,大貨車也是我們安排的,但是我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會要杳杳的命啊!見白,就當小姑求你了,別傷害鈺兒了,你來,你把刀子使我身上,求你了,見白”

    沈見白冷眼望著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人,心里只剩下‘好笑’兩個字。

    一句輕飄飄的‘沒想到’,一筆帶過了蘇杳的死,這群人真的有心嗎?

    沈見白大口大口呼吸,撫上心口壓下那處痛得不行的感覺,手再落到插在沈鈺腿上的刀時,用了幾分力。

    “那你們本來是想怎么樣呢?懲罰一下我?教訓一下我?”

    可這個教訓太痛了,不是嗎?

    “你,你們,你們現在求我不要傷害沈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蘇杳?有沒有想過蘇杳做錯過什么?!”沈見白幾近咆哮,“你們沒有!”

    她拔出刀子,鮮血飆了滿地,也噴了她滿身,沈見白垂眸看向還在往地上噴出的猩紅,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剛才那一刀,不小心扎大動脈了,應該沒事吧?”

    “沈見白!”張斌氣得拿起玄關上的紅酒就往沈見白身上砸,“鈺兒要是出事了,我要你償命!”

    嗯,償命。

    原來他知道這個詞。

    沈見白翕唇,“好,償命。”

    她走過去,略過撲*過來的沈艷,略過扔酒瓶的張斌,走到玄關,“來吧,償命。”

    話音剛落,沈見白猝不及防的轉身,匕首的目標很明確——心臟。

    這樣快的速度,刀進入的時候是沒感覺的,所以直到沈見白把刀抽出來好幾秒,張斌都沒反應過來身上的紅色不是沈鈺的血,而是他自己的。

    “阿斌!”只剩沈艷一個人了,她舍不得放開因為失血過多昏厥過去的沈鈺,又想要去看看旁邊踉踉蹌蹌的丈夫,便扭頭控訴沈見白:“沈見白!你這是在殺人啊!”

    “嗯,我知道,”沈見白點頭,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擦拭匕首上的血漬,“難道你們不是在殺人嗎?”

    她摸摸自己的口袋,后知后覺反應自己現在還沒手機,沈見白去掏張斌的手機,用指紋解開鎖,給沈鳶打了個電話。

    “喂。”沈鳶毫無溫度的聲音從聽筒傳出。

    沈見白摁了免提,把手機丟在桌上,說:“是我,沈見白。”

    “見白?你怎么”

    “嗯,越野車里的人抓到了嗎?”沈見白想休息一下了,她癱坐在沙發邊,耳邊還有沈艷的哭聲。

    好累,等會吧。

    “抓到了,上次貨車司機我已經讓人把他保釋了,打算怎么辦?”不得不說,沈鳶辦事效率很高。

    沈見白報了個地址:“你帶人過來一趟,把那幾個人也一起叫上吧。”

    能今天解決的,就今天解決了吧。

    不想拖了,沈見白閉眼,她真的真的太想蘇杳了。

    第87章 第87章

    鮮紅的血流了滿地,玄關處也無所避免,哭到嘶啞的沈艷,還有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張斌和沈鈺,空氣到處彌漫著刺鼻的血腥。

    這是沈鳶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場景,就算她對任何事情再淡漠,再提不起什么情緒,看到這樣的場景心底也多少有些訝然。

    而開門的沈見白卻表現地很冷漠,開完門折返回去時甚至還緩慢地抬起右腿跨過張斌的身體,坐回沙發上,“不好意思,有點血腥。”

    沈鳶抿唇,留了幾個保鏢在外面守著門,“人帶來了,開貨車的叫王群,越野車那個是張豐,打算怎么處置?”

    怎么處置?

    沈見白掀一眼不咸不淡地看向跟在沈鳶身后的兩人,兩人顯然也是被當前這副場景嚇到,臉色慘白,還不到夏天的天氣,額角細密的冷汗把他們此刻的恐懼暴露了個全。

    “你們別過來了,別沾了這些臟東西洗不掉,沈見白是對沈鳶說的,那兩個人鉆了縫子,連連點頭要往后退,沈見白凝著他們,聲音驟冷:“退什么?我說的‘你們’不包括你們兩個。”

    沈見白伸手壓了壓肋間,“麻煩幫我給他們一腳,我就不起身去請了。”

    保鏢聞言,抬腳一人給了一腳。

    這兩腳力氣都不小,撲的位置也剛剛好,不偏不倚,正好撲在一動不動的張斌旁邊,吃了一嘴血,害怕得叫出聲,跪下就要向沈見白的方向磕頭求饒。

    沈見白嗤笑,“我還以為你們不怕呢,沒想到膽子比我的還小。”

    張豐顫顫巍巍地解釋,不敢去看前面:“我、我們沒想到會會,會那么嚴重,沈小姐、沈小姐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又是沒想到。

    又是對不起。

    沈見白沉了臉,戾氣在眼底肆意蔓延,“所以,只要不涉及人命,你們都覺得是小事,對嗎?”

    “不、不是!都是大事,沈小姐”張豐磕頭:“沈小姐,我們真的錯了,我我愿意坐一輩子牢,別、別殺我,求你了。”

    “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平時就開貨車幫人拉貨賺錢,家里窮,我沒想到她們給我錢就是讓我干這個啊!”開貨車的王群嚇得跟失了魂一樣,害怕和恐懼侵占大腦,做不出多余的反應:“我就是想多賺點錢給老婆孩子買點好吃的,我老婆最近懷了二胎,我想給她置辦點好的衣裳,好的伙食,這才著了道!沈小姐,求你了”

    沈見白坐在沙發上許久沒說話,盯著王群的臉看了許久,久到險些讓人以為她真的會放過他。

    半晌,沈見白才用低啞的聲音問:“你孩子多大了?”

    “六、六歲,剛讀一年級”

    那挺小的,沈見白眨眨酸澀的眼睛,又問:“老婆現在懷孕幾個月了?”

    王群以為有戲,忙答:“兩個月不到。”

    兩個月不到。

    她和蘇杳的孩子也是才兩個月不到,沈見白輕笑出聲,是真的發自內心的那種笑,她睜著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對面站著地沈鳶,聲音還抖著:“阿鳶,我的孩子也是兩個月不到。”

    可是她的生命只能永遠停在那‘兩個月不到’的數字上了。

    沈見白掩面痛哭,強撐了許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再也繃不住,悲痛欲絕,她接受不了蘇杳去世的結果,接受不了同時失去了兩個條和她有關系的生命,更接受不了,在知道那個孩子存在的時候,也是和那個孩子告別的時候。

    明明蘇杳還問過她,會不會喜歡小孩。

    明明蘇杳還說,如果有個孩子,和她長得很像的話,也不錯。

    明明蘇杳還說過,她會把她們的孩子教得很好很好,很聽話很聽話

    而這些,卻都在同一天,同時離開了她。

    沈見白突然覺得好無助,她忽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沒有了蘇杳,她就像一只無頭亂飛的蒼蠅,連垃圾堆都找不到。

    沒了指引的方向,任務失敗,連系統也從這副身體上離開。

    騙人。

    命運在騙人,系統在騙人,蘇杳也騙人。

    都在騙她。

    沈見白哭得好傷心,不是撕心裂肺那種哭,是緊咬牙關,明明已經忍不住,卻還是試圖把所有情緒都咽進肚子的隱忍。

    眼睛好痛,肋骨好痛,身上哪哪都痛,可是都已經這么疼了,為什么還是蓋不住心上的疼?

    蓋在臉上的兩只手都浸滿眼淚,原來眼睛即便看不見了,也會有眼淚。

    良久,沈見白放下臉上的手,還沒徹底干涸的淚痕留下方才崩潰過的痕跡,沈見白撐著沙發站起身,撿起桌上的小刀走向前面兩人。

    落在后頸處的刀有重又沒有規律,沈見白剜掉他們的腺體,大塊皮肉被丟在地上,她退開幾步,往洗手間走:“我走了后,麻煩阿鳶你收拾一下,什么也不用動,直接報警就好。”

    她的聲音夾雜著水龍頭沖刷的聲音,悶悶地從洗手間傳出來,“直接說我殺的就好,不用遮掩。”

    從洗手間出來,她瞥向張豐兩人:“這兩人,監獄死刑,可以嗎?”

    “可以。”沈鳶點頭,她擔憂地看向沈見白:“那你”

    “我?”

    沈見白重新戴好口罩,“我去散散心。”

    “你身上還有傷。”

    “沒事,不疼了,明天早上我再去醫院。”沈見白推開門,屋子里的血腥味爭先恐后地往出擠,她偏頭,對沈鳶:“對了阿鳶,在溪水園,我房間的桌上放了一沓文件,你明天幫我拿了送到醫院,麻煩了。”

    沈鳶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拳,問:“你怎么不自己去?”

    “不想走了,那邊的路太遠了,我走不動了。”-

    當天,各大新聞媒體爆出一則重大新聞,原沈氏一家旁支沈艷夫婦在家遇害,一家三口,其中兩人遇害身亡,法醫初步判斷,非正常死亡,兇手至今還在抓捕中。

    當天下午,警方將兇手信息公之于眾,系受害人張某生意上的仇家。

    同時,去往平縣路上的車禍畫面也被放在了網上,網友扒出去世人的信息——沈氏集團沈見白的夫人,蘇杳。

    僅僅半天的時間,張家走私毒品、謀財害命、殺死沈氏集團沈見白夫人的兇手,樁樁件件,盡數指向張家。

    網友不是瞎子,警察也不是瞎子,來龍去脈稍微這么一理,就清清楚楚。

    S市某處靠海的村鎮。

    正好是新一天的日出,Alpha已然換了一套衣服,清清爽爽的休閑裝,黑色秀發披在身后,被風吹得亂舞,拍在Alpha憔悴卻不失容貌的臉頰。

    有幾個村民認識Alpha,上去打招呼,問原來同她一起,長得很漂亮的Omega怎的沒一起來,Alpha只搖搖頭,說妻子去其他地方出差,丟她一個人出來旅行了。

    村民大笑。

    Alpha也笑。

    笑得讓人心疼。

    春天的早上比她和蘇杳去的那段時間還要美,太陽又紅又圓,沿著海線緩緩上升,對視上一點也不刺眼。

    不過,刺眼也沒關系了,她反正只剩下一只眼睛可以看見。

    骨折的肋骨越來越疼,沈見白不得已走幾步停幾步,緩過那種難捱的疼。

    口袋里依舊放著一個鼓鼓的方形小盒,還有幾張設計紙。

    都是蘇杳的。

    那天把留給沈鳶的文件放在臥室的桌時,她在蘇杳的書房無意看到這幾張設計圖紙。

    是兩件已經初步設計完成的婚紗。

    那是沈見白見過的所有婚紗里,最好看的婚紗了。

    在圖紙的右下角,還有蘇杳留下的兩行字。

    “在畫它們的時候,我已經無法想象你穿上它時會有多美。”

    確實很美,沈見白也無法想象,如果蘇杳穿上它們會有多驚艷。

    可惜,好像永遠也看不到了。

    沈見白攥緊手里的方盒,里面完好躺著她送給蘇杳的求婚戒指。

    也是在這里,海邊,聽著海聲,走在柔軟的沙灘之上,她跟在蘇杳的身后,兩個人只走出了一條筆直的鞋印,她在琢磨多遠的距離適合跪下求婚。

    在思考接下來求婚應該說什么話。

    沈見白往右邊偏頭,蘇杳平時總喜歡站她右邊,她在想,現在蘇杳是不是也和往常一樣,和她并肩走在沙上?

    余光,紅日徹底脫離海平面,變得微微發黃,依舊很美。

    “蘇杳,一個人會很無聊嗎?”

    沈見白說完自己都是一愣,隨即反應,無奈搖頭:“對對對,還有那個孩子陪你。”

    沙灘上只有她一個人,走走停停后,她轉過身面向海邊,繼續抬腳:“她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像你比較好,我還沒見過你小時候的樣子呢,肯定很可愛。”沈見白兀自笑道,推上來的海水漫過腰際,還有愈深的架勢。

    “抱歉啊,來得有點晚了,一會給你摸耳朵,怎么樣?”

    “”

    “我把張斌殺了,一刀致命的。”

    “”

    “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嫌棄我?我洗干凈了,一會讓這海水再洗一洗。”

    “”

    “放心,到你身邊的時候,保證干干凈凈。”

    “”

    到最后,沙灘上唯一的人影也不見了。

    海邊恢復到平常的寧靜,只剩下風刮在海上的浪。

    半個月后,警方在S市打撈上來一具尸體,不等報道,就被一個大人物秘密認領走了。

    同月,沈氏集團換了當家人,沈家二女Alpha沈鳶接手公司,外人都不知道沈見白去哪了,只知道那一年,沈鳶出席各種活動都是一身黑色。

    次月,沈氏投資建設了一塊墓園,不對外開放,也不售賣。

    沒人知道墓園的入口,也沒人知道里面葬了誰。

    第88章 第88章

    夏季的東城格比其他城市熱得多,直逼40℃的天氣出門稍微走走都能大汗淋漓,空調是東城人在夏天最離不開的家具。

    《廚房大神》一檔綜藝因為意外事故被永久停止拍攝,放出去的預告也被全網下架,節目組至今沒有給網友一個終止拍攝的原因。

    廚房爆炸事件發生時,三人昏迷,一人重傷,昏迷的均為節目嘉賓,其中重傷的是節目組拍攝的工作人員,攝像機被炸碎,玻璃在臉邊炸開,幾乎血肉模糊,節目組給受傷的攝影師賠償了全額醫藥費,并和其家里道歉。

    爆炸事件后的第二個月,昏迷中的三個人里有兩個人清醒過來,被診斷為輕微腦震蕩,至于后遺癥還需要留院觀察幾天才能確定。

    又是三個月,天氣轉涼,日頭卻依舊很好,溫度也只是做樣子似的降了幾度。

    那名唯一沒醒過來的節目嘉賓轉醒,昏迷整整四個月的人醒來讓節目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卻在醫生復查時又提起一口氣。

    爆炸的時候,由于位置離窗戶太近,爆炸的沖擊力震碎了整塊窗戶,肆意亂飛的玻璃碎片意外劃進她的眼睛,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最后得出的結果是,左眼視力下降至0.3,右眼視力下降至0.5,伴有輕微的散光,不可長時間盯著刺眼的光線,看電子產品的時間每一個小時需要放松一次,否則眼睛會酸澀干疼,視力下降的更快。

    并且中度腦震蕩,要注意不要過度運動,和勞累,后期可能偶爾會伴隨頭暈。

    這個結果并不好,但也是不幸中的萬幸,節目組善后人本以為對方會借此訛她們一筆大的,誰曾想那人只是笑笑,盯著天花板半晌半晌沒說話。

    這一舉動把她們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覷一眼,問她:“沈小姐,您看賠償方面您要不要”

    病床的人用力眨眨酸澀的眼睛,笑得無力,偏頭看向床邊說話的人,才這個距離,她都看不清對方的臉,甚至連五官都是個模糊輪廓,她收回視線,幾個月來沒說過話的嗓子嘶啞:“不用賠償,這幾個月來,謝謝你們照顧了。”

    這話出口,不由讓節目組的人感到意外,幾個月來自掏腰包安排人沒日沒夜的照料也少了幾分怨言,略微抱歉地說道:“應該的,要不是節目組的失誤,也不會害您躺在病床上半年,還受這樣重的傷。”

    病房里的窗戶沒關緊,幾兩微風吹動窗邊白色的窗簾,舞動的白色泄露幾條小縫,讓陽光鉆了空子,三三兩兩的打在病床上,也讓躺在上面的人,那張姣好的五官愈發清楚。

    一如既往地淡漠感,瘦弱了許多的臉頰讓臉上的輪廓變得硬朗,多了幾分嚴肅和冷漠,薄厚剛好的雙唇緊閉,亞洲面孔里少有挺立的鼻梁,還有那雙,深邃驚不起波瀾的眼睛,一絲情緒也沒有。

    說話時,喉結處那顆小痣愈發生動。

    “小事,總比瞎了好。”

    那兩人也不便多留:“那沈小姐,我們和您父母說了您醒來的消息,這會估計快到了,那我們就先走了,后面有什么需要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

    沈見白點點頭,再次道謝。

    房門開合,病房內又只剩下了一個人,沈見白閉眼,睜眼,睜眼又閉眼,循環往復地將眼睛閉上又睜開,然后接受了她回到現實世界的事實。

    她回來了。

    這個本來屬于她的世界。

    一個沒有Alpha、沒有Omega,也沒有不會有蘇杳的世界。

    像是一場玄幻的旅行,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知道蘇杳,也不會有人知道她愛蘇杳,更不會知道,她曾經很愛過一個人。

    可是那個人永遠離開了她。

    現在也是。

    這里沒有蘇杳,也就是說,沈見白無法依靠外界物質保存回憶,有的,只有深刻在她心底記憶。

    也挺好。

    沈見白在心底對自己說。

    也挺好,以前蘇杳不是還問她嗎,真正的她長什么樣,現在這樣,就是她原本的樣子,不過,或許會有點邋遢,畢竟在床上躺了那樣久,什么都收拾,也沒化個妝,換件衣服什么的。

    沈見白從床上坐起身,穿上拖鞋從床邊站起身的一瞬間,腳上一軟,重重跌落在地上,碰倒了病床邊上的瓶瓶罐罐,在地上摔了個亂七八糟。

    這一幕恰好被剛過來沈父沈母看見,嚇得直跺腳,急忙推門進來就要扶:“欸有!你想做乜!”

    沈見白愣怔地抬頭,再次見到父母那雙許久不見的面孔,她有些鼻酸,撐著床沿要起身,奈何腿上一點勁沒有,跟不會走路似的。

    沈見白笑笑,索性等她們進來扶自己,“冇嘢呀,起個床砸嘛。”

    沈母看見昏迷小半年的女兒醒來,早已淚眼婆娑,邊哭邊把人扶起來:“你幾個月沒用過這腿了,你知唔知啊!還下床,我打你啊!”

    沈父也偷偷抹眼淚,跟著沈母附和。

    這種感覺說不上來,好像一切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父母還是那樣,她也還是那樣,可她這顆心,總是空落落的。

    蘇杳不在,她這心就永遠不會完整。

    半年沒下地走路,沈見白還需要適應慢慢去再次適應,眼睛的事情沈父和沈母知道了,又是一陣哭和心疼,放心不下帶著高價請了專業的醫生來給沈見白看病,然而得出的結果無一改變。

    沈見白倒無所謂,視力問題不是大問題,戴個眼鏡就好了。

    于是在出院后的第二天,她去配了一副眼鏡,半框的,鼻梁上突然需要長期架一副這玩意她還有點不習慣,但再次看清楚的感覺還不錯。

    東城的天依舊是那樣藍,云一朵一朵地飄在天上,聚成厚厚的一團,還真有點像棉花糖那意思。

    什么都會習慣的,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會習慣,沒有蘇杳的日子也會習慣嗎?

    沈見白不知道,但她做不到丟下父母。

    蘇杳,再等等吧-

    沈見白在某抖平臺的賬號上更新了最后一條視頻后便注銷了賬號,她從未在上面漏過臉,只教網友做點菜,現在大幾百萬的賬號突然注銷,嚇得粉絲們還以為她出了什么事情,紛紛留言詢問,在號徹底銷毀之前,沈見白一一回復完了所有粉絲網友的消息。

    她用積蓄開了一家餐廳,東城人生活的節奏太快了,她想要慢一點,所以把餐廳開在了福市,那邊也是靠海,一個沈見白并不熟悉的地方。

    餐廳的名字叫作歸霽。

    杳杳歸霽的歸霽。

    餐廳第一年的生意并不好,后來,來吃過的人都說口味拔尖,在網上強推后才有了起色,后來不知道誰放的消息,說餐廳老板是個十足十的大美人,每周六都會親自下廚,慕名而來的人就更加多了。

    但依舊沒人見過餐廳的老板到底長什么樣,只知道她做的菜很好吃,比任何一家餐廳吃過的最好吃。

    這家餐廳很奇特,其他餐廳的招牌菜或許會是什么大魚大肉的新鮮做法,可‘歸霽’不一樣,‘歸霽’的特色招牌菜竟然是一碗果子飯。

    十幾二十塊錢的果子飯,是這樣一家火熱店的活招牌。

    往后的兩三年,‘歸霽’生意越來越好,許多人過來都反應想讓老板開分店,不知怎的,這家店的老板說什么也不開,全福市,僅此一家。

    吃的人多了,發現的人也多了,這家菜品的名稱也很有意思,和菜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但卻很生動形象,有點像在思念什么人。

    這個發現被越來越多人知道,來的吃飯的人漸漸不再只是為了一睹老板芳容或者單純為了菜品好吃而來了,還有一小部分人,是失戀分手后,選擇來這里邊哭邊飽餐的一頓。

    ‘歸霽’在網上迅速走紅,被網友稱之為深情餐館。

    然后?然后‘歸霽’閉門了一個月。

    不是因為網上的調侃,而是因為老板外出旅游了。

    沈見白來了這座城市五年,生活了五年,第一次知道這座城市的最東邊有座寺廟,建在了海上,被當地人稱為‘海上佛國’。

    海上。

    沈見白想到了五年前,她還沒穿回來的時候,她和蘇杳在S市游玩時的那座寺廟。

    也是建在海上,規模不大,但去拜的人卻很多。

    這座‘海上佛國’也一樣。

    五年了,沈見白所有的時間幾乎都在‘歸霽’和研究菜譜上了,不曾社交,也不怎么出遠門,剛開始時,她還能在夢里和蘇杳見見面,一周大概,四五次吧,很頻繁。

    可日子越久,她夢見蘇杳的頻率就越少,由一周的四五次,變成了一個月的四五次,半年的四五次,到現在為止,蘇杳已經很少出現她夢里了。

    有幾次,她還看見了那個孩子,已經有蘇杳大腿那么高了,是個女孩,看不清臉,但應該很可愛,跟在蘇杳旁邊‘媽媽’‘媽媽’的喊著,可愛極了。

    可沈見白沒有聽過她叫自己一句‘媽媽’,沈見白不怪她,她怪她也是應該的,是她沒保護好她們。

    每次夢見蘇杳,沈見白都是哭醒的,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著,閉眼沒有蘇杳,睜眼也沒有蘇杳。

    后來她想到一個辦法,她買了一本很厚很厚的日記本,每天都會寫下和蘇杳的曾經,日記本寫滿了她就抱著日記本哭。

    然后再買,再寫,再哭。

    五年,沈見白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約心里醫生的次數卻從頻繁變成偶爾。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哪怕是再好的心理醫生也救不了她。

    能救她的人不在了。

    這么多年過去,她也依舊開不了車,也坐不了車,因為每次在車內狹小的空間里,眼前就會浮現和大貨車相撞的畫面,還有蘇杳渾身是血地喊著她的名字。

    “阿白”

    “阿白”

    阿白在,阿白一直都在,可是你呢?

    沈見白苦笑,背著包往寺廟去。

    她在這邊訂了一個月的酒店,是該放松一下自己了。

    沈見白去的第一天,找到一家咖啡館,夏日炎炎,咖啡館供應空調,點一杯咖啡喝著倒還算愜意。

    旁邊那桌估計也是來旅游的游客,兩個小姑娘,聽上去大概是剛從海上佛國過來,沈見白無意聽她們的聊天,但她們聊著聊著竟自己端著咖啡坐了過來。

    沈見白喝咖啡的動作一愣,視線透過眼鏡疑惑地看向對面。

    兩個小姑娘倒沒有惡意,抱歉地笑笑后,跟她打招呼:“小姐姐你好,我們是暑假過來旅游的,請問您是本地人嗎?”

    沈見白收了視線,抿了口咖啡,淡淡答:“不是。”

    兩個姑娘臉上有些尷尬,繼續道:“我們沒有惡意,就是聽說明天下午在這邊會有一個新的畫展開展,兩個女生一起過去的會有優惠,我們在酒店還有一個同學,就是想問問您,有沒有興趣?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蹭個優惠什么的。”

    畫展?

    沈見白眼底有一絲動容,她沒正兒八經去看過什么畫展,對畫畫的了解也不多,有且僅有還是因為蘇杳,她微微抬首,放在咖啡杯上的指尖輕輕點著:“什么類型的?”

    兩個小姑娘給她科普:“大概比較雜,風景人物還有一些中國風的水墨畫”

    聽到最后幾個字,沈見白輕點的手一頓,好看的脖頸動了動。

    “嗯,去吧,怎么聯系你們?”

    第89章 第89章

    開在海邊的畫展沈見白還是第一次聽說,本來還以為畫展是開在海邊的市內,沒想到是在市區邊上,單獨一棟的畫展,在這樣的環境下開了一個與周邊格格不入的畫展,倒是沒讓人覺得突兀。

    當天來看的人還不少,沈見白聯系那幾個女學生,約定提前半個小時在門口集合,沈見白索性沒什么事,便比她們早到了幾分鐘。

    時間還沒到,畫展還沒開門,海藍色的建筑物在一群新老舊建筑里格外顯眼,沈見白大量幾眼,發現這棟樓的外表不完全是藍色,越往上,顏色越淺,逐漸變成了橘黃色,看樣子不像是用顏料涂抹上去的,具體是什么材質沈見白也不清楚。

    隔遠看,倒還真有點像日落時候海邊。

    雖然是沿海,但夏天該熱的溫度一點也沒有因為有海風而緩和幾分,即便是有屋檐的遮掩也依舊覺得太陽的毒辣,沈見白額角已經冒了細細的汗,白皙的側頸上也沾了些,閃著光。

    另外三個女學生也很快趕到,身后都背著比人還寬大的畫板,看見沈見白早早地就到這,腳上不由加快了幾步,昨天跟她發邀約的女生率先開口:“姐姐,你怎么來這么早?”

    沈見白‘嗯’了一聲,海風將她身上的短袖T恤吹得微微發鼓,才出過汗的地方涼快了許多,她淡淡答:“沒什么事,就早點過來看看。”

    “噢噢,呀,忘了自我介紹!”女生拍手,指著自己:“我叫魏微。”

    然后指了指她身后的短頭發女生:“這個就是昨天我和姐姐你說,那個落單的朋友,你喊她林子就好。另外一個是阿雨。”

    沈見白頷首,“沈見白。”

    還有兩分鐘開展,她們的票是昨天晚上在線上的團購,所以今天只需要憑碼直接進入就好,沈見白雙手插在灰色休閑褲褲兜里,等這開展的兩分鐘。

    周邊聚滿了人,也越來越多的視線往沈見白這邊瞟,身為視線匯集的當事人,沈見白對此毫無察覺,但她旁邊的幾個女生發現了不對,特別是那名短頭發的女生。

    她掃了一圈,漫不經心地邁腿,站在沈見白旁邊。

    沈見白比她高出大半個頭,她往邊上撤了撤步子,拉開這過于明顯的跟高差:“姐姐,周邊好多人在看你啊。”

    沈見白一愣,稍稍偏頭,看見跟她說話的人后,有些怔,大概是在回憶剛才的介紹里,這個短頭發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林子。”林子看出她的困惑,主動吐出兩個字。

    沈見白歉意點頭:“抱歉,剛才走神了。”

    不得不說,純白色T恤配上純灰色休閑褲,這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搭配出現在沈見白身上,給人的感覺很隨意,淡漠感更為濃重,加上沈見白那張如今不愛嬉笑的五官,生人勿進,卻也更加會讓人想要忍不住靠近。

    越是一灘毫無波瀾的潭水,越會讓人有想要打碎的沖動。

    任人都是。

    “姐姐,你好高冷啊,說什么都是淡淡的。”林子露出抹無害的笑,她也想打破這潭過于平靜的潭水,看下波瀾不驚的底下,會是什么樣的面孔。

    沈見白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說:“很高冷嗎?”

    她怎么覺得還好。

    好像這幾年她一直都是這樣,沒什么變化,雖有不乏有人說過,她自從五年前那次事故后,性格變得有點沉默寡言,時常愛盯著某處發呆,但高冷,應該不至于。

    不過,高冷就高冷吧,反正都是她。

    沈見白輕笑,剛好畫展開門了。

    笑在她臉上沒停留太久,轉瞬即逝,林子精準捕捉神劍白有些上揚的唇角,愣了神,“姐姐,你笑起來好好看啊。”

    “謝謝。”沈見白禮貌回應,提醒道:“開門了。”

    畫展里面比想象中的還要壯觀,從進門的墻邊就擺著畫框,是一幅海邊的油畫,這個方向的話,是日出還是日落呢?有點熟悉,沙灘還有腳印,卻不見人。

    沈見白斂斂視線,繼續往里走,這段走廊掛著的畫大多數海邊的,各種各樣的日落,沙灘上的腳印也從一條變成了兩條。

    走廊進去,大廳,不再受拘束的大廳里面,畫的樣式就比較雜了,沈見白確實不懂這個,但能看出一點點門道,內心暗暗贊佩,開畫展的人水平之高。

    直到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她看到一幅素描。

    素描大多時候用在人或者物,很少有用在景上,只一眼,沈見白就認出素描的地方。

    也是她這次來福市旅行的目的。

    素描上那座居右的寺廟,就是‘海上佛國’,這幅畫的正中間,是一個女人。

    黑色花紋的披風,被風吹得毫無章法亂飛秀發散在腦后,臉側,五官是大片的空白,這幅畫沒有畫女人的臉,但不難讓人覺得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美人。

    美,是完全不需要通過五官的好看去判斷一個人是否漂亮,而是一種氣質,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質,那種氣質往往上帝雕刻在骨子里,拿不走,毀不掉。

    鏡片上突然起了霧,模糊這幅素描,可這偌大的畫室,怎么會有霧呢?

    從外面進來那樣久了,為什么鏡片上這會才起霧呢?

    沈見白抬手,觸到眼鏡下臉頰,指尖觸及到一處濕潤,溫熱的淚被空調吹涼,又被臉上的溫度炙烤,從溫熱到冰涼,又從冰涼到指尖的溫熱。

    很奇妙的變化。

    經常在她身上做客的心疼在見到這幅畫的瞬間,再一次悄悄降臨,許久不曾痛過的肋骨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還有膝蓋,還有左眼。

    五年過去了,痛感依舊如此清晰,仿佛發生在昨天,回想起來,已是五年前,不屬于這個世界,不屬于這個軀殼。

    沈見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流眼淚,就是自然而然的,不受控制的。

    這幅畫,太眼熟了。

    即便上面的那個女人沒有臉。

    可是,這怎么可能?

    沈見白自嘲地笑笑,都說思念一個人到極致時,看上面都會像她,這話好像還真沒說錯。

    她垂下眼簾,忍著再抬頭的沖動從這幅畫上移開目光。

    “姐姐,你哭了?”林子視線一直在她身上,自然看見了她抹眼淚的動作,還有剛才那個意味不明的笑。

    沈見白恢復平常,只有聲音有點啞:“沒有,看入神了,想到其他事情了。”

    林子沉默片刻,試探詢問:“姐姐喜歡的人嗎?”

    “不是。”沈見白莞爾,半晌,她說:“是愛人。”

    林子臉上本來因為那句‘沒有’而揚起的笑霎時落了下去,眼底劃過失落,她抿唇,“原來姐姐已經結婚啊。”

    “不用叫我姐姐,我的年紀,應該能做你阿姨了,”沈見白無奈,姐姐這兩個字,聽得她實在是別扭得緊,“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沈見白。”

    “年紀很大了么?”林子微訝,“可你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

    好吧,沈見白哭笑不得,就當是夸她年輕好了。

    三十歲的年紀,被人說看上去才二十出頭,沈見白也就勉為其難的受著了,其實,要不是她染頭發的原因,她頭上的白發應該挺多的,才長出來的,還有本來是黑發漸漸長成的白發。

    沈見白無意再同小姑娘多說,轉身去另一個地方。

    展廳很大,囫圇吞棗可能看不完這一樓全部的畫,何況還有二樓。

    沈見白索性直接上了樓梯,想先看人少的二樓,等樓下的人看完了,她再下去把沒看完的繼續看完。

    二樓中國畫風偏多,以水墨為主,是以房間的形式呈現的,分了類別。

    她隨便挑了個名字,推門進去。

    二樓的每一個房間就掛一幅畫,實在是有些奢侈了,沈見白關了門,在掛畫前站定,山水畫,層次分明,著墨點由筆尖到筆根運用得非常好,依舊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眼熟感。

    太眼熟了。

    這種畫畫的方式沈見白從前也見過。

    不過不是在這,而是在蘇杳的畫上。

    如果說一次兩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呢?還是巧合嗎?

    沈見白壓住心底的緊張,出了房間,立馬去推另外一間房,然后第三間、第四間、第五間

    才因為室內空調吹滅熱汗這會又有了冒頭的趨勢,可手腳卻越來越涼,沈見白也不知道自己推開每一扇門的時候是為了看畫,還是為了遇見某個人,某個她念了很久很久的人。

    只剩下兩扇門沒有被打開了。

    倒數第二扇,沈見白摁開門把,除了畫,空空如也。

    還有最后一扇。

    沈見白摁在門把上的手微微發顫,她在猶豫要不要打開,如果打開后還是和剛才一樣,里面除了畫,什么都沒有呢?但那也正常,那些想法本來就是不切實際的念頭,即便沒有,到底也不過是空歡喜一場罷了。

    門把上的手動了動,不是沈見白的手摁下的門把,而是被門把往下帶的手。

    里面有人,而且,還是里面的人打開了門。

    熟悉的玫瑰花香混雜著海風直涌沈見白鼻腔,眼淚比目光更先作出反應。

    第90章 第90章

    沈見白頭一次體會到‘久別重逢’四個字的重量。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看見蘇杳,或者說,她從沒幻想過,會在這個世界上,遇見一個和蘇杳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眼淚比大腦更先做出反應,她清楚感受到眼淚劃過眼眶,滴落到手背的微涼。

    如此清晰的觸感,如此清晰的心痛。

    比以往在夢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楚。

    不是夢。

    她今天和三個女學生來看畫展不是夢,一幅一幅熟悉的畫不是夢,包括現在眼前所見的這個女人,也不是夢。

    沈見白張了半天的嘴,半個字也吐不出,她不敢驚擾眼前的人,一點也不敢。

    她害怕,害怕這次也和以前一樣,自己一伸手,那個讓她念了五年的人就不見了。

    她拎了拎嘴角,輕笑出聲,然后躲在門邊,掩面流淚。

    沈見白緊緊咬著自己左手的虎口,害怕從自己嘴里泄出半點哭聲。

    怎么會有人見到別人就哭呢?很奇怪吧?

    不,蘇杳怎么會是別人呢?

    那是她的愛人啊,那個在五年里,無數次出現在她夢里的人啊。

    不

    她是蘇杳嗎?那個人是蘇杳嗎?

    沈見白不敢去確認,明明剛才看見了熟悉的畫畫風格,還聞到了熟悉玫瑰花香,甚至看見了那張她記了快六年的臉。

    她

    是蘇杳的吧?

    耳邊傳來幾聲高跟鞋的聲音,很輕,卻難以忽視。

    沈見白用余光看見那雙高跟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上面是一條棕褐色的包臀裙,半晌半晌,一道同樣隱忍哭聲的聲音在耳邊迸發。

    “做什么要哭呢?阿白。”

    見到她,做什么要哭呢?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情緒如同決堤了的洪水,越過閘門以抵擋不住架勢往外涌,往沈見白眼眶涌。

    眼鏡被她哭得模糊,點點淚漬滴在鏡片上,難以看清眼前那雙高跟,沈見白害怕這道影子消失,手忙腳亂地摘了眼鏡胡亂擦拭上面的淚,然后顫著手又重新架在鼻梁上。

    人還在,沒有走。

    沈見白覺得自己用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去抬頭,再次看向那張,剛才只來得及瞧了一眼的女人。

    和記憶力沒有變化的雙唇,淺色口紅點綴在上面依舊讓人覺得舒服的好看,挺立的鼻梁,還有那雙,含情的杏柳眼,此刻也飽含淚水,同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白皙柔和的五官,每一點,每一個處,沈見白都不會認錯。

    不講道理的眼淚又決堤了,沈見白擰著眉,強忍心底的酸澀,說了第一句話:“蘇蘇杳?”

    這個名字好久好久不曾從她嘴里說出來了,除了無數個難眠的晚上,她會喚無數遍‘蘇杳’入睡。

    “說了的,我不太喜歡你皺眉,已經有皺紋了。”

    那種感覺無法言說,像永無止境的隧道里突然打進來的一束光,光意味著出口,意味著,這條不見天日的隧道,有了它唯一的出口。

    而沈見白在這條名為思念的隧道跌跌撞撞快六年,在這一刻,迎來了屬于它的曙光。

    那個分明在自己眼前去世的人,再一次,鮮活地站在面前,內心的激動和過往的痛楚,毫無遮掩的展露在沈見白心頭。

    再也忍不住的眼淚頃刻涌出,是開心,無法言語的開心。

    末了,沈見白笑出聲,手摘了眼鏡蓋在眼睛上,笑彎了腰,笑得喘不過氣。

    五年,沒有蘇杳的五年,真的太難太難熬了,她想過無數次在某個夜晚了結自己,卻又在無數個白天拉了自己一把。

    她真的好想告訴眼前這個人,自己有多想她,可是到了嘴邊的話都成了無盡的哽咽。

    沈見白抬手,試探性地碰了碰前面人的手背,溫熱又柔軟的觸感讓沈見白哭得不能自已。

    謝謝,謝謝佛祖又把蘇杳還給了她,謝謝佛祖讓她的愛人回到她身邊。

    “哪有一見面就哭的,抬頭,讓我好好看看你。”蘇杳的聲音微啞,聽上去大抵壓抑了很久的情緒,“阿白,抬抬頭,嗯?”

    沈見白胡亂點頭,聽話地撤開捂在臉上的手,直起身,讓蘇杳好好看看她。

    她看見蘇杳端詳了她好久好久,從頭發絲眉毛,到眼睛鼻子,連耳朵也看了,然后將視線落在了她喉結處那顆小痣。

    蘇杳伸手,微涼的指尖試探到沈見白的脖頸,點在那個淺淺的痣周圍:“你之前說的,就是這顆吧?”

    沈見白邊抽噎邊點頭,還是說不出話。

    “要不要抱一下?”

    沈見白這次沒點頭了,她用行動回答了蘇杳。

    心臟相貼,她們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真實的存在,沈見白哭得像個小孩,埋在蘇杳那滿是玫瑰花香的頸間,“真的,真的好想你啊,蘇杳”

    蘇杳心軟成一片,攬住她的后背,把自己縮進沈見白的懷里,抖著嗓子答:“我應該知道,因為,我也真的真的好想我的阿白。”

    太想了,真的太想了。

    “我們要不要,坐下來說?”蘇杳提議,稍稍松開她,語氣里帶著些撒嬌的意味:“站著,好累的。”

    即便這么多年過去,她們在彼此面前還是會下意識做很多舉動,蘇杳是,沈見白亦是。

    她急忙松開蘇杳,要帶著人出去找個安靜的咖啡館坐下。

    蘇杳拉住她:“別忙活,這里還有不開放的畫室。”

    沈見白就這么愣怔著被蘇杳拉著進了一間單獨房間,一路上,兩人拉在一起的手也沒再放開,說不清是誰不愿意松手。

    總之,誰也沒放手。

    直到坐進畫室里的凳子上,沈見白才后知后覺反應,睜著才因為哭過而通紅的雙眼,問:“畫展是你開的嗎?”

    “這些畫難道看不出?”蘇杳給她倒了杯水,這一舉動在曾經親密無間的兩人之間出現,有些過于客氣。

    但許多年不見,或許可以解釋?

    沈見白望著手上蘇杳遞過來的水,心里隱隱作痛,這種什么都沒變,卻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真的很讓人討厭。

    她握緊手上的塑料杯,想把水放下,可放下去一半的手又抬了上來,不甘心地把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

    蘇杳將她的舉動看在眼底,笑及心底。

    真好,還是那個她熟悉的阿白,什么都沒變。

    蘇杳眼底泛著紅,但她習慣了不過于表露情緒,一直忍著再次重逢的沖動,她眨眨眼,將眼眶的酸澀憋了回去,說道:“怎么會想到來看畫展?”

    沈見白言簡意賅地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包括那三個女學生的事。

    “女學生?”蘇杳斂去神色,站得累了,她倚靠在門邊,換了重心。

    沈見白察覺她的動作,站起身,抿著唇講自己身下的凳子推過去,有點不敢看她。

    蘇杳低笑,不懂她這個不好意思的情緒從哪里來,卻也沒推脫,就這她推來的凳子坐下,“謝謝。”

    沈見白又抿唇,沒回她‘不用謝’,只盯著蘇杳的那張臉看了又看,眼眶紅了又紅,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很久,她才開口:“你會不會像我一樣?會要離開?”

    “不會。”

    “這是你,還是,不是你?”

    沈見白想問,是不是像之前的她一樣,是魂穿?

    蘇杳聽懂了她的意思,“是我,也不是我。”

    沈見白疑惑地看著她。

    “現在,才是完整的我。”蘇杳的回答總是模棱兩可,沈見白聽不大明白,不過現在并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她只需要知道,蘇杳不會離開就好了。

    蘇杳不會離開。

    “你剛才,為什么那么肯定是我?”方才的第一眼,沈見白都不敢那樣確定的喊出蘇杳的名字,而蘇杳卻是直接走過來,問她做什么要哭,還是喚的‘阿白’。

    “看到你脖子上那顆痣了,”蘇杳盯著沈見白喉結處頷首,“我從前說過的,要記得你的模樣,你的特點,想著,有一天我會要找到你。”

    “看吧,我果然是找到你了。”

    看吧,她真的被蘇杳找到了。

    沈見白低頭快速抹了把眼睛,拭去的眼淚在手上化開,迅速被蒸發。

    “嚇壞了吧?”

    “什么?”沈見白一下沒明白過來她說的什么?

    “車禍,”蘇杳解釋:“是不是嚇壞了?”

    提到這貨,沈見白心里頓頓發疼,那場車禍是沈見白心底無法愈合的傷口,哪怕已經過去五年,她對那場車禍始終記憶猶新。

    她怎么可能會忘,一場車禍帶走了她的愛人,還有她們的孩子。

    沈見白看向蘇杳,慶幸,幸好蘇杳回來了,她已經很知足了。

    “對不起”沈見白道歉,“對不起。”

    “做什么道歉?又不是你開的車,”蘇杳心疼,這人什么錯都愛往自己身上攬的性格一點沒變,她伸手,示意對方過來:“要道歉也應該是我,害你出了車禍。”

    “就是怪我的,應該怪我的。”沈見白不敢過去,不是害怕蘇杳會打她。

    而是因為她身上還有秘密。

    蘇杳還不知道秘密。

    她不知道,如果蘇杳知道了,會不會厭惡她,然后再也不會喜歡她了。

    但沈見白知道,她不能瞞著蘇杳,她對蘇杳的愛,要是干凈的,毫無保留的,同樣,她也想要蘇杳這樣對她。

    蘇杳見人半天沒有要過來的意思,不由問道:“怎么了?”

    “蘇杳,我我很殘忍的,”沈見白說著,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真的很殘忍的,你知道了的話,肯定會很厭惡我,會不要我的。”

    蘇杳堆了堆眉心,站起身擔心地走過去:“怎么了?”

    “我把害你的那些人,都”殺字她說不出口,“都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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