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原家的小輩齊聚在四合院,陪著已過耄耋之歲的老爺子過節。
尹棘從柏林回來這幾天,京市又下了兩場暴雪,原叢荊還特地雇了除雪隊,為這三進三出的大院清理了一番。
同原叢荊絕交的那五年,每逢新春佳節,尹棘都會托張姨給老爺子送些禮品,但再沒踏足過這里,也已經很久都沒體會過年味兒了。
去年,還是和Selena還有幾個中國的留學生一起去了洛杉磯的華人超市,買了火鍋的食材,又在公寓里包了頓餃子,年輕人聚在一堆,熱鬧歸熱鬧,但畢竟身在異國他鄉,總覺得還是缺了些過年的氛圍。
尹棘意外受傷的風波過去后。
名字終于不再掛在熱搜,原昕雯和章遠光倒成了上面的常客,據知情人士爆料,這對夫妻的感情已經破裂,也早已分居兩地,正在協商離婚。
原昕雯在跟章遠光結婚前,就帶著律師團隊,讓他簽了份條款詳細的婚前協議,厘清了個人資產,即使章遠光會成為她的丈夫,在離婚后,他也無法順手牽羊地分走她的財產。
這邊的消息剛放出來。
那邊的港媒就爆出原昕雯和TVB某小生一起出席某名媛生日派對的親密合照。
而現在,原昕雯妝發精致地坐在四合院主廳的梨花圈椅處,意興闌珊地喝著茶水,纖美白皙的左手空蕩蕩的,沒戴任何飾品。
尹棘初次見到原昕雯本人,感覺她真人比照片里還要年輕貌美,即使湊近看,那張臉依舊光滑緊實,看不出醫美痕跡,完全不像四十幾歲的女子。
原昕雯還給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弟媳,準備了一份新年禮物,是條價值不菲的黃鉆項鏈。
到了上午十點。
尹棘站在掛滿了積雪的石榴樹旁,看著原叢荊和他哥哥的一雙兒女堆雪人。
兩個小孩弄出來的雪人多少有些抽象,甚至有點兒丑,但經由原叢荊稍加改造后,雪人的造型頃刻變得靈動又美觀。
原昕雯恰從正廳走出,喚住她和原叢荊,說道:“你們兩個小的,去把春聯和門神貼到垂花門上吧。”
“我貼吧。”原叢荊接過長姐手里的春聯,淡淡地說,“她后背還傷著,抬不起胳膊。”
原昕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嗔怪道:“誰說讓丸丸貼了?”
“你來出力,貼春聯。”她又說,“丸丸看著你貼,免得你沒耐心,再給貼歪了。”
原叢荊:“……”
尹棘棘醒了許多,調整好情緒后,從衛生間出來。
她原路返回,打算回到看臺繼續看比賽。
“這位同學,你等一下。”身后傳來校長的聲音。尹棘突然打了個激靈,仿佛被定住似地猝然停下腳步。
尹棘心虛地回過頭,校長滿臉慈祥,笑瞇瞇地朝她走過來。然后還帶了一幫任職老師。
“校長好。”尹棘佯裝鎮定,又乖巧地向旁邊的老師打招呼。
尹棘在心里怎么這么多人啊!
小時候,她害怕幼兒園阿姨,上學后,她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害怕老師。這種害怕似乎是基因里帶的,她無法克制。以至于現在忽然見到這么多校領導,身體本能抗拒。
更何況她剛才想的是關于“早戀”的事兒啊!
而且——就在前幾天,她還爬了圍墻!
尹棘咽咽唾沫。校長當時肯定發現了。只不過看在原叢荊的面子上,饒了她一命。
現在沒有原叢荊的庇佑,是不是要和她秋后算賬了?
尹棘心里不停犯嘀咕。
“別緊張,放輕松。我們又不是專門來訓斥你的,”校長似乎明白她的顧慮,態度十分和藹,就像對待年級第一樣,“我反而要夸你呢。你們班主任向我提過你,原叢荊這次報名參加項目,你功勞很大。”
尹棘手攥了攥拳頭,又松開。
她沒想到能被校長夸獎,受寵若驚地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是原叢荊樂于助人。”
“樂于助人?”校長聞言,隨即哈哈大笑。身邊的老師見狀,眼神也古怪起來。
“怎么了?”尹棘呆呆地看著校長,一時之間不知作何表情。
她說的沒錯,原叢荊的確很樂于助人呀!
那天原叢荊出手教訓李印。他明明發現她了,原本可以用手段讓她閉嘴,但是他卻沒有。他縱使行徑如惡龍,對李印殘忍,但也只是拿回家人的遺物。
后來,原叢荊見她被困在圍墻上,也伸出援手抱她下來。看到她有不會的題,也會幫她解答。這次運動會,他也十分捧場。
大家曾因為那些惡意傳言編排他,原叢荊一點都沒生氣,寬容極了。
雖然他總是莫名其妙地生氣,但他的確樂于助人又善解人意呀!
從始至終,原叢荊都未傷害無辜的人。
尹棘這么想著,忽然有些恍惚。
等等
她忍不住驚詫,原來不知不覺間原叢荊已經幫助她這么多了嗎?
“當然了!我一定會的!”尹棘信誓旦旦。
原叢荊幫她做了這么多事情,是她的恩人。報答恩人,理所應當!
“您放心,我不僅好好對待原叢荊,自己也會提高成績,不給實驗班拖后腿!”尹棘語氣十分誠懇,看向校長的眼神也變得崇拜起來。
起初,她以為校長和大領導官官相護,所以才讓原叢荊入學。現在看來,是她狹隘了!
原來校長是叢才啊!
校長慈愛地看著尹棘,順勢將一瓶水塞進她手里:“既然這樣,那我交給你個任務。一會兒他要跑一千米,你把這個給他。”
尹棘:?
她迅速棘醒過來,低頭看著手里的礦泉水,不可置信地問:“我我給他送水?”
“對啊,你不是說要好好對待他嗎?”校長一邊說一邊往前走,“一會兒我得去開個會,你趕緊送去吧。記住,一定要在一千米之前啊。”
“可是我不行啊,我們兩個的關系應該還沒有好到可以送水的地步”尹棘想阻攔校長的腳步,卻無從下手,“我不是不想做,我是怕他不喝。”
“他能參加校運動會就不錯了,這次還報名了全項目,說明你對他意義非凡。原叢荊因為家庭原因,現在思想有些偏激,別人的水他一定不會喝——但你的水也許行。你也不希望他干著嗓子跑步吧?”校長不由分說,背著手離開了。
“”
尹棘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事情怎么會發展成這樣?
她看著手里的礦泉水,方才剛穩定下來的粉色情緒,又迅速占領大腦高地。
這、這可怎么辦?
她明明只是來衛生間,怎么就要給原叢荊送水了呢?
尹棘心跳逐漸加快,腦袋也不安分地胡思亂想。
她受不了地用力甩甩頭,希望能把這些想法甩出去。
不就是一瓶水嗎?超市里多的是,有什么好激動的?
這水是校長交給她的任務,又不是她非要送,就算他拒絕了,也不丟人。
對,不丟人!
尹棘不停給自己洗腦。
然而,于事無補。
尹棘深吸口氣,握著礦泉水朝觀眾席附近走去。
上衛生間前,她看到過原叢荊。順著剛才的路找,也許能找到他。
尹棘強忍復雜的情緒,一路搜尋,希望能找到原叢荊的身影。
廣播已經開始預告一千米的比賽。尹棘趕緊呼哧呼哧地跑起來。忽然,她停下腳步,在觀眾臺下面,一眼就發現了原叢荊。
倒不是因為她的眼力好,而是——
原叢荊站在操場邊緣上,身邊聚集著一大群人。因為大家都在看臺,樓下忽然聚集了這么多人,所以表現得尤為明顯。
只是那群人似乎都有些害羞。他們坐在地上,一邊假意聊天,一邊小心翼翼地偷看他。只有幾個膽大的女孩兒站起來,給原叢荊送水。
卻都被拒絕了。
原叢荊身體頎長,眼神淡漠,手里拿著外套,松松散散的樣子。他似乎被曬得有些煩了,用胳膊遮擋住陽光。
尹棘剛要過去。忽然,一位女孩兒又跑到原叢荊面前。
尹棘停下腳步。
小女孩遞給他一本書。
尹棘遠遠看著。可這一秒,她頭一次覺得自己這么小人。
她現在居然特別特別希望原叢荊拒絕她!
啊啊啊啊那個女孩子如果被拒絕,肯定很傷心,但她真的——真的希望原叢荊狠狠拒絕她。
絲毫不留情面。
尹棘被自己的想法驚到,覺得恥辱極了。
她怎么可以這么想呢?
尹棘握著礦泉水瓶的力道重了很多,塑料被捏出棘脆的響聲。
陽光下,原叢荊瞇著眼睛看對面的人,片刻接過了那個女生的書。女生臉上浮現出紅暈,隨即又趕緊把礦泉水遞了過去。
尹棘心里“咯噔”一聲響。
怎么回事?為什么拒絕了別人,卻同意了那個女孩兒?
難道因為她長得好看?
尹棘抬起腳尖,努力想看棘女生的臉。奈何距離太遠了。她猶豫片刻,只好偷偷從褲子口袋里拿出手機。
如果被老師發現,肯定會被沒收的。
但這一刻,她非常固執,瘋狂地想看一眼,能夠得到原叢荊青睞的女生有多漂亮。
尹棘打開照相機,將鏡頭慢慢拉近——
下一秒,她泄了氣似的,垂下腦袋。
那個女生的眼睛仿佛芭比娃娃一樣,又大又閃。鼻子也很翹。骨相和皮相都沒得說。
明明已經看到了對方的樣貌,她心里卻還是難受。仿佛平坦的毛巾下,硌著這一塊小石子似的。
尹棘忍不住打開原相機,照了照自己,然后做了個鬼臉。
不過她雖然算不上驚艷,但也算是可愛吧。
“偷看什么呢?”這時,身后傳來聲音,尹棘身體一抖,差點把手機掉地上。
她轉過頭,樓藏月正雙手環胸地走過來。
“沒干什么啊。”尹棘見自己被人發現,臉頰兩側燒得慌。臉上心虛得不敢直視他。
真倒霉!
如果讓樓藏月知道,她偷偷用手機看原叢荊,一定會嘲笑她。
而且,他跟原叢荊關系好,一定會和他說。
最后,樓藏月也許還會傳到整個街坊鄰居那邊。
一瞬間,尹棘大腦里冒出了無數個想法。
她把手機悄悄塞進口袋,故作鎮定地晃晃手里的礦泉水:“這是校長給我的,說讓我給原叢荊。”
“哦,那你去啊。”樓藏月朝著原叢荊的望向揚揚下巴。
“”
尹棘觀察著他,然后松了口氣。樓藏月神經大條,似乎并沒有覺得她的舉動奇怪。
尹棘放下心來,轉過頭看著遠方的原叢荊。那個身材高挑的女同學依然站在他對面。
他們不知道在說什么。女生紅著臉,將手里的紙巾和水遞給他。
陽光下,二人看起來十分相配。
尹棘心情更加酸澀,輕輕搖頭,不再看原叢荊那邊。
“你怎么這么磨嘰,不是去送水嗎?”樓藏月說。
“既然這么多人給他水,其實多一瓶也沒必要。我去干什么?”她故作輕松道
“啊?那怎么能一樣?”樓藏月撓撓后腦勺,感到莫名其妙,“剛才的確有很多人給他遞水,但原叢荊都沒喝。”
“為什么?”尹棘驚訝。
“他不隨便吃別人的東西,也不喝陌生人的水。”
剛才校長也說過同樣的話。但尹棘依然不相信:“可他剛才接了那個女生的書啊,我親眼看見的!”
“那是他覺得太曬了。”樓藏月聞言,一臉納悶,“你那么激動干什么?”
“”在樓藏月的目光下,尹棘安靜下來。
她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但如果對方是樓藏月的話,應該不大。
片刻,她鼓起勇氣小聲嘟囔:“我哪里激動了,你別胡說八道。剛才太吵,怕你聽不見,所以我才抬高聲音的。”
“我看你就是心情不好,拿我撒氣呢。再怎么說我也是咱學校的扛把子,希望你以后對我放尊重一點,”樓藏月果然直腦筋,一門心思就是打打殺殺,“我又不聾。到時候讓人看著,還以為我怕你呢。”
“哦。”尹棘重新看向原叢荊。
和樓藏月說的一樣,原叢荊沒有接受那個那位高挑女生的其他東西。
他慢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她拉開了距離。
“我說的沒錯吧,原叢荊才不會收呢。”樓藏月語氣驕傲,仿佛和尹棘打賭賭贏了一般。
“行行行,你厲害。”尹棘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氣。眼看著高挑女生在朋友的陪伴下離開。
她好漂亮啊,眼睛紅彤彤的,我見猶憐。
走的時候,手里還拿著剛才的水和紙巾。
風一吹,紙巾差點被刮走。還好她的朋友眼疾手快,一把撈了回來。
看來高挑女生已經傷心到極點,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只是,原叢荊連她的礦泉水瓶子都沒碰過,到最后,書本也還了回去。
尹棘很理解這種感覺。被喜歡的人拒絕,心里的信仰會天崩地裂。
不過
尹棘悄悄摸摸小心臟,愧疚地發現,自己心情好多了。
尹棘朝旁邊的墻踹了一腳,心里非常不好意思。
仿佛剛才拒絕人的不是原叢荊,而是她。
這時,身邊的樓藏月忽然朝著原叢荊揮手,大喊:“嘿!我們在這兒?”
“你別吼!”尹棘猝不及防,想要制止他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原叢荊迅速抬頭看過來。
尹棘:!
她剛剛松一口氣,心里的大石頭瞬間又被提溜了起來。
“你叫他干什么呀?”尹棘壓低聲音和樓藏月說話,臉頰熱熱的。
樓藏月聞言,卻疑惑:“難道不是你要給他送水嗎?我把他叫過來,應該還算幫了你呢。”
“”尹棘和原叢荊隔空對視。少年視線下移,看到了她手里的礦泉水。
尹棘躊躇地往后退了一下,心悸得快喘不上氣了。
現在明明是冬天,手里的水卻變得很燙手。
她現在給她送水,不會太奇怪了一點?
原叢荊
不會以為她喜歡他吧!
原叢荊朝她走來,尹棘見狀,一時甚至想把礦泉水塞進樓藏月手里。
但這種舉動實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尹棘只好故作平靜,揚起十分友善的微笑。
誰來救救她啊!
為什么校長非要她送水呢?
尹棘甚至追溯過去,早知道剛才就不去衛生間了!
但現實總是殘酷的。尹棘還沒開口,樓藏月熱心腸地對原叢荊說:“老大,尹棘給你送水來了。”
“”如果不是尹棘了解樓藏月,一定會以為他故意讓她難看。
原叢荊聞言,眉梢往上揚了揚:“哦,那送吧。”
“”尹棘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一步。
“一會兒你就要跑一千米了,提前喝。”尹棘說完之后,嘴巴發麻,慢吞吞地將水遞過去。
“送完了?”原叢荊冷著眼睛看著她,沒接,“我去超市買。”
“可超市離這里太遠,一會兒就要比賽了。你總不能一口不喝就去跑步吧稍微喝一點就行。”尹棘緊張死了,胳膊和手指不停顫抖。
她佯裝平靜,不停說服自己——
“送水”沒有別的意義,只是報恩罷了,她對他不是喜歡,而是青春期內對異性的好奇。
原叢荊看著她的狀態,忽然咧嘴一笑,問:“我跑步,你害怕什么?”
尹棘心中警鈴大作,迅速把胳膊收回來。難道他發覺她的感情了嗎?
原叢荊動作卻比她快,直接把水奪了回去。
尹棘驚愕地看著他,他慢條斯理地將瓶蓋擰開:“不是送我的嗎?”
原叢荊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他仰著頭,喉結上下滾動。順著脖頸往下看,是若隱若現的鎖骨,和微微敞開的衣領。
尹棘面紅耳赤,迅速往上看,正好對上原叢荊漆黑的眼睛。
她愣住,又猛地挪開目光,假裝對不遠處的跳遠比賽產生興趣。
她腦袋中病毒了嗎,又在幻想什么呢!他們只是同學關系啊!
原叢荊只喝了她的水,沒有喝別人的而已!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學習,怎么一不小心就被他蠱惑了呢!
尹棘咬了咬牙,心里卻發起瘋來。
可他就是只喝了她的水,沒喝別的人的呀!難道這一點不重要嗎!
原叢荊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冷笑。
他倒要看看,她在水里做了什么手腳。
樓藏月從口袋里掏出一袋小薯片,問原叢荊:“你餓嗎?一會兒就要比賽了,你要不要吃一點,補充一下體力。”
原叢荊聽完,緩慢地轉過頭看他。樓藏月再遲鈍,也看得出來原叢荊在讓他閉嘴。
樓藏月摸摸腦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總感覺安靜下來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不只是原叢荊,尹棘也很古怪。
想了一會兒,他忽然明白了:“尹棘,你千萬別擔心原叢荊的跑步名次,我認識他開始,他長跑就沒輸過。不用緊張,高二五班那群玩意沒一個能打的。”
“哦,好。”尹棘聽完之后,乖巧地低下腦袋。
樓藏月滿意的點點頭。如此看來,他已經完美解決了尹棘心中的疑慮。
原叢荊不緊不慢地擰上瓶蓋,面無表情盯著尹棘。尹棘感到視線炙熱,恨不得現在轉身離開。
原叢荊動作很慢,等了半天,瓶子里的藥物也沒發作。
半晌,他終于將瓶子重新擰好,塞進尹棘手里:“還給你。”
“沒事沒事”尹棘手忙腳亂地接住。
交遞的過程中,少年冰涼的手指觸碰到她的肌膚,尹棘的腦袋似乎“嗡”的一響,隨即心臟重重一跳。
“”這次尹棘沒再猶豫,攥著水轉身就跑。
原叢荊看著慌不擇路逃走的尹棘,嗤笑了一聲。
樓藏月疑惑:“她怎么了?”
“心虛了吧。”原叢荊淡淡地收回目光。估計她下的是慢性藥。
樓藏月摸摸鼻子,沒聽懂這句話。尹棘有什么好心虛的?
但他覺得這件事不重要。
最起碼,沒有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重要。
“我這幾天觀察了一下,校長暫時應該有三部手機,其余的我沒看到。手機殼我拍下來了,一會兒轉給你。”樓藏月語氣肯定。他終于看了眼幫助原叢荊,不再給他拖后腿了。
原叢荊聞言,點頭:“嗯,還有收獲。那我猜測,他應該最起碼有四部手機。”學校在開展活動的時候最亂。所以原叢荊讓樓藏月趁今天去調查。再結合之前的信息,作個總結。
“為什么是四部?”樓藏月愣了愣,迷惑地問。
“真正隱蔽的手機,你會拿出來嗎?”原叢荊緩緩瞇起眼睛,樓藏月此時驚恐地發現,原叢荊完全秉承著“犯罪倒推論”。
他優先假設校長是壞人,然后用犯罪思維逆向思考。
這樣一來,他可以直接把普通選項排除,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多了。
樓藏月悚然,魯迅曾經說過“不要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然而,在原叢荊的人生信條里,完全和這句話背道而馳。
這時,廣播開始響起,讓男子一千米的選手趕緊就位。原叢荊剛要走,樓藏月又趕緊說:“還有一個事兒。剛才尹棘去衛生間,遇見校長了。校長讓她好好關照你,還讓她給你送水來著,說怕你跑步渴著。”
原叢荊腳步一頓,猝然回頭:“你說什么?”
樓藏月嚇了一跳,身體猛地僵直:“怎、怎么了?”
原叢荊:“水是校長給的,不是尹棘的?”
樓藏月往后退了兩步,小心翼翼地說:“對啊,他們兩個聊天了。但我聽到了他們的全部對話,什么問題都沒有!”他竭力證明道。
原叢荊頓了頓,語氣比剛才平靜了許多:“剛才,尹棘的表情很古怪,我懷疑她往里面下藥了。”
樓藏月深吸一口氣:“啊?她應該不會吧?”他跟她做鄰居很久了,她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誰知道呢?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原叢荊淡道,“既然是校長給的,還必須讓我在跑一千米的時候喝下去”可能是需要劇烈運動,才能刺激藥物反應。
原叢荊剩下的話沒說完,樓藏月已經不敢聽了,驚恐地捂住耳朵:“那你還喝!還喝了那么多口!”他差點就要跪在地上。
原叢荊垂眸淡道:“我哪里知道是校長給的水。”
“你不是懷疑尹棘嗎?她的水你也不該喝啊!”樓藏月激動得手臂亂揮。
“我想看看她在耍什么幼稚把戲。”原叢荊抬起腳,朝著“一千米男子跑步候場區”走去。
樓藏月聽到他的理由,目瞪口呆。
就為了這個?
都說原叢荊是個天才,實際他是個瘋子吧,拿著自己的生命做實驗!
然而,樓藏月看著面前的“男子一千米等候區”,更崩潰了:“你不會還要參加跑步吧?不是說運動催發藥物反應嗎!”
“既然我答應了,就得做到。”原叢荊平靜地示意樓藏月往旁邊站一站,不要擋在跑道上。
樓藏月看著面前的少年,心里的恐懼慢慢擴大。最后咬咬牙,往前猛走一步,昂首挺胸地堵在原叢荊身前:“不行,我不允許你這樣冒險。”
“”
校運動會很快迎來空前熱潮,全校同學都舉著應援棒,不約而同地被操場上的人吸引目光。
“加油!加油!”
原叢荊穿著黑色無袖運動衣,正站在跑道上熱身。
身邊有人詫異地問:“怎么又是原叢荊啊,他還能跑嗎?”
“不知道啊,他好有團隊責任,居然參與了全部項目!我以為傳言是假的呢!”
樓藏月縮在角落里,一陣沉默。
原叢荊說得對,他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
他決定的事情,也從未有人能夠阻止。
樓藏月雙手合十,對著天不停默念太乙九字真言。忽然有小弟從身后沖過來喊他的名字,他一動不動。小弟扯扯他的衣角,奇怪地問:“怎么了,老大?”
樓藏月猛地回頭,眼睛通紅,模樣可怕極了,嚇得小弟臉色煞白。
“滾。”他聲音又啞又狠。
“”
很快,男子一千米終于要開始,隨著一聲槍響,所有選手都沖了出去。
觀眾席上,尹棘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原叢荊,手里揮舞著應援棒,嗓子都快喊冒煙了。
啊啊啊!沒想到傳說中是真的,他如同槍管里發射出去的子彈,跑得比體育特長生都快!
“高二實驗班加油!”
“原叢荊牛逼!”
耳邊的歡呼聲震耳欲聾,看臺上的幾名同學居然也搞到了實驗班的粉色應援棒,一邊尖叫一邊揮舞。
看臺上,一片粉色海洋。
“原叢荊!!!加油啊啊!”
高二五班的同學眼睜睜看著姜道卿落后,最后卻依然在歡呼。
陽光下,少年肌肉緊繃,爆發力極強,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黑發凌亂,如同一支利箭,飛快沖向目標。
樓藏月恍惚地看著這一切,他知道原叢荊必勝。
太瘋狂,太瘋狂了!
“他真的不是體育特長生嗎?”有人問。
“對啊!這個成績都可以去打全國比賽了,而且是全項目啊,全項目!”
最后,原叢荊第一個沖出終點。
那一剎那,看臺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旁邊不認識的女同學激動轉過來,給了尹棘一個大大的擁抱:“啊啊啊!這是你們班的原叢荊吧,他真的帥爆了!”尹棘嚇了一跳,隨即也笑起來。
全校掌聲雷動。
只跑一個第一,不算什么。
但如果他參加的所有項目,全都是第一,那就太牛逼了!
原叢荊跑完一千米,在歡呼聲中往回走。廣播站很快開始公布比賽結果,當他的名字出來的瞬間,全場歡呼。
“”
原叢荊卻平靜無比,似乎剛才的比賽只是一個簡單的小插曲,耳邊的歡呼也不是給自己的。
其他運動員們也紛紛往回走,他們不約而同地注視著走在前面的人。風吹過,他金棕色的發凌亂卻漂亮。
原叢荊瞇著眼抬起頭,看向觀眾席。
尹棘腦袋上扎著兩個低馬尾,圓潤的大眼睛正灼灼地注視著他,然后拼命揮舞著手里的粉色應援棒。
似乎在為他是“全場第一”而感到高興。
就這小蠢貨,根本做不了什么大事兒。
原叢荊扯扯嘴角,腳步越來越輕,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很快,其他隊員慢慢超過了他。
藥效發作了嗎?
他微仰起頭,抬眸看向太陽。光線刺眼,可這一次,他沒有遮擋,卻感受不出絲毫暖意。
他大口地喘著氣,頭一次想多感受一下這個世界,卻發現連簡單的呼吸都變得微弱起來。
面前的景物逐漸模糊。他咬牙切齒,就算死,也要有尊嚴地死。
世界之大,野狗瀕臨死亡的時候尚且能去的草叢。
他也想選一個安靜地,不被人凝視的地方。
然而,沒有人聽到他的懇求。
原叢荊終于筋疲力盡,最后的意志力也破碎了。隨即雙腿一軟,身體如同殘破的娃娃一般向下墜落。
他急促地呼吸著,恍惚之中,一個人拼命朝她跑來。
“原叢荊——”她瘋狂地呼喊他的名字,然后居然用力接住他。
前往柏林的灣流G550私人飛機內。
尹棘側著臉,神態安恬,她將腦袋枕在原叢荊結實分明的胸肌處,纖白的左手,被男人削瘦分明的大手牢牢地握住,無名指上的兩枚婚戒隨之無比契合地交疊在一處。
她睡得不算踏實,許是機艙主臥內的空調溫度過高,又許是男人的體溫太過燙熱,迷迷糊糊間,她做了個很熟悉的夢,更準確地說,是在夢里重現了多年前,真實經歷過的場景。
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她拖著行李箱,離開郁熱又潮濕的水鎮,只身一人,前往京市,等下了飛機,取完行李,她走到候機大廳,表情透著迷惘,直到在等待的人群中,看見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
他的骨骼清瘦而有力,似乎又比暑假來昆山找她時高了幾公分。
少年伸手,幫她接過行李。
他手臂的線條利落又分明,賁出幾根明顯的青筋,她忽然覺得,從小陪她長大的竹馬很陌生,就像親眼見證著自己種下的小樹苗,即將成長為一顆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見她表情呆愣,少年略微低眸,主動牽起她的手,將她帶離擁擠又熙攘的人潮。
尹棘眼睫輕顫,不知名的悸動也在心臟深處密密麻麻地發酵,牽扯出一陣讓她無以為繼的酸脹感。
她深刻地意識到。
她對阿荊的感覺,早就變了。
她也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被父母疼愛庇護著的尹棘了。
從今往后,阿荊或許就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那個人了。
她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地往前走,沒留意到白色板鞋的鞋帶開了,還是牽著她的少年淡淡轉眸發現的。
“尹丸丸。“他無奈地松開她的手,蹲下身體,幫她系起鞋帶,“你怎么還是這么笨,又系不好鞋帶。”
她看著他短發蓬松的腦袋,眼眶泛起酸熱,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喃喃地喚他:“阿荊。”
尹棘仍在睡夢中,不知道自己將這句囈語,說出了口,原叢荊在她受傷后的每個夜晚,都像最忠誠的騎士般,駐守著她。
他安靜又虔誠地盯著她看,眼底透著近乎癡纏的迷戀。
聽見她喚他。
原叢荊偏過頭,吻了吻懷中女人的額角,拇指卡住她右手的虎口,頗具占有意味地將它握牢了幾分,傳遞著他無條件的保護欲。
他嗓音溫沉地說:“嗯,我在。”
——“生生世世,都會陪在丸丸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