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過后,江予雨沒再在學校里碰到過陳馳逸。
宿舍里偶爾有關于這人的討論興起,什么帶著經濟學院在籃球賽上一路高歌猛進,什么疑似和哪個女生又傳緋聞,什么國慶節要去和別人比賽車之類的。
江予雨沒怎么在意。
上專業課、為保研做準備、報網編輯部交上來的稿子審核、自己文章的寫作,她身邊圍繞著的事也挺多,有些時候扎進寫作的狀態里能連飯都忘了吃。
馬上國慶要跟著孫教授去參加的講座上有不少文學界的前輩,她還加班加點做了些準備工作。
那天籃球館外發生的事情也很快就被她拋在了腦后。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沒過去。
和上次何汾因為參加聚餐沒能來接她相比,兩人這次的樣子才像是談戀愛以來,彼此之間第一次的冷戰。
何汾沒有主動聯系過她,她也沒有發消息過去。
就連林言奚察覺不對后都咋舌,說你倆這次怎么吵得這么兇。
江予雨垂眸說不知道。
明明以前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能在她和何汾之間發生的,他不會因為一場去不了的應酬對她說重話,也不會直接丟下她走人。
不過這些都確確實實發生了。
兩年多的感情不至于鬧到分手那一步,只是最近彼此間的觀念、立場有了變化和差別。
就這樣兩人各自冷靜幾天也好。
江予雨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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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過后天氣轉涼,學校大道上種的銀杏樹也跟著掉葉,幾場雨下來身邊人紛紛穿起了長袖外套。
結果等到江予雨跟著孫教授起身前往保山市的那天,秋老虎突然殺了個回馬槍,氣溫回升,猛地往上躥了幾度。
這次保山市的文學交流講座由當地文旅局聯合省作協組織舉辦,請了不少名家到現場,算是場公益性講座。
講座結束后,舉辦單位請在保山市某處餐廳吃晚飯,江予雨跟著孫教授坐一桌,認識了不少前輩。
桌上有其它頂尖大學人文學院的教授,還有一些文學雜志的主編和出版社的編輯,孫教授在交流時總會把江予雨也提上,稱她是自己門下的弟子,筆力成熟鋒銳,又不失新人的靈氣。
大家既看在孫教授的面子上,也有真心欣賞江予雨的才氣,圍繞著江予雨聊了幾句。
談起江予雨最近正在申報的文學獎項,有出版社的編輯贊揚說這份獎項在新人里含金量不算低。
“若是獎項評選下來,把小說拿來我們出版社試試怎么樣?”
那編輯笑著說。
在孫教授提醒暗示下,江予雨起身,以茶代酒敬了那位編輯一杯。
餐廳內空調溫度調得不算高,不過等飯菜入腹,聊了有一會兒,江予雨后背微微出汗,是有點發熱。
沒想到來保山市后會突然升溫,出發時她正穿著件短針織開衫外套,下面則是條絨面的闊腿褲,在戶外吹著風還好,半封閉式的室內待久了,難免感到悶熱。
江予雨暫時離席,走出包間,去洗手間整理了下汗濕的鬢發。
夜色籠罩,酒樓亮起鵝黃色的建筑外墻燈。
這里算是保山市規格不錯的酒樓,樓下五層為宴會廳,往上走是酒店客房,今晚主辦方就安排他們住在樓上,明日一早再啟程回瓊津市。
江予雨找了個沒人的露臺待著吹風。
她把外面套著的針織開衫脫了掛在手臂間,內里僅剩件緊身的白色吊帶,搭著條細項鏈,襯得人肩頸修長,后背精致的蝴蝶骨凸起,欲欲翻飛。
片刻后手機震動,她還以為是孫教授找她,沒想到是夏文秀打來的電話。
“媽媽。”江予雨很快接了電話,“有什么事嗎?”
“……”
夏文秀在電話那頭似乎是張了張口,然后又沉默,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
握在露臺欄桿上的手收緊,江予雨臉色突然白了下,然后開著免提退出通話界面,找手機上的實時監控軟件,看見家里客廳,只有夏文秀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她呼吸略顯急促,在夏文秀的身上掃視了一遍,沒瞧見有什么異常。
家里一切也都是完好無恙。
“媽沒事,小雨。”夏文秀溫柔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說完后,她應該是想抬頭朝監控所在的位置望一眼,但又在半途克制住自己抬頭的動作,然后接著問,“這個點了,吃晚飯了沒?”
確認確實沒有什么情況發生后,江予雨這才慢慢緩過神來。
鵝黃色的光落在女孩身上,給她周身渡了層毛茸茸的暖光,江予雨垂眼看著露臺下的停車場,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幾輛跑車在車位上,還挺壯觀,路過有年輕男女正拿手機大膽拍著照。
她安安靜靜回夏文秀的話:“剛剛吃完,和老師在保山市這邊參加文學交流講座。”
“好,在學校多和老師交流溝通,表現乖點。”夏文秀又問保山市離瓊津市遠不遠,讓她注意安全,然后才有點試探性地開口,“……最近是不是和何汾吵架了?”
江予雨頓了下。
“沒有,媽媽。”她眼神從那幾輛停著的跑車上移開。
夏文秀微微嘆口氣:“那怎么跟何汾視頻的時候,問他你在做什么,何汾說不知道?”
“何汾和你們打視頻了?”
江予雨微怔,捕捉到話中細節。
夏文秀回她,“我和你爸去醫院看你何伯伯,當時他們正在和何汾視頻。”
何汾父親白血病住院化療期間,江予雨和父母去醫院看望過挺多次,怎么說都是未來親家,互相幫襯也是應當的。
江予雨沉默片刻。
知女莫若母,夏文秀大概也能從女兒的沉默里猜出點事來,她柔聲:“戀愛中有摩擦正常,媽不干涉你們,只是這次你何伯伯病情突然加重,也不知道能否快點找到匹配的骨髓……”
何汾父親前幾天病情突然加重,若是不能盡快找到骨髓移植,后果不堪設想。
夏文秀嘮叨了幾句,大抵讓她還是去安慰一下何汾,問問具體情況。
江予雨說好。
結束和母親的通話后,江予雨站在露臺上安靜了片刻,最終還是給男友撥去了個電話。
漫長的響鈴過去,無人接通。
看了眼時間,這個點了,學校食堂的晚餐也該差不多供應完畢,加上國慶期間律所也不需要實習,江予雨重新再打過去一次,結果這次電話里的機械女聲直接說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了。
她想了想,在通訊錄里翻找何汾室友。
以前何汾帶著她去和他室友們聚餐的時候,她留過他一位室友的號碼。
在電話撥過去之前,江予雨聽見身后忽然響起道齒輪摩擦聲。
咔啪一聲,像是打火機齒輪撥動。
她還以為是有人也想來露臺上吹風,便沒回頭,只是往露臺一側靠了靠,空出些位置。
來人沒往前站,似乎只漫不經心站在后面點煙。
江予雨余光瞥見一旁墻壁上投射出來的頎長黑影。
黑影姿態放松地倚著墻,正低頭攏火。
“江女神,怎么了?”
室友電話很快接通,背景聲挺安靜,應該是在宿舍里面。
江予雨喊了聲這位室友的名字,然后問:“何汾有跟你們在一起嗎?”
墻壁上的黑色人影似乎動了動。
“何汾一大早就背著個包走了,說他今晚上不回宿舍。”
說完后室友在電話那頭愣了愣,“你們沒在一起啊?”
“……我知道了,謝謝。”
江予雨沒回答室友的問題。
她大概能猜出來何汾去了哪里。
何汾一個人跟著律所那些朋友們進山秋游去了。
山里信號時有時無,只能等明天回瓊津市再和男友聯系。
在露臺吹了這么久的風也該涼快下來,江予雨低低嘆口氣,把搭在手臂上的針織開衫取下來穿上,還未來得及合攏身前開衫縫隙,先抬手扯了下卡在脖頸間的頭發。
動作間短針織開衫衣擺跟著上滑,漏出一小截白色吊帶包裹下女孩勻稱的腰線。
陳馳逸咬著煙,就這么靠在墻上懶洋洋地瞧著那段柔韌弧度。
江予雨轉過身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男生散漫支著一條腿,手里zippo打火機一上一下地拋著,正將目光毫不收斂地落在她身上。
她先是頭皮一緊。
然后完全是出于下意識的,將身前開衫攏緊,整個裹住自己。
煙頭猩紅的火光在露臺朦朧夜色中若隱若現。
她聽見陳馳逸吊兒郎當哼笑了聲。
沒想過會在這里看見這個人。
意外的地點,意外的時間。
江予雨心下詫異,但她緊跟著想起之前在宿舍里聽過林言奚她們說過一嘴,說陳馳逸國慶要去參加什么賽車比賽,聯系到方才看見的停在樓下的幾輛跑車,想必賽車的地點在保山市,然后又湊巧,男生也在這里吃飯。
只是有點……太巧了而已。
她平靜垂下眼,當做對眼前人什么印象都沒有一樣,抬腳準備從露臺離開。
靠在墻邊的陳馳逸身形終于動了動。
下一秒,露臺出口被男生慢悠悠地擋住。
空氣中隱隱有危險的氣息浮動。
江予雨睫毛不易察覺地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