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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谷場曬了一地豆桿,割回來的草直接倒在院子空地上,顧蘭時取了靠在墻上的木叉,把草鋪平開。

    裴厭推板車到柴房屋檐下,將板車豎著靠起來后,這才撣撣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土。

    院子外面曬了些半干不濕的草,等徹底曬干后,不是裝進麻袋,就得堆進木棚底下。

    “這會兒吃飯?”顧蘭時鋪完草后又把木叉放回去。

    裴厭蹲在灶房門口洗手,抬頭說道:“歇一歇,吃口糕點墊墊,吃完我去切菜。”

    這次出門打草走得遠,他以前走慣了,并不覺得有什么,但回來路上顧蘭時明顯有點吃力。

    “行。”顧蘭時喘過一口氣,走過來一起洗手。

    割草的手沾著草汁的青色,又混著土,盆里的水很快變臟,手上搓出來野澡珠的沫子都沒那么白了。

    仔細洗凈后,顧蘭時擦干手,問道:“明天還去送菜?”

    裴厭端起木盆打算出去倒臟水,聞言開口道:“去,最近天好,不少人買了菜回去曬菜干,下午我還想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野雞也行,帶兩只野味上去。”

    “嗯。”顧蘭時點點頭,走到屋檐下摸了摸泥爐上的大陶罐外壁。

    出門之前已經燒開了,爐子里的火滅了,不過水還溫熱,他舀了兩碗水端進堂屋,又拿了點心出來,這才坐下邊吃邊歇腳。

    等裴厭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后,他說道:“我跟你一起上去,你打你的,我挖些野薯和地根塊。”

    這些東西弄堆土埋進去能放一段時日,煮了好給豬吃,煮熟后剁碎了也能摻著喂雞鴨,西屋外頭靠西墻壁的角落里已經用土蓋了一堆。

    “好。”裴厭先喝了半碗水,放下后擦擦嘴,想了一下說道:“野薯放在外頭,要是下雨,屋檐就那么一點寬,沒個別的遮擋,淋濕后容易發芽生根,改天挪個地方放,要么,就得搭個小窩棚。”

    “近來這么忙,搭窩棚繁雜,不如就擱在堂屋里,那邊。”顧蘭時指著西邊最里頭的墻角,說:“挪進來,放那兒就行了。”

    “也好。”裴厭拿起一塊米糕,一口就咬下去大半。

    顧蘭時又道:“到時候弄兩根木頭,擋在土堆外面,圍成隔檔。”

    “嗯。”裴厭嘴里有東西,含糊答應著。

    看他倆吃東西,灰仔舔著嘴巴過來,顧蘭時看它一眼,拿起一塊米糕掰了,分給三只狗去吃。

    *

    地上一層落葉,爬上山坡后,顧蘭時跟著裴厭往深處走,前山人多,田里稻谷和柴豆都收了,野兔子野雞蹤跡比之前少。

    忽然聽見旁邊樹林子里有人喊,他倆停下腳步看過去。

    孫安媳婦劉娥背著個竹筐,手里拿著小鋤頭,離得不遠,林子里樹多,有時在樹后蹲下,不容易瞧見。

    “嬸子,挖什么呢?”顧蘭時笑瞇瞇開口。

    劉娥往這邊走,她背上筐子有點份量,額頭上都出了汗,說道:“嗐,弄點子窩根,又刨了些樹葉塞進去,好當柴引子。”

    她說完,頓一下問道:“蘭哥兒,你倆還收鴨子不?”

    顧蘭時看向裴厭,裴厭開口道:“嬸子,這兩天先不收了,嬸子是想賣鴨子?”

    一聽不收了,劉娥擦擦汗,說:“嗐,也不是我賣,我娘家老頭老太太養了幾只,今年老了,下蛋不怎么好,就想著賣掉,我尋思雖然少兩文,你用車拉走,就省得他倆走一段歇一段往鎮上跑。”

    “這幾天不收,是酒樓里的雞鴨足夠,再過幾天,生意好食客多,雞鴨吃完了,我自然還要收一些送去,嬸子那邊要是不著急賣,下次再收的話,我先上嬸子家里問問。”裴厭說道。

    這話說得很和氣,劉娥笑著開口:“好好,到時候我過去看看,要是他倆沒賣的話,正好你收了。”

    再沒別的話說,客套兩句后,便各自分開了。

    收雞鴨剛起個頭,能攬住的生意自然要先攬住,自從裴厭拉了活雞活鴨去鎮上,吳廚子那邊不用說,肯定是要的,他得給苗成才面子。

    況且裴厭并非一概都收,若老母雞老鴨子瘦巴巴的,根本不會出價錢,他拉去鎮上的東西都不錯。

    價錢合適東西也好,是不怎么愁銷路的。

    村里有的老人仗著上了年紀嘴巴厲害,但到了裴厭這兒,就算想鬧事也得先掂量掂量,因此即便是顧蘭時委婉拒絕了對方帶來的雞鴨,那幾人根本不敢嚷嚷。

    至于同春酒館,館子是小了點,就蔣廚子一個人管灶上各種事務,既然有現成拉到門口的,他也省了力氣。

    酒樓酒館要是一次要的雞鴨多,裴厭會相應便宜一文,和菜蔬不同,肉食蛋類本就金貴,能便宜一兩文已經不錯了。

    他有時也會沿街叫賣,一只老母雞別看只賺兩文錢,他不嫌少,一文文攢著,慢慢就多了。

    “我就在這附近。”顧蘭時把竹筐放在地上,順著藤蔓用鋤頭挖埋在土里的野薯。

    裴厭看一眼前面,說:“好,我打到會過來找你。”

    他走遠之后,身影消失在郁郁草木后面,顧蘭時在山上待慣了,剛過晌午,太陽亮堂堂的,他安心在這里挖薯根,不一會兒就刨出來不少,砍斷根須后逐一丟進筐子里。

    正在挖的這種野薯人也能吃,不過沒什么滋味,想吃那種甜甜的,還得在山里搜尋。

    他倆攢下不少冬糧,等過段時日不忙了,再上山尋找也不遲。

    吳廚子家的酒吃過了,八月十五走親送禮也過去了,近來不過是攢些牲口過冬的口糧,別的再沒什么要緊事。

    顧蘭時一個人在附近挖東西,等筐子裝滿,他坐在樹底下歇息,不時張望前方,沒多久,聽見裴厭喊他,他連忙高聲答應,起身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幾步,就看見從那邊林子里出來的裴厭。

    “打到了?”顧蘭時眼睛微微發亮,即便還沒到跟前,他已經看見裴厭手里提著的東西不小呢,除了灰色的野兔子外,還有只綁了腳倒提著的彩羽野公雞。

    “打到了。”裴厭邊走邊把手里的東西提起來示意,近前后笑道:“運氣好,撞見一對兔子,差點讓小的那只跑掉,還好攆上了,野雞是下到山溝里看見的。”

    他把東西放在地上,和顧蘭時一起蹲在旁邊看,說:“打到兔子后,原本打算過來找你,又一想,來都來了,不如多轉轉,打只山雀也好,咱倆打打牙祭,不想碰見了這只野雞。”

    顧蘭時抓著大野兔的后脖子拎起來,份量不輕呢,他高興得不行,上回裴厭說打兔子,在山上轉悠半天就打到一只,果然這種事要靠運氣。

    “館子里有老母雞,更稀罕野兔子,這只野雞不如咱們自己吃了。”裴厭提議道。

    顧蘭時有點猶豫,這只野公雞比較大,看著能賣五十文,不過一想到燉雞肉,以及油亮亮的雞湯,他有點被說服了。

    自家養的雞鴨舍不得吃,要留著下蛋,那幾只公雞如今只剩兩只了,大公雞要打鳴不能宰,前幾天還說剩下那只留到過年時再殺,待客要用。

    裴厭看出他的顧慮,笑了下開口道:“最近零零總總也算賺了些,吃好點是應該的。”

    “好吧。”顧蘭時妥協了。

    原地歇一陣后,兩人興高采烈下了山,第二天晌午不但燉了雞吃,還小喝了幾杯渾酒。

    *

    一入暮秋,天氣好時還算暖和,可作物漸漸不怎么長了,一天天變得枯萎凋零。

    早起,太陽出來后,顧蘭時沒有出門割草,一個人在絲瓜地里忙碌。

    比起之前的蔬果繁茂,眼下整個菜地帶了幾分枯黃顏色,菘菜和蘿卜分批種下了,昨天拔了豇豆桿,等裴厭回來翻翻地,給那邊栽些大蒜,過一冬到明年春天就能抽蒜菜。

    把絲瓜摘下來,有的已經老了,再曬一曬就能刷鍋刷碗用,小一點的綠絲瓜已經不怎么好吃了,切了和豬食一起煮。

    他倆吃的還有絲瓜干呢,泡開了就能炒菜燉湯。

    絲瓜藤上還有些剛長出來的小瓜苗子,顧蘭時沒有摘,跟藤蔓一起抱著扔在石子路旁。

    這一片絲瓜地不算小,一共栽了四行,拔下來的藤蔓一大堆,同樣得等裴厭回來了,用板車拉出去丟掉。

    菜藤瓜秧這些東西,如今枯黃干癟了,牲口都不愛吃,當柴火也不好燒,他倆硬柴軟柴都夠用,留下來用處不大。

    拔了兩行后,顧蘭時站在原地歇,太陽挺大的,他身上出了汗,聽見狗跑來跑去的動靜,他扭頭看向石子路那邊。

    灰灰和灰仔不知道發什么瘋,圍著藤蔓堆跑,甚至一個助跑從上面跳過去,許是耍高興了,又跑回來再跳一遍。

    顧蘭時被它倆逗笑,看了一會兒沒有阻攔,自己又忙著拔藤蔓,還得把竹竿從里頭分出來。

    藤蔓有纏得緊的,他一個人抽出竹竿還費了點力氣。

    好不容易拔完后,見三只狗都往門口跑,沒一會兒裴厭就進了門。

    顧蘭時早已習慣家里狗的機靈,也不知道它們是怎么辦到的,人還沒進門就先察覺到了。

    裴厭在門口停下驢車,沒有讓毛驢進來,顧蘭時這才疑惑問道:“還要出去?”

    “嗯。”裴厭拿了車上的竹筐往進走,臉上有著喜意,說:“樓里還要雞蛋,問我家里還有多少,我說三四百,掌柜的全要了,讓這會兒就送去。”

    “全要了?”顧蘭時眼睛睜大,隨即皺起眉:“二百咱們應該有,三百有些懸,我記著大概數呢,哪兒有這么多。”

    天冷以后,母雞下蛋逐漸少了,原先一兩天能下一個蛋,如今兩三天一個,也得虧他倆養的多,一天好歹有一二十個雞蛋能拾,再加上之前的,二百倒是有。

    裴厭見他衣袖上沾了土,幫著拍打幾下,又把他頭發上幾片葉子取掉。

    藤蔓長得高,拔的時候不可避免有些枯了的葉子會抖落。

    顧蘭時自己看不見,因裴厭長得高,他不用低頭。

    裴厭開口道:“說多一點,酒樓要的少咱們家里的就足夠了,要是說少了,不夠他們要的,他們還會找別人,我把這生意攬下,也不是亂說數,岳母那邊不是有雞蛋,還有兩個嫂嫂,都養了幾只母雞,再不夠的話,去伯父家里問問,總能湊夠數。”

    苗秋蓮養雞也是為了下蛋去賣,之前兩次都是數好數,讓裴厭拉去鎮上,順道賣給酒樓,她和顧鐵山十分省心。

    聽完,顧蘭時心里有了底,不再著急了。

    第162章

    灶房。

    之前為方便運雞蛋,做了不少纏了稻草的竹片格子還有托底,木板托底和縫上去的篾片托底都有。

    自己編的竹筐,圈數一樣,大小差不多,不過還是有一點細微差別,因此每個竹筐的雞蛋格子都是固定的,一來拿放雞蛋方便,二來也好計數,不用來回倒騰。

    灶臺對面的墻角,放了幾個高矮不同的缸和甕,那邊離水缸和灶火都遠,又無窗子進風進雨,不是米缸面缸就是柴豆面和別的一些口糧。

    顧蘭時提了兩個蛋筐進來,他身后緊跟著裴厭。

    兩人來到角落,一個大肚甕上蓋著木板,取下后露出存放在里面的雞蛋。

    雞蛋底下鋪了谷糠,下面還有幾層。

    以前養雞不多,用竹籃和筐子放雞蛋,后來騰出一個大肚甕,能放的雞蛋多還不擔心不小心碰倒,畢竟一個大肚甕本身就挺沉的。

    “今天的雞蛋我還沒去收,先把這些裝了。”顧蘭時說著,把兩個竹筐里的空格子都取了出來,只留最底下一層。

    裴厭同樣如此,每個竹筐的格子都放在筐子旁邊,不怕弄混。

    他倆一人站在大肚甕一邊,先從竹筐最底下一層格子開始裝雞蛋,裝完后把上面一層格子放回去,逐次裝滿。

    大竹筐編了六個,一個能裝七十六個雞蛋,小竹筐是五個,一個筐能放四十八枚,數目都是定好的,不用現數。

    “酒樓怎么一下子要這么多?”顧蘭時問道。

    因大肚甕翁口較小,雞蛋又嬌貴,經不得磕碰,他倆一個拿完另一個才伸手進去。

    裴厭從里面拿了三個雞蛋出來,塞進格子里,說:“再有半個月,天冷了,再沒鮮草鮮菜吃,母雞不下蛋,只能這會子多買,還能便宜些。”

    顧蘭時點點頭,也是,就算農戶人家,想初冬后有雞蛋吃,也得這時候著手積攢。

    酒樓生意大,按三四百枚雞蛋買也在理,他剛才乍一聽到這個數,覺得太大才驚奇。

    “今天雞蛋怎么賣的?”他順嘴問道。

    裴厭笑一下,說:“四文,原本想賣五文的,沿街聽了幾耳朵,多是四文,五文的少,四文都覺得便宜,搶著買,有兩個提籃子賣雞蛋的人,雖然帶的不多,我還沒從街角拐過去,就聽見那兩人在后頭喊賣完了。”

    大肚甕最上面一層的雞蛋拿完了,他和顧蘭時把底下的谷糠用手捧著弄出來,倒進木桶里,又說道:“再過幾天,肯定就賣到五文了,酒樓也是想著趁這會兒便宜,大量收回去。”

    “我也想過留在手里,先別賣那么多,趁著價高時再賣,還能多掙點,但來福酒樓的掌柜意思要是咱們不多,他就找人上別處踅摸雞蛋,我心想以后要做長久生意,不至于如此,就應了他,也好把這樁生意一直攬下來。”

    “四文,已經不錯了。”顧蘭時剛才聽到五文,還覺得有點可惜,應該再等一等的。

    不過聽他這么一說,心里那點小九九就散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說:“三文錢賣了這么久,也沒見嫌少,先把四文賺到手,五文錢還沒影兒呢,誰知道過幾天到底是個什么價。”

    裴厭笑一下,確實,不該去想沒賺到的,所謂少了的那一文,只是輕飄飄的虛影。

    眼下四文錢實打實能到手,已經比平時多了一文,才是正經捏在手里的財,貪心只會讓人越想越難受,何必自討苦吃。

    大肚甕里的雞蛋一個不留,全都裝進了竹筐。

    顧蘭時又提起竹籃去拾雞蛋,昨天今天太陽不錯,還算暖和,母雞有下蛋的,他撿了十枚,正正好夠兩百。

    兩個大竹筐加一個小竹筐,三個恰好能放二百雞蛋。

    “鴨蛋拿三十個,今天五文一個。”裴厭說完,從懷里掏出錢袋,這是早上菜和雞蛋的錢,不是很多。

    顧蘭時拎了個小竹筐進灶房,同樣把鴨蛋塞進格子里,問道:“也漲了一文,鴨蛋還要收別人的不?”

    見顧蘭時一時顧不得接,他把錢袋放案臺上,說:“再收三十個就行,鴨子咱們養的少,那邊知道,我說能帶去六十枚,鴨蛋要是收的太多,咱們又賺不到幾個錢,路遠,就算有格子擋著,萬一遇著什么顛簸,蛋碰壞了,還得賠進去。”

    雞蛋大頭是他們自己的,有時車趕得快,亦或是筐子沒放好,運氣不好了,總有幾個磕裂的,雖然賣不了錢,卻不賠本。

    鴨蛋雞蛋這些,若不按市價來收,村里人不樂意賣,況且多數時候他倆是先緊著親戚收,就當捎帶了,像苗秋蓮和自家人,就更不能胡亂說價錢。

    鴨蛋價還更高一點,收再多也賺不了差價,只是為了攬住生意,幫別人賣而已,平時還是以賣雞蛋為主。

    至于來福酒樓,養雞養鴨子的大戶畢竟少,在小販小商手里買點鴨蛋已經足夠了,因此裴厭并不擔心,寧水鎮人跟村里一樣,吃雞蛋更多些。

    顧蘭時應道:“行,等下我去問問娘,看她手里還有多少鴨蛋。”

    該裝的蛋都裝好了,裴厭抱起一個大竹筐往門外走,大黑幾個都在門口,把毛驢和驢車看得很緊。

    車上還有兩個菜筐子,顧蘭時抱了一個小蛋筐放上去后,把空菜筐拿下來,他看向裴厭說道:“那你在這里搬,我先去問娘和嫂嫂,順便把蛋筐都帶去,看能不能再湊一百個。”

    “好。”裴厭答應一聲,囑咐道:“我等會兒牽車過去,拉了蛋就走,你記得拿鑰匙,不然進不了門。”

    “行,知道了。”顧蘭時點點頭,兩人一道又進去,他從屋里拿了鑰匙,空筐拎了好幾個。

    *

    到家門口卻發現院門鎖著,家里人都不在,一問隔壁,才知道他爹娘扛了鋤頭,應該是去地里了,顧蘭時把筐子放在周家院門里頭,托他們看著,自己又匆匆往地里走。

    一聽賣雞蛋,苗秋蓮跟著他回來,剛進門不久,顧蘭瑜和花惜霜還有竹哥兒牽著驢車停在門口。

    滿滿一車草,連人坐的地方都沒有,顧蘭瑜在前面牽毛驢,花惜霜和竹哥兒一路跟在后面,時而幫著推推車,時而撿撿掉落下來的草。

    和顧蘭時兩人一樣,他們也走了遠路去割草,讓毛驢拉車,比人一路拉回來輕快多了,而且去的時候還能坐在車上。

    秋忙過去了,不用拉石磙碾場,裴厭和顧蘭時也會帶驢子一起去割草。

    他倆沒有養牛,只有毛驢一頭牲口,還經常跑鎮上,有時覺得牲口也不容易,又不會說話,被驅趕著一直低頭干活。

    竹哥兒把門檻取了,顧蘭瑜才牽驢車進來,見顧蘭時和苗秋蓮在灶房裝雞蛋,于是問了一聲。

    顧蘭時簡單解釋兩句,數一數他娘攢下的雞蛋只有三十二個,鴨蛋十五個,他起身說道:“那我再去大嫂二嫂那邊問問。”

    “好,你去。”苗秋蓮幫他把裝了雞蛋的竹筐提到院里,絮叨道:“要不是前兩天炒了一盤子,你爹昨天又貪嘴,要吃白煮蛋,不然有四十個呢。”

    還沒出門呢,隔壁劉桂花站在院門口,一邊擦汗一邊喘著氣笑問道:“蘭哥兒,收雞蛋呢?”

    顧蘭時開口:“是,嬸子家有雞蛋?”

    劉桂花剛打了草回來,這不筐子還在他家門前放著,都沒進去,聽兒媳婦說顧蘭時可能要收雞蛋,連忙過來問。

    一聽有戲,她忙不迭說道:“有有,我家里有二三十呢,鴨子蛋也有。”

    顧蘭時一想,開口道:“那嬸子愿意的話,我過去數數。”

    “行!”劉桂花喜笑顏開。

    苗秋蓮跟著一同到了隔壁,竹哥兒和花惜霜也來湊熱鬧,見狀,劉桂花就讓兒媳把蛋籃子從灶房提出來,在院里數。

    “蘭哥兒,雞蛋賣的什么價?”劉桂花問道。

    顧蘭時沒有隱瞞,說:“嬸子,四文一個,樓里這么收的,其他人賣雞蛋也是這個價。”

    劉桂花看一眼她男人周平,周平點點頭,他這幾天沒去鎮上,但跟往年一樣的價。

    做別人的生意,到底和自家不同,苗秋蓮看見了他二人的神色,沒有言語,心想他們蘭時可從來不哄人,收別人雞蛋連錢都賺不到兩個。

    不過這事裴厭和顧蘭時也有好處,她面上沒露什么,又不是啥大事。

    “二十五個,鴨蛋十個。”顧蘭時把雞蛋都放進了格子里,站起身說:“嬸子,鴨蛋一個五文錢,這些正好一百五十文,等裴厭從鎮上賣了回來,立馬就把錢結了。”

    住的這么近,又是從小看到大的,要是別人,劉桂花還有點不放心,顧蘭時就不一樣了,她笑著開口:“都行都行。”

    眼下有五十七枚雞蛋了,鴨蛋只差五枚,見弟弟在跟前,顧蘭時笑道:“竹哥兒,你去問問大嫂二嫂,看她倆那邊有沒有雞蛋,要是有,鴨子蛋拿五個就足夠了,你幫著提到家里來,裴厭一會兒就從家門口直接去鎮上,方便。”

    “好。”竹哥兒沒有推脫。

    顧蘭時抱著竹筐出來,對門老夫郎看見,就問他是不是收雞蛋。

    因對方有點耳背,他大聲說:“老嬤,你有多少?”

    老夫郎反應了一下,顯然沒有聽清,顧蘭時走過去后大聲再問了一遍,他才伸出兩根手指,說:“二十個呢。”

    張春花和李月養的母雞少,十二三只,家里又有孩子,隔三差五會給幾個小饞猴子煮雞蛋吃,攢下來的應該不會太多,于是他又收了對門家里這二十個雞蛋。

    因老夫郎耳朵不好,他解釋了好幾遍,說錢等裴厭回來后就給結,對方才不再問他啥時候能拿錢。

    和雞鴨不同,雞蛋鴨蛋他倆不賺差價,而且蛋在路上磕碎了,也是他倆的事,附近好幾戶人家都來詢問,想把雞蛋賣給他。

    顧蘭時一想,雞蛋七十七枚,于是就說足夠了,不再收了。

    恰好竹哥兒喊來了張春花和李月,兩人都提了半籃子雞蛋,他收自家人的,旁人沒法兒挑事,只在一邊看。

    裴厭牽著毛驢從村后進來,見人都圍在顧家門前,他把驢車先停在周平家門口。

    “這是五個鴨蛋,雞蛋各是二十個,都數好了。”張春花笑道,她和李月商量過了,整數好記也好結賬,不用顧蘭時和裴厭再費心去數。

    “好。”顧蘭時答應一聲,和她幾個一起把雞蛋塞進格子里。

    見裴厭在人后站著,他指著裝鴨蛋的籃子,說:“三十個鴨蛋足夠了,和剛才那些裝一起,雞蛋一共是一百一十七枚,夠了么?”

    “足夠了。”裴厭點點頭,不用他動手,狗兒就幫著拎過來,和他一起往鴨蛋筐放。

    顧蘭時囑咐道:“桂花嬸子是二十五個雞蛋,十個鴨蛋,一共一百五十文,王老嬤二十個雞蛋,八十文,回來直接結清。”

    周圍人不少,說清數目大伙兒都能聽見,有個見證,不至于叫人背后說少了人家的錢。

    “嗯,知道了。”裴厭記好了錢數,和苗秋蓮幾人告一聲,趕毛驢就走了。

    著急忙慌總算弄好了,顧蘭時舒一口氣,笑著和兩個嫂嫂說幾句閑話,又告訴她們蛋錢同樣等裴厭回來再給。

    李月笑瞇瞇的,說:“急什么,先給人家送去才是正理。”

    苗秋蓮在門口和人嘮家常,說起她蘭哥兒和姑爺生意越做越好這件事,她嘴上謙遜,但笑聲明顯更歡快了。

    *

    大黑懶洋洋趴在院里曬太陽,灰灰和灰仔同樣如此,三只大狗各自占據了一片地方,誰也不攪擾誰。

    晌午太陽有點大,顧蘭時坐在堂屋喝茶,裴厭回來還得一陣,做飯得往后推推。

    不算收來的雞蛋鴨蛋,光他們自己的,就有二百雞蛋三十鴨蛋,按四文錢的話,今天能賣九百五十文。

    添五十文就是一兩了。

    不算還好,一算賬,顧蘭時眼睛都是亮的,咧著嘴傻樂,甚至笑出了聲。

    二百個雞蛋,平時賣只有六百文,一下子多了這么多,哪能不高興。

    鄉下人賣蛋就是為了補貼家用,少養幾只都能賺一點,他倆養的多,才能在蛋價高的時候當掙錢的大頭。

    忽然,想起裴厭放在案臺上的錢袋,他噌一下站起來,幾乎是小跑著進灶房去拿。

    錢袋不是很沉,他在手里掂了掂,喜滋滋又回堂屋坐下。

    今天早上摘的菜不多,雞蛋也只帶去四十八個,這下好了,他打開錢袋,把里頭的銅板全都倒在桌上,五十文不正好有了?

    大黑聽見一陣放肆的笑聲,耳朵動了下,疑惑望向堂屋。

    顧蘭時沉浸在賺了一兩的喜悅里,根本沒發現狗在看他。

    *

    啪——

    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拉著空車的毛驢跑得更快。

    比起來時路上的謹慎,這會兒可以說徹底放開了跑。

    蛋都卸給了來福酒樓,筐子里只剩下三枚不知道怎么碰破的雞蛋,有一個蛋黃都流了出來,但裴厭沒有在意,滿腔熱乎乎的勁不知道往哪里使,一心只想趕回去,和他夫郎一起數錢。

    因蛋錢有別人的,結賬時他讓吳廚子碎銀和銅板混著給,顧蘭時交代了,一回村要先給別人把賬結清。

    這樣也好,回去后余下的錢都是他倆的,不用另算。

    風在耳旁呼呼呼的刮,太陽正盛,照在身上帶著熱意,天湛藍明亮,地面平坦,驢車朝著小河村方向一路奔馳。

    *

    沒有貨物壓重量,跑得又比平時快,板車被顛的哐當響。直到進村后,裴厭才拉韁繩讓毛驢慢下來。

    驢蹄發出啪嗒啪嗒聲,毛驢也累了,慢悠悠往前走。

    路邊有幾個人,關系還算好的,裴厭招呼了一聲,多是長輩,沒看見方紅花坐在祖宅門口跟人說閑話,他就沒有停下。

    看見裴虎子背著竹筐拿了鐮刀從裴家出來,裴厭心中熱勁不減,只是眼神淡了許多,從對方身上一掠而過,沒有任何停留。

    裴虎子一看見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心里發緊,頓在原地不敢走,直到驢車駛過去之后,才擦了擦臉上不知有沒有的冷汗。

    裴厭和顧蘭時生意做得好,賺了不少錢,還從村里人手中收雞鴨去賣錢賺差價,這些裴家人都知道,卻誰也不敢去套近乎,住在一個村,即使沒有天天撞見,隔三差五在路上也能遇到。

    一家子根本不敢上前,那不是自找苦吃?只當做和裴厭不認識,這樣日子才好過一點。

    裴厭沒幾個人會去招惹,而他們又和裴厭不對付,村里有幾個慣常會落井下石的,見裴勝殘了,家里壯丁只裴虎子一個,明里暗里奚落嘲諷,有時候還會欺負他們,也就方云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已經七八歲,家里有男丁香火,才不至于被欺負太狠。

    裴虎子灰溜溜跑了,壓根不敢回頭看。

    而另一邊,裴厭到了顧家門口后,先把驢車停在門前,王老嬤坐在門檻上等,一看他回來了,連忙招手喊道:“厭小子。”

    裴厭下車,拍拍毛驢脖子,讓它等在這里,自己先往對門去,從懷里掏出錢袋,說道:“老嬤,二十個雞蛋八十文。”

    見王老嬤用手支著耳朵努力辨聽,他笑一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八”,老人這才意會。

    裴厭從錢袋里掏出一把子銅板,直接蹲在地上,當面數給對方。

    收雞蛋的時候,顧蘭時就告訴過王老嬤一個雞蛋四文,見裴厭把分給他的錢放在地上,王老嬤連忙蹲下,眼睛緊緊盯著,自己嘴里也念叨。

    “七十九、八十。”裴厭把地上那一小堆銅板往老夫郎那邊推了推,用手指點了點,說道:“老嬤,你數數。”

    他聲音不算太大,王老嬤沒怎么聽清,但意思看懂了,于是自己數了一遍,數完后布滿褶皺的臉上露出個笑,說:“夠數。”

    裴厭沒有多留,起身又往周家走。

    竹哥兒看見門口驢車出來,笑道:“厭哥哥,我就說,毛驢怎么回來了。”

    “岳母在家?”裴厭問道。

    竹哥兒點頭:“在呢。”

    裴厭邊走邊說:“好,我給嬸子結了錢就進去。”

    *

    籬笆門前,顧蘭時望眼欲穿,算算時辰,也該回來了。

    大黑從河邊跑回來,見他還在這里,喉嚨里嗚嗚叫著,一到跟前就用毛絨絨的腦袋蹭顧蘭時腿。

    “汪!”

    灰灰和灰仔在樹林里追逐玩耍,時而沖著對方咬,要么就是打架,只要不打得過火,顧蘭時就不管它倆。

    忽然,大黑耳朵豎起,朝林子那邊跑,灰灰和灰仔也似察覺到了什么,沖著村子的方向不斷吠叫。

    “裴厭?”

    顧蘭時還沒看見人,但見狗這樣,就朝林子那邊高聲喊。

    “是我。”

    聽見拉長聲音的回答,顧蘭時一下子笑了,帶狗往林子那邊走了幾步,就看見裴厭牽著驢車的身影漸漸清晰。

    等他近前后,顧蘭時喜眉笑眼,說:“飯都做好了,你走之后,又有兩只母雞下蛋,我打散攤了幾張蛋餅,不多,夠你這頓吃。”

    “嗯。”裴厭眼里同樣有笑意,說:“賬全都結清了。”

    顧蘭時高興得都有點不知道說什么,跑在前面先把籬笆門開大,好讓驢車進來。

    進門之后是自己家了,他這才帶著喜意問:“先吃飯還是先數錢?”

    裴厭心里正熱,說:“先數錢,這回給了幾錢碎銀,數起來快。”

    顧蘭時幾乎有點雀躍了,傻乎乎笑著,隨心肆意張開手臂,又像小孩那樣往前跳了兩步。

    裴厭早就發現自己夫郎太高興時會像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是高興到不知怎么辦了,他星眸微彎,在旁邊看著,絲毫不覺得這樣像傻子。

    即便著急,裴厭還是先解了車套,把毛驢牽到后院讓它歇著,這才和顧蘭時坐下數錢。

    銅板嘩啦啦倒在桌上,他說道:“碎銀子都是一錢一錢的。”

    顧蘭時先把碎銀子挑出來,一共有八塊,他喜道:“這是八錢。”

    “嗯,銅板應該是一百五十文。”裴厭在路上時就算過了,想起筐子里的三個雞蛋,他又道:“不,應該少十二文,有三個雞蛋壞了,人家沒要。”

    “這樣的話……”顧蘭時抿著嘴巴想了一下,說:“是一百三十八文。”

    他從懷里掏出裴厭早上放下的錢袋,笑彎了一雙眼睛,說道:“這里頭我數過了,有兩百多文,正好,能湊夠一兩銀子。”

    差點忘了這個,今天早上帶了四十八個雞蛋,因此賣到了錢。

    聽見顧蘭時長長吐一口氣,裴厭笑問道:“怎么?不高興?”

    顧蘭時抬頭,雙眼亮晶晶的:“我這是太高興了,蛋而已,一天能賣一千文,以前做夢都想不到呢。”

    裴厭目不轉睛看著他,唇角彎起,滿目都是柔情。

    第163章

    雞叫聲打破清晨的靜謐,山腳下的院落過了一會兒有了動靜。

    狗從窩里鉆出來,張大嘴打著哈欠,又伸長軀體抻個懶腰,站直后抖一抖皮毛,隨后才沖著緊閉的院門汪汪叫,像是催促開門。

    吠叫引得窩里的母雞有些許不安,咕咕咕低叫了幾聲,沒多久狗不再叫了,雞窩里也安靜下來,羽厚體肥的母雞依舊擠在一起,窩里墊著厚厚的稻草,抵御了外頭的秋霜寒意。

    吱呀一聲輕響,東屋門打開,裴厭走出來,堂屋門從里面拴著,此時尚早,窗子關著,光線較暗。

    打開堂屋門以后,寒意涌進關了一晚上的室內,冷氣迎面而來,登時讓人清醒了幾分。

    “汪!”

    狗耳朵很尖,聽到里面有動靜,再次催促讓開門。

    裴厭往院門口走,見地上結了一層白霜,尤其小菜地里,菜葉上打著霜。最近菜蔬漸漸都凋零了,該挖的挖,該拔的拔,唯有春菜透著一點綠意,不過也不長久了。

    院子被籬笆墻圈在里頭,成了二道門,夜里門閂肯定要上,而母雞在外面,晚上只能把狗攆到狗窩里去睡,狗窩能遮風避雨,也塞了麻袋進去,不比睡在堂屋差。

    “汪!”

    見院門開了,灰仔昂頭對裴厭叫一聲,就顛顛跑了進來。

    顧蘭時正好看見這一幕,笑著開口:“你怎么起這么早?”

    灰仔最小,平時沒有大黑和灰灰那么機靈心眼多,傻乎乎只顧親人,也會偷懶睡大覺,偶爾勤快一回,確實讓人稱奇。

    狗聽不懂他說的,跑過來用腦袋蹭一蹭。

    顧蘭時揉揉狗頭,隨后推開了灰仔,見裴厭抱著柴火進灶房,不用他點火燒水,于是拿起靠在墻上的大掃帚,一邊掃院子一邊問道:“早上吃什么?”

    柴火放在地上,裴厭從柴籃里掏出一把麥秸鋪在地上,上頭又放一層又干又輕的碎草絨,拿起一旁的火石擦打幾下,很快就有火星子迸濺,落在草絨上。

    “熱幾個饅頭,切兩個咸鴨蛋就行。”

    他說道,草絨易點燃,火星子很快變大燃燒起來,他兩手攏著已經燒起來的麥秸,等火苗旺了以后,這才塞進灶膛里。

    又添一把柴火,等火勢徹底旺起來,他把細柴塞進去,確定幾根柴火都著了以后,起身舀水往鍋里添。

    一束炊煙飄起,顧蘭時掃完前院,又拿了雞毛撣子在屋里掃灰除塵。

    趁著灶底有火,裴厭順便把泥爐點了,給陶罐舀了水放上去,隨后舀水潔牙洗臉。

    顧蘭時忙完后出來,見他在洗,打個哈欠說:“我還是等水熱了再洗,饅頭放了?”

    天沒有這么冷的時候,他起來一般先盥洗了再干活,天一冷,水也冰涼,有時就不愿用冷水。

    撩水不免會濺到外面,裴厭抹一把臉上的水才開口:“放了。”

    “行。”顧蘭時應道。

    等吃完早食,太陽出來了,地上白霜褪去,裴厭扛了一捆麻繩,拎了長斧頭,顧蘭時帶了小斧和竹筐,一同往山上走。

    前幾天賣了雞蛋以后,到今日將將只攢了三十來個,菜蔬瓜果快到季末了,量并不大,前天拉去鎮上幾筐,今天沒必要再去,該砍柴火留待過冬了。

    菜的品相沒有之前那么好,不過蔣廚子全收了,等初冬來臨,鮮菜只有菘菜和蘿卜等不多的樣數,多收點同樣是為了弄菜干子,好應對冬日的匱乏。

    顧蘭時從夏天起就在曬菜干,野菜和家種的菜都有,各種各樣的干菜一樣樣裝進麻袋,攢下不少,雜屋都快堆滿了,西屋里麻袋布口袋大大小小也有一二十。

    人丁多的大戶或許還覺得不夠,心里不踏實,可他們只有兩人,按人頭算的話,別說吃一個冬天,兩個冬天估計都足夠,畢竟地里還種了不少菘菜跟蘿卜,正好在秋末時收。

    而弄這些東西天天不得閑,尤其他倆今年,幾乎忙個不停,從春到秋,只有下雨時才能歇一兩天。

    裴厭跟酒樓和館子都說了,等這一茬秋菜徹底結束,家里還有干菜能送,至于多少,只能后頭再和吳廚子蔣廚子算。

    腳下落葉比之前厚實,葉子一掉,山林空曠了些,顯得越發寂寥。

    天上有幾只鳥兒高高掠過,林子里,裴厭選中了一棵樹,將麻繩扔在地上,稍動一動肩膀,掄起長斧頭就砍。

    砍樹的動靜不算小,顧蘭時在一旁看著,山里冷,即便有太陽了,還是覺得寒意侵人,他沒有張嘴,砍樹還得一陣子,他看一會兒,就避開樹倒下的方向,往前頭去找野菜。

    落葉底下總有些還沒枯黃的野菜,山上各種樹都有,遠處一樹樹紅葉十分漂亮,但對從小見慣的人來說,并沒有什么稀奇。

    隨手挖了幾株野菜丟進竹筐,顧蘭時沒有走遠,依舊能聽見斧頭砍樹聲,附近野菜不多,他轉身拎起竹筐又回去,眼角余光一閃,瞥見身側有處紅紅的東西。

    原以為只是掉落在矮灌木叢上的紅樹葉,不想轉頭去看時,卻發現是枝葉已經枯萎的紅果子。

    他立馬轉了方向,帶著欣喜幾步走過去,小小的漿果還沒小拇指指頭蛋子大,在干枝條上掛了零星一串,有的已經干癟了。

    這東西他認得,以前二姐沒出嫁的時候,他倆在山上吃過,水分不大,但挺甜的,不過因為太小,在牙齒間咬開后,砸吧幾下就淡了。

    顧蘭時摘了一顆,隨便用指腹摩挲兩下就塞進嘴里,果然,一絲絲甜味在唇齒間蔓延開。

    余下的那些他沒有客氣,摘了一小捧在掌心,攥著就去找裴厭了。

    見裴厭還在砍樹,他湊過去笑瞇瞇說:“歇一下,給。”

    手上拎著斧頭,果子又那么小,裴厭干脆低頭,從他兩指間含了一顆小果子進嘴,也沒多歇,咬開后咂咂嘴,嗦著甜味繼續砍樹。

    轟——

    樹倒地后,躲開的兩人才圍過來。

    這棵樹不算太粗,顧蘭時讓裴厭去歇著,自己拿了小斧頭削砍樹枝,短的用竹筐裝,長一點的用麻繩捆了,能拖就拖下山,都是柴火。

    今天砍柴沒有和別人搭伙兒,不然多來幾個漢子幫著一起抬樹干會方便許多。

    也是他倆不著急,前段時間砍了兩回柴,平時出去打草,也會撿些柴火,柴房里的柴是不缺的。

    裴厭歇一陣子后,提著斧頭過來把稍長的樹枝砍掉,說:“先砍這一棵,太長的枝條砍掉就行,短的不用管,拖下山在院里慢慢弄,回去了再商量商量,看西屋怎么收拾。”

    “行。”顧蘭時應道,按著他的話先把礙事的長樹枝砍下來,一會兒要拖著樹下山,太長的硬樹枝會被其他樹木擋住。

    來山上干活就沒有不累的,兩人費勁巴拉把樹還有砍下來的樹枝拖回山下,丟在院里沒管,先坐下歇息。

    狗圍著新砍回來的樹聞個不停,灰灰叼起一根樹枝,被灰仔看見,咬住另一頭和它搶,兩只狗喉嚨里都發出威脅般的低吼,誰也不讓誰。

    裴厭懶得管它倆,真打起來了再說。

    顧蘭時一口下去喝了半碗溫水,放下后擦擦嘴巴上的水跡,說道:“西屋放的菜干子好拾掇,塞雜屋就行了,桌椅也都好說,就糧缸搬出來有點費勁。”

    裴厭提了陶罐過來,給兩人續上水,開口道:“費勁不怕什么,得找個地方擱,雜屋是放不下了。”

    他倆說著,目光在院子一圈轉動,家里就這幾間房,除了東西兩個住人的,再就是一間灶房,對面是柴房和雜屋。

    “實在不行,明年得搭一間屋子。”裴厭指著雜屋那邊,說:“就在那兒,還有空余,位置也不錯,不會占了谷場。”

    他想一下又說:“就不借著雜屋的墻壁了,另起土墻,雜屋蓋了有些年頭,還是新筑的墻更結實。”

    “那是給母雞住還是放東西使?”顧蘭時問道。

    “放東西,西屋有現成的炕,不然還得盤炕。”裴厭說完,又道:“今年得先看看西屋合不合適。”

    他倆說的,正是冬天在西邊屋子養雞的事。

    想母雞在冬天下蛋,必須得把雞窩弄暖和了,稻草鋪的再多再厚實也沒個什么用,只能想法兒燒炕讓母雞待在屋里,這樣白天晚上都暖和,再把夏天曬的地龍干泥鰍干還有魚干什么的,磨碎拌進雞食里,吃好一點,說不定就下蛋了。

    “也是。”顧蘭時點點頭,今年才弄呢,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樣。

    沉吟一陣,他開口:“天天燒炕的話,柴火得多備,回頭我去問問爹,看他還要柴不,要的話咱們一起去,多個人手,實在不行,就喊狗兒來幫忙。”

    “嗯。”裴厭點點頭,冬天雞蛋價高,但想掙錢不是靠嘴說說就成的,柴火確實得多弄些,這不是什么難事,只用花些力氣,他還是在行的。

    想起雞蛋,顧蘭時轉頭看著他,說:“去年咱倆沒怎么打聽,我記得有一年冬天,娘說一個雞蛋賣到快十文,寒冬那么冷的天,有價錢也收不到幾個蛋,可金貴了。”

    裴厭笑了下,開口:“估計是秋時存下來的雞蛋慢慢消耗完了,到隆冬和年關時,母雞又不下蛋,價錢肯定上去了。”

    顧蘭時笑著說:“咱們要是能賣到高價,不說十文了,一個雞蛋八文錢也掙不少呢。”

    賺錢總是讓人高興,哪怕只是想一想。

    見他一手支著下巴傻樂,裴厭伸手,輕輕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笑道:“醒醒,該去忙了。”

    一想到能賺錢,顧蘭時干勁滿滿,起身和裴厭一起往西屋走,先把東西都挪出來,騰出地兒了,才好在里頭養母雞。

    第164章

    搬東西不是難事,先輕后重,能放進雜屋和灶房的就放進去,太沉的糧缸沒地方塞,只好將堂屋里側的桌椅挪挪,劃出一片地方,把幾個糧缸都放在這里。

    糧缸是封好的,用大缸不會像麻袋那樣被老鼠咬爛,缸口一封,取糧的時候才打開,也不怕老鼠會鉆進去。

    好處很多,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好搬動,尤其裝了糧后。

    顧蘭時兩手撐在有點冰涼的大缸外壁,腳下蹬動鉚足勁想往前推一截,無奈力氣不夠,糧缸動也沒動,他收回胳膊站直,喘兩口氣叉腰盯著糧缸,心想自己平時也算有把子力氣,今日卻奈何不了一個大缸。

    裴厭從外面進來,他剛把最后兩口袋干菜放進雜屋那邊,見顧蘭時如此,他笑了下,細胳膊細腿的,平時提水劈柴有力氣,搬糧缸就有點難了。

    “這么沉,可怎么搬。”顧蘭時見他進來,皺著眉說道。

    裴厭卷起袖口,說:“我先試試。”

    說完,顧蘭時給他讓開地方,他伸手使勁去推。

    糧缸晃動,往前挪了挪,缸底地面被蹭出痕跡,倒是往前動了一動。

    不過裴厭沒有再試,他喘口氣緩了緩,說道:“不能這樣下死力氣,太費勁了,搬出去一口缸,人得累個半死。”

    “要不找人幫忙?”顧蘭時提議道。

    裴厭看一眼窗外日頭,說:“這會子,估計都在忙,要么就是出去打草打柴了,先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再找人。”

    “嗯。”顧蘭時點點頭,見裴厭盯著糧缸一副在琢磨的模樣,自己無意識也做出思索的神情。

    不過沒等到他想出什么好法子,裴厭就開了口:“試試用麻繩。”

    兩人折騰了一會兒,最終用結實的麻繩把糧缸捆好,一前一后留了兩段繩索。

    顧蘭時在前面用力拽著繩子,裴厭用手抵著糧缸上部一同用力,大缸被拉被推,傾斜著,缸底只有一半在地上。

    裴厭趁勢在后面一邊扶著大缸不讓倒下,一邊用力轉動大缸,一點點往門外轉挪。

    而顧蘭時在前面拉麻繩,時而用力拽,時而配合著裴厭松一松力氣,讓大缸穩住傾斜的角度,不至于倒下也不至于缸底又落回地面。

    “慢些。”

    “先別用力。”

    “停停停!”

    一開始兩人還不甚熟練,有一下顧蘭時背過身,彎腰把麻繩扛在肩上,一個勁往前,仿佛連屁股都在用力,累得哼哧哼哧,但不小心使的力氣太大,缸傾斜的角度大了,幸好裴厭一直注意著,用力拽住糧缸那邊的一截短繩,沒讓斜倒。

    就這么轉著挪著,慢慢找到了竅門,雖然依舊費力氣,但比在平地上硬往外推輕松些。

    糧缸只需從西屋挪到堂屋就行,不用多費勁搬出去,第一個糧缸放好后,兩人都累得夠嗆,喘著氣揉胳膊揉肩。

    視線對上之后,顧蘭時又忍不住笑出來,喘過一口氣說:“這個法子挺好,就是得先歇歇。”

    裴厭比他好點,笑道:“不著急,多歇歇,今天沒有別的事忙,還早著。”

    西屋放了好幾個糧缸,緩過勁后,兩人又照剛才的辦法把另一個糧缸捆好。

    之所以讓顧蘭時在前面拽繩子,是裴厭怕他力氣不夠,萬一糧缸快倒了,根本撐不住,而且轉動糧缸是件很費力氣事,又要時刻留心,也有壓到腳的風險,只能自己來。

    當然在前面拽繩子也要用力,只是相對來說輕松一些。

    家里狗看見他倆,汪汪叫著,灰仔還跳起來想幫顧蘭時咬住麻繩。

    平時還好,能由著它們胡亂幫忙,糧缸若倒了可不是好玩的,兩人都揮胳膊吆喝,讓狗待在一旁。

    即便如此,三只狗看起來都十分操心,尾巴都不搖了,在堂屋走來走去,一直看著他倆,時不時嗚嗚嗚叫幾聲。

    四口大缸費了好大一陣功夫,才從西屋挪出來,輪到兩口只有半人高的大肚甕時,明顯輕松許多,甚至都不用顧蘭時上手,裴厭推著轉著,就把甕挪動了。

    “還是照著剛才來,這么下去,你明天還干不干活了。”顧蘭時嘴上這么說,實際是不想他太累,拿了麻繩過來。

    裴厭停下,直起腰歇了歇,胸膛起伏著,顯然頗費力氣。

    甕里是磨好的糙面,滿滿一甕還沒打動,另一口面少,裝的是更金貴的精細白面。

    滿甕即便低矮,因肚子大,里頭很能裝放,一點都不輕,要是再來兩個漢子,還能用麻繩和棍子抬出去。

    他看一眼顧蘭時,肩膀那么單薄,不能用這個法子,于是應一聲,接了麻繩捆住面甕,依舊和之前一樣,一個人拽一個人轉,一點點挪出去,把面甕放在糧缸旁邊。

    到最后一個大肚甕,裴厭挪開壓在上面的圓石板,開口道:“只有半甕,你歇著,我自己來。”

    “行。”顧蘭時擦擦額頭上的汗,他肩膀有點酸,手心被磨紅,不過還好,沒有磨爛。

    這一口甕只裝白面,因此只給翁口蓋了沉甸甸的石板蓋子,不像剛才那幾個,口用黃泥封好了,沒法兒取下。

    “我把石板先拿走。”他走過去,圓石板挺沉的,不過比起剛才那些要費上老牛勁的,他自己完全搬得動。

    取下石板蓋子后,裴厭兩手也有抓的地方,很快就把面甕挪出來,這下西屋徹底收拾出來了,除了一個炕,再沒別的東西。

    地面被拖拽出痕跡,有不少土,顧蘭時看一眼西屋大開的門,屁股挨在椅子上沒動,太累了,過會兒再去掃。

    再看一眼外面天色,晌午飯點已經過了,他倆為一鼓作氣搬完,還沒吃飯,太陽倒是挺大的,和夜里的寒冷完全不同。

    “想吃什么?”顧蘭時喝完一碗熱茶問道。

    裴厭想了一下,說:“上回打的醪糟不是還有半罐,燒碗醪糟就好,不用煮稀飯了,炒個春菜,切幾片咸疙瘩。”

    “行。”顧蘭時點點頭,這樣做飯確實快。

    上回裴厭去鄰村買酒,賣酒的人家也釀醪糟,順便打了一罐,有時太忙等不及稀飯白粥煮好,就煮點醪糟對付,酸甜滋味吃著也很不錯。

    *

    下午。

    西屋掃過之后,顧蘭時順便把糧缸面甕外壁擦了擦,以后就放在堂屋了,走進走出都能看著,肯定要擦抹干凈,不然來個人,臟兮兮人家會笑話。

    他到外面洗抹布,裴厭正往炕洞里塞柴火,又用一根棍子把里頭的柴弄平鋪勻一些,得先試試炕熱不熱,煙囪通不通。

    這是別人建的房,西屋炕一直沒用,有幾個年頭了,好在土炕還算結實,沒有塌陷的跡象。

    鄉下土墻土地土灶,忙了小半天,無論挪東西還是掃地燒炕,不免會有灰塵飛揚,兩人身上頭上沾了一些。

    顧蘭時起身把抹布隨后搭在一個木架橫桿上,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土,說:“衣裳該換,頭發也該洗了。”

    裴厭見炕洞里火起來了,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對著火苗扇幾下,轉頭看著他說:“那等炕試過之后,不然里頭要是堵了,明天還得掏炕洞。”

    “行。”顧蘭時應道,燒火有裴厭在,他不用操心,于是拿了竹籃去雞圈拾雞蛋。

    白天太陽好,暖和,有的母雞隔幾天能下一個蛋,他不出去打草干活的話,沒事就去那邊轉轉,指不定哪一會兒就摸兩個雞蛋進來。

    鄉下人燒炕都有一手,只是試試土炕能不能用,不用悶柴,燒了一會兒裴厭進去摸土炕,手底下熱乎乎的,煙囪出煙也利,按剛才燒的那些柴,這熱度顯然是對的。

    正好,不用花力氣弄一身臟拾掇了,至于炕洞里的火,他沒有再管,柴火燒完就滅了。

    至于養雞時要燒成什么樣,得后面養起來再看。

    從雞窩掏了一個雞蛋的顧蘭時進院子,聽他說炕好著,立馬就往灶房走,趁這會兒太陽還大,在院里洗頭發不怕著涼。

    *

    不知不覺,暮秋走到了尾巴,已是初冬時節。

    地上看不見綠草了,全都枯敗,樹葉子掉光,只剩光禿禿的枝干。

    天一冷,沒了別的顏色相襯,土墻瓦房,草屋籬笆,土黃色占據了視野,唯有天晴朗時,頭頂有藍天和白云。

    再沒了野菜野草能挖,出來的人變少,今年并非饑年,窮人多少都備了過冬口糧,甚少有去剝樹皮挖草根吃的,家窮,夏秋時自然知道多挖野菜曬菜干。

    蛋價又漲了,一個雞蛋賣到五文,鴨蛋相應也漲了一文。

    不少酒樓和飯館趁著秋末這段時間,囤了些雞蛋,一些大戶人家也是,眼下吃用足夠,因此蛋價沒有瘋漲。

    天冷,母雞下蛋更少,不像之前那樣,兩三天就能攢大幾十枚。

    最近裴厭沒有去送雞蛋,一來雞蛋少,顧蘭時還想給他倆攢一些吃,而來酒樓酒館雞蛋暫時夠用,不必去送,他只往鎮上拉了兩回干菜以及菘菜蘿卜還有毛栗子山核桃等一些山貨。

    后邊也清閑了,隔七八天去送一趟貨,要么就先過去問問,看缺什么,像活雞活鴨這些,只要樓里吃完了,他想個法子收幾只,給送去就行。

    比起之前摘菜送菜,忙忙碌碌來回跑,一下子輕松多了。

    傍晚,天還沒黑。

    顧蘭時端著食盆推開西屋門,在熱炕上睡覺的母雞聽見動靜,咕咕咕扇動翅膀飛下來,沖過來低頭在食槽里猛啄。

    食槽是裴厭用一段木頭挖的,在屋里養了十五只母雞,足夠它們用。

    原本想挑二十只養進來,又怕養太多屋里擁擠,雞糞一多的話,從屋子里傳出來的味兒不好聞,潮了濕了母雞也容易生病。

    屋子里不免有些味道,他倒完食,又拍拍盆底,徹底空了之后才把木盆單手拎著。

    視線在母雞身上一一掃過,沒有蔫頭巴腦的,他這才放心。

    裴厭從外面進來,拿了掃把、鐵锨還有糞籃子。

    炕已經燒熱,外頭沒多久就黑了,沒必要開窗,白天的時候已經透過風了。

    雖如此,雞糞還是要勤拾掇,他倆一天要收拾三四回,屋里不比外頭的雞圈,地方不大,沒那么寬敞,要是臭烘烘的,還連累堂屋和東屋那邊。

    地上鋪了沙子,角落里還有一小片草木灰,雞糞會落在上面,連雞糞掃走鏟走之后,地面不會太濕。

    隔幾天他倆還會燒青藥葉熏熏屋子,最后藥灰也會撒在地上,一來遮遮臭味,二來藥灰也能防防病。

    炕上鋪了厚厚的稻草,母雞就把土炕當成窩,還是熱乎乎的。

    以前在雞圈時,有母雞不入窩在外頭睡覺,這回十五只沒有一只不稀罕熱炕,爭搶著往炕上飛。

    抓雞時裴厭特地在其中挑肥一點、壯實的抓,母雞羽毛又厚,一只只窩在炕上時,瞧著圓墩墩的。

    顧蘭時把木盆放在門外,進來后徑直往炕邊走,去摸炕上的稻草里有沒有雞蛋。

    母雞把熱炕當雞窩,上面雞糞很少,倒是方便了他。

    找到三個雞蛋,顧蘭時眉眼微彎,又探手進稻草底下的炕面,說:“熱著呢,又有三個。”

    外面養的母雞已經很少下蛋了,屋里頭每天能摸幾個,少了只有兩三個,最多的時候,一天下來攏共撿了十枚,對他倆來說已經很滿足。

    裴厭用鐵锨把一小片雞糞鏟到糞籃子里,抬頭說:“吃過飯我記得有兩個。”

    “嗯,今天一共五個。”顧蘭時笑瞇瞇的,兩手拿著雞蛋往外走。

    裝雞蛋的大肚甕之前空了后,裴厭就搬進了堂屋,灶房有水缸冬天太冷,甕里依舊鋪了谷糠,已經放了一層半雞蛋。

    而旁邊的舊木箱子里放了些十幾枚沒有腌的鴨蛋,同樣有谷糠麥麩墊著蓋著,哪天要是想吃炒鴨蛋,自家就有的吃,方便。

    拾掇完西屋后,裴厭出來,順手把門上的繩子掛在墻上木釘上,繩子稍長一點,這樣房門能留一點點縫隙,也不怕母雞跑出來。

    顧蘭時把蛋甕上的石板蓋子蓋好,直起腰說道:“明天該泡點大藍根,煮水給雞喝。”

    他想了一下,又說:“干脆多泡點,燙食也用這個水。”

    冬天在屋里養雞,人進來進去,熱氣冷氣來回交雜,母雞容易病,因此更仔細。

    大藍根是藥材,還有能喂雞的其他草藥,像車前草、野山菊還有艾草蒲公英什么的,家里都有。

    這些是最常見的藥草,平時出門打草挖野菜都能看見,這會子外頭已經沒有鮮的了,不過干的泡開后依舊能用。

    大量養雞后,顧蘭時爹娘還有方紅花都囑咐過,怕母雞鬧病,交代了這些能給雞治病的草藥,平時他倆挖回來,也無需別的法子,直接剁碎喂雞鴨,就和別的雞草一樣。

    而剛才倒給雞吃的食里,就有干艾葉磨的粉。

    還有馬齒菜,也是藥草,平時就會挖了喂雞鴨,要是懶得煮水,就把馬齒菜干子泡開,剁一剁丟進食盆里讓雞吃。

    他夏天趁著河邊馬齒菜最多最旺盛,曬了兩麻袋干子,塞的還挺實在。

    去年也是馬齒菜最多,冬天沒事了他就包包子和裴厭吃,都有點吃煩了,但不囤心里又不安,如今總算找著個去路。

    煮水也好,磨藥粉也罷,無論吃還是喝,都得進到雞肚子里。

    不止屋里養的母雞,外頭母雞母鴨隔三差五也給吃好點,來年春天才能使勁兒下蛋。

    “行。”裴厭答應一聲,提起糞籃子往后院走。

    糞都堆在后院,如今養的豬多了,糞肥也多,明年給地里上肥就不缺,只要老天爺賞臉,明年收成說不定會多一些。

    天漸漸黑了,兩人舀水盥洗,又端了熱水進屋燙腳。

    從窗戶里透進來的光很暗淡,只是泡腳而已,用不著點燈。

    顧蘭時耳朵尖鼻子也靈,聞到一點氣味后,笑著說道:“明年要是新起一間屋子,還是盤個炕吧。”

    知道他什么意思,裴厭動了動熱水里的腳,彎唇笑了下,開口:“好,到時候找人來盤炕,弄結實點。”

    不是非要花這個錢,有的東西還真得懂這行的人來弄,他倒是能上手,只是手藝肯定不如人家,萬一炕塌了,把母雞砸傷砸死,雞折損了,還得費工夫修繕,何必找這個麻煩。

    說起來不少人家養雞都是散養,公雞母雞在院里屋里溜達,有些不怕人的雞,還會撲上桌子跟人搶食,甚至會拉在桌上,在村里都見慣了,對味道自然沒什么太大反應。

    而他倆之前養雞都是在外面,有時候味道會順著風飄進院里,但離得這么近還是頭一年,難免有些不習慣。

    再想到寒冬時,外面太冷不敢開窗開門,味道肯定更大,顧蘭時才動了這個心思。

    住的地方干凈一點總是沒錯的。

    擦干腳,顧蘭時上炕脫衣裳,等裴厭倒完水進來,他已經把衣裳塞好,鉆進熱乎乎的被窩。

    “明天去鎮上嗎?”他露出腦袋,把被角掖得嚴嚴實實。

    外頭天黑了,屋里沒點燈,只能看見黑乎乎的輪廓,裴厭摸上炕,很快脫了衣裳也躺進去。

    炕燒的熱,燙了腳也舒坦干凈,幾乎是讓人不想離開的地方。

    天冷了,兩人各一條被子,省得另一人翻身時把熱氣漏了。

    裴厭翻個身,側躺面對著里頭的人說:“去一趟,反正家里沒什么要緊事,帶點雞蛋咸鴨蛋,打聽打聽市價如何了,你去不去?”

    顧蘭時想一下,說:“去的話也行,明天應該沒啥事,還帶別的嗎?”

    裴厭開口道:“酒樓酒館估計干菜還沒用完,先不帶,就當去鎮上逛逛,少帶點東西,也能趕早回來。”

    “好。”顧蘭時打了個哈欠,又說:“明天回來買幾斤肉,炒肉片子下飯吃,肉片子也能弄蒸碗,吃飯時熱一熱,就能夾饃。”

    “嗯,多買點,剁了汆肉丸子,煮丸子湯吃。”裴厭順著他的話也有想吃的了。

    “行,這個不難。”顧蘭時答應著,許是這幾天沒怎么吃肉,他心思又轉回剛才的蒸碗上。

    蒸碗用的肉片子一般肥瘦相間,愛吃那一口香濃油脂味兒的,更偏愛肥多,夾饃時肉香油香,要是再夾點潑好的辣子油,就更香了。

    光是想著,顧蘭時就咽了咽口水,說道:“明兒回來了,我切肉,你把石臼搬出來,磨一碗辣子面,用熱油潑了,也能夾饃。”

    “好。”裴厭低聲答應。

    入夜了,附近沒有人家,除了他倆的說話聲,外頭很安靜。

    “不行,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非得爬起來吃一頓。”顧蘭時忍住對吃食的想法,將被子裹緊,嘴巴鼻子也蓋住,只剩半張臉在外面。

    裴厭輕聲笑一下,沒有出聲,萬一再說到什么吃的,大晚上這么冷,總不能真爬起來找東西吃。

    *

    夜里沒起風,又是一個好天氣。比起之前,即便太陽很好,該加的衣物還是得加。

    要趕車,一路迎冷風,人人都會穿厚實,冬衣一上身,不免看起來臃腫。

    顧蘭時把咸鴨蛋一枚枚塞進蛋筐里,這些是之前用陶罐腌的,已經煮好了,是為他倆吃的時候方便,去賣也不怕路上磕碰,里頭熟了,就算磕破一點,不會有蛋液流出來。而用缸腌的百十來個還沒到時候呢。

    他抬頭看向一旁裝雞蛋的裴厭,說:“不多了,先帶十二個?咱們還得吃。”

    裴厭開口道:“行,今天只是探探市價看看行情。”

    顧蘭時不再裝咸鴨蛋,過來和他一起往格子里塞雞蛋,正忙著,趴在門口的狗沖外面叫,兩人不約而同看過去。

    方紅花背著手,從進籬笆門就左看看右看看,大菜地的變化都在她眼里。

    太陽出來以后,她閑著沒事,在村里瞎溜達,轉著轉著見到村后了,干脆過來看看。

    “阿奶。”顧蘭時喊一聲,見她一副巡視的模樣,就知道沒別的事,又和裴厭裝雞蛋。

    跑出去的狗見是熟人,不再叫了,方紅花拍拍灰灰腦袋,灰灰尾巴一下子搖的很歡快。

    “阿奶。”裴厭見她進來,正好雞蛋裝完了,連忙倒了碗熱茶。

    方紅花接過茶碗喝一口,問道:“車都套好了,這是去鎮上?”

    顧蘭時把鴨蛋筐子拎過來放一起,笑著說:“今兒沒事,能賣幾個是幾個。”

    方紅花點點頭,很快喝完茶起身要走,不愿耽擱他倆的事,要不是剛才溜達一路真渴了,都不想讓裴厭倒茶,耽誤事不是。

    “阿奶,給你拿兩個鴨蛋回去吃,煮好的。”顧蘭時摸了兩個熟鴨蛋塞進她手里。

    方紅花笑瞇瞇的,也沒推辭,把兩個鴨蛋藏進袖子里,跟他倆一起往外走。

    第165章

    毛驢由慢至快,在官道上跑起來。

    風在耳邊呼呼吹,顧蘭時抬手把圍脖子扯高了點,把耳朵也包住,頭上還帶了帽子,帽邊擋住額頭,一張臉幾乎只剩眼睛露在外面。

    他雙手插進袖子里取暖,腰背微彎,胳膊搭在大腿上,整個人隨著板車顛簸而晃動。

    路上其他趕車坐車的人也是這般模樣,要不包嚴實點,凍得流涕還是好的,吹的臉疼耳朵疼才最難受。

    走路的人也不少,背著筐子挑著擔,走累了就在路邊歇一歇,尤其上了年紀的。

    有走不動道的人,又不想花錢坐車,只能一邊慢慢走一邊回頭看,企圖遇到個趕車的熟人,運氣好還能被捎帶一程,要是沒碰見相識的,就只能慢慢往前磨。

    驢車一路奔至寧水鎮外,慢下來后,裴厭見前頭有幾輛車,排著往里面走,他沒有著急。

    路邊空地上,看車的陳三兒雙手插袖,帶著狗皮帽子,不斷吆喝攬客,他今天生意不是很好,只有一輛騾子車拴在那里,見又有車過來,他認出是裴厭,看出對方沒有放車的意思,只嘿嘿笑著,朝裴厭點點頭。

    裴厭同樣頷首,算是招呼過了,沒有多言語,從陳三兒攤子前過去。

    見鎮口進得慢,顧蘭時直起腰說道:“我下來走著。”

    坐了這么久,即便穿得厚,依舊覺得腿腳不熱乎,得走動走動。

    聞言,裴厭從扯住韁繩,讓毛驢停下,自己也從車上下來,走到前面牽起繩子。

    因惦記車上的蛋,顧蘭時沒有去前面,跟在板車旁邊走,萬一沒看住,被膽大的直接伸手進竹筐里掏,逮住還好,沒逮住人家跑了,都沒處說理去。

    前兩天孫安來鎮上就遇到這事,他來賣干菜,用麻袋裝著,顛了一路袋口開了點,人家悄悄走到板車跟前抓兩把就跑,他一個人,不好撇下騾車去追,著急上火,卻沒別的辦法,只能在后邊罵,末了把散落在車上地上的干菜撿起來,幸好被偷的不多,就那兩把。

    據孫安所說,他還算警醒的,被偷的時候立馬發現了,可惜那賊漢子腳下太快,當時附近行人也少,忽然有人跑起來,大伙兒估計都是懵的,沒人幫著阻攔。

    現在想想,估計是賊專門挑街邊人少時,對車輛下手,甚至都不能叫偷了,和明搶沒什么差別,也不知是不是餓狠了。

    冬天了,家家戶戶的糧食菜蔬都金貴,也就手里有余糧的,才倒騰一點出來賣錢,對偷東西的賊,自然人人厭惡,要是人多,指不定就有出手的,畢竟逮著賊對其他人來說也是件好事,萬一自己被盯上呢。

    不過據孫安所說,那人手腳俱全,還是個年輕漢子,不知是太懶還是怎么,身上衣裳還算完好,只是太臟,十分邋遢。

    他們寧水鎮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貴的地方,這些年還算安穩,近十年都沒遇到過災荒,前幾年打仗也打贏了,正是盛年光景,田稅徭役并沒有那么繁重。

    即便是窮人,賣賣苦力亦或是到處挖野菜充饑,總不會餓死,尤其年輕漢子,去碼頭日常守著,總能遇到活,扛扛大包都能掙幾個錢。

    小河村人都說估計是個懶漢,不愿干活,到冬天沒東西吃了,就跑出來偷或搶。

    顧蘭時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個什么樣子,也想不出來,畢竟不認識,他想的簡單,雞蛋鴨蛋可不能被偷了,得好生盯著,不能叫人鉆了空子。

    “雞蛋——”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從巷子里出來的婦人,一手提著竹籃另一手還揪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小孩帽子歪了,看見不遠處有其他孩子,一個勁兒想扯開他娘的手,喊著要去玩,他娘犟不過,邊罵邊叮囑:“該死的!就給我在這條街上,要是我賣完雞蛋回來找不到你,你給我等著!”

    “聽到沒有?”婦人揪著兒子耳朵問道。

    “知道了娘,知道了。”小孩玩心重,耳朵被揪疼干嚎了一聲,目光還是落在那一群孩子身上,恨不得立馬沖過去跟他們一起玩。

    “小柚兒!小柚兒!帶二牛不許跑遠!”婦人沖著那群孩子喊道。

    “二娘,知道了。”一個流鼻涕的大男孩高聲答應,手上勾著鐵環繼續往前滾。

    一群小毛孩子吵吵鬧鬧,婦人這才放開自己兒子,見小毛崽子急吼吼跑過去,她在后頭罵罵咧咧兩句,又吆喝著賣雞蛋。

    見有人看過來,她忙著招呼:“小哥兒要買雞蛋?”

    顧蘭時突然被問到,他只是下意識想聽聽別人的價錢,不曾想,人家以為他要買雞蛋。

    婦人賣雞蛋補貼家用,也不顧他沒言語,只想招攬生意,忙不迭道:“我雞蛋便宜,才五文錢一個,哪像人家,都賣到六文了,那價錢貴的。”

    對方一副期待的模樣,又如此殷勤,讓顧蘭時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也是賣雞蛋的,尷尬的笑了下。

    見狀,裴厭剛想開口拒絕,恰好街上其他人聽見蛋價,一個從鎮外進來,但衣著體面、頭上戴了抹額的老夫郎詢問道:“五文?”

    婦人連忙往老夫郎跟前湊,讓他看自己存下的雞蛋,說:“可不,便宜呢,這是自家養的雞,下蛋存了些,老嬤瞅瞅,都是好雞蛋。”

    “走吧。”顧蘭時對前面裴厭說一聲,兩人都加快了腳步。

    小巷落在后面,走遠之后,沒有碰到其他賣雞蛋的,天一冷,這東西就少了。

    “咱們賣什么價?”顧蘭時問道。

    裴厭讓毛驢停下,回頭說道:“看那樣子,雞蛋賣五文好賣點,估計這幾天就是五文六文的行情,要不就賣五文,反正今天帶的雞蛋不多,鴨蛋七文不能少了。”

    “行。”顧蘭時覺得有道理,六文錢估計不少人都覺得貴,還沒到蛋錢更高的時候呢,今天來轉轉,早點賣完就回去了。

    至于咸鴨蛋,一斤鹽十斤鴨蛋,就算只賣七文,也是能回本的。

    “雞蛋咸鴨蛋——便宜了——”

    裴厭牽著毛驢往前走,先吆喝了兩聲,見看過來的多是婦人夫郎,他一個漢子,不好跟人家多說。

    兩人出來賣菜賣蛋習慣了,顧蘭時適時在后頭笑著跟人搭話詢問。

    *

    十二個咸鴨蛋賣了八十四文,雞蛋只帶了三十個,盡管五文也有人嫌貴,但最后還是賣光了,一共到手二百三十四文錢。

    “二三四,還挺好記。”顧蘭時眼睛微彎,臉上掛著笑意,和裴厭并肩走在前面,板車上只剩兩個小蛋筐和一個空竹籃,不用再費心看著。

    再往前,轉過街角,另一條街道往里走,就是豬市了,今天要買點肉回去。

    豬市是活豬買賣交易的地方,而在較前的街道兩旁,開了不少肉鋪,再往里才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和牲口市一樣,有棚子和木欄,還有栓繩的各種木柱,好把豬關住拴住。

    “啰——啰啰啰啰。”

    有人趕著豬從旁邊經過,那豬跑得還挺快,主人在后面快步攆,引來不少人的目光,走在對面的人一看大肥豬沖過來,連忙躲了躲。

    想起自家的豬,顧蘭時轉頭說道:“咱們什么時候賣豬?”

    裴厭開口道:“先過去聽聽價,要是價錢漲了,過幾天先賣一頭。”

    “好。”顧蘭時在心里盤算,就算價錢不行,一頭肥豬稱下來怎么也在二兩銀子左右。

    到豬市一條街后,不少肉鋪生意都不錯,他倆隨便在一家門前停下,前頭有人正在割肉,一聽帶肥的好五花一斤都二十二了,不帶肥花膘子的瘦肉便宜一點,十九文。

    再聽一耳朵隔壁和對門肉鋪,價錢都一樣,有熟人的,自然去熟人鋪子里買,和肉鋪不相識的,隨便找一家不會吃虧。

    顧蘭時不由想起今天賣的錢,也就能買十斤左右。算歸算,該買還是得買,有肉吃才好過寒冬。

    裴厭轉頭問道:“買多少?”

    他想了一下,說:“五花買上四五斤,再買三斤瘦肉,骨頭棒子想不想吃?”

    “行,骨頭也買幾根。”裴厭說完,見前頭人提著肉走了,他把毛驢繩子交到顧蘭時手里,自己上前買肉。

    骨頭便宜,一根大骨棒回去燉湯,還有六根排骨,裴厭連肉帶骨頭放進竹籃里,再用布蓋上。

    這些足夠吃一陣子了,今天蛋錢正好相抵。

    買了肉以后,顧蘭時不放心,生怕和孫安一樣遇到明搶的,又走回板車旁邊。

    兩人沒有往鎮口那邊走,而是繼續往前,在豬市打聽生豬市價。

    收豬的人大多都是為了宰殺賣肉,除了寧水鎮,還拉去別的地方賣,有錢的會帶回去自家吃,百八十斤一頭肥豬已然不錯,宰殺后刨除臟腑骨頭之類的,凈肉并沒有那么多。

    因此比起肉鋪里的肉,生豬價自然會低一點,一個普通肉鋪殺一頭豬,好的時候能凈掙兩三錢,一個月若能賣十頭豬,甚至更多的話,比起多數人日子都富足。

    顧蘭時看見幾頭兩百斤的大豬,幾個漢子合力抬著棍子稱豬,被捆住腳的豬沒有捆嘴,慘叫聲很大。

    他倆一邊走一邊看,行話裴厭都懂,聽了一陣子后弄清了,兩百斤的大豬不說,一百八十斤的豬能賣到兩千文左右,也就是二兩,和他之前所想一樣,每年這個時候的豬價都差不多。

    “走吧。”裴厭說著,牽毛驢進了旁邊巷子,從這里也能繞到西邊的街道。

    顧蘭時跟上,想了一下開口:“咱們的豬,小的有一百七?”

    “差不多,輕也輕不了幾斤。”裴厭在前頭說道。

    他倆不是什么養豬好手,但該給豬吃的草料都有,喂得都不錯,最大的那頭公豬,也在二百斤左右呢。

    數目一大,顧蘭時就得伸出手指來算,邊走邊慢騰騰說道:“一百七的話,毛重十二文一斤,嗯……正好兩千文。”

    他這么一算,讓裴厭曾經的念頭浮現,賣一頭豬直接到手二兩銀子,這也是為啥大伙兒都養豬的緣故,年底好歹能掙一點。

    驢車要拉豬,就坐不了其他人,顧蘭時沒辦法跟來,倒方便了他。

    心思轉了幾轉,裴厭沒有流露出分毫,只在前面走。

    顧蘭時一無所知,還在算他倆今年要賣六頭豬,一頭二兩的話,就能賣十二兩銀子,笑容不由綻放,走路都輕快了幾分。

    路過來福酒樓時,門口的伙計認得他倆,笑著打了聲招呼。

    見樓里生意不錯,上午就有人喝酒點菜,走遠之后,顧蘭時想起之前樓里要了三百多雞蛋,說:“后面什么時候再給酒樓送雞蛋?”

    迎面有人牽了一頭水牛走近,裴厭拉著毛驢避了避,等避開之后,又往前走,開口道:“估計還得一月左右,上回見吳廚子,他沒有提送雞蛋的事,應該還多著。”

    “那都到冬月里去了。”顧蘭時順口說道,寒、冬、臘三月,如今已到了寒月。

    裴厭開口:“冬月雪多,下回再送干菜我問問,能提前送就送了,要是下雪送不來,就沒辦法了。”

    “嗯。”顧蘭時剛才也在想這個,指不定哪天就下雪了,萬一是大雪,路難走,雞蛋這東西又不像干菜好運,就是活豬也能趕著來鎮上。

    *

    回到村里太陽已經大了,不少人坐在院里、門口曬太陽。比起前面的忙碌,冬天能說閑話的工夫更多。

    見方紅花在大樹下和幾個老太太老夫郎閑聊,許是吵嘴了,一個兩個臉色都不好,卻也不離開,只用眼睛斜對方,鼻子里哼兩聲。

    顧蘭時從板車下來,見狀笑了下,人多就是這樣,總有說不到一塊兒的時候,讓裴厭先走,他在村里說幾句閑話。

    見方紅花也是不痛快的一員,他笑道:“阿奶,我頭先繡了塊手帕,你過去看看。”

    知道他從鎮上回來,許是買了什么,方紅花一下子喜上眉梢,心里的不痛快煙消云散,提了板凳起身,對著其他人笑道:“嗐,你們嘮,我先走了。”

    小老太太沒有顧蘭時高,腳下可不慢,利索極了。

    到家門口后,見爹娘還有弟弟弟媳都在,和四鄰說笑玩耍,正熱鬧,顧蘭時想了一下,沒有喊他爹娘過去吃飯,買的肉多,回頭汆了丸子送來就好。

    外頭人多,多說容易顯得就他愛現眼。

    苗秋蓮正和劉桂花一陣大笑,轉頭看見自己兒子,臉上笑意不減,說:“蘭時,我就說,剛才姑爺過去了,說你們早上往鎮子跑了一趟。”

    “這不沒事,帶了幾個雞蛋鴨蛋去。”顧蘭時沒有隱瞞。

    對面王家嬸子聽了,忙問道:“如今蛋價多少了?”

    顧蘭時開口:“雞蛋五文,也有人賣六文,咸鴨蛋七文,倒是沒見有賣八文的。”

    “六文。”王家嬸子咂咂舌,二十個雞蛋就有一錢多了,每年還是這個時候價高,可惜蛋少了,攢不下幾個,要么就得把母雞供起來伺候。

    “今天賣六文的還是少,再過段時日,平價就該到六文了。”顧蘭時說道。

    苗秋蓮剛想張嘴,又閉上了,轉頭和婆婆說起閑話。

    顧蘭時和裴厭在屋里養雞的事只有他們自家人知道,顧鐵山心細,特地囑咐了家里不讓聲張,后山離村里遠,除了自家人,很少有人會過去串門子。

    雖說一個村子,沒什么能瞞住的事情,估計再過段時間就傳出去了,但少些張揚總是好的。

    說笑一會兒,顧蘭時朝方紅花使個眼色,目光不小心和花惜霜對上,他忍不住笑了,也朝弟媳和竹哥兒悄悄招了招手。

    小老太太笑呵呵的,也不同人說話了,跟著往村后走,花惜霜被興沖沖的竹哥兒拉著,一起跟上。

    苗秋蓮在后頭看樂了,這婆孫幾個,還有小九九呢。

    自己兒子,她沒有多在意,和鄰居幾個又開懷聊起來。

    走出村子后,幾人沿著小土路往樹林里去,顧蘭時笑著說:“阿奶,我買了大骨頭棒子,正好,離晌午飯還有一個時辰,回去就燉了,到飯時有骨頭湯喝。”

    竹哥兒年紀小嘴饞,花惜霜愛吃,兩個人眼睛亮了,高興的不得了。

    比起圓潤羞澀的小嫂子,竹哥兒顯得更機靈點,畢竟他和顧蘭時之間什么話都說,這會子殷勤道:“蘭時哥哥,我來給咱燒鍋。”

    顧蘭時笑了,說:“好,你來給咱燒。”

    老少幾個高高興興的,出樹林子后,前面就是院落了,裴厭已經開了門。

    還沒走到跟前,顧蘭時聽見后頭狗兒的聲音,幾人都回頭去看。

    顧蘭瑜今年又長高了一點,較黑較瘦,一雙眼睛卻天生很亮,眉深鼻高,也是個端正的長相。

    他大步追上,笑著開口:“好啊,我就知道,你們背著我,一定是有好吃的。”

    “誰說的?”顧蘭時不承認。

    顧蘭瑜冷哼一聲,說:“剛才我跟在你們后頭都聽到了,什么骨頭湯肉片子,別以為能瞞過我。”

    他說著,竟越過幾人,先往籬笆門里跑。

    顧蘭時一愣,隨即笑出聲,罵道:“狗耳朵夠尖的。”

    狗兒,也就是顧蘭瑜回頭說道:“誰讓你們那么大聲,我又不是聾子。”

    說完,他率先進去,等顧蘭時幾人進院門,他已經坐下喝茶水了。

    裴厭笑著看向顧蘭時,說:“說你偏心眼,單單沒叫他。”

    顧蘭時卷起袖口,白弟弟一眼,說:“從小就會告狀,哪回少你一口吃的了?”

    他往灶房走,經過狗兒的時候直接伸手指,一指頭戳在弟弟腦門上,狠狠點了一下。

    花惜霜心思很單純,見狗兒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心里不免為自己只顧吃的,把夫君給忘了的事而感到慚愧,腦袋都低下了。

    愧疚還沒維持一下,她就被竹哥兒拉進灶房幫忙,忙著忙著,聞到鍋里飄出來的肉香味道,又把剛才的慚愧拋在腦后,不過這回還好,起碼記著等會兒要給狗兒舀一碗骨頭湯。

    院里有太陽,方紅花跟著裴厭和顧蘭瑜吃茶說閑話,樂呵呵的。

    狗聞到肉味,大黑還好,灰灰灰仔兩個忍不住,直接在灶房門口叫,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

    顧蘭時轉頭就看見狗嘴巴里流淌下來的口水,笑罵道:“真沒出息,又不是沒聞過肉味。”

    嘴上這么說,他還是往鍋里下了三片切好的肉片子,煮了一煮,撈起來丟給狗解饞,這之后任憑灰灰灰仔如何嚎叫撒嬌,他沒有再給吃肉,后邊有骨頭和肉湯呢,而且阿奶弟弟都看著,不好在他們面前太慣著狗。

    太陽爬高了,正到飯點。

    桌子放在院里,就順勢在外面吃飯。

    燉了將近一個時辰,骨頭湯那叫一個香濃,干辣子蒜末炒肉片更是看著誘人,紅紅辣辣的,十分下飯,肉量又足,還炒了一大碗菘菜。

    骨頭湯沒有全部盛出來,一人舀了一碗,剩下的在鍋里,一直都是熱的。

    家里很久沒有這么多人吃飯了,裴厭也高興,為讓其他人多吃兩口肉,他克制了一下飯量。

    顧蘭時也是先緊著方紅花幾個吃肉喝湯,全程笑瞇瞇的,一點不覺得心疼。

    飯飽之后,竹哥兒和花惜霜很有眼色,去洗了碗筷收拾好灶臺,臨走時顧蘭時還讓狗兒端了一大碗骨頭湯回去,他爹娘傍晚飯時熱熱就能喝。

    用肉湯泡了糙饅頭,狗把食盆舔的干干凈凈,吃飽后找了個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瞇起眼睛曬太陽。

    冬天吃肉暖洋洋的,不想當天夜里就起了風,第二天醒來,天陰沉沉的,沒多久就有零星雪花飄落,初冬頭一場雪來了。

    裴厭收拾完西屋,在院里洗手,用野澡珠洗干凈后,撩水沖掉手上的白沫子,有幾片大的雪花落在他衣袖上。

    他起身擦手,抬頭看一眼遠處天邊,不知道這一場雪大不大,原想這兩天去賣豬的,只能再往后推推了。

    *

    初雪沒有那么凌厲,地面一層薄雪在太陽出來后沒留下多少痕跡。

    后院豬圈傳來一陣高聲豬叫,沒多久,裴厭和顧蘭時用長棍抬著一頭豬出來。

    抓豬裴厭出力多,捆住腳絆倒豬更是手疾眼快,顧蘭時說是給他幫忙,實際只有站在一旁干看著的份兒。

    “不行不行。”顧蘭時走了幾步喊停,比起上回搬糧缸,抬豬確實更艱難點,搬糧缸慢,豬雖然被捆了腳,時不時還掙扎一下,在長棍上亂動。

    裴厭立即跟他一起卸下肩上棍子,肥豬背部著地,被捆住嘴巴沒法兒像剛才那樣嘶叫,只扭動著。

    歇了一陣后,兩人又抬起豬,最后好不容易把肥豬弄上板車,顧蘭時哼哧哼哧累得不行。

    第166章

    毛驢耳朵動了動,豬被捆住嘴巴,依舊能從喉嚨鼻子里哼哼哼。

    狗看見肥豬被抬上板車,都豎起耳朵看,幾個輪流過來在車后聞聞,豬腳被捆住動不了,豬尾巴甩動,打在板車上。

    灰仔好奇心很強,兩只前腿直接扒在板車尾,人立起來看豬。

    豬肚子很肥,喘氣呼吸時肥肉都在顫,它看著看著叫了兩聲,見豬沒有動彈,又嗚一聲從車上下去,不再感興趣了。

    顧蘭時大口喘著氣,手里的長棍拄在地上,太陽挺大,他瞇著眼,看裴厭把板車上的豬用力往車前面拽了拽,又取來麻繩捆了幾圈。

    “有一百八十斤嗎?”他問道,家里沒有稱豬的大桿秤,加之兩人身高有點子差距,剛才抬豬時,他扛著木棍在肩上,裴厭在前面得彎彎腰配合,不然就傾斜了,如此也不好稱豬。

    裴厭琢磨了一下,說:“應該有吧。”

    雖然去鎮上豬市都有大桿秤,而且稱的時候大家都會看一眼準星,但一般在自家稱過才放心些,外頭總有不厚道的人。

    他想了想,又開口道:“不行的話,等下在家門口停下,煩岳丈和狗兒幫忙稱稱。”

    “這樣好。”顧蘭時說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裴厭點點頭,隨后簡單拾掇了一下,帶上該帶的東西,等顧蘭時從屋里拿了鑰匙出來,這才牽毛驢往外走。

    顧蘭時把荷包遞給他,說:“給,帶著,里頭我都數好了,三十文,路上萬一有什么,又或是餓了渴了的,就買點吃的喝的。”

    今天只去鎮上賣豬,寧水鎮再遠,也不是什么遠路,帶個三十文“盤纏”肯定是夠了。

    裴厭笑一下,接過荷包揣進懷里。

    狗跟著車一直到籬笆門,見沒有喊它們出去,三只都很乖,蹲坐在門后看著他倆關上門,沒有亂跑。

    曬了幾天,地面大部分都干了,有些背陰處的薄雪消融,泥濘還未干。

    顧蘭時和裴厭常常走林子里的較寬處去村里,平時又要趕車,早已走出一條小道。

    村后的林子不像山上那樣密,只有幾棵老樹比較粗壯,余下的都擋不住人,加之冬天又沒有樹葉遮蔽,幾乎一眼就能看到從林子那邊走過的幾個人影,扛著長斧頭,還背了麻繩,應該是去山上砍柴。

    離得遠,冬天又穿得厚,沒看出來是誰。

    毛驢拉著肥豬任勞任怨往前走,等到了顧家門口后,見院門開著,想必都在家,顧蘭時一邊進去一邊喊:“爹!”

    二黑今天放出來了,搖著尾巴跑來,咧嘴像是在笑,跑到顧蘭時跟前往他腿上撲,一副激動的模樣。

    顧鐵山在屋里聽見,出來見是他倆,笑問道:“怎么了這是?”

    顧蘭時揉揉二黑腦袋,起身說道:“爹,裴厭去鎮上賣豬,想用大桿秤先稱稱,看多少斤。”

    “行,我去拿。”顧鐵山往雜屋走。

    沒見弟弟人影,顧蘭時喊道:“狗兒?”

    誰知顧蘭瑜的聲音從隔壁院里響起,隔著土墻傳過來:“我這這兒!”

    顧蘭時走到墻根下,開口:“回來,和爹還有你厭哥哥稱一下豬。”

    “好!”

    坐在周家院子里和周石頭閑聊的狗兒起身,周石頭和他家交情不錯,于是也跟著幫忙,畢竟稱豬是個重活,多個人出力更好。

    顧蘭瑜一出來就看見停在自家門口的板車,車上拉了頭肥豬,裴厭正在解麻繩。

    他倆上前幫著一起解開,打量幾眼肥豬,說道:“厭哥,這怎么都在一百七朝上吧。”

    “嗯,我估摸著有一百八。”裴厭說道。

    顧鐵山拿了一桿大秤出來,幾人就在門口鉤繩抬豬,合力把肥豬吊起來。

    “一百八十五。”顧鐵山說道。

    稱完后幾個漢子又把肥豬放回板車,狗兒手腳麻利,幫忙把豬捆好。

    顧鐵山見他倆豬養的不錯,很是滿意,想抬手拍拍裴厭肩膀以明他心中安慰,但一看高度,遂歇了這個心思,說道:“昨兒你永安叔去鎮上賣豬,生豬價十二文,算不錯的,去年這時候我記得是十一文,今年漲了。”

    顧蘭時聽見,開口道:“爹,下雪前我倆去買肉,那天也是十二文。”

    顧鐵山點點頭:“那今年漲價還比去年早幾天。”

    裴厭收拾好,笑著同眾人道一聲,先趕驢車走了。

    “我娘他們不在家?”顧蘭時問道。

    顧鐵山開口:“去你大伯娘那邊織布了。”

    “行,那爹,我過去轉轉。”顧蘭時說完,見驢車在前面還沒出村,他沒有喊,也不著急,一邊往祖宅走,一邊和坐在門前曬太陽的村里人打招呼說笑。

    到祖宅后,方紅花領著幾個曾孫玩耍,他大嫂張春花和兩個小侄兒也在,他逗著小孩玩一陣子,又和阿奶說兩句閑話。

    堂屋里,苗秋蓮幾個正在織布,今天太陽好,屋里明亮,竹哥兒在旁邊學,時而上去穿兩下梭子。

    花惜霜沒出閣前她娘就教了織布,只是不如苗秋蓮幾個長輩更老練。

    看見織布機子,顧蘭時才想起之前和裴厭商量好的,找徐木頭問問價做一架,可惜今年實在太忙,給忘得死死的,一直沒想起來。

    今年種了一片苧麻,收了兩茬,剝泡績線一等繁瑣的東西他都會,閑了時弄一弄,如今攢下不少麻線團。

    但他手里布匹和麻布都有余的,一直不需要織布,也是有這個緣由,才沒記起。

    “蘭哥兒,想什么呢?也要織布?”方紅花問道,又說:“你三伯娘說了,明兒要是天好,她要過來織,后邊還有你兩個堂嫂,都跟你大娘說好了,估計要等幾天。”

    顧蘭時目光從織布機子那邊移過來,笑著說:“阿奶,我不織布,家里還有幾塊布,一時半會兒夠用。”

    “夠用就行,后邊要是缺布了,來不及織的話,我這兒還有沒用過的新布呢。”方紅花說完,轉頭看了看堂屋那邊,見里面人熱熱鬧鬧打趣說閑話,沒人聽到,她才放下心。

    兒子孫子這么多,若被聽見了,還要說她偏心眼,也不能給這個不給那個,只能私底下偷摸來。

    顧蘭時沒有出聲,只笑了一下以示自己知道了,不然阿奶還要東瞅瞅西看看,別人一瞧就知道有事。

    他面上這么答應,其實不會問阿奶要布匹,這一年雖然勞累,手里還是攢下一點錢的,買兩匹布不成問題,要急用的話,讓裴厭去鎮上買就行了,實在不行,還有他娘呢,不至于把小老太太那點家底給掏出來。

    *

    在祖宅玩耍說笑,時辰過得很快,眼瞅著該做飯了,顧蘭時就先回去,路上時不時朝身后看一眼,看裴厭回來沒,今天去賣豬,不用吆喝叫賣,賣了就能往回趕。

    不過等他飯做好以后,正要出去張望,大黑幾個就往門口跑,裴厭回來了。

    “怎么樣?”顧蘭時迎上去,眼里有著期待,又說:“飯已經做好了,正熱呢,洗了手就吃。”

    裴厭微微抿唇笑了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開口道:“按一百八十五斤賣的,秤雖高一點,也沒什么,一共是二兩二錢并二十文,我算了下,這個數沒錯。”

    二兩銀子,零頭還有二錢,顧蘭時很高興,但沒有立即向裴厭要錢,每次從鎮上回來,裴厭總會如數交到他手里,都不用問,只是早晚的事。

    驢車進來后,他幫著一起解車套,順手摸了摸毛驢前額,成天給他們拉菜,如今又拉豬,確實功高勞苦。

    飯在鍋里,還是熱的,裴厭洗手的時候,顧蘭時就把飯菜都端上了桌。

    昨天下午蒸了蒸碗,趁燒鍋,還蒸了兩屜糙饅頭一屜菜包子和十個小肉包子。

    蒸碗里的肉片子肥瘦相間,一大碗看著就叫人流口水。

    籠屜里還有一碗肥肉多的肥膘子片,油脂厚肉爛,那叫一個香,對平時少見油星的人來說無疑是最上等的菜肴,只是昨天燉了大骨頭,油水多的過幾天再拿出來解饞。

    “多夾兩片。”顧蘭時笑瞇瞇說道,肉片子切的大,兩片平放就能把一個大糙饅頭鋪滿。

    如今日子好了,想吃肉不用一點一點摳搜著來。

    他自己夾了兩層肉片子,覺得夠了時,裴厭又給他饅頭里放了一片。

    蒸熱以后,肉油也化開了,不再是凝結的白色豬油,夾這么多,不免從饅頭里流出油水。

    顧蘭時一口咬下去,肉很厚實,蒸的爛,肥肉部分一點都不膩,油香油香的,咸淡也正好,見手上有油淌下來,他順勢用唇舌舔了下,擦掉太可惜了。

    來回跑了一趟,裴厭餓了,同樣夾肉夾得多,大口咬下去很滿足。

    也就是他倆了,能舍得,擱在人丁多肉不夠分的人家,哪能這么吃,若不分的平均,別說孩子要打架,大人心里也不舒坦呢。

    美美吃完這一頓,兩人嘴巴上都沾著油光。

    顧蘭時起身收拾碗筷,說:“我今天去祖宅那邊轉了一圈,看見織布機子,想起之前不是說了,要是得閑找徐木頭問問。”

    頭先他還覺得做一架織布機子多余,但今天上午和阿奶聊幾句,確實有些排不開,還是自家有一架方便,貴是貴,往后要用許多年呢。

    裴厭也想起來這個,當初還是他先提的,于是點著頭道:“下午沒別的事,我去一趟。”

    顧蘭時端起摞好的碗,抓起筷子往灶房走,家里只有兩個人,平時用到的碗筷不算多。

    裴厭手伸進懷里摸了摸,薄唇又抿了抿,眉眼低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鍋里的水還熱著,正好洗碗刷鍋。

    顧蘭時系著襜衣挽起袖子洗碗,就見裴厭進來了,他看過去,問道:“怎么了?沒吃飽?”

    裴厭像是有點無措,抬手撓了撓后腦,末了盯著他伸進鍋里的手腕子看,嘴上卻說了反話:“沒什么。”

    顧蘭時有點疑惑,但沒多問,把洗好的碗筷先放在灶臺上,等下還要舀水再涮一遍。

    他娘一直都愛干凈,家里又有水井,不怕沒水用,他和姐姐弟弟在灶上幫忙時,都無意識學了苗秋蓮的習慣。

    “對了,上回說吳家是哪天來著?二十?”顧蘭時問道。

    裴厭點點頭:“嗯,二十,沒幾天了。”

    “酒水咱家沒了,白水村那邊的酒雖然好,卻也比不上鎮上的好酒,到日子直接去鎮上買?”

    顧蘭時說著,把鍋里的水刮出來,又倒一瓢干凈的水進去,涮了碗之后再把剛才的刷鍋水一起倒進去,等下要煮豬食。

    “嗯。”裴厭有點心不在焉。

    他倆說的正是吳家老二的親事,寒月二十那一天,吳廚子給他家老二成親,不止裴厭,苗家大舅舅大舅母也會去,畢竟是牽線的媒人,該吃這頓喜酒。

    除了酒水以外,裴厭和顧蘭時商量過,又問過顧鐵山的意思,到時候再給上一份禮錢,來福酒樓的生意以后要長遠下去,光有苗家舅舅的面子不行,維持吳廚子這條線是必不可免的,如此就有了來往。

    因吳升文有點著急,前頭那些問吉納彩都辦的快,苗樹兒家因他年紀大了,再不出嫁村里閑話愈多。

    兩家大人嘴上都沒說,畢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可以說是心照不宣,互有配合,也算是件皆大歡喜的事。

    裴厭心中有些忐忑,從來沒買過好東西給顧蘭時,又是頭一回背著顧蘭時花錢,一時之間失了膽子,還怕顧蘭時罵他亂花錢,越發不安。

    “拿幾根蘿卜,今天給吃點新鮮菜。”顧蘭時說著,自己先去灶房角落拿野薯和藤根。

    冬天沒啥吃的,豬食里煮的大半都是麥麩谷糠,再添些薯根、菜葉子還有剩菜剩湯什么的,喂飽了別讓掉肥就行,隔兩天加點菘菜葉子或是蘿卜,也算不錯了。

    今天賣了一頭,草料就能省下一頭的,不怕到隆冬以后不夠吃。

    裴厭照著他的話做。

    顧蘭時蹲下洗野薯皮上的土塊,讓他把蘿卜也放進木盆里,抬頭又說:“早上煮過的大藍根在那個盆里,倒進鍋里再煮一鍋水。”

    他說什么裴厭做什么,一點不見偷懶,看起來和平時無異。

    雖然如此,顧蘭時洗好野薯蘿卜后,抬頭疑惑看過去,總覺得裴厭今天和平時不一樣,他沒忍住,直問道:“你怎么了?”

    把煮過一遍的大藍根倒進另一口大鍋,木盆還沒放回原處,被問到的裴厭身形一頓,看一眼顧蘭時沒有立即開口,末了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從懷里掏出個紅布包著的東西。

    這塊紅布不是他家的,顧蘭時一眼就看出來,早上他可沒給裴厭帶這樣一塊布,只是詢問的話還沒出口,裴厭就把掌心里的紅布打開了,里頭是一個銀鐲子,不算粗,但明顯和小孩戴的不同,一看就是大人的。

    “給你買的。”

    東西一亮出來,裴厭也找到了聲音,他知道自己理虧,根本不敢看顧蘭時眼睛,只伸出手往前遞。

    顧蘭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有點驚訝,正想說自己成天干活,用不上這些首飾。

    在看到裴厭低著腦袋不敢抬起的時候,到嘴邊的話就卡住了。

    一時無言,灶房里很安靜,院子也很安靜,狗都在外面大菜地亂跑。

    就在裴厭度日如年,以為過去很久的時候,手心里一輕,鐲子被拿走了。

    顧蘭時手上還沾著水跡,但莫名的,他看出裴厭很不安,直接就把鐲子套在左手腕上,舉高手腕笑著說:“好看呢,以前大姐姐沒出嫁的時候就有一個,細細的,這兩年沒怎么戴了,說留著,等馨兒長大,再添點錢,給換個新的。”

    裴厭總算抬起腦袋,目光落在他白生生的腕子上,銀鐲是新的,還挺亮,戴著很好看,聽完顧蘭時的話,下意識問道:“那你沒有?”

    顧蘭時另一手撥弄鐲子,笑瞇瞇轉著看,說:“沒有,二姐姐跟我都沒有,那會兒大姐姐上頭是兩個哥哥,從生出來爹娘就可稀罕了,總算見著個閨女,到二姐姐和我的時候,就沒那么稀罕了。”

    想起以前的事,他放下胳膊,笑著說:“二姐姐性子那么直,小時候都不懂事,覺得偏心眼,只疼大姐姐,一想起來她就跟爹娘吵兩句,她一鬧我也跟著哭,可那幾年給大哥哥二哥哥娶媳婦,家里沒多余的錢,爹只能給我倆摘果子買糕點吃,后來大姐姐也不戴了,怕我倆看見哭鬧,出嫁后才拿出來。”

    小時候那些憤懣不滿,這會兒想起來已經不覺得有什么,跟兩個姐姐關系照樣好。

    原來是這樣,裴厭見他沒有問價錢也沒有責怪,心里一松,卷起袖口拿了菜刀切野薯。

    戴上新鐲子,顧蘭時看了又看,心里說不高興才怪,村里同齡的雙兒和姑娘就有戴銀鐲簪銀釵的,以前他也很羨慕,但不會問爹娘要,成親后忙著討生活,這樣的羨慕煙消云散,吃到肚里才是最好的,因此沒有買首飾的念頭。

    “怎么想起買這個?”他笑著問道。

    裴厭手一頓,說:“也沒什么,就是常常去鎮上。”

    顧蘭時明白他的話,鎮子上各種店鋪多,即便不是什么富家夫人夫郎,街邊也能看到不少穿戴體面的,小富之家溫飽之外有富余,一些首飾還是買得起的。

    裴厭是個漢子,總不能直說他盯著別人看,顧蘭時也不懷疑,又不是瞎子,在大街上一眼掃過去就能看見。

    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有銀鐲子戴,顧蘭時越看越喜歡,臉上笑意就沒停過,也不想離開,站在裴厭身邊問:“多錢?”

    裴厭頓一下,如實說道:“一兩。”

    今天出去給他只帶了三十文,買鐲子的錢只能是賣豬錢了,顧蘭時還是笑瞇瞇的,開口:“這樣就剩一兩二錢了。”

    “嗯。”裴厭答應著,轉頭看他一眼,見他沒有生氣,忐忑的一顆心才落回去,踏踏實實在胸膛里跳動。

    顧蘭時湊近了仔細看鐲子,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模樣,摸到上面的紋路后,他轉著看了一圈,說:“還有花紋?”

    裴厭把手里的野薯切完,抬頭看向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說:“蘭花紋,正好有一個,就買了。”

    顧蘭時一愣,仔細看了看,辨認出是蘭花紋后,他心中涌起一陣說不出的感覺,有高興也有點羞窘,直到那份喜悅蓋過羞澀后,他沒忍住,往裴厭身上靠了靠。

    蘿卜切了一半,裴厭轉過頭,就看見顧蘭時雙眼發亮,眼尾彎彎,笑吟吟靠在他身上。

    *

    翌日,顧蘭時起得晚,但炕還是熱的,他看一眼窗子,窗戶只開了一條小縫隙,不過從透進來的光能辨出,天已經大亮了。

    院里有劈柴的聲音,至于狗叫,他早已習慣,打著哈欠坐起穿衣裳,看見腕上的鐲子后,臉上不由露出個笑容。

    新鐲子銀亮漂亮,他想一想,把鐲子摘了,轉頭尋找昨天包鐲子的紅布,見裴厭放在他針線籃子里,拿起重新包好,打開炕尾的箱子仔細塞進去。

    裴厭拿起一根木柴放好,聽見腳步聲,沒有掄斧頭,轉頭看過去,問:“起來了?”

    “嗯。”顧蘭時伸個懶腰,昨晚折騰大半宿,后半夜才睡下,他抬頭看看太陽的位置,已經巳時初了。

    “鍋里有熱包子,還有一碗醪糟兩個雞蛋。”裴厭說著,手起斧落,柴火成了兩半。

    他放下斧頭,把柴火撿了七八根,抱起來說:“切了蘿卜條還沒炒,你先洗臉,我去炒菜。”

    “行。”顧蘭時懶洋洋的。

    陶罐煨在泥爐上,有現成的熱水,他先取了青鹽潔齒,淑過口后,從窗戶瞅一眼在里面炒菜的裴厭,沒說什么,又舀水洗臉。

    最近閑了,房事頻繁些,但昨晚那樣還是大半年頭一回,不免有點腰酸腿疼,舌頭麻嘴也疼,睡一覺才好點。

    剛才有心想說裴厭不知克制,但一想,也是因為昨天高興,連他也有幾分興致,更別說一遇到這種事就格外有耐心和精力的裴厭。

    炒好菜后,裴厭跑前跑后端菜端飯,自己不吃也坐在旁邊伺候著,突然,看見顧蘭時什么都沒有的左手腕,他心里一跳,趕忙問道:“鐲子呢?”

    顧蘭時剛咬了一口肉包子,快速咽下去后才說:“箱子里呢。”

    這話讓裴厭放下心,剛才還以為他弄丟了,正要進屋里找找,于是問道:“怎么放箱子了?”

    “過年時再戴。”顧蘭時笑著說,又道:“平時要干粗活,弄臟了不好。”

    裴厭開口:“臟了我去鋪子里讓洗洗。”

    顧蘭時喝一口醪糟,說:“咱倆今年賣雞蛋賣得多,我去串門子,總有幾個人說什么咱倆掙大錢了,我心想著,還是不要張揚,到過年時,大伙兒做新鞋穿新衣,那會兒再拿出來戴,不至于太扎眼。”

    “跟他們有什么相干?”裴厭還是皺著眉頭,好不容易買一個首飾,成親時都沒有。

    顧蘭時看著他笑,說:“是沒什么相干,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不愛人家盯著咱們看,到過年戴上以后,就不摘了,也給我過年留個新東西當做添置。”

    這么一說,裴厭倒是勉強接受,確實,新年有一樣新東西更喜慶些。

    見他不再辯駁,顧蘭時才端起碗安心吃飯。

    也不是他害怕別人那些言語,裴厭給他買鐲子他很高興,只是不愛去顯擺炫耀。

    而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怕弄臟了,舍不得戴,想好好愛惜。

    只是裴厭看著倔強,他只能另找借口。

    第167章

    一有太陽,村里各個土墻背風處,就有男女老少各自聚攏在一起曬暖,婦人夫郎手里的活不停,捻線納鞋底,打絡子縫補衣裳。

    不便出門的年輕雙兒和姑娘在自家院里曬暖,喊上一兩個交好的,或在屋里一邊干活一邊說說笑笑。

    漢子有趁著天好上山拾柴砍柴的,也有年輕人三五成群帶著狗上山攆兔子掏獾子,即便冬閑,大多數人還是閑不下。

    后山。

    顧蘭時掃了西屋出來,今天太陽好,房門開著無妨,他用木叉把土炕上的稻草挑下來,丟到院里曬,稻草被雞糞弄臟了,全都弄出來后再給鋪一層干凈的。

    窗子和房門都開著,太陽從窗外照進來,屋里的味道淡了。

    白天沒有燒炕,外頭太陽大,老母雞從屋里溜達出來,他沒有管,自顧自干活。

    今天二十了,吳二兒和苗樹兒成親的日子,得去鎮上,離開席吃喜酒的吉時還早,裴厭已經趕了驢車出門,想趁今天去鎮上賣一些干菜和咸鴨蛋,最近咸鴨蛋漲價了,一枚要八文呢。

    至于雞蛋,已經漲到了七文錢,只有十五只母雞下蛋,還不是每天都下,新鮮蛋攢下來的少,得先緊著酒館和酒樓送,就沒有帶出去叫賣。

    聽到母雞急促叫了幾聲,緊接著就是拍翅膀的動靜,顧蘭時正好挑了一叉稻草出來,他往地上一丟,罵道:“去!”

    灰灰把兩只母雞攆的驚慌失措亂竄,一只飛上了柴堆,它站在下面正要叫,就被顧蘭時罵了,兩只耳朵往后折,眼睛也瞇起來,往角落里躲,再不敢攆雞。

    一看它這模樣,顧蘭時就知道是故意的,它知道不能咬家里的雞鴨,只是玩心重罷了。

    但這十五只母雞專是為了下蛋養的,還特意給燒炕,母雞要是給驚著了不下蛋,豈不是得不償失。

    顧蘭時看一眼灰灰,有點來氣,把木叉靠在墻上,走過去照著灰灰肥壯的身子打了兩下,狗喂得太好,皮毛厚,身上肉一拍,聽起來都是悶的。

    “嗷!”

    灰灰夾著尾巴驚叫,一副挨了揍很害怕的模樣,還想跑,顧蘭時揪住它后脖頸拽住,直接照嘴巴子扇了兩下。

    “讓你叫!還能打疼你?吃的這么肥,一天天不學好,盡干些追鴨攆雞的事。”顧蘭時原本沒有太生氣,但見灰灰裝出一副疼極的模樣,又是氣又是好笑,不免真給了它兩下,隨后才放開。

    狗很會看人眼色,見真挨打了,灰灰不再亂叫,咧開嘴一副諂媚的模樣,尾巴依舊夾著。

    顧蘭時起身,不再教訓狗了,往屋里走之前,抬頭看了眼院門口的大黑和灰仔。

    兩只狗原本伸著腦袋看灰灰挨打,一見他看過來,不約而同扭開臉,沒跟他對視。

    大黑裝作忙碌的樣子一邊聞地面一邊往大菜地里走,灰仔張大嘴巴打個哈欠,又撅起屁股伸懶腰,也不知道是真困了還是怎么,兩只都沒敢進院子。

    見它倆還算乖,沒有追在母雞屁股攆,也可能是殺雞儆猴了,顧蘭時放了心,拿起木叉把西屋炕上和地上散落的臟稻草都弄出來,隨后提上大竹筐往谷場那邊走。

    稻桿和麥秸堆了兩大堆,他撿著中間干凈的,一大把一大把往外抽,把大竹筐塞滿后,又進西屋去鋪好。

    見母雞在院里亂拉,不過都是在地上,他沒有管,回頭鏟干凈就行,出來走走也好,一直憋在屋里總覺得不是什么好事。

    一個人正忙著,外頭狗叫了兩聲又停下,這動靜,應該是熟人來了。

    顧蘭時拎起空竹筐往外走,籬笆門半掩著,方紅花從外面推門進來,他笑著喊道:“阿奶!”

    夜里冷,土炕想鋪的厚實點,還得再攬些麥秸,方紅花走進來還得一下,他先去抽柴。

    小老太太見母雞放出來了,站在院里看一眼,又伸手抓住離她最近的一只,兩手抱著仔細看一圈,見母雞活蹦亂跳的,沒有絲毫生病的跡象,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把母雞放在地上。

    顧蘭時在麥秸堆那邊看見,笑了一下,他阿奶上了年紀,手卻不慢,一下子就把母雞逮著了,有的人抓雞還得追在雞后面跑,不是人人都有他阿奶這一手。

    “蘭時,我聽你方家舅姥爺說,養雞要搗些蒜給雞吃,不生病。”她邊說邊瞅其他的母雞。

    “大蒜?”顧蘭時抽夠麥秸又往這邊走。

    “就是大蒜,搗碎了混進雞食里,對雞好呢。”方紅花點著頭說道。

    顧蘭時在堂屋門口停下,目光落在灶房那邊,灶房墻壁上掛了一辮子大蒜,炒菜時好取用。

    他和裴厭去年種的是秋蒜,種的多,今年初夏時收了不少,都編成蒜辮子存放,之前拉去鎮上賣了一些,家里還有十幾辮子,都挺長,吃到明年收蒜的時候都不會斷缺。

    要說搗了給母雞吃,也是足夠的,畢竟只有兩個人。

    “那不用加別的?”他問道,抬腳往西屋走。

    方紅花在后頭跟上,說:“不加,就和別的雞食一樣,要是覺著蒜味重母雞可能不吃,就少搗些,別叫它們吃出來太辣的味兒。”

    顧蘭時笑著說:“行,等會兒我燙雞食就搗一些。”

    方紅花幫他一起給炕上鋪稻草。

    他又問道:“我舅姥爺來了?”

    “沒。”方紅花兩手撐著炕沿,爬上去把里面的厚麥秸鋪平鋪勻,說:“我昨兒大太陽,正好你大伯說要去趟對河,趕車呢,我就讓他把我拉到你舅姥爺家,坐了小半天。”

    方家村離得不算太遠,比起遠路,她回娘家方便許多。

    原是這樣,顧蘭時說道:“裴厭去鎮上了,吳廚子他家老二成親,我大舅舅大舅母今天也要去,去吃媒人酒。”

    “是今兒啊,二十,好日子。”方紅花從炕上下來,她知道前頭那些事。

    顧蘭時見她把炕里的麥秸都鋪好了,麻利得很,沒忍住笑了下。

    西屋拾掇干凈了,他沒有攆母雞進來,讓窗戶和房門開著透透氣也好。

    外頭太陽正大,背風處坐一會兒,曬得全身都暖和。

    還不到飯時,剛才扒了幾片菘菜老葉子,顧蘭時把菜葉子剁一剁,扔在院里讓母雞去啄,隨后搬了板凳和桌子,端來糕點碟子和果脯碟子,又倒兩碗熱茶,和方紅花一起坐在墻角曬太陽。

    東家長西家短,村里一些人和事,幾乎沒有老太太不知道的,比起別人,顧蘭時去村里串門子還是少,鄉下人沒什么樂子,想聽大戲,還得看哪家大財主辦喜事。

    顧蘭時光是聽著,一邊喝茶一邊吃果脯點心,都聽得津津有味。

    裴厭不在,他做一個人的飯是做,兩個人的飯也是做,就沒讓方紅花走,上回的肉還有,他切了和菘菜一起燉煮,吃飯時還用熱饅頭夾了蒸碗里剩的凝固白豬油,撒點鹽香噴噴的。

    方紅花閑著沒事,冬天天短,晌午睡了夜里容易睡不著,她沒有回去,幫顧蘭時搗蒜喂雞。

    大蒜人吃多了都燒胃,雞胃小,肯定要少放些,摻進去就好,一老一少在院里鼓搗,倒了食之后,母雞一個比一個吃得歡,沒有任何對蒜味的不適。

    *

    一到傍晚,太陽沉下去,冷風刮起來,吹得人直縮脖子。

    顧蘭時在門外張望,天色很快暗下來,樹林那邊看起來很模糊。

    大黑繞著他轉了幾圈,知道裴厭沒回來,同樣看向林子那邊的小路。

    天馬上就黑了,頭一次回來這么晚,顧蘭時不免有點擔心,在下一瞬,大黑幾個吠叫起來,灰仔直接跑進了林子。

    顧蘭時心中一喜,沒多久他就聽到毛驢蹄子啪嗒啪嗒的動靜,車轱轆的聲音也響起。

    “裴厭!”他高聲喊道。

    林子里的人答應一聲,很快從樹林里走出來。

    籬笆門開得大大的,顧蘭時滿面笑意,問道:“舅舅他們也回去了?”

    “嗯,吃完見天晚了,我倆走得都早,在官道岔路口分開,想必已經到家了。”裴厭牽著毛驢進來,一進門,心里是說不出來的踏實感。

    顧蘭時關好籬笆門,上了兩道門閂,幾步趕上去問道:“吃了酒?”

    “吃了幾碗。”裴厭老實開口。

    幾碗。

    顧蘭時看他一眼,平時在家用小盅喝酒,出去倒是解饞了。

    他知道裴厭酒量好,沒說什么,他爹酒量不如裴厭,偶爾還痛快喝一頓呢,更何況今天是人家成親,大喜事,酒水自然是管夠的。

    等進屋點上油燈后,有了光亮,他才看見裴厭眼神有點微醺,和平常不大一樣。

    喝酒喝多了就是這樣,裴厭一直都這樣,喝得再多都不上臉,只有眼神會有些微變化,不如平常那樣明亮敏銳。

    “鍋里坐著水,我去打水,好歹洗洗。”顧蘭時邊說邊往屋外走。

    裴厭依舊清醒,要不然也不能一路趕車回來,他取了青鹽直接在院里潔齒,天上有云,月亮星星不怎么亮,勉強能看清院子。

    顧蘭時已經盥洗過,連腳也燙了,只差上炕睡覺。

    裴厭在院里洗干凈手臉,又舀了熱水進屋,泡了一會兒腳,聽見外頭北風刮起來,聲音漸漸大了,他擦干凈腳,靸了鞋下炕端洗腳盆子,說:“起風了,夜里不知道下不下雪。”

    顧蘭時已經鉆進熱乎乎的被窩,今天炕是他燒的,要是不早點燒好,天一黑,攬柴火都得靠手摸。

    他打個哈欠,對快出房門的裴厭說:“下午天就有點變,可能會下吧。”

    倒了水進來,門窗都關好,裴厭吹燈上炕,吃了不少酒,他身上熱乎,摸到顧蘭時手之后,心里也熱乎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蠢蠢欲動。

    冬夜還長,漫漫無邊。

    第168章

    大雪還在下,天地白茫茫一片。

    已是下午,沒有太陽,天上烏云厚重,光線不甚明亮。

    屋里,顧蘭時披著被子,坐在炕上和裴厭對面吃飯。

    炕一直燒著,熱乎乎的,外頭那樣的天氣,叫人不愿遠離了熱炕。

    昨天夜里沒怎么睡,今天白天裴厭還好,顧蘭時睡了大半天,晌午時被叫起喝了半碗米粥,這會子才算正兒八經動筷吃飯。

    “昨天先見了蔣廚子,說酒館里雞蛋還有,不忙著送,后邊去了吳升文家里,他也說先不用,正好下大雪,出門不方便,后頭這十天半月,就不去鎮上了。”

    裴厭說著,拿起半塊咸鴨蛋用筷子掏出來,夾進顧蘭時碗里。

    鴨蛋黃流著紅油,米粥是晌午熬的,熬的多,吃到了這頓,配著咸鴨蛋正好。

    昨晚那么急,根本顧不上說這些閑話,這會子他才想起來。

    顧蘭時喝一口粥,咽下去后點點頭:“嗯。”

    他晌午就喝了半碗粥,眼下餓極了,顧不上說別的。

    裴厭笑一下,沒有再打攪他吃飯。

    雪片子更大了,上午時還沒有如此態勢,風勢也緊,無疑是場凜冽的鵝毛雪。

    灶房里,大鍋冒著熱氣,裴厭站在臺邊洗碗刷鍋,這些話他干得很熟練。

    掃出來的一條路又被雪花覆蓋,灰灰和灰仔在院里跑來跑去,它倆皮厚肉肥,根本不怕冷,原本沒有人踩過的雪面都是他倆的爪印,不少地方的雪像是被犁了一遍。

    不過等這場鵝毛大雪下個一晚,雪層一厚,連狗也不好在其中跑跳了。

    大黑早見慣了大雪,或許因為小時候它是野狗,沒有遮蔽風雪的狗窩,這兩年每次一下雪,它總喜歡窩在鋪了麻袋和稻草的溫暖狗窩里,除了吃飯喝水,基本不出來,不睡覺的時候就伸出腦袋看外面雪花飄,比起灰灰和灰仔更穩重。

    拾掇好灶房,裴厭又趁著天沒黑煮豬食,燒的熱水多,順便給雞鴨燙食。

    狗已經吃過了,用菘菜湯泡的糙饅頭,不然灰灰和灰仔早就嗷嗷叫,不會這么安心在院里玩耍。

    屋子里,顧蘭時吃完沒有動彈,裹著被子靠在炕頭發呆。

    從睡醒他一直這樣,雙眼有點失神,昨晚幾乎可以稱得上許久不曾有過的大動靜,他沒有受傷,只是到后面神智有些恍惚,這會兒才漸漸緩過來一點。

    聽到外面狗叫,他回過神,眼睛流露出幾分光彩,不再呆愣愣的。

    打個哈欠,他懶得下炕出去,屋里多暖和的,家里牲口禽畜有裴厭在呢,不用他操心,于是把炕桌挪了,躺下把被子蓋得嚴實,睡不著盯著房梁看。

    喂了牲口,裴厭見雪越來越大,把落了一身雪的灰灰和灰仔攆進狗窩里直接拴住,繩子放的短,只能在狗窩附近活動。

    這是怕它倆太興奮,夜里也不睡,在雪地里亂跑,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倆從小被慣的,玩起來有點不著調。

    他一摸灰仔身上的毛發,已經濕了,抬手就打了下狗頭,以示訓斥,太貪玩了。

    “嗚——”

    灰仔腦袋上挨了一下,不疼,但還是發出委屈的聲音,撒嬌一樣用頭蹭了蹭裴厭手。

    大黑不用栓,比人還精,下雪下雨都知道躲,裴厭起身又去雞圈那邊看了看,用竹竿把雞窩和鴨舍頂上的積雪推下來,再檢查檢查棚頂,見沒有隱患,這才回去。

    知道顧蘭時愛干凈,他洗了手才推門進屋,坐在炕邊問道:“鍋里熱了水,是這會子盥洗還是過會兒?”

    顧蘭時翻個身側躺,看著他說:“眼下不急,剛吃完。”

    裴厭笑道:“好,那等會兒我再去添柴。”

    “什么時辰了?”顧蘭時問道。

    裴厭見他一副疲懶的模樣,心知是昨晚行事所致,懊惱之余卻還有昨夜旖旎留存于心間,他看了看窗子,琢磨一下道:“申時過半。”

    “快天黑了。”顧蘭時今天睡得昏沉,沒想到已經傍晚了,早上的時候他睜眼過,因天色不好,透進窗戶的光一直暗沉沉的,失了辨別的準頭,以為還早著。

    見他沒有睡覺的意思,裴厭問道:“要點燈嗎?”

    “不了,又不做什么。”顧蘭時又打了個哈欠,他抬手擦干凈眼角水跡,看向裴厭說:“睡了一天,這會子光是乏,睡卻睡不著。”

    “那咱倆說說話,等過兩三刻鐘,我端水來洗漱。”裴厭說道,眼里都是笑意。

    “也好。”顧蘭時答應一聲,頓了一下問道:“咱倆說什么?”

    裴厭被他逗笑,開口:“說什么都行。”

    “成天在一處,哪有那么多話說。”顧蘭時懶懶說道,突然,他想起什么,坐下來說:“要不咱倆翻花繩,在屋里也沒別的事可做。”

    翻花繩。

    裴厭愣了下,這是村里小孩常玩的,多在女孩和雙兒之間,男孩子也有,但很少,他確實沒玩過,別人玩的時候也沒去看。

    顧蘭時總算有了點興致,坐起來披上外衣,拉過針線籃子,剪了長長一截麻線,兩頭纏在一起打結,繃在手掌上,用手指頭來回一勾,抬眼看向裴厭,動了動手,示意他來翻。

    裴厭脫鞋上炕,盤腿坐在他對面,看著眼前的花繩,一時不知道如何下手,眼神透露出一絲茫然。

    顧蘭時原本想催他,嘴里一句帶抱怨的“沒玩過嗎”差點脫口而出,在裴厭抬頭,看見一副忐忑的模樣后,他連忙剎住,換了語氣開口:“來,你先用手撐著,我來翻。”

    裴厭學著他將兩手伸出,掌心相對。

    往常干活麻利的修長手指這會兒瞧著很是笨拙僵硬,好在他知道配合顧蘭時,把已經繃好的花繩套在了手上。

    “就這樣,勾著往下往上翻都行。”顧蘭時一邊說一邊上手,到他手里后,又往前一伸,教道:“看見那兩根繩沒?一個小指勾一個,往下翻,就到你手里了。”

    裴厭從來都不笨,看他玩一下就知道該怎么做。

    翻花繩說難也不難,玩起來卻挺吸引人,兩人都盯著繩子,你來我往,連時辰都忘了。

    屋里越來越暗,顧蘭時偶然間一抬頭,看見窗外黑下來,笑道:“怪不得脖子酸,頭越來越低,天都黑了。”

    裴厭把他手里的花繩翻進自己手里,轉頭看一眼窗子,說:“我去灶房看看,估計水不熱了,得再燒燒。”

    “行。”顧蘭時把他手上的繩子摘下來,放在枕邊,又道:“把燈點上。”

    “好。”裴裴厭從泥爐膛里抽出一根快燒完的細柴,過來把油燈點燃,屋里有了一點亮,果然好多了,他又問道:“還喝水嗎?”

    顧蘭時搖搖頭:“我不渴。”

    見他玩了一陣比剛才精神頭要好,也沒有想睡覺的意思,泥爐旁邊堆著柴火,裴厭給爐膛添了兩根柴火,讓火繼續燒著,這樣陶罐里的水始終是熱的。

    從臉到腳該洗的都洗干凈,天已經徹底黑了,冬天就是這樣。

    一點昏黃火光晃動,顧蘭時還惦記著翻花繩,今天水不是特別燙,草草搓洗一遍就抬腳擦干了。

    等裴厭倒了水進屋,他用針挑了挑燈芯,見火苗竄長,比剛才亮一點,拉著人坐在炕上又開始玩。

    翻花繩一玩就是許久,直到兩人都盡興。

    *

    雪下了四天,第四天下午的時候才停,頭頂依舊覆蓋著烏云,太陽沒有出來的跡象。

    這幾天都是裴厭在忙,連做飯也是他,所幸家里的活并不多,白天只要喂喂牲禽,打掃打掃西屋。

    厚厚一層雪積在院里,他鏟出一條路,方便行走。

    顧蘭時沒怎么出屋子,洗漱都在里面,這怪不到他頭上,裴厭近來有了些許章程規律,昨晚睡了一晚,精神頭十足,今晚必定會折騰一宿。

    年輕火氣旺,況且裴厭原本就比一般人更精壯,二十出頭的年紀,憋了大半年,總算在冬閑時得以寬解。

    要說小別才勝新婚,但相比而言,裴厭今冬反而更黏糊。

    去年是成親第一年,對他來說,還不敢真過分,今年兩人越發熟悉親密,膽子便漸漸大了,興致最高時,一上了頭,紅著眼都敢隨便擺弄顧蘭時。

    因為這樣的“肆無忌憚”,每每天亮時,他都要燒盆熱水進來給顧蘭時擦拭,不然全是汗水和別的黏糊,根本睡不爽利。

    東屋。

    聽到外面在刮風,顧蘭時就知道天一時半會兒晴不了,低聲嘆了口氣。

    太陽出不來,積雪難以融化,人人都躲在家里貓冬,很少會有串門的,他倆又住在后山,離村子遠,想出去還得一路踩著積雪。

    要想出門不被困在屋里,只能太陽曬化雪,等地面干了,就能隨便亂跑。

    只要還困在家里,就一點法子都沒有。

    沒有事做,可不就在炕上窩著,這么冷的天,離開暖被窩凍得什么似的。

    腳步聲靠近,靠在炕頭的顧蘭時下意識把身上被子裹緊,他其實挺喜歡和裴厭待在一起,說說話踢踢毽子,翻花繩打陀螺,有時在屋里做些甜絲絲的事,不過裴厭太壯了,讓他確實有一點煩惱。

    第169章

    雪停了,但天沒有放晴,有時傍晚北風呼呼呼地刮,在屋里聽像是山里狼群嚎叫。

    原本就冷,這聲音讓人愈發從心里對嚴冬膽寒,鮮少有人愿意出門,都窩在家里,不是燒炕就是燒炭盆取暖。

    地面積雪未融,走路雖然同樣不方便,但比雪化之后,滿地的泥濘濕爛好一點。

    厚厚的雪覆蓋住菜地,像一塊大棉被,不過沒有維持多久,狗每天不是到處巡視就是跑來跑去玩耍。

    晌午,天色依舊灰暗。

    灶房里,顧蘭時在切咸菜疙瘩,案臺另一邊有兩個碗,碗里各自有一個已經煮好的荷包蛋。

    鍋蓋邊冒出白汽,裴厭坐在灶臺前添柴燒火,見鍋開了,他起身用大勺推開木鍋蓋,一陣白汽倏然籠罩在眼前,他揮揮手,等白汽散一些后,順手就用大勺攪了攪鍋。

    鍋里是面條,好幾天沒吃面了,因裴厭飯量大,搟的面自然多。

    他用筷子夾斷一根面條,見沒有白心,拿起放了荷包蛋的一個碗就撈面。

    “我的夠了。”顧蘭時切完咸菜,在襜衣上擦擦手,接過碗走到灶臺另一口大鍋前,拿起大勺給自己碗里舀臊子。

    臊子有菘菜丁子豆腐丁子肉丁子,另外幾樣是泡發后切了的豇豆丁子葫蘆條丁子,以及黃豆和黑木耳。

    用豬油炒了又煮好,連湯帶水,熱乎乎澆在面上,聞著就噴香。

    裴厭用的碗是大碗,很容易區分開,他沒有一次就把碗撈滿,面和臊子留在鍋里一直熱乎,吃完還能再撈,省得一口氣吃得頂住胃。

    灶底的火沒有熄,一碗連菜帶面都齊全了,顧蘭時把咸菜碗放在地上,兩人坐在灶膛前的凳子上吃飯,連桌子都不用。

    火光映在臉上,帶來些許炙烤的溫暖。

    呼嚕呼嚕吃完一碗面條,顧蘭時沒吃飽,又給自己舀了一碗,兩手捧著碗先暖暖手,看一眼外面天色,說:“也不知道啥時候晴。”

    裴厭把碗里的湯喝完,沒有立即起身去撈面,坐在原地歇一口氣,開口道:“估計還得幾天,都說不準,指不定明兒就放晴了。”

    “下這么大的雪,估計鎮上人出門吃飯的也少。”顧蘭時說著,見灶底火勢小了,單手端著碗筷,另一手摸了兩根柴火添進去。

    裴厭站起來,拿起放在灶臺上的長筷撈面,說道:“生意應該比平時差一點。”

    他給自己舀了臊子,又回來坐下,開口:“要說雪地比起爛泥地還好走一些,不過上回聽蔣廚子說雞蛋還有百十來個,怎么都夠一段時日的,更何況從那天見了他后,第二日就下雪了,吃用肯定不多。”

    “那就先不用去鎮上。”顧蘭時說完,一手拿筷一手端碗,夾一塊咸菜就著面開吃。

    剛吃完飯,碗筷還沒撂下呢,就聽見外頭狗叫。

    自從下雪,他倆就沒開過籬笆門,家里什么都有,根本不用出去,裴厭往外走,狗已經跑到籬笆門那邊了,沖著外頭叫。

    在聽到竹哥兒的聲音后,大黑幾個安分下來。

    裴厭答應一聲,快步上前打開門,門外竹哥兒和苗秋蓮都裹得厚實,兩手插在圓筒暖手套子里。

    “岳母。”裴厭連忙讓他倆進門,見灰仔往門外竄,他打個呼哨,制止了狗往外跑,外邊天寒地凍的,大菜地就足夠它們幾個撒歡,出去做什么。

    顧蘭時正洗碗,聽見他娘的聲音,人還站在灶臺前,聲音就亮了起來:“娘,你倆吃了沒?”

    “吃了吃了,這不是吃過飯,閑著沒事,過來轉轉,順便,跟你說一聲,你大姐生了。”苗秋蓮邊說邊走進灶房。

    “大姐生了?”顧蘭時一下子轉頭看她。

    苗秋蓮喜得什么似的,說:“是個大胖小子,前幾天下大雪的時候生的,那會兒路不好走,天又冷,你大姐夫向來心細,你大姐當時有些不好,他不肯離了你大姐,一直伺候著,就沒來報喜,今天早上才過來道了一聲,改天我得去看看。”

    “那我也去。”顧蘭時把洗好的碗放在灶臺上,琢磨了一下說:“我記得之前算的日子比這早。”

    “可不是,遲了好些天。”苗秋蓮說道。

    裴厭在門口見他們三個站著說話,提了板凳進來讓竹哥兒和岳母坐下。

    “把炭盆端進屋里。”顧蘭時對他說道。

    “好。”裴厭答應著,去柴房抱了柴火和木炭。

    這時節,外頭到底不如屋里暖和,泥爐也在東屋放著,爐膛里有火,裴厭順勢取了一根點燃炭盆。

    他估摸著等下顧蘭時幾個進來,應該要上炕,坐在地下太冷了,于是他伸手摸了摸炕面,見沒有之前熱乎,就到外面添柴悶柴。

    顧蘭時拾掇完灶房,苗秋蓮和竹哥兒跟著他進屋,拿出果脯蜜餞放在炕桌上,添茶倒水,坐在熱乎乎的炕上說笑聊天。

    沒一會兒裴厭也進來了,因都是自家人,竹哥兒年紀又小,犯不著避嫌,他坐在炕沿,陪著說幾句話。

    苗秋蓮記掛著他倆做生意的事,也操心大雪天怎么把雞蛋送去,問了幾句,一聽近來不用往鎮上跑,她點著頭說:“雖少掙了錢,但待在家里安心,又暖和,別看沒融雪,雪地里跑車,遇到下坡那車轱轆也打滑呢。”

    顧蘭時還惦記著大姐姐,問道:“娘,你剛說我大姐不好,是怎么回事?”

    苗秋蓮放下茶碗,嘆口氣說:“嗐,生孩子,都是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的事,哪有那么輕易的,聽你大姐夫說,當時出血多,連忙請了郎中去,還好,不是太危急,傷不到性命,不過后邊也要調養調養。”

    “這天寒地凍的,出門不容易,原本我是不同你說的,等孩子百天再讓你過去,又一想,你大姐這回遭了罪,娘家再沒幾個人去看望看望,恐怕心里落下委屈,你大哥二哥那邊我都說了,讓一起去呢。”

    原是這樣,聽完后顧蘭時松了口氣,說道:“娘,那你打算哪天去?”

    苗秋蓮開口道:“你大姐夫上午來的,偏巧霜兒病了,早上沒出屋子,狗兒請了草藥郎中來,診了脈,說是受了風,給開了兩副藥,這不聽你大姐夫說已經不要緊了,就沒顧上跟他去,看看明兒什么天,要像今天這樣,不刮風,那就明兒去。”

    “行。”顧蘭時點頭,又問:“那霜兒的病不要緊?”

    竹哥兒說道:“該是不要緊的,我送飯進去,小嫂子還能坐起來,說話也不虛,只是咳嗽多,臉燙發熱,出門時她喝了藥睡下了。”

    “那就好。”顧蘭時點點頭,又對他娘說:“娘,我這兒雞蛋攢了些,等下你回去拿幾個,給霜兒補補身子。”

    “哎哎好。”苗秋蓮笑著一迭聲答應。

    和村里人一樣,她養的母雞沒有給燒炕弄熱屋子,天一冷,母雞就不下蛋了,手里只有之前攢下的那些,這一個寒月里,也賣得吃得差不多了。

    要說殺雞給補補吧,只是受了風寒,宰一只雞有些舍不得,一聽顧蘭時要給雞蛋,她哪有不愿的。

    其實今天過來除了說大女兒的事,心里也存了要幾個雞蛋回去的想法,就是不大好意思當著裴厭面兒直說,想著臨走時再講。

    自己親娘,顧蘭時其實從苗秋蓮神色中看出來了,幾個雞蛋而已,順嘴就給了臺階。

    *

    第二天上午,太陽從云層中偶爾露出來,不怎么溫暖,但光線強多了,不像前幾天那樣灰暗。

    顧蘭時早早就把要帶的竹筐備好了,正是裝雞蛋的小竹筐,最下面放了兩層竹片格子,一共二十四枚雞蛋,

    他給第二層上面鋪了些稻草,又帶了點紅棗毛栗子核桃等一些山貨,還有曬的菌子干,想必周家會殺雞給大姐姐吃,燉雞的時候放些菌子也香呢。

    囑咐裴厭晌午自己做飯,他背起竹筐出門,有牲禽要喂,得留個人在家看顧。

    一路踏著積雪進村,顧蘭時腳步輕,剛推開半掩的門,差點和出來的竹哥兒撞個滿懷,兩人都急急剎住。

    竹哥兒笑道:“蘭時哥哥,我剛還想你是不是快來了,娘都收拾好了,二哥在套牛車。”

    “大哥沒來?”顧蘭時問道。

    竹哥兒把院門打開,又把門檻取下,說:“還沒來,估計等會兒就來了,他不去,大嫂去,爹今天也要去看大姐姐,狗兒哥照顧小嫂子,大哥要帶兩個孩子,二嫂也不去,小鎖兒太小了,她也帶了孩子過來,晌午有她在,大哥、狗兒哥、小嫂子還有顧安他們都有飯吃。”

    顧蘭時點點頭,牛車再大,也坐不下所有人,去幾個就行了。四個侄兒有三個都會跑了,又是貓嫌狗憎的年紀,去那邊是看望大姐姐的,帶著孩子確實不方便。

    “小嬤!”

    顧衡玩得太開心,尖叫一聲跑過來,跟個小肉球一樣撞進顧蘭時懷里。

    顧蘭時后退兩步穩住,隨后顧安和顧滿都圍了過來,一個兩個嘴里都喊著小嬤,吵吵鬧鬧的。

    苗秋蓮著急去看女兒,收拾好后沒有多耽誤,叮囑花惜霜兩句后,和顧鐵山拖家帶口就出了門。

    路上雪挺厚,顧蘭河牽著牛繩,老牛不緊不慢往前走,一路都穩穩當當的,叫人坐在車上很放心。

    到周家以后,顧蘭玉原本在炕上歇著,一聽到院子里熟悉的聲音,立馬睜開了眼。

    因周家村和唐家村離得近,是相鄰的村子,苗秋蓮讓二兒子先牽牛車往唐家村去,把顧蘭秀也拉來了。

    一家子熱熱鬧鬧進門,又是雞又是鴨,帶了好些給顧蘭玉補身子用的東西。

    第170章

    顧蘭玉很高興,原本血色不太好的臉一下子有了點顏色,精神頭也好了,娘家人還沒進屋子,她就有點著急了。

    “哎呦!”苗秋蓮一掀門簾子,見她掙扎著想下炕,連忙撲過去阻止,和后腳進來的顧蘭時將人扶上炕捂進被子里。

    后面竹哥兒抱著馨兒和顧蘭秀張春花進來,屋里一下子變得擁擠熱鬧。

    周書宏三妹妹周小茗提了新沏的茶進門,給眾人都倒上了熱茶,周老娘端了好幾碟干果點心,殷勤招呼眾人。

    見苗秋蓮幾個都圍著兒媳婦,她不好說打攪,人家娘家來人了,好歹讓說說親近話,于是她又出去招呼顧鐵山和顧蘭生,囑咐周小茗在屋里添茶倒水。

    “哇——”

    炕里睡著的大胖小子被說話聲吵醒,扯著嗓子哭,聲音嘹亮。

    顧鐵山還有顧蘭河在堂屋跟周家人說話,暫時沒進去,聽見這動靜,兩人都樂了,好小子,一聽身體就好。

    顧蘭玉靠著另一床被子坐在炕頭,抱起兒子拍著哄,一邊還笑著和他們說話:“昨天書宏回來,說霜兒病了,今日好些沒?”

    苗秋蓮坐在炕邊,伸長脖子去看她懷里的外孫,見臉蛋子胖嘟嘟,稀罕的不行,聞言笑道:“昨天吃了兩頓藥,今兒早上強多了,不發熱了,只是咳嗽,到底年輕,底子好。”

    她這個姿勢久了不舒服,于是坐回去,又說:“人常言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冬天又沒幾個活,叫她多修養修養,人家家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總不能到了咱家受委屈。”

    “可不是。”顧蘭玉應道。

    苗秋蓮見外孫哭個不停,說:“許是餓了?”

    說完,她看向女兒,問道:“身上怎么樣了?可有奶水?”

    顧蘭玉笑著說:“剛喂過乳果睡下,就是驚醒了,哄哄就好。”

    她拍著兒子又道:“好多了,昨天飯量也好,吃得多了,人也不昏沉,有了精神。”

    “奶水這兩天下來了,只是還在吃藥,先沒給娃兒喂奶,書宏他堂嫂恰好上個月生了,奶水很足,這幾天有時她過來喂,有時是吃乳果。”

    看女兒臉色還是有點差,苗秋蓮不免有些心疼,說:“娘給你帶了兩只老母雞,還有一只鴨子,回頭讓你婆母燉了,天天吃著,還有紅棗兒,給你蒸著吃。”

    “蘭哥兒、秀兒還有春花月姐兒都給你帶了雞蛋,夠你吃一陣子的,山貨菌子也帶了些,燉雞的時候給你放些,多吃點兒。”

    她轉頭又對顧蘭秀說:“秀兒,不是帶了紅糖,給你大姐沖一碗,讓喝些暖暖身子。”

    “好嘞。”顧蘭秀起身要去沖糖水,被周小茗搶著去干,怎么好叫客人動手呢。

    端著糖水碗進來,周小茗見顧蘭玉抱孩子正哄,笑道:“嫂子,我放炕沿。”

    “好。”顧蘭玉又對她說:“乳果沒了,洗兩個切了,倒進碗里,放屋里備著。”

    周小茗又麻利去干。

    苗秋蓮這才問道:“這大雪天,進山了?”

    顧蘭玉換了個姿勢抱孩子,說:“沒,這雪下的,哪里能進去,半個月前,他說趁著天好,摘一筐回來,萬一奶水不足孩子沒吃的,能先對付,不想真用上了。”

    一聽姑爺是有遠見的,苗秋蓮放了心。

    顧蘭玉上一胎奶水好,把馨兒吃得又白又漂亮,誰也沒想到這回不好,好在有這些準備,不至于大人小孩都受罪。

    她倆口中所說的乳果,只有山谷里有,還得是一處溪水清清的俊秀之地才能長出來。

    和婦人不同,夫郎生了孩子以后沒有奶水,要是沒有乳娘,只能去山里摘乳果將孩子喂養長大。

    乳果只有十歲小孩拳頭那么大,白色圓球的模樣,每個乳果上都有一個凸起,類似母乳頭那樣,用針扎開后,孩子能從凸起處嘬出果乳。

    即便冬天最冷的時候,乳果外面是一層厚厚的果肉,最里頭的白色汁水始終都是溫的,除非壞掉,一般來說不會被凍成冰碴子。

    摘下來的乳果只要沒沾水沒碰壞,能放三個月以上,不怕擱壞了。

    有的婦人奶水少,家里也會給孩子去摘乳果,這果子和人乳幾乎沒什么差別,照樣能喂得孩子白白胖胖平安長大。

    如今天冷,怕傷孩子肚子,切開果子后把汁水倒出來,盛在碗里,屋里有泥爐,孩子要是餓了,熱一熱就能吃。

    而剩下的果肉也能煮出白色的汁水,大人小孩都能喝。

    周老娘在外面說了一陣子話,又怕冷落屋里的親家母,聽她倆在說乳果的事,開口道:“親家母,這幾天乳果吃的,有不少果肉,我這就去切了煮,大伙兒趁熱喝一碗,既暖和不說,還滋補呢。”

    “不用不用。”苗秋蓮推辭道。

    周老娘卻不依,這回顧蘭玉為給他們家生大胖孫子,遭了不少罪呢,娘家人來了她是一點都不敢怠慢。

    乳果只有家里有嬰孩的人才能去摘,平常可沒人敢去動手,鄉下人都覺得這東西好,果肉也不能隨便糟蹋。

    周老娘去煮果肉了,苗秋蓮見攔不住,沒有再說什么,果肉煮出來的水沒啥味道,就跟喝水一樣,不過大冬天來一碗,確實比喝茶水更暖和。

    拍著拍著,孩子睡著了,顧蘭玉把兒子放回炕上蓋好被子。

    苗秋蓮壓低了聲音,省得再把外孫吵醒,說:“你爹和二哥在外面。”

    顧蘭玉笑著開口:“娘,不用這么,他平時覺好著呢,雷打都不醒,只是你們進門時剛睡下,沒睡沉才醒的,正好,趁他睡了,讓我爹和二哥進來瞅瞅。”

    “好好。”苗秋蓮答應著,不用她出去,顧蘭時很有眼色,知道小外甥剛睡著,他沒有出聲,只朝他爹用眼神示意。

    顧鐵山和顧蘭河明白他的意思,都起身過來,特地來看女兒妹妹,自然要進去見一見。

    周小茗和周老娘在灶房,屋里只有他們自己人,沒什么可避嫌的,顧鐵山見女兒臉色明顯差,坐在炕邊問了幾句,末了才看一眼外孫,小兔崽子倒是胖乎。

    顧蘭河同樣說了幾句閑話,他兩個漢子不好在屋里多待,沒一會兒又出去了。

    外頭周老爹、周書宏還有周書宏四弟忙著給他倆添炭盆倒茶水,炭盆里的火燒得旺旺的。

    周家人太實在,怕他倆冷,柴火不小心架得太多,火苗“騰”一下竄得老高,人想伸手烤烤火都不敢坐得離炭盆太近,不然準會燎著眉毛頭發。

    顧蘭河被逗笑,被他爹看一眼后沒有笑出聲,抿著嘴巴憋住了。

    顧蘭玉很高興,都不覺得疲憊了,一坐靠坐在炕頭和弟弟妹妹說話。

    苗秋蓮許久沒見外孫女,抱著馨兒給砸核桃吃。

    周老娘沒多久給端來了果肉湯,人人都有,她忙著這些,又喊上女兒去灶房,要早早把晌午飯備好,不至于到跟前了才手忙腳亂,不但她丟人,客人還得餓肚子等。

    到晌午時,苗秋蓮幾個陪著在屋里吃飯,自從孩子出生,顧蘭玉還是頭一次胃口這么好,比昨天多吃了半碗飯。

    等娘家人走了之后,她雖有點疲憊,但心里很高興,夜里都睡得好了。

    *

    窮人的冬天難熬,常常能看見凍得手腳皸裂的,都盼著太陽出來,白天曬一曬,不至于如此煎熬。

    就這么盼啊盼,總算等來了明日高懸。

    晌午,融化的雪水順著屋檐流下來,滴答滴答不停響,幾乎串成了雨幕,人出門時還得快走兩步,以避開更多的水滴。

    還未到凜冬時,那時候更冷,就算有太陽,雪也不好消。

    大地變得泥濘,殘雪染上污泥,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就算在院里走一趟,鞋底全是沉重的爛泥,屋檐下窗臺上總要放幾根樹枝,進屋前得刮一刮,才不會把屋里踩得臟兮兮。

    西屋。

    顧蘭時端著食盆進來后,腳往后一勾,直接關上房門,這是怕母雞跑出去,外頭雪化了,雖有太陽,還是很冷,院里又都是濕泥,沒必要白天放母雞在院里溜達。

    他給木槽里倒了食,母雞跑得很快,紛紛圍過來。

    裴厭正在鏟沙子上的雞糞,說道:“改天該把沙子換一遍。”

    “行,到時候先把雞關進籠子,放在炕上,省得絆腳。”顧蘭時倒轉木盆,一手拍了拍盆底,見干凈了,又拎著木盆出去。

    每天都是先喂里面的雞,外頭籬笆圈里還有不少雞鴨呢。

    裴厭拾掇干凈西屋,關好門就去灶房提豬食桶,后院豬和毛驢也在等著吃。

    除了夜里有足夠時間行房事以外,白天的日子沒多大變化。

    一直到路面稍干,雞蛋也攢下不少,總算能去鎮上賣豬賣雞蛋了。

    第171章

    車轱轆在泥地上碾出道道痕跡,裴厭牽著驢車出門。

    太陽這幾天都很好,地面比之前好點,不少地方已經算硬實了,挑著路走就不會踩一鞋底爛泥,遇上避不開的爛路段,就只能這么走過去,而毛驢騾子走在泥濘處比人更穩當。

    板車上放了三個竹筐,一大兩小,大的裝了七十六枚雞蛋,小的一筐裝了四十八枚雞蛋,另一個小筐則裝了三十枚咸鴨蛋。

    這三筐蛋不沉,裴厭見去林子那邊泥濘較多,就沒有讓毛驢跑,繼續牽著驢子往前走。

    已經煮熟的咸鴨蛋還好,雞蛋不一樣,去鎮上這一路都要謹慎些,尤其碰到泥路時。

    已經是半早上,太陽明晃晃掛在天上,他牽著毛驢不緊不慢趕路,只是去鎮上賣蛋,用不著趕早集,等上了官道后驢車跑起來,也不會像一大清早那么凍。

    他獨自出門離開,身后籬笆門半掩,連狗都沒有出來相送,正圍著洗麻袋的顧蘭時嚶嚶叫。

    顧蘭時坐在板凳上,面前的石板是裴厭早上給搬過來的,他從木盆里撈出泡了半個時辰的三條臟麻袋,放在石板上,伸手從腳旁的竹籃里抓一把野澡珠放在麻袋上,用木棒捶打起來。

    麻袋是從狗窩里取出來的,睡了一個月,已經臟了,塞在里面的稻草掏出來,正在太陽底下曬。

    野澡珠被搗碎,又給撩些水,很快就出了白沫子,因麻袋臟,白沫子很快變灰濁。

    捶搗的動靜咚咚咚響,三只狗沒有靠近他,只在周圍轉悠嗚咽,沒多久就各自找了地方趴下曬太陽,腦袋擱在兩只前爪上看向這邊,灰灰眉頭像是皺在一起,很擔心它的麻袋窩。

    臟麻袋洗了兩遍,顧蘭時才罷手,擰了擰水,直接展開放在柴堆上。

    盡管用的溫水,風一吹手上水跡變得冰涼涼,他趕緊擦干,見兩只小狗還盯著麻袋看,忍不住笑了下,冬天洗什么都干的慢,麻袋還得幾天曬呢。

    地上曬著的稻草被狗睡了一個多月,回頭曬干了,直接當柴火燒,家里稻草挺多,塞幾個麻袋不成問題。

    他走進柴房,打開一個舊木箱蓋子,從里頭拿出三條帶補丁的麻袋,這是上回洗的,都是給狗用的。

    出來后往麥秸堆那邊走,原本趴在地上的灰灰一下子起來,一邊聞他手里的麻袋一邊跟著他走。

    麥秸堆前,顧蘭時把塞滿麥秸的一條麻袋往地上一扔,灰灰一只爪子站在上面,低頭不斷嗅聞。

    等顧蘭時裝完第二條麻袋,轉眼一看,它已經趴上去了,尾巴在身后輕輕晃兩下,顯然很滿意。

    裝好三條麻袋后,他輕踢一腳灰灰,示意它起來,自己把三條麻袋壘在一起,抱著往外面走。

    路過大黑和灰仔時,兩只都爬起來,跟在他后面。

    把麻袋放進狗窩,由它們去聞去躺,顧蘭時拍拍衣裳,又回到院子干別的。

    堂屋屋檐下放了一塊石頭,石頭中間凹陷,是裴厭從山里背回來的。

    他從堂屋里拎出一個口袋,里頭是一條條曬干的地龍,他抓出來一把丟進石頭凹陷當中。

    四下看看,沒看到石頭錘,于是找了找,在柴堆另一側找見了。

    石頭錘是用一塊圓石頭和結實的木棍綁起來的,石頭不大,木棍也短,棍上纏了兩層布。

    他走到屋檐下又坐好,右手豎直握著木棍,像用杵搗石臼里的東西一樣,用石頭錘搗磨放在凹陷里的地龍干。

    灶房里的石臼常常用來搗蒜磨辣子面花椒面,都是味道重的東西,地龍干搗磨成粉,是用來喂雞的。

    這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法子,要想冬天讓母雞下蛋,只有草和谷糠麥麩是不成的,把地龍干泥鰍干都弄成粉,喂雞的時候抓兩把,母雞見了“葷”,自然就容易下蛋了。

    夏天的時候,他倆挖了不少地龍,還在河泥里捉泥鰍,連同漁網里撈上來的大魚小魚,沒吃完都曬干了存起來,冬天正好磨一磨喂雞鴨。

    因這些東西有限,得先緊著下蛋的十五只母雞吃。

    這是件費力氣又費工夫的事,也不一定就要搗磨成粉狀,只要碾得碎碎的,和別的雞食一起攪拌,方便母雞吃就好。

    圓石頭自身有分量,就和石杵差不多,地龍干泥鰍干小魚干都能搗爛,就是要費些力氣,像較大的魚干,更要在這里坐許久。

    顧蘭時磨著磨著,覺得手腕酸,就換了一只手,之前多是裴厭干這活,偶爾忙不開他才上手。

    裴厭力氣大手勁大,干起來總一副輕松的模樣,耐心也足,花費一陣子工夫,就能把這些都磨成粉。

    想到好幾天沒給母雞吃魚干了,他放下石頭錘,去雜屋拎出另一個小口袋,比起地龍和泥鰍,魚干相對來說比較少。

    大魚干他試了試,曬得干,肉又厚,費了力氣才掰成幾塊。石頭的凹陷處沒有那么大,一整個放上去不好搗磨,只能這樣。

    忽然,顧蘭時拿起石頭錘的手一頓,他倆前幾天也吃了一次魚干,泡發后上鍋蒸熟就能吃。

    魚干泡發后也就軟了,用刀連魚骨一起剁碎,可比這樣下力氣搗磨更方便,只是魚刺好像麻煩點,就算魚刺也被剁短了,萬一較硬,卡在雞脖子里。

    平時他都不太留心這些,今年頭一回在屋里養雞,不得不多想想。

    要么,就上鍋蒸熟了,再剁碎搗成泥,即便魚骨和魚刺硬點,也比這樣干著搗磨要容易,魚肉爛就爛了,反正是給雞吃。

    家里柴火足夠,他這樣一想,干脆,把魚干和地龍干蚯蚓干一起,泡在舊木盆里。

    泡發得一兩個時辰,吃完晌午飯再蒸不遲,他把口袋扎好放回雜屋,拿了鞋底出來,坐在太陽底下一邊納一邊等裴厭,心思轉到蛋價上,不知道最近如何了。

    *

    “雞蛋——”

    裴厭拉長了聲音吆喝。

    為了穩當些,今天驢車趕得慢,比平時多花了兩刻鐘才到鎮上。

    天氣好,街上小攤大多都在,沿街叫賣的人也有,不過比起春秋時候的菜蔬瓜果,要少了很多。

    這會子賣的,全是些干貨,干菜干果都有,也有賣鮮果的,并不多,一個漢子挑了兩筐梨,甚至還有賣橘子的,綠的黃的都有,那顏色很鮮亮,分外惹人注意,不過一問價錢,家境一般的人就歇了心思。

    他們這里靠北,橘子是用船從南邊運來的,價錢比梨高多了。

    “雞蛋咸鴨蛋——”

    裴厭牽著毛驢慢慢往前走,見街邊挎著籃子的婦人有看向他的,腳步就慢下來,不過對方并沒有出聲,眼睛瞅著板車上的蛋筐,從旁邊走過,連價錢都沒問。

    于是他又往前走,吆喝了兩聲,徑直朝同春酒館走。

    快到街角時,一個老太太喊住了他,問雞蛋多少錢。

    “七文一枚。”裴厭說道。

    老太太咂咂舌,直嘆這價錢太高,直接擺擺手,轉身進了院門。

    裴厭料到她應該不會買,這時節蛋價就這樣,愿意買的人不多,除非大戶富貴人家。

    而寧水鎮大戶多聚集在青魚巷附近,那邊有好幾條巷子和大街,其中院落有大有小,即便小院落,住的也是小富之家,想把雞蛋鴨蛋賣出去,還得去那邊轉轉。

    他心里這么盤算,但還是先往酒館去。

    到了之后,館子里有客人吃酒吃飯,蔣廚子在灶上忙,騰不開身,還是酒館老板和他夫郎到后門這邊來看雞蛋。

    裴厭認得這個年輕夫郎,頭一回賣雞蛋給酒館,就是吳文君給結的賬。至于老板張福,常常往鎮上來,也是認識的。

    張福之前聽廚子提過一句,說冬天好像也能送幾個雞蛋來,他那時沒放在心上,不想這大冬天的,還真有雞蛋,不由拿起一枚在手里看,問道:“裴家兄弟,你這雞是怎么養的?這會子還下蛋。”

    裴厭笑著說:“弄了個屋子,夜里燒燒炕,屋里暖和起來就行。”

    “嗯。”張福把雞蛋放下,跟他所想一樣,于是又問了價錢。

    大冬天弄些雞蛋,還要運到鎮上,確實不容易,裴厭照著市價,手指捏在一起比了個“七”。

    不是他不愿意讓價,這時候賣的就是這價錢,見張福猶豫,他開口道:“我知道價錢高,也沒辦法,為下這幾個蛋,我夫郎日夜都操心操勞,時節不對,再精心伺候,母雞也不是天天都下蛋,忙了一個多月,才攢下這點,這樣,三十個送兩個,張兄看如何?”

    酒館最近生意不錯,雞蛋在冬天是個短缺稀罕的東西,要是沒靠譜的交情,吃光了再想買可不容易。

    眼見有賣雞蛋的,不買一些續上,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張福問道:“雞蛋還剩多少?”

    吳文君想一下,說:“滿打滿算,也就二三十。”

    張福每天在前面算賬招呼客人,客人點菜的時候雖然有伙計,但他也能聽到,最近點肉點雞蛋的人挺多。

    能來館子里吃飯的人,手里多少有幾個子兒,炒雞蛋、雞蛋面一類的東西都吃得起。

    他倆說完,對視一眼,吳文君看向裴厭,說:“三十個送三個,相當十個送一個。”

    既是老主顧,一直都和人家做生意,不讓點利也不像樣,裴厭沒有多猶豫,點頭道:“行,三個就三個,要多少?”

    來福酒樓那邊之前是一百個雞蛋多送十個,也就是十個多送一個,酒館每回要的少,因此讓利就沒有酒樓那邊多。

    一枚雞蛋七文錢,兩人商量了一下,張福說:“先來五十個。”

    “行,那就數五十五枚雞蛋。”裴厭說著,把大蛋筐蓋子打開:“張兄可以自行挑揀,要是有壞的爛的不愿要的,只管放在一旁。”

    吳文君把竹籃放在板車上,聞言應一聲,就挑起雞蛋。

    除了雞糞沾到太多的,別的雞蛋其實用不著挑揀,有纏著稻草的竹片格子隔開,雞蛋一路運來,沒幾個撞壞的。

    雞蛋數好以后,裴厭開口道:“還有咸鴨蛋,已經煮熟了,張兄可要看看?”

    張福說道:“鴨蛋店里還有,暫且不用。”

    “行。”裴厭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五十個雞蛋很好算,一共三百五十文,張福給了三錢碎銀,另外再數了五十個銅板。

    結清以后,知道酒館里忙,裴厭沒有再跟人客套,一拱手同張福道聲別,就拉著毛驢往巷子外走。

    五十個雞蛋夏秋那會兒才能賣一百五十文,今天多賣了二錢,足夠讓人高興。

    出門時裝了一百二十四個雞蛋,現在還剩六十九個,他眼里帶著一點笑意,又往來福酒樓方向去。

    第172章

    來福酒樓后廚。

    灶底火光躍動,吳升文顛大勺炒菜,灶房里切菜洗碗的兩個雜役也忙個不停,今兒樓里生意很好,酒和菜都上個不停。

    總算把最后一道菜炒好,朝外頭喊一聲,一個伙計飛快進來端走,吳升文這才擦擦汗。

    屁股剛挨到板凳上,還沒歇呢,撤了空盤的伙計進來,說:“老吳,送雞蛋的來了,剛才在門口,掌柜的恰好瞧見,就讓他來后門這邊問你。”

    “行,知道了。”吳升文起身往外走,開了后門探頭一看,果然,裴厭牽著驢車進巷子了。

    見著裴厭,他朗聲笑了兩下,老二成了親后,再沒人嘲笑他兒子打光棍,心里那叫一個高興。

    而且苗樹兒別看年紀大了點,話少一點,可干活很勤快,洗衣做飯樣樣行,老實本分,從來不惹是生非嚼舌頭,家里都無比滿意。

    再加上最近樓里生意好,每月工錢不愁,掌柜的有時一高興,菜肉之類的東西還叫他拿一些,家里也不愁吃的,日子順順當當,因此見人就有三分笑。

    當初要不是遇到苗成才和裴厭,也不會這么順心。

    吳升文不止一次想過這件事,深覺得這兩人是他們家貴人。

    一聽雞蛋七文,吳升文沒有還價,市價如此,甚至還有賣更貴的,就算掌柜的查賬,也挑不出刺兒。

    而咸鴨蛋,見只有三十個,他也全包了,一枚按八文錢的市價,這東西在酒樓不是什么硬菜,有時候客人點的菜多,掌柜的會讓送兩枚,添作一口下酒小菜,缺了是不行的。

    六十九個雞蛋,裴厭讓了一點利,算作六十五個,即使有兩個不小心碰出了裂縫,吳升文看一眼沒有在意,今天客人就算不點雞蛋,掌柜的飯是另外做,給打成荷包蛋誰也看不出來。

    至于咸鴨蛋,吳升文大手一揮,沒有跟他討饒頭,就按三十個算,大冬天送蛋過來也不容易。

    原本裴厭還想去青魚巷那邊轉轉,這下不用了。

    六十五個雞蛋是四百五十五文錢,三十個咸鴨蛋二百四十文,攏共是六百九十五文。

    裴厭讓吳升文給了七錢碎銀,找回去五文錢,如此,就結清了。

    七錢加上剛才得三錢五十文,不算五十文的零頭,到手整整一兩碎銀子。

    趕車回去的路上,這下毛驢跑得快,裴厭裹得嚴實,只剩一雙眼睛在外面,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

    院子里,狗守著食盆不斷嗷嗚叫。

    平時顧蘭時和裴厭吃完飯后,剩下的湯湯水水總會給它們泡糙饅頭吃,今日卻不見動靜,碗筷殘羹還放在桌上沒收拾,三只都眼巴巴等著,不斷望向東屋窗子。

    房間里,顧蘭時和裴厭面對面坐在炕沿,荷包里的碎銀子和銅板已經倒了出來。

    一錢一錢的碎銀子正好有十塊,顧蘭時全都撿到手心里,嘴里低聲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一邊露出傻笑。

    裴厭在數銅板,其實根本不用數,除去他早上帶的二十文,還有四十五個。

    果然,數完后一共是六十五文,他把這些直接抓進荷包,說:“留在外頭,回頭攢夠一百文再收。”

    “嗯。”顧蘭時敷衍答應了一聲,都沒抬頭看,視線依舊落在碎銀子上,傻笑著說:“又是一兩,雞蛋鴨蛋加一塊兒不到兩百枚,就賣了這么多錢。”

    裴厭也高興,開口道:“今年蛋價還算平穩,沒到十文。”

    “年節前呢?應該會高一點吧。”顧蘭時笑著抬頭看他。

    “說不定有戲。”裴厭把荷包口勒緊,抬胳膊往后摸索,直接塞進炕頭的褥子底下,又說:“到不了十文,起碼也在八文。”

    顧蘭時手里攥著碎銀子沒有放下,想了一下說:“照母雞這樣下蛋的趨勢,一個月三十天,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枚到一百八十枚,超不過這個數去,又要讓點利,就按一百五十枚雞蛋算,七文錢的話,就是一千文。”

    “一個月賣雞蛋能掙一兩。”算到這里,他眼睛亮了。

    裴厭笑著開口:“過幾天假地面再硬點,拉頭豬去鎮上賣,家里還剩下五頭,這就是十兩了。”

    “年節時要各種花錢,平時吃喝買肉也要錢,賣雞蛋這幾兩銀子就能抵過,還能富余一點,豬錢卻能全部攢下,一個冬天下來,穩打穩扎,到手就是十兩。”

    顧蘭時長長嘆一口氣,眼里有著笑意,說:“去年冬時雖賣蛇賺了一筆,到底是毒蛇,太操心了,賣雞蛋賣豬發不了大財,卻安穩。”

    “汪——”

    “嗚——”

    狗餓了,三只都跑到房門口看他倆,大黑還好,沒有亂叫,灰灰和灰仔見他倆看過來后,汪汪汪就是一通傾訴,也不知道是罵人還是在催促。

    顧蘭時想起還沒喂它們,喜滋滋把一兩碎銀子收起來,這才出去干活。

    *

    給母雞蒸的魚干地龍干好了,兩人坐在石頭凹槽前搗磨。

    地龍干泥鰍干還好,捶搗兩下就軟爛了,比磨成粉省力氣。

    魚干有魚骨和魚刺,顧蘭時直接上手,一邊用筷子刮下魚肉,一邊用手把魚骨和大的魚刺摘出來,既然母雞有卡到刺的可能,干脆丟掉。

    至于一些不好挑的小刺,雞平時還吃小石子呢,裴厭用石錘把魚肉搗了又搗,直至手摸上去沒有魚刺扎手,就放心和麩子碎菜葉攪拌在一起,進屋倒給雞去吃。

    見母雞吃得歡,沒有任何不適,兩人放了心,又給換了干凈的水,才關好屋門不再管。

    *

    傍晚,剛吃完飯,今天吃得早,離天黑還有一陣子,顧蘭時在洗碗,裴厭得了空閑,坐在柴堆前擰蒲草條子,擰好直接用木柴壓住。

    布鞋還好,一入春,就要穿著草鞋進水田,泡過水很容易爛,早早給明年備兩雙草鞋,到跟前就不急了。

    狗吃飽喝足,閑的沒事在一起打架玩,多半是灰灰和灰仔。

    打著打著不知怎么就急眼了,一個把一個咬的嗷嗷叫,裴厭抬頭,懶得過去揍它倆,隨手抽了一根柴火丟過去。

    木柴打中咬著灰灰的灰仔腦袋,緊接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兩只狗一下子分開。

    灰灰今天吃了虧,頗有點不服氣,齜牙咧嘴想再打一架,被裴厭喝止住,隨后兩只都各自找了地方趴下,誰也不理誰。

    顧蘭時早就習慣,聽見消停了,連問都沒問一聲,有時候裴厭不在,灰灰和灰仔打架要是太狠,都是他上去揍幾下教訓。

    “汪汪!”

    離院門最近的大黑突然沖著外面叫,裴厭看過去,籬笆門外出現一個身影。

    徐啟兒沒敢直接進門,喊道:“蘭時哥哥!”

    喊完他才認出院里的是裴厭,又補了一句裴厭哥。

    “進來。”裴厭喊了一聲,手里的蒲草條子剛擰,不好放開。

    大黑不再叫了,灰灰和灰仔警惕了一下,見主人沒有異樣,又都扭過腦袋生悶氣。

    顧蘭時收拾好碗筷,見徐啟兒來了,想起去年的事,對裴厭說:“我記得還有六錢?”

    “嗯,是六錢,后來他一直沒過來要。”裴厭點點頭。

    徐啟兒見灰灰過來聞他,腳下明顯一頓,不敢亂走。

    “去!”顧蘭時攆走狗,笑著對他說:“什么時候回來的?”

    “下午剛回來。”徐啟兒見大狗走了,稍稍放心,接過顧蘭時遞來的凳子,順勢拘謹地坐下。

    這半年都沒怎么和顧蘭時見面,一上來就要錢,他有點不好意思。

    裴厭見他面有猶豫,直言道:“要用錢?”

    “嗯,想拿一錢,瑞兒兩三個月沒見油星了,明天想去買一斤肉。”徐啟兒老實巴交的,下意識把錢用在哪里也說了出來。

    如今他每個月有工錢了,卻也不能亂花,家里再沒有大人,只能自己給自己打算。

    這本就是他的錢,顧蘭時沒有不給的道理,給錢的時候也叮囑了兩句,讓不要亂花,買了肉記得熬點豬油,既解饞還能留著能慢慢吃,又給徐啟兒拿了些干菜讓帶回去。

    第173章

    揣著一錢碎銀,徐啟兒手里提著一大捆干菜,用長長的麻線捆了兩圈,能拎住就行,不用太結實。

    沿著林子里的土路往村里走,太陽落下去了,沒幾個人出門,附近再沒有別的身影。

    天上有云,今天太陽不怎么好,還沒走出樹林,寒風吹起來,他縮了縮露在袖子外的手,腳下加快了步伐。

    徐家。

    院門開了一條縫,等待的徐瑞兒時不時扒在門縫上往外看一眼。

    他衣衫較薄,也全是補丁,左邊袖子還有一處扯開的口子沒有縫,瞧著有點邋遢。

    沒有爹娘,爺奶早幾年也死了,分家出去的叔伯偶爾能幫襯一點,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妻兒要顧,只要沒遇著什么大事,他兄弟倆平時都要靠自己。

    徐瑞兒一個人在家,天晴時上山撿一捆柴火,足夠平時做飯燒水,還算過得去,至于洗衣,水太冰了,他撿的柴火還要緊著燒炕,騰不出熱水洗衣的。

    既費柴火又費水,村里能這樣干的人家其實不算多,不少婦人夫郎大冬天都要用冷水洗衣裳,多半趁著天晴時太陽好,但依舊凍得手指紅腫,這還算講究些的,許久才換洗一次也是常見的事。

    看到哥哥身影后,徐瑞兒趕忙把院門開了半扇,等人進來后,他立馬關上門,門閂也上好。

    村里人都知道他倆在裴厭那里放了錢,只要一去那邊,人家都能猜到是去要錢的,即便沒有人來搶,事關銀錢,兩人不免謹慎些。

    進屋后,徐啟兒把干菜放在桌上,說:“蘭時哥哥給的,這么多,夠吃好幾天的。”

    干豇豆最多,余下的是馬齒菜和灰條菜干子,這幾樣曬的時候沒有切,長長一條,比那些切短的干菜好捆。

    徐瑞兒解開麻線,把干菜都放進屋子角落的麻袋里,里頭裝的都是菜干子,他一個人在家,吃用的東西要是不放在屋里,心里難以踏實。

    從懷里掏出那一錢碎銀讓弟弟看,徐啟兒說道:“明天我去清水村看看,殺豬匠那邊要是有豬肉,就不用去白水村了。”

    一到冬天,肉食都好放,殺一頭豬賣好幾天不成問題,白水村要是沒有,只能往鎮上跑。

    比起有驢車騾車的,他只有一雙腳,去寧水鎮得走許久。

    “嗯。”徐瑞兒點點頭,一想起肉的滋味,他舔舔嘴巴,口水都要下來了。

    一斤肉少說也在二十文了,徐啟兒想了一下,一錢銀子也就是一百文,頂多買五斤肉,也不敢全都花完。

    他上個月的工錢已經領了,因正好和之前攢下的錢湊了個整,有點舍不得去動,于是想起了他爹之前留下的銀錢,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去討要一錢,用作吃穿,剩下的五錢今年能不用就不用,下個月還會發工錢。

    眼瞅著要到隆冬了,徐啟兒想給弟弟再弄一件舊衣。

    如今瑞兒這一身有點單薄了,里頭幾件不必說,都是以前的衣裳,即便破了也舍不得丟。

    最外頭的冬服還是去年他在別人手里買了一身舊衣,托他嬸娘給改了改,弄了些蘆花蘆葦塞進去,也得虧徐瑞兒今年沒怎么長個子,衣裳還能穿,不用再改。

    至于他的舊衣,也是托伯娘閑時給改大了一點,自己就兩身換著穿,要是一身弄得太臟,又沒換洗的,東家會嫌棄,沒辦法把自己的衣裳改給弟弟。

    夜里還好,起碼能燒炕,白天下雪刮風不想出門,徐瑞兒就縮在炕上,裹上舊被,不至于凍得打寒顫。

    只是天稍微晴了,他經常要去撿柴火,不得不出門,這一身衣裳確實不怎么抗凍,他便和其他人一樣,將蓑衣穿上,能套幾件是幾件,以抵御寒風。

    徐啟兒想了半天后,抬頭說道:“這樣,明天買上一斤肉,正好我在家,熬半碗豬油,能吃得久一點,剛才回來時,蘭時哥哥也這樣說。”

    一斤肉。

    徐瑞兒黑瘦黑瘦的,聽見要買這么多肉,眼睛睜大了一瞬,之前買肉都是半斤半斤買。

    如今有工錢了,雖然不敢亂花,但冬天能讓弟弟稍微吃好一點,也是值得的,徐啟兒下了決心,就買一斤。

    他又看向徐瑞兒左袖子,說:“明兒我給你縫縫。”

    “行。”徐瑞兒不怎么在意這個,要是縫衣裳,哥哥不在家,他自己有時掛破了,就找針線隨便一縫,只要縫住別開線就好,管不了什么針腳不針腳。

    這回袖子破了,是因為和別人打架,下午徐啟兒剛回來的已經問過他。

    村里的小孩,尤其那些小子們,少不了有幾個壞的,湊在一起就更壞。

    見徐瑞兒一個人,連爹都沒有,哥哥又不在家,在路上碰見了,不是罵就是打,甚至還搶他手里東西,徐瑞兒之前吃過好幾次虧,有時跑也跑不過,只能挨一頓打。

    要是有心好的大人經過,還能喝罵兩句,那幾個小子一看大人來,四散就逃了。

    徐瑞兒人瘦小,不怎么聰明機靈,從小卻有些倔性子在,回回挨打嘴上都很硬氣,愣是不服軟,被揪著頭發讓他叫爺爺的時候,他從來沒叫過一聲,隨后便是拳頭和巴掌落下來。

    挨打的時候總是被推搡在地,衣裳弄會弄臟弄破,打疼了忍過去就好,他自己沒錢,又心疼衣裳,后來學會了躲,只要遠遠看見那幾個人,要么繞路要么跟著旁邊大人一起走,那幾個小子都是再壞,也不敢在大人面前直接動手,頂多追在身后罵他幾句。

    有時遇到他們故意堵截,那挨打就避不開了,好在這樣的次數不多,即便冬天,家家都有活干,小孩也逃不開。

    也得虧他姓徐,徐家在小河村是大姓,一直占著里正的位子,里正徐承安和他一家還是血緣親近的本家,這幾個小子再作惡,也不敢真欺負太狠,頂多背著人揍他一頓取樂,掰斷手指打斷腿這種事不敢做。

    其他村子出過這樣叫人膽寒的事,別說性子惡劣不堪的半大小子,連大人都有作惡的,欺負人像是他們的天性,隨便就可以做到。

    而昨天,徐瑞兒上午去山上撿柴火,路上沒看見那三個常常欺負他的半大小子,心里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在山坡上卻遇到了一個。

    林驢兒也是往山上去撿柴,不想半路碰到徐瑞兒,好幾天沒打架,他自覺有點手癢,學著家里干活的大人往掌心吐兩口吐沫,搓兩下就堵住徐瑞兒,抬手就朝徐瑞兒腦袋上拍一巴掌。

    他比徐瑞兒大三歲,跟打小雞仔似的,一點都沒在意。

    對他幾個,徐瑞兒早恨得牙根癢癢,只是平時雙拳難敵四手,一個人根本打不過人家三四個小子。

    可這回,只有林驢兒一個。

    他腦海里浮現出之前徐明子搶錢,裴厭動手的場景,那一次徐明子倒地之后,他也撲上去廝打甚至上牙咬。

    雖然自己瘦小不堪,連裴厭打人時的一拳頭都比不上,他還是和林驢兒扭打在一起。

    被踹倒在地后,肚皮和胸口生生挨了幾腳。

    林驢兒嘴里罵的很臟,他從來沒想過徐瑞兒這個孬蛋竟然敢還手,甚至真的打到了他,踢了幾下心里依舊惱火,抬腳就想踩下去,卻被迅速爬起來的徐瑞兒一下子抱住胳膊,逮著他手腕就是一口。

    林驢兒尖叫不已,手腳不停撲騰,想把徐瑞兒甩掉,誰知徐瑞兒跟狗一樣,咬住就不松口了。

    嘴里有血腥味道冒出,林驢兒到底只是個半大小子,也沒怎么吃過虧,一邊哭一邊嚎叫。

    徐瑞兒見他丟了膽子,這才松開嘴。

    手腕子一圈深深的牙印正在滲血,林驢兒一看見鮮紅的血,不知為何,眼前開始發暈,再一瞅徐瑞兒牙上嘴上沾血的模樣,他又怕又怒,卻不敢再打起來,捂著手腕驚慌失措跑下山。

    徐瑞兒被打得渾身都疼,頭皮也被拽得生疼,一縷頭發都掉了,剛才林驢兒想甩開他,下手很重,眼下看著林驢兒跑掉的身影,他心里有股說不出的痛快,仿佛一下子不害怕了。

    之前林驢兒幾個打他的時候,他雖然硬氣,但心里怎么能不害怕,要不是必須出門撿柴火,他都想一直躲在家里。

    撿了柴火回家后,沒一會兒,院門口就來了人叫罵,正是林驢兒他阿姆。

    院門是關著的,徐瑞兒自己在灶房做飯,對外頭的罵聲沒有任何反應,他家沒有大人,出去了說不定還要被打,干脆就悶著不出聲。

    還是徐家人在外頭看了一會兒熱鬧,說了幾句公道話,讓林家夫郎領著林驢兒回去,少來鬧事,村里誰不都知道林驢兒幾個背地里常常欺負徐瑞兒,有時當著大人長輩的面都敢打罵,徐瑞兒挨打的時候可沒見他家人出來制止。

    林驢兒阿姆自然也是知道的,見兒子被咬成這樣,跳著腳在外頭罵,他有心想打進去,不就一個小毛孩子,誰還能怕他,但心知不占理,正好徐承安扛著鋤頭路過,一聽事由,眉頭就皺起來,看向他倆的目光有些不快,林驢兒阿姆見勢不對,罵罵咧咧拽著林驢兒走了,沒敢再發難。

    今天下午徐啟兒回來后,見弟弟臉上有點傷,袖子也是破的,就問了他。

    以前徐瑞兒挨了打,就算哥哥回來發現,他不愿說,問多了就說跟人打架了,至于和誰,他一般不張嘴。

    徐啟兒兩三月才回來一次,即便知道他挨打的事,家里沒有大人,誰又能給他們撐腰,也是這一次打回去了,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講了出來。

    知道弟弟一個人過得不好,但徐啟兒沒辦法,為了掙錢,不能常常在家,每次回來也待不了一天半天。

    天很快黑了,徐瑞兒惦記著明天買肉,睡下后都在砸吧嘴。

    黑暗中,徐啟兒睜著眼,有點睡不著,琢磨明天還是去找找叔伯,大人不說,好歹讓堂哥堂弟幫忙照看一下弟弟,萬一林驢兒幾個生了報復的心。

    不過再一想,林驢兒他阿姆罵完就走了,今天他回來也沒來找事。

    他推了推旁邊的弟弟,說:“以后要是再有人打你,你就去找大爺爺,告狀總比挨打強,要么,看見他們直接就往七爺爺家里跑,肯定不敢追你,我明兒去找二伯再說說。”

    他口中的大爺爺正是里正徐承安,在徐家這一大家子,徐承安在兄弟里排行老大。

    徐瑞兒擦了擦嘴角,說:“知道了,不過我也不怕他們,再來,照樣打回去。”

    徐啟兒怕弟弟吃虧,人家三個人呢,常常混跡在一起,但又覺得確實該還手,不然以后就一直挨欺負,他只能開口:“打不過就跑,沒人笑話你。”

    “嗯。”徐瑞兒自己心里也有了主意,憑什么白白挨打,就算打不過,也要咬回去,叫他們也疼幾下。

    兄弟倆說一陣子話,聽著外頭風聲,漸漸就睡著了。

    而林家,林驢兒睡在炕上,手腕子用布包著,這兩天都不敢亂動,他罵徐瑞兒孬蛋,自己卻也慫了,昨天他阿姆領著他去找事,因手腕子生疼,他都沒敢出聲。

    *

    因心疼弟弟受了欺負,還常常忍著不說,第二天徐啟兒買肉的時候,一狠心再買了兩根排骨,回來直接燉了,一根半都進了狼吞虎咽的徐瑞兒肚子,骨頭都舍不得扔,再煮煮熬熬,還能出點油水。

    東家的雜活還等著他回去干,徐啟兒吃過晌午飯,找了一圈自家親戚后,又囑咐兩句弟弟,這才走了。

    再怎么,想把日子過下去,就得去掙錢。

    *

    天上云厚了,太陽時隱時現,陽光也黯淡。

    再過兩天就進到冬月,見天色不好,裴厭就說趁今天還沒起風下雪,再去鎮上賣一頭豬。

    豬養的多就是為賣,顧蘭時跟他一起往豬圈走,問道:“前天去鎮上,路好走嗎?”

    一頭豬可比幾個蛋筐重多了,要是碰到泥濘處,裴厭一個人的話,要在前頭拉車,后面就沒人幫著推。

    裴厭說道:“泥濘段不多,一路上了官道到鎮子,路都好走,沒什么難。”

    昨天又曬了一天,想來應該會好點,顧蘭時放下心。

    兩人走到豬圈前,這個看一眼,那個再瞅瞅,決定最大最肥的一頭快到年關時再賣,那時候買肉的人更多,肉價說不定還會再高。

    抓豬一回生二回熟,顧蘭時也躍躍欲試,這回上了手。

    在裴厭用繩圈套住豬脖子勒住后,他兩步沖上前,手里的繩圈已經打好了,直接套住豬兩只前腿,兩手用力抽緊直接綁住。

    “再纏兩圈。”裴厭見豬掙扎得厲害,直接大力用手里的繩子另一端快速纏住豬嘴,以防急了咬人。

    配合之下,很快豬前后腿都被綁住,無法站立,被放倒在地上。

    裴厭取來長棍,和上回一樣,兩人一起把豬抬出豬圈。

    “怎么了?”顧蘭時見他在前面停下,不由問了句。

    “先放在這里,我去拉板車,直接抬上車。”裴厭說著,就放下了手里的棍子。

    從這里抬去后院,以顧蘭時的身板,要歇兩三回,又沉又累的。

    等他拉了空板車過來,合力把豬抬上車后,直接從牲口棚里牽出毛驢,套好車后,他在前面牽著毛驢,顧蘭時在后頭幫著推推車,果然省力多了,沒有像上回那樣,累得哼哧直喘氣。

    從通道出來后,顧蘭時跑到前面開院門取門檻,順便送裴厭出門,邊走邊笑著說:“那天咱倆只顧著算錢,還說五頭豬能再賣十兩,都忘了咱們自己還要殺一頭,這下就只有八兩了。”

    他看著裴厭,伸出兩根手指玩笑道:“這回賣了豬,二兩銀子可得都交我手里。”

    裴厭臉上笑容一下子變大,點頭應道:“好,我記下了。”

    第174章

    天陰晴難料,擔心下雪路難走,賣了一頭豬,但過了兩天,太陽又出來了。

    顧蘭時把枕頭拿出來曬,也就曬晌午這一個多時辰,過午就收回去。

    裴厭把西屋土炕上的稻草挑出來,在谷場那邊鋪平了晾曬,十五只母雞被關進了籠子,沒讓從屋里出來。

    下雪覺得太冷,不下雪又操心來年旱澇收成,可老天爺的事又怎么能說準。

    顧蘭時坐在墻角背風處曬太陽,拿了針線和布料,打算縫兩條褻褲,今年不用做新衣裳,有去年的新衣,一個補丁都沒有,依舊能當新衣穿,鞋子也是一樣,去年的冬鞋厚實暖和,洗凈了穿上,體體面面去走親戚正合適。

    昨天他見還有好布料,心想一人縫一條小衣,再縫一雙布襪,過年時從里到外全是新的了。

    裴厭的褻褲明顯更費布料,已經成親快兩年,他早已看慣,沒什么羞澀的,上午剪裁完了后,還喊裴厭過來在腰圍比了一下。

    谷場那邊,裴厭把木叉靠在墻上,拎了竹筐去抽稻桿,要給母雞再把土炕鋪好,墊一層稻草,即便炕面太熱,也不會燙的母雞到處亂竄。

    忙完之后,見顧蘭時坐在那邊,他拎了個板凳過去。

    身旁多了個人,離得很近,顧蘭時早已習慣,繼續手上的活,問道:“晚飯想吃什么?”

    裴厭想了一下,說:“包子,烤著吃,再切倆咸鴨蛋,煮半鍋菘菜肉片子疙瘩湯。”

    前天顧蘭時覺得包子成天熱一熱吃,應該換個花樣,于是就把鍋燒熱,把包子放在鍋底,烙了一會兒出來,就和烤的差不多,外皮脆脆的,別有一番味道。

    菘菜肉片子湯也不難,菘菜葉子切成絲,再切些肉片,把肉炒了煮開,再把攪好的疙瘩面糊還有菘菜絲倒進去,煮熟就行了,熱乎乎一碗,很適合天冷了吃。

    “行,今天再打個雞蛋進去,家里沒豆腐了,吃木耳嗎?”顧蘭時問道,見裴厭點頭,他又說:“那你抓一把木耳,用熱水泡上。”

    裴厭起身,按他的話泡了些木耳,還順手抓了一把干黃花菜,一起泡了進去。

    離傍晚吃飯還得兩個時辰左右,他又過來坐下,眼睛隨著顧蘭時手上的針線移動,開口道:“我想去趟山上。”

    “去砍柴?”顧蘭時沒有停下手里的活,柴火冬天貴,弄一車去鎮上賣,能得大幾十文呢。

    裴厭說道:“不是,去找找蛇洞,找不到就挖點冬筍回來。”

    顧蘭時手一頓,抬頭看向他,說:“毒蛇。”

    “我會小心,要真遇見烈性的,挖開就先拍死,錢是少一點,但比賣柴火強。”裴厭認真說道。

    見顧蘭時面帶猶豫,他又開口:“一架織布機子就要三兩銀子,徐木頭那邊已經在做了,等做好就要給他結賬,前三季掙的錢先不提,冬天按三個月來算,雞蛋咸鴨蛋能掙到三兩,手里就只剩賣豬的九兩,還是沒落下太多,明年還想再起一間房,能早早備下最好。”

    “我也不強求,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回來了。”

    毒物危險,但確實價錢高,叫人心癢手癢,踏踏實實在地里干一年活,除了口糧以外,能穩穩當當攢下一點錢,大財是不用想了,畢竟他倆只有四畝田和外面那一片菜地。

    今年冬天之所以一直沒上山去挖蛇洞,一方面是下雪了,另一方面則是家里母雞要好生伺候,后院豬也比去年多,又總有別的事絆腳,沒找到機會。

    夏天抓蝎子,冬天還要找毒蛇,顧蘭時輕輕嘆一口氣,也就裴厭膽子這么大,從來不畏懼毒物。

    知道勸不住了,他露出笑臉,說:“那行,記得帶上藥,離遠點,要是大蛇,直接就拍死。”

    蛇洞隱蔽,得帶鐵锨上去,找到之后好挖開,手里算是有個趁手的家伙,今年夏天抓蝎子時,裴厭又去鎮上買了些解毒驅蟲的藥粉,那時候沒用完,還在屋里放著呢。

    見他點了頭,裴厭一顆心落在實處,抓蛇的心再熱,他也知道分寸,為掙一點錢,不至于冒太大險。

    而且對危險他從小就極為敏銳,后來又去了兵營里,打仗時要是沒有這點本事,再狠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這些沒必要對顧蘭時講,他自己心里有數就行。

    趁著天色還早,裴厭起身去收拾家伙,出門時顧蘭時跟在后頭又囑咐了幾句,找不到就早早回來,天黑得早,山里路又難走,回來有疙瘩湯呢。

    再次保證自己不會涉險,裴厭一步三回頭,等顧蘭時總算回去后,才笑著往山坡那邊走。

    第175章

    前山常有人采挖野菜野草,裸露出來的黃土更多,再往深里走,腳下是成片枯黃的草叢,沒有綠意生息支撐,不少橫七豎八伏倒在地面。

    也有始終豎直高立的一叢叢荒草枯枝,卻也沒了夏天叫人想象里頭是不是藏了蛇蟲的威懾。

    地上有很多枯葉,風吹日曬雨淋,踩過之后便碎成了渣,落葉深厚的地方踩起來較軟。

    山林蕭索,樹上光禿禿的,只剩枝干,放眼望去沒什么生機。

    這回上山,裴厭邊走邊打量四周,時而用撿來的長樹枝扒拉扒拉被枯草落葉遮蓋的隱蔽處,見著一些土洞口就過去看看。

    今天上來沒帶鋤頭,只帶了一把長鐵锨,背上竹筐里除了麻袋、藥粉以外,還有一把卡蛇的木叉,以及一根頂端綁了布套的木棍。

    遇到掙扎厲害的蛇,木叉叉不住的話,要是來不及拍死,得先把蛇頭直接套上蒙住,萬一是毒蛇,性子又烈的話,沒咬到人也會把毒液噴出來,有布套擋著,危險會降低許多。

    他聽人說過,捕蛇人有各種工具家伙,比他手里這幾樣更靠譜些,但一切東西的使用,都要眼疾手快膽大心細,他沒指著能抓多少活的,要是有不對,直接抄鐵锨全部拍死就好。

    而最需要擔心的,是毒蛇冷不丁會噴毒液,膽子再怎么大,都得謹慎些。

    遇到辨別不出來的洞口,只能挖幾下。

    尋尋覓覓半天,蛇洞沒找到,倒是叫他挖到個兔子洞。

    意識到是兔子洞后,裴厭立馬抬頭,目光在山坡周圍掃視一圈,發現一簇枯草晃動,他眼睛很尖,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灰毛影子,心里道一聲可惜的同時,抬腳就邁了出去。

    兩只野兔被攆的亂竄,山坡崎嶇難走還有各種樹木枯草絆腳,對人很不利,一個不小心就容易摔倒受傷,卻十分利于它們逃跑。

    意識到追不上,裴厭停下腳步,自己沒忍住笑了下,轉身回去,撿起地上的長鐵锨和竹筐繼續往山坡上走。

    都說狡兔三窟,兔子窩常常有兩個以上的洞口,一旦受驚,就會從另外的洞口跑掉。

    今天他一個人上山,沒有能幫忙的人手,自然不好抓,要是多兩個人,找到所有兔子洞后提前守好堵住,再用煙熏,多半都能抓住。

    村里一些老少爺們會用這一招抓野兔,帶上狗就更好抓,只要讓狗守在留出來的洞口,等野兔子受驚逃出來,狗攆上就是一口。

    之前顧蘭瑜顧蘭興幾個還喊他一起,只是那幾天忙,沒法撂下家里的活。

    裴厭邊走邊想,下回來還是把彈弓帶上,說不定能再挖到兔子洞。

    *

    “汪汪汪——”

    灰灰和灰仔沖著角落里的麻袋不斷吠叫,在看見里面長條狀蜿蜒的東西動了以后,叫聲更厲害了。

    大黑耳朵尖尖豎起,尾巴一動不動,警惕地看向麻袋。

    許是天性直覺,知道麻袋里的東西有危險,三只狗哪怕去年見過抓回來的毒蛇,依舊沒放下戒心。

    顧蘭時只敢在十幾步之外看一眼裝蛇的麻袋,就算知道里面的毒蛇能賣很多錢,膽子也大不了。

    這和毒蝎不一樣,蝎子小,沒有毒蛇那么危險,壯壯膽氣就抓到了,況且用的還是筷子,不必上手。

    “天晚了,明天再去鎮上。”裴厭洗干凈手起身,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意。

    今天雖然沒有抓到兔子,但后邊運氣好,一連挖了兩個蛇洞,其中有兩條金環一條蝮蛇,一條就能賣到五兩,可惜有一條金環被他拍死了,不知道價錢如何,最起碼,活著的兩條毒蛇,十兩銀子有了。

    去年也是這樣,三條毒蛇蛇膽占了大頭,去年見過這場面,按理來說不會這么喜形于色。

    讓他這樣高興的,則是因為麻袋里一條粗壯的五步蛇,還活著。

    按去年在藥鋪打聽的,冬天的蛇膽質量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這條五步毒蛇又如此粗壯,想來該是條雄蛇,蛇膽自然要大一些,價錢絕對在八兩銀子以上了。

    要說雄蛇雌蛇,其實也能辨認,只是這條五步蛇性子兇烈,他捉的時候很謹慎,和毒蛇游斗了一番后才得手,活著才好賣錢,不至于為了辨認公母,再去卡著七寸冒險。

    顧蘭時把布巾遞給他擦手,點頭道:“嗯,不著急。”

    他看一眼墻角的麻袋,袋口雖然扎緊了,心里還是有點打鼓,說:“今晚讓大黑睡在堂屋,萬一蛇跑出來,從什么縫兒里溜進屋子,狗肯定比咱們發現得早”

    裴厭笑了下,麻袋他檢查過了,口扎的很緊,袋子也沒有破爛漏洞,應該沒什么問題,不過見顧蘭時害怕,他把布巾搭在木架上,說:“好,等會兒吃了飯,我把狗窩里的麻袋取出來。”

    天冷了,晚上直接讓狗睡在地上太涼,有麻袋墊著會暖和些。

    顧蘭時稍稍放心,去灶房端了飯出來。

    兩人坐下吃飯,包子外皮烤的焦黃,咬一口脆脆的,見疙瘩湯里有豆腐丁子,裴厭端起碗先喝一口,說:“去買豆腐了?”

    顧蘭時咽下嘴里的包子,點頭道:“嗯,你走了我坐不住,回去轉了轉,正好娘要去買豆腐,我就跟著一起去了,買了六塊回來,夠吃好幾天的。”

    “明天去鎮上,要買什么嗎?”裴厭問道。明兒是去賣蛇,顧蘭時肯定不會跟著。

    想了一下,顧蘭時說:“肉上回在殺豬匠那里買了,沒什么要買的……對了,明天把香油罐子提上,回來打半罐子香油,回來一人蒸碗雞蛋羹吃。”

    “好。”裴厭答應道,又說:“不急,你慢慢想,還買什么再說。”

    “嗯。”顧蘭時咬一口烤包子,心思先落在飯菜上。

    吃過飯以后,裴厭想起那條五步蛇,難掩心中興奮,有心想把五步蛇單獨裝進一個麻袋。

    只是這樣一來,得先把麻袋解開,里頭還有其他活著的毒蛇,在院里亂竄的話,顧蘭時不知道要嚇成什么樣。

    再看一眼平時猴急毛躁的灰灰和灰仔,它倆還真有可能上嘴去咬毒蛇,于是歇了這個心思,五步蛇長得最大,毒性也烈,只有它咬其他蛇的份兒。

    *

    半上午,太陽暖和些了,裴厭套了驢車出門。

    顧蘭時提著針線籃子和他一起進了村,見自家門開著,他和裴厭說一聲就進去了,沒有站在門口送,車上有半麻袋長蛇,他是能避就避。

    “蘭哥兒,我看姑爺過去了。”苗秋蓮正巧提了椅子往院里走,打算坐院里曬曬太陽,抬頭見看見顧蘭時走進來。

    顧蘭時笑著說:“嗯,去趟鎮上。”

    “做什么去?”苗秋蓮沒事,閑問了一句。

    不好在親娘面前扯謊,顧蘭時走近以后,聲音略低了些,說:“昨天上山抓了幾條蛇,去藥鋪里賣。”

    他說著,自己往堂屋走去拿椅子,又道:“順便,再打一斤香油回來。”

    “香油?”苗秋蓮被這兩個字提醒,連忙起身去灶房,說道:“快喊住姑爺,家里也沒香油了,正好,讓他捎上。”

    顧蘭時跑著出了門,一看裴厭沒走出多遠,在后面喊道:“裴厭!”

    驢車停下,裴厭回頭,問道:“怎么了?”

    苗秋蓮跑出來,不等顧蘭時開口,她一邊快步疾走過去,一邊笑著說:“嗐,沒什么要緊的,聽蘭時說你去鎮上,前幾天就要說打一斤半斤,家里忙,沒顧上。”

    裴厭讓毛驢停在原地,自己三兩步過來,接過苗秋蓮手里的罐子,笑道:“知道了岳母,要多少?”

    苗秋蓮想了下,說:“半斤,算了,打上一斤,吃久一點。”

    “好。”裴厭答應著,見她再沒有別的吩咐,道一聲轉身就走了。

    見裴厭走遠,苗秋蓮在孫家門口說閑話,顧蘭時自己先進了院子,竹哥兒一邊勾鞋一邊從屋里出來。

    他笑道:“這時候才起?這么懶。”

    竹哥兒幫他把椅子拎出來,說:“哪有,我早就起了,剛才覺得冷,就上炕去做,聽見你聲音,這不又出來了。”

    “外頭有太陽呢,曬一曬。”顧蘭時提起放在地上的針線籃子,坐下后又問:“霜兒好些了?”

    “全好了,早起說想回娘家一趟,狗兒哥就趕車帶她回去了。”竹哥兒高舉兩條胳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放下后輕吐一口氣,比剛才精神多了。

    “沒個正形,叫人看見不像樣子。”顧蘭時笑罵一句。

    “這不是在家里,誰能看見。”竹哥兒滿不在乎。

    顧蘭時拿起給裴厭做的鞋底,問道:“爹呢,串門子去了?”

    “嗯,都出去好一會兒了,不知道在誰家。”竹哥兒見他干活,自己也去屋里取了針線。

    “補手帕?”顧蘭時看一眼,順嘴問道。

    “嗯,昨天抱柴火,帕子拿著手里,不小心被柴火勾住,掛扯了。”竹哥兒一邊說一邊用指腹搓了搓線頭,對準針孔,很快就穿了進去。

    太陽好,許多人家門前都坐了人,他娘始終沒回來,偶爾能聽見從外面傳來的大笑聲。

    他倆在家說一陣子閑話,沒一會兒,外頭劉桂花幾個婦人夫郎湊在一起,商量著要跳大繩,人少了沒勁,于是呼朋喚友。

    鄰里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往這邊瞅,劉桂花從家里拿了一根很長的麻繩,商量了一番,決定輪換著掄大繩,她和劉娥先來。

    甩著胳膊把麻繩掄圓,“啪啪”打在地面,年輕夫郎和媳婦臉皮薄,你推我搡,都不敢頭一個進去,有漢子往這邊看呢。

    掄大繩費力氣呢,劉桂花笑罵道:“嗐,往后退做什么,一個個上不了臺面,快,進去!”

    方金鳳最近沒做媒,在家閑著,一看大伙兒都不去,她心癢,干脆往前頭擠了擠,笑道:“都怕丟了老臉,既如此,那我先來,省得你們害臊。”

    她說著,頭跟著大繩掄起的速度點了兩下,瞅準機會,一下子就跳了進去,隨著大繩一下下落地起跳。

    其他人看見領頭的,不再互相推扯了,苗秋蓮本來在不遠處跟人說閑話,一看這動靜,也趕忙跑來。

    麻繩掄打在地上,不免帶起塵土,但沒人在意,大伙兒高高興興玩耍。

    連看了一陣子的老少漢子也心癢,他們不好隨便湊過來,另起了一攤子,在一處空曠地也跳起大繩。

    顧蘭時和竹哥兒見外面那么熱鬧,出來看了一會兒,見漢子都聚在村子那邊,互不打攪,一前一后跟著進去跳。

    有人腳下沒來得及,絆住了繩子,大伙兒都要惋惜一聲,隨后換了掄繩子的兩個人繼續玩。

    像這樣的玩耍,人多更熱鬧,前面的跳幾下就出去,后面的跟著進來,就算有不想出去一直跳的,見大伙兒都如此,就不好意思占著位兒。

    甭管平時交情怎么樣,至少眼下沒什么矛盾,就算有互相看不慣的,互不搭理就是了,旁人都忙著找樂子,自然也顧不上這些彎彎繞。

    第176章

    即便大人,一旦沒什么顧忌玩起來,時辰同樣過得很快。

    顧蘭時剛從大繩底下跳出來,后背都是熱汗,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裴厭牽著毛驢回來了。

    和村里人玩高興是高興,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

    苗秋蓮在另一邊和人說話,忙得什么似的,他扭頭拉著竹哥兒往家門口那邊走。

    等裴厭到跟前后,取了板車上的香油罐子遞來,說:“打好了,一斤。”

    顧蘭時接過,又遞給竹哥兒,叮囑道:“回去放好,等會兒記得跟娘說香油打回來了。”

    “好,知道了。”竹哥兒臉蛋紅撲撲,他惦記著玩兒,提了香油罐子就往院里走。

    因前面在掄大繩,毛驢有點害怕,裴厭摸了摸毛驢前額,牽著它避開人群,沿著路邊邊往前走。

    苗秋蓮這才看見他倆,哎呦一聲拍一下手,從人堆里出來,說:“姑爺回來了,我都沒看見,如今香油多少錢一斤?”

    裴厭看一眼顧蘭時,說:“貴了,七十文。”

    苗秋蓮一模懷里,卻沒裝荷包,笑道:“等會兒讓竹哥兒送過去。”

    “不用,一點香油。”裴厭推了推,他不打算要這錢,畢竟顧蘭時親爹娘,孝敬些東西是應該的。

    “蘭時他娘,快。”

    有人招呼她跳進去,苗秋蓮連忙又往那邊走:“等閑了我再過去啊。”

    見她這么忙,顧蘭時笑一下,說:“行行。”

    身后大繩“啪啪”打在地上,毛驢腳下快了點,他倆沒有喝止,跟著一起快步出了村。

    走遠之后,后頭說笑聲依舊,但小了很多,毛驢這才平靜下來。

    顧蘭時笑著開口:“這錢爹娘肯定會給,他倆最不愛占別人便宜,尤其小輩,七十文呢,你不用想別的,這也沒什么,你不好接錢,我來就是。”

    相處這么久,裴厭大概知道岳丈岳母什么性子,只得點點頭:“嗯。”

    顧蘭時心里其實有點著急,還是壓下了,周圍沒有人,但哪有在外頭算銀錢的,更不好掏出來,等回家以后,關上屋門,就能慢慢數。

    兩人心照不宣,臉上都掛著笑意。

    和顧蘭時的著急不同,裴厭步伐輕松,這下一架織布機子和一間房屋的錢有了,還大有富余。

    *

    狗兒叫豬兒哼,房里的人樂開懷。

    炕褥上,裴厭把沉甸甸的錢袋倒了個底朝天,所有碎銀子都落在眼前,他撿走散在其中的銅板放在旁邊。

    每次去鎮上無論做什么,顧蘭時都會給他帶二三十文,出門在外要是沒錢,心里哪能踏實。

    今天出去要打香油,因價錢會浮動,就多帶了些。

    他笑著把整銀碎銀都往顧蘭時那邊推,說:“一共二十三兩七錢,五步蛇最貴,十兩,活的金環和蝮蛇一條價值五兩,死了的一條金環只有二兩。”

    二十三兩,比去年還多。

    顧蘭時看著眼前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有點發直,好久沒掙過這么大一筆錢了,他摸了一個五兩的銀錠在手里摸來摸去。

    裴厭忍不住說道:“其他蛇沒有那么名貴,死蛇藥鋪的人直接剖了,按掏出來的蛇膽算錢,大的三錢,有兩個,小的二錢,只有一個,還有一條掏出來后是水膽,無法入藥,人家不要,咱們也用不上,就扔了。”

    “另外還有三條活蛇,一條按三錢賣的,跟去年價一樣。”

    他說著,把另外一塊五兩的整銀又放進顧蘭時手里,又道:“大頭是二十二兩,剩下那些一共一兩七錢。”

    他倆可以說做了兩年賣菜賣雞蛋的小生意了,算這點賬很容易,不過這會兒,顧蘭時因為太高興,根本算不過來。

    聽裴厭把賬算的明明白白,他干脆也不想了,手里整整十兩銀子,沉甸甸的。

    至于炕上那些,全是一些碎銀,大大小小,一兩的也有,五錢的也有,都是絞下來的,不像整錠銀子這么圓潤漂亮。

    裴厭又說道:“稱的時候我都看過了,藥鋪又是老鋪子,斷不會做那種坑蒙拐騙的事。”

    “嗯。”顧蘭時對他很放心,抬眼笑盈盈的。

    “賣了蛇,我才去打香油,出門時只帶了九十文,就拿了賣蛇的一錢碎銀出來,兩斤油一百四十文,還剩下五十個銅板。”裴厭老實交代道。

    顧蘭時開口:“那這些就是二十三兩六錢。”

    “嗯。”裴厭點頭。

    “怪道是富貴險中求。”顧蘭時看著銀子嘆道,一年種菜賣雞蛋比起這些,只是小錢。

    他很快又自己想通,小錢怎么了,要不是靠種這些菜養這些母雞,他倆一年的吃穿用度還不知在哪里,一年間辛苦些,除了攬住自家的吃喝,還能小賺一點。

    大錢也好小錢也罷,都得攥住,不能見了大的就把小的拋在腦后,小錢才更安穩呢。

    聽他感嘆完,裴厭笑著開口:“二十兩,也不是什么大富貴大冒險,過幾天我再去轉轉,看能不能再抓幾條。”

    再愛財,顧蘭時也是清醒的,說:“我看還是多歇歇,養足了精神頭再說,抓一回蛇不容易,毒蛇性子又烈,要萬分小心,如此,自然耗神,可不能大意。”

    他知道裴厭想多賺錢,只能換個法子勸勸,他倆如今養豬養母雞順了,到年底能掙十幾兩呢,其實日子是不愁的。

    “嗯。”裴厭笑著伸手,摸了摸他腦袋,見他臉頰因剛才跳大繩,白里透紅,這會兒熱意還未消散,沒忍住又摸了幾下臉蛋,他手很輕,沒有掐或用力,又怕白天顧蘭時害羞,很快就收了手。

    把手里的銀錠放下,顧蘭時目光黏在銀子上,有些戀戀不舍,說:“這會兒沒事,咱倆先把要花的錢撥出來,余下的全都放好。”

    裴厭笑了下,開口:“織布機子三兩。”

    顧蘭時拿起大的銀塊,問道:“這是一兩的?”

    裴厭接過,在手里掂了掂,點頭道:“應該是。”

    把這一塊碎銀放在旁邊,顧蘭時又拿起兩塊差不多大小的碎銀,說:“這倆應該都是一錢的。”

    他應道:“嗯,稱的時候一起放在戥子盤上,不過伙計說了,這幾天藥鋪里收的碎銀,小的都是一錢,沒有更低的。”

    很快,顧蘭時把織布機的三兩放好,又抬頭問道:“蓋一間屋子,黃泥木料咱們是自己弄,還是找人買?”

    “自己弄,到時候只算起屋子的工錢和盤炕錢。”裴厭想了一下,思索著說:“只有一間屋子,蓋得快,工錢貴不到哪里去,這樣,先按一兩撥出來,怎么都夠了。”

    顧蘭時照著他的話放出來一兩,還和織布機的分開了。

    之前做衣裳鞋子剩下的邊角布料都沒扔,他做了大大小小好幾個錢袋,隨便使,這樣分開的話,到時候取錢也方便。

    “還剩十九兩六錢。”顧蘭時笑瞇瞇的,說:“再差四錢,就是二十兩。”

    他一說,裴厭就起身到炕尾開箱子,從最底下摸出一個小錢袋,里頭是近來賣雞蛋賣豬的錢,有好幾兩呢,還只是碎銀,串好的銅板串子都沒拿出來。

    “這就夠了。”把四錢碎銀放進去,裴厭又勒緊手里的錢袋口子。

    剛要提議數數最近賺的錢,就聽見外頭狗叫,緊接著竹哥兒的聲音響起,來送香油錢了,顧蘭時只得作罷。

    “來了!”他一邊答應一邊往外走,炕上的錢交給裴厭收拾。

    去年攢下了二十兩的家底從沒動過,今天又湊夠二十兩,最起碼,攢下四十兩了。

    在心里略微一算,顧蘭時腳步輕快無比,還有三頭豬沒賣呢。

    越想越高興,他幾乎都要哼小曲兒了。

    第177章

    掙錢的喜悅即便過了好幾天,也是一想起來就讓人忍不住露出笑臉的事。

    寧水鎮。

    天碧藍藍的,風也小,是少有的好天氣。

    鎮外陳三兒看車的生意一下子變得很好,平時他獨自也能忙的開,今日家里老小都過來幫著攬客看車。

    顧蘭時和方紅花等在路邊,裴厭給了五文錢拿了半塊木牌,過來后三人才一起往鎮口那邊走。

    今年入冬后頭一回來逛大集,小老太太很高興。

    正逢初五集會,但和過年前的大集會不同,眼下還沒那么熱鬧,攤子沒有擺到鎮外來,都在鎮子里面的街道上。

    今天人挺多的,因是上午,多半人剛趕到鎮上,因此進鎮的人多,出去的人少。

    街上各種攤子按路排開,吆喝聲此起彼伏。

    狐裘貂衣,錦緞布匹,陶盆瓦罐醬醋油茶,干果山貨活羊活鹿活野禽,各種東西叫人眼花繚亂。

    方紅花在幾頭拴著的羊面前站定,瞅了幾下說:“這不像家養的,像是山里的野羊,蘭哥兒,厭小子,快來看。”

    斜對面賣鳥籠子的攤前,顧蘭時腳步停下,有的鳥籠里還關了鳥兒,在里面蹦跳著,時而低頭喝水。

    裴厭在他幾步遠的地方,目光掃過附近的攤位,最后落在隔了一段距離的茶葉攤子。

    心想家里都是自家上山采的野茶,平時還好,過年時來了親戚,總該弄點好茶葉待客。

    他倆來往的親戚也就顧家人,再沒有其他,弄一點好茶也是應該的。

    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方紅花在喊,兩人都收回目光,往賣羊的那邊走。

    賣羊的是個老頭,正蹲在那里抽煙,聽見方紅花的話,他放下煙桿子,一看這三人就知道,只是來瞧熱鬧,他沒有起身,更沒有招呼,但嘴里閑不住,說:“是野羊,逮住以后在家里養的,也能說是家養的。”

    “原是這樣,我說呢,長得不一樣。”方紅花咂咂嘴,又道:“個頭還不小呢。”

    羊肉本就貴,更別說一整頭羊,不過雖然買不起,但一會兒他們就要去吃羊肉了。

    早上裴厭閑著沒事,算算日子初五了,鎮上有大集,就跟顧蘭時商量,出門逛逛,逛完順便在鎮上吃頓飯,之前往來福酒樓送東西,和吳廚子閑聊時,得知樓里入冬后賣羊肉羊湯還有什么羊雜碎湯羊蹄子。

    吳升文雖然言語中有幾分自豪和吹噓,但裴厭常常來寧水鎮,也聽過一耳朵,來福酒樓做的羊肉,不膻不腥,當屬一手絕活。

    天冷時吃一碗羊肉羊湯,渾身都暖和熱乎,鎮上不少人都好來福酒樓這一口,這也是酒樓冬天生意一直不錯的原因。

    同春酒館雖然小,但能開好幾年,而且名頭也漸漸起來,同樣是因有一手硬菜出名,燉大肘子那叫一個香而不膩,汁多嫩軟,肥香脂厚,吃到最后盤子里剩下的肉汁也要用暄軟熱乎的白饅頭蘸掉,饅頭吸了肉汁,油香油香的。

    這兩樣都是肉菜,價錢肯定要貴些。

    今天來鎮上,主要是想嘗嘗羊肉,羊肉平時不怎么吃,自然比大肘子更吸引人。

    補碗匠腿上墊一塊厚布,低頭又是拉鉆弓又是用小錘敲,攤前不少人拿著碗抱著壇,都是來修補的。

    再往前走,茶葉攤和山貨攤中間,還有個磨銅鏡的,同樣有好幾個人抱著銅鏡在等待。

    方紅花看見磨鏡匠,說道:“我那個銅鏡也有些花了,老是沒見磨鏡子的來,可惜這回出門時給忘了。”

    因是裴厭臨時起意,在祖宅門口喊她的時候,出門就有點著急,只記得帶荷包。

    顧蘭時笑著說:“阿奶,下回再趕著大集來,我也要磨磨銅鏡。”

    磨鏡匠、補碗匠和貨郎一樣,都會走街串巷,鄉下也去,趕上了就不用往鎮上跑。

    裴厭在茶葉攤前問價,因茶葉多,他隨手抓了一小把低頭輕聞,攤主很殷勤,說這是南邊來的好茶,又抓了一小把別的茶葉遞過來,讓他都看看聞聞,看喜歡哪個。

    顧蘭時和方紅花過來,茶葉香氣和別的東西不一樣,聞著感覺很舒服,即便是干茶,這么多的量,站在跟前也是能聞到的。

    “要買茶?”他問道。

    裴厭把手里的一小把茶葉倒回去,在攤主的示意下,又看了看另外一種,說:“嗯,家里只有粗茶,也換換口。”

    一聽價錢,顧蘭時沒言語,貴是貴,但他倆剛賺了一筆,犒勞犒勞也是應該的,少買點就行。

    最后裴厭要了兩種茶,一樣濃的一樣淡的,各自稱了一錢銀子的,包起來不算太多,但足夠嘗鮮待客了。

    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看到賣秤桿的,顧蘭時一下子停住腳,轉頭說道:“要不買一桿大秤,稱豬稱糧食有的使,還有戥子。”

    戥子最常用來稱銀錢,上回賣了蛇,那么多碎銀都是靠他倆用手掂掂,雖然大差不差,可有了戥子到底方便。

    “好。”裴厭點點頭,上前拿起一桿大秤先看東西。

    攤主聽見他倆的話,知道生意來了,笑著在旁邊說自己的東西都好,又拿起小戥子遞給方紅花,讓她細瞅瞅。

    不一會兒,再往前走,裴厭手里就多了一桿大秤和一桿戥子。

    今天太陽挺好的,隨著人流逛這么一陣子,三人身上都熱起來,甚至出了薄汗。

    顧蘭時轉頭看向方紅花:“阿奶,餓不餓?要不咱們這就去吃飯。”

    方紅花被太陽曬得瞇起眼睛,樂呵呵點頭:“好。”

    于是裴厭就領著他倆往來福酒樓方向走,路上經過一些食攤飯館,今天有大集,人多,無論小攤還是館子,老板伙計都賣力吆喝,見吃飯的人多,臉上笑意更是不斷。

    來福酒樓也是如此,裴厭和伙計認識,三人被引到一個空桌前坐下,伙計取下肩上布給擦了擦桌子,又給翻碗倒熱茶,問想吃什么。

    裴厭開口道:“三碗羊肉湯。”

    “好嘞。”伙計答應一聲,見旁邊桌吃完了,連忙撤下碗碟,端起往后廚走。

    “阿奶,還想吃什么?”裴厭問道。

    方紅花下過館子,大點的酒樓也吃過,一進來沒有半分怯場,知道酒樓里的東西貴,她笑著擺擺手:“又不是彌勒佛,肚子能有多大?吃一碗羊湯就足夠了。”

    旁邊桌子被另一個伙計引了人來,三個漢子坐下后,要的也是羊肉湯,和他們一樣,一人一碗。

    進來才多久,就新坐下好三四桌人,一半都是要羊肉湯的,可見生意有多好。

    裴厭轉頭看看已經吃上的桌,心想頭一回帶夫郎和阿奶來酒樓吃飯,還是要一兩道菜。

    正打算問伙計都有什么菜,不想剛才領他們進來的伙計劉二泉端了一碟小菜來,直接放在他們桌上。

    見裴厭不解,劉二泉咧嘴笑一下,說:“掌柜的要我送來,小菜而已,掌柜的說了,盡管吃。”

    他說完,裴厭就看見從后廚出來的酒樓掌柜金有福,見有人喊結賬,掌柜的連忙應聲,于是裴厭一拱手,算是謝過。

    掌柜的看見,笑著回了一禮便去忙了。

    在鎮上做生意,光有名氣是不行的,金有福為人厚道,向來不會輕看人,哪怕是打雜小工,在附近名聲很好。

    劉二泉進灶房報菜名時,順嘴和吳廚子說那三碗是裴厭幾個要的,金有福聽見,就讓送一碟小菜過去,都是熟人,一碟小菜又值不了幾個錢。

    “別說,怪不得人家生意好呢。”方紅花嘆道。

    “是。”裴厭笑著點頭,取了筷子先遞給他倆,讓嘗嘗外面的小菜如何。

    顧蘭時夾了一筷子,認出是切成絲的菘菜葉,他嘗一口,清脆爽口,偏酸。還帶一點點微辣,確實和家里的不一樣。

    “可真好吃。”方紅花吃完滿口贊嘆,這送的東西不用花錢,自然是怎么吃都香甜。

    很快,劉二泉用盤端來了三碗羊肉湯,各自還有一塊烙餅,好就著湯吃,放下最后一碗后,他朝裴厭使個眼色,見裴厭微微點頭,就笑著去招呼別的客人。

    裴厭用筷子一翻碗底,見羊肉片子很實在,他聽人說過,來福酒樓的羊肉湯量很足很實在,但碗里的這些明顯超過了心中所想,再抬頭略一看旁邊桌,心里更明白了。

    顧蘭時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熱湯,湯香濃而不膻,下肚后很是滋潤,他剛放下碗,想撈一片肉嘗嘗,桌子底下,腿忽然被輕輕撞了下,他疑惑抬頭。

    裴厭笑了笑,沒說話,只用筷子把碗里的肉片翻出來示意他看,隨后搖了搖頭。

    顧蘭時一下子領會,轉頭見他阿奶夾了好大一筷子羊肉,露出驚異的神色,連忙用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沖小老太太搖了搖頭。

    正想感嘆人家羊肉竟給的這么足,撈一筷子上來下面還有,見孫子孫婿都看向她,方紅花趕緊止住已經到嘴邊的話,改口道:“快吃快吃,趁燙乎。”

    三人再沒說話,也確實餓了,一人拿一塊烙餅在手里,埋頭就吃。

    酒樓今天生意很好,直到他們三個吃飽喝足,碗光碟光,依舊有食客陸續進來,多數還要的都是羊肉湯。

    知道吳廚子忙,裴厭沒有進去打攪,只和劉二泉道一聲,結好賬就先走了,也給別的食客騰位子。

    肚子飽飽的,離開來福酒樓這條街道后,顧蘭時笑著說:“還好沒點別的菜,最后羊湯一下肚,都有點撐了。”

    方紅花吃得高興,附和道:“可不是,人家這份量。”

    裴厭同樣吃盡興了,笑道:“肯定是吳叔給的,掌柜的估計都不知道。”

    方紅花壓低了聲音:“嗐,人家好心待咱們,可不能說漏嘴。”

    “正是。”裴厭笑著應和她。

    三人高高興興來,又高高興興趕車往回走,吃得渾身都熱乎,冷風都不怎么畏懼了。

    第178章

    河邊蘆葦叢,干黃的蘆葦隨風輕晃。

    河道蜿蜒,水面沒有凍實在,河水流淌,冰塊順水往下游浮動。

    岸邊空曠而闊,顧蘭時背了個竹筐走來,手里拎著小鋤頭,到蘆葦叢跟前后,把竹筐放在地上,取出里面的麻繩和鐮刀,先蹲在這里用鋤頭挖蘆葦根。

    一到深秋,割蘆葦的人就多,離村子近的地方,蘆葦已經不剩多少了。

    他今天帶了麻繩,想著等會兒順著河道走遠一點,去割些葦子,家里每年要曬不少菜干,多編幾張葦席,曬什么都方便。

    灰灰從后面趕來,繞著他走了兩圈,聽見不遠處其他人的聲音,抬頭警惕望過去,耳朵豎得尖尖的。

    昨天去山上撿柴火,帶上了大黑,讓它出來放了放風,野跑了半天,今天出來,就換了灰灰。

    家里有雞鴨要看著,不能三只都跑出來,輪換著出門逛逛也好。

    今天裴厭又去山上找蛇了,他在家里沒事,拾掇了一遍西屋后,就想著出來挖筐葦根,順便打一捆蘆葦回去。

    見沒有危險,灰灰順著河道往上游走,一邊走一邊到處聞,河邊有一點濕泥,它不小心踩了一腳后,嗚嗚嗚跑回來,給顧蘭時看它前爪上的泥。

    顧蘭時忙著挖葦根,以為它在玩,就沒有理會,不想灰灰伸長了前爪,屁股在后面撅著,硬是把右邊前爪現到他眼下。

    “瞎講究。”顧蘭時明白過來后笑罵一句,起身挎了幾片蘆葦黃葉,給它擦了擦爪子上的濕泥。

    濕泥剛沾上,還算好擦,但沒法弄得特別干凈,糊弄了幾下后,顧蘭時扔掉手里的蘆葦葉子,說:“好了好了,干凈了。”

    灰灰歪著腦袋看它爪子,沾到濕泥的毛毛依舊有泥點子,不過比剛才好多了,它似乎很滿意,又嗚嗚一聲,跑到別處玩了。

    家里的狗一只比一只精,脾性也很不相同,灰灰在愛干凈這方面,遠超灰仔和大黑,下雨后它都不愛走泥路,就算走,也是很快跑過去,要么撿著沒有水的地方,像是生怕爪子沾到泥水,也只有下雪的時候會和灰仔一起在雪地里瘋跑。

    顧蘭時沒管它,發出來就是讓玩的,何必拘束。

    挖出來的蘆葦根帶著泥塊,他拎著短茬在地上磕了磕,隨后丟進竹筐里,正忙著,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叫罵,他下意識抬頭看過去。

    徐瑞兒被兩個小子追,跑得踉蹌,正巧向他這邊跑來,只是還沒跟前,就被地上干了的藤蔓絆得,直接摔了個跟頭,連手里的竹筐都甩飛出去,掉下后在地上滾了幾滾。

    “汪——”

    灰灰聽見動靜,叫兩聲直接飛奔過來,警惕地盯著那幾人,因為不是在家里,不用看家護院,它沒有輕易狂吠。

    顧蘭時認出攆徐瑞兒的人是林楞娃和楊小升,應該還有個林驢兒,今日卻不見林驢兒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回被咬怕了。

    摔倒之后,徐瑞兒回頭一看,那兩人要追上來了,爬起來就往前跑,甚至沒忘了他的竹筐。

    林楞娃和楊小升比徐瑞兒大幾歲,卻這么欺負一個孤苦小兒,顧蘭時看不下去,喊道:“瑞兒,過來。”

    “管你爺爺的閑事!”

    林楞娃平時脾氣就很沖,心眼也不好,一言不合就罵人是常事,他甚至都不怕婦人和夫郎,只有長輩漢子才能喝止住他。

    他只顧著要打徐瑞兒,好給他兄弟驢兒報仇,打眼一看是個雙兒,脫口就罵了出來,說完后才反應過來是顧蘭時。

    顧蘭時家里那位可不得了,別說他,他爹也不敢惹。

    徐瑞兒原本沒看清前頭的是誰,只想跑走。

    林楞娃和楊小升是兩個人,他打不過,而且這兩個比林驢兒更壞,他記著哥哥的話,也不想挨打,但回村子的路被那兩人堵住,他沒法跑去大爺爺家里告狀,被追的只能往這邊跑,不想前面的人竟是顧蘭時。

    因為之前的事,他天然對顧蘭時有著信任,想也不想就跑了過去。

    見林楞娃滿口爺爺爺爺的,顧蘭時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欺負個小孩算什么本事?你也不想想,你大了他幾歲,多吃兩年飯就不得了,黑心爛肺的東西!”

    “汪!”

    灰灰似乎在幫顧蘭時壯聲勢。

    林楞娃哪里被年輕夫郎罵過,平時都是他罵別人,有心想還嘴,可心底實在有顧慮。

    見楊小升在旁邊,他也只好充臉裝勢,朝地上啐一口,罵道:“爺爺才不和一個雙兒計較,今兒就便宜你姓徐的。”

    話音剛落,覺得氣勢足了,但心里始終在打鼓,萬一裴厭找上門呢,于是當即就有點后悔。

    “啪!”

    還沒想好對策,后腦勺忽然挨了一巴掌,緊接著楊小升也被“啪”地一聲打了。

    林楞娃心頭火一下子猛竄上來,回頭提拳頭就要打,卻被顧蘭瑜一棍子抽在胳膊上。

    花惜霜和竹哥兒落在后頭,見打起來了,竹哥兒拽著小嫂子胳膊一邊往顧蘭時這邊走一邊避遠,省得傷到他倆。

    “會不會有事。”花惜霜很擔心,眉頭一下子皺起來,生怕狗兒吃虧。

    在家時她年紀最小,哥哥姐姐都護著,爹娘也疼得不行,她很少和村里的小子玩耍,只和姑娘雙兒在一起,哪里見過打架的場景。

    “放心,不會有事,林楞娃和楊小升慫著呢。”竹哥兒安慰道,比起前兩年被趙小吉欺負哭,如今他語氣里透著見過大場面的淡定。

    顧蘭瑜冷笑著,一把抓過林楞娃,照他臉上重重拍了幾下,掐著對方后脖子問:“小兔崽子,跟誰充爺爺呢?”

    林楞娃不敢還手,顧家倒是還好,頂多挨頓揍,裴厭那尊煞星在后頭呢,越想越覺得后怕,連話也不敢說了。

    楊小升在一旁大氣不敢喘,他上頭有個哥哥,叫楊高升,從前總和趙小吉瞎混,而他跟著他哥哥,也只會欺負人。

    后來趙家被裴厭打成那樣,趙小吉再沒敢在村里裝腔作勢欺負人,連他哥和他,都不敢跟顧家的同齡人對上,不想今兒倒了霉。

    別說裴厭,光顧蘭瑜,他哥楊高升也不敢惹,以前顧蘭瑜和顧蘭興合伙打過趙小吉,他知道對方不好惹。

    況且顧蘭瑜比他倆高出一截,手里還有棍子,一看就打不過。

    幸好他剛才沒罵出聲,楊小升在心底默默慶幸。

    “剛才不是能耐得很?跟誰充大爺呢,啊?”顧蘭瑜松開林楞娃脖子,一腳就踹了過去,直接將人踹倒在地。

    對方比他小,他沒有下手真去打,罵道:“下次再叫我碰到,可不就是一腳的事,滾。”

    楊小升不敢出聲,他有心想先跑,又覺得頗不仗義,叫林楞娃傳出去名聲可不好聽,只得等林楞娃爬起來后,兩人才一起跑了。

    “我告訴你倆,以后也不準欺負瑞兒!不然見一次打一次。”顧蘭時在后面仗著弟弟狐假虎威。

    “聽見沒有!”顧蘭瑜喝道。

    林楞娃和楊小升只覺倒霉,話都說不出口,只回頭猛地點頭,隨后又跑了。

    看見他倆和剛才追攆徐瑞兒的囂張氣焰截然相反,顧蘭時忍不住笑了下,罵道:“欺軟怕硬的東西。”

    徐瑞兒見那兩人跑遠了,發呆似的回過神。

    “行了,拍拍身上土,以后應該不會打你了。”顧蘭時說道。

    他實在可憐徐瑞兒,孤苦伶仃的,哥哥不在家,一個人過活,還要受欺負,于是又開口:“下回,他們要再敢打你,你就來后山,我讓你裴厭哥哥收拾他幾個。”

    幾個壞透的半大小子欺軟怕硬而已,村里別的小孩有爹有娘,怎么不見他們三個敢欺負。

    林楞娃剛才面對狗兒就一副不敢惹的模樣,估計都不用裴厭動手,嚇唬一下就怕了。

    “嗯!”徐瑞兒重重點頭,他知道的,活閻王可不好惹,一下子心里都似有什么沉重的東西松動了。

    自從徐啟兒去做工以后,他就常常受到那幾人欺負,突然看到不用挨打的希望,哪能不高興。

    “出來挖什么?”顧蘭時問道。

    徐瑞兒開口:“蘆葦根。”

    顧蘭時說:“這個是藥材,曬干了能賣,是想賣點錢?”

    “嗯。”徐瑞兒點頭。

    這附近蘆葦根不多,顧蘭時笑了下,說:“那你就安心在這里挖,他們不敢再來了。”

    他拎起自己的筐子,對竹哥兒幾個說:“我去上游那邊,割些葦子,你們呢?”

    “一起。”顧蘭瑜說道。

    竹哥兒邊走邊笑瞇瞇同他透露:“前天夜里爹燒炕太熱了,底下葦席都給燒黑了,娘讓出來割蘆葦,閑了再編一張葦席。”

    原是這樣,顧蘭時也笑了。

    第179章

    籬笆門上了鎖,顧蘭時將背上的一捆蘆葦放在地上,這才從懷里摸出鑰匙開鎖,門里的大黑和灰仔早就按耐不住,尤其灰仔,狼嚎一樣叫了幾聲。

    等門一開,兩只都從門縫里擠出來,一邊蹭顧蘭時一邊沖著灰灰叫,很不滿只有它出去。

    裴厭還沒回來,不知道今天在山上有沒有收獲。

    顧蘭時往西邊樹林子看一眼,沒見著蹤影,就先進去了。

    快到晌午飯時,他回來把蘆葦在谷場上鋪開晾曬,葦根也倒出來,曬幾天就干了。

    灶房案臺旁堆了些菜,幾根蘿卜幾顆大菘菜,還有半筐昨天從山上挖回來的冬筍。

    他卷了袖口系上襜衣,看一眼菜堆,還是決定吃肉炒筍子,隨即一個人在灶房忙碌起來。

    今天太陽不是很好,風時不時刮起來,大黑趴在有陽光的地方,身上長毛被風吹得飄起。

    它毛長皮厚,這兩年吃得肥了,再沒掉過肉,根本不懼寒風。

    灶底火光閃動,噴香的菜味飄散,顧蘭時用木鏟把肉片和筍片盛在大碗里。

    裴厭飯量大,家里有足夠的菜蔬,自然要管夠了吃,況且大冬天,只有吃飽了才能抵御嚴寒。

    正在想怎么還沒回來,就聽見狗叫聲響起,還往外面跑,一看就是去迎接,顧蘭時放了心,這下不用把飯菜捂在鍋里等待。

    “裴厭?”他喊了一聲,隨后掀開另一口大鍋的鍋蓋,迎面冒出陣陣白汽。

    鍋里是煮好的米湯,中間是放了饅頭和包子的竹架。

    “是我。”裴厭人還沒進院子,聲音先傳了進來。

    因不趕車出門,院門門檻沒有取下,他一步跨進來,把手里的長鐵锨和長鋤頭靠在院門后面。

    而他左手上,還用木叉挑了一塊麻袋,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同樣放在了門后,并踢了一腳靠近的狗,不讓聞麻袋。

    他背上還有個大竹筐,走到墻角把筐子最上面兩個麻袋拿出來。

    麻袋裝的東西不多,看著卻也有些分量,其中一個麻袋里頭,長條狀的粗東西若隱若現,還在游動,另一個麻袋里安靜得多。

    “汪!”

    三只狗沖著麻袋吠叫,他沒有管,因為高興,在離得最近的灰仔腦袋上揉了一把。

    灰仔威猛的叫聲一下子變了,喉嚨里撒嬌一樣嚶嚶嗚嗚叫著,用大腦袋來蹭他手和腿。

    只是順手而已,他沒有多理會灰仔,又拎起竹筐,來到院子中間。

    竹筐最底下,有顧蘭時叮囑讓他隨身帶的兩個藥包,一個是雄黃粉,另一個是解毒的藥粉。

    進山之前他給腿上腳上抹了些雄黃,至于見效如何,因冬天毒蟲毒物都找了地方縮起來,不像夏天那么繁多,因此除了挖蛇洞時,沒有別的效用。

    不過有備無患,他并不覺得這樣多此一舉。

    顧蘭時一邊盛飯一邊說道:“陶罐里有熱水,洗了手就能吃飯。”

    “知道了。”裴厭把藥包拿出來放在灶房窗臺上,隨即舀水洗手。

    泥爐底下有火,正煨著放在爐上的陶罐,火是顧蘭時做飯前順手點的,在外頭挖葦根打蘆葦,回來時火早就熄了。

    白天只要他倆在家,爐底始終有火,不然只有冷茶水可喝。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見有風,顧蘭時把堂屋門關了半扇,用腳踢了一塊石頭擋在門板后面。

    天冷,飯菜涼得快,要趁熱吃進肚里,不然胃遭不住。兩人端起碗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簡單說了幾句話。

    得知今天又有收獲,有一條大蛇后,顧蘭時高興之余,對長蟲的畏懼依舊不減。

    等到吃飽后,裴厭放下筷子,才仔細跟他說起今天的收獲。

    除了那條大銀環以外,還有五條別的蛇,沒上回那么多,五條加起來,估計能賣一兩多,已經很不錯了。

    因銀環劇毒,長得又粗大,一看性子就兇烈,抓的時候他直接扔了一條麻袋過去蓋住蛇頭頸,隨后抄起鐵锨就拍下去。

    第一下他控制了力度,見蛇身不動了,有心想掀開麻袋,又怕毒蛇裝暈,趁不備時攻擊,于是又給了兩下,也都收著力。

    確定不動了以后,才敢用鐵锨把麻袋挑走,同時另一手拿了木叉,迅速叉住了蛇頭。

    今天這條大銀環命也挺硬,拍了三下腦袋沒有被砸開花,當時也不好分辨活著沒,趕緊裝進了麻袋,剛才取出來放在墻角的時候,分明看到它又動了,顯然活著。

    后面抓到的五條蛇,則用另一個袋子裝著,還挖到一窩小蛇,他沒有捉也沒有打死,又把洞口給填上了。捉毒物是為了賣錢,又不是為趕盡殺絕。

    裴厭喝一口熱茶,又道:“蓋住蛇腦袋的麻袋,我怕沾到毒液,就沒用手碰,用木叉挑著回來的,后面要再去抓蛇,用這個比較好使,筍子就沒去挖。”

    “沒挖就沒挖,以后再拿那條麻袋,可得小心些。”顧蘭時一想到蛇的毒液,心里還是有點不安,想了一下說:“要不,我給你縫一雙布手套,以后用那條麻袋的時候戴上,還有,碰蛇的時候也戴上。”

    “好。”裴厭點點頭,這樣確實更放心。

    顧蘭時起身收拾碗筷,頓了頓,還是勸道:“這回再賣了蛇,要不,今年先不捉了,到底是山上的野東西,每年冬天掙上兩回錢,也夠咱們過活了,還是安穩些。”

    知道他的憂慮,這次一條大銀環應該也能賣十兩,裴厭心里還是很滿意的,于是答應道:“好,今年就到此為止,等會兒我就套驢車,去鎮上把這些賣了。”

    這會兒才晌午,跑一趟寧水鎮確實來得及,見他沒有反駁,顧蘭時心里一松,笑道:“行,早賣了也好,還早呢,別趕得太急,剛吃完飯,受了風可不好,歇一歇。”

    “嗯。”裴厭點點頭,和他一起往外走,等了碗筷刷了鍋,還要煮一鍋豬食,兩個人到底快些。

    灶房里,說著閑話,顧蘭時提起徐瑞兒,就把上午的事隨口說了出來,包括狗兒教訓了林楞娃和楊小升的事。

    他平時和裴厭有什么說什么,向來不作隱瞞。

    鄉下日子,除了干活就是一些閑話,也沒什么新鮮的,稍微遇到個什么事兒,可不就成了口中閑聊。

    剛聽到追打徐瑞兒時,裴厭神色沒什么波動,但一看顧蘭時臉色,就知道他肯定管了這事。

    果然,顧蘭時對林楞娃和楊小升很看不上,竟欺負個娃娃,言語神色間全是鄙夷和氣憤。

    “你是沒見著,林楞娃那副樣子,我記得他才十三四歲,并不大的年紀,張嘴閉嘴就要當別人爺爺,他爹娘也不管管,由著他這樣在外面嘴里不干不凈的吆五喝六,小小年紀跟個地痞無賴一樣,著實可恨了。”

    顧蘭時平時說話笑瞇瞇的,但提起這些可恨的事,總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眉眼很是有生氣。

    裴厭一下子抓住了重要的詞眼,問道:“這些話他對你說了?”

    顧蘭時憤憤開口:“可不,給我氣的,哪能不罵他,他脾氣還挺沖,不過我當時就看見后面走來的狗兒了。”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笑了下,又道:“狗兒從小就機靈,沖我搖搖頭,我就知道什么意思,他走到林楞娃和楊小升后面,抬手一人抽了一下后腦勺,給他倆都打蒙了。”

    “該打。”裴厭聲音平靜,但眼眸微微偏冷。

    “就是該打,他倆怕狗兒,楊小升還好,一直沒說話,沒有挨揍,林楞娃被踹了一腳,畢竟狗兒比他倆大,總不能做欺幼的事,他倆跑時,也同他倆說了,以后不準再欺負瑞兒。”

    說完,顧蘭時心里的氣憤也隨之傾吐了出來,心里松快了許多。

    他看一眼裴厭,笑著又開口:“你當時不在,見瑞兒可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我就說,以后要再有人欺負他,讓他過來找你。”

    “嗯,我知道了。”裴厭點頭,在他心里,顧蘭時在外打著他的名頭說話辦事天經地義,因此沒有任何反應。

    提起這個,是顧蘭時覺得自己在徐瑞兒面前夸下了海口,然而裴厭卻不知情,實在有些不好。

    他從未以裴厭的名義跟人對上過,因此心里還有點忐忑,見裴厭沒有怪他多管閑事,一下子就高興了。

    等忙完家里的活,裴厭套了車去賣蛇。

    這回毒蛇不在家里過夜,晚上睡覺不用擔心,顧蘭時甚至送他出了門。

    太陽被云遮住,天色有點不好,裴厭走后他沒有再出門,在屋里籠了盆火一邊烤一邊做針線,布手套簡單,趁早縫出來,明年冬天要再去抓蛇,就有現成的。

    *

    村子里,不少人見天色變了,想出門走趟遠路的,大多都歇了心思,夜里說不定要下雪。

    嚴寒帶來的威懾,叫人不由從心底里產生畏懼,只有待在家里,似乎才能安心一點。

    不少人都在檢查屋頂棚頂,若有疏漏處,得提前加固加固,不然要是來一場大雪,容易壓塌了。

    林金根和他夫郎也是如此,兩個人把柴房也看了一遍,見二兒子在院里啃饅頭發呆,小兒子才四歲,拿了根樹枝在地上亂劃。

    林金根罵了一句,讓二兒子,也就是林楞娃快去喂豬。

    林楞娃上午挨了教訓,最重的只有那一腳,倒是沒受傷,只是自打回來后,一想起裴厭那個活閻王,心里就突突突打鼓,生怕找上門來,因此好半天了,一直神思不寧。

    “快去快去,小心你爹打你。”林金根夫郎嘴上這么說,對兒子卻從來都是護著的。

    兩口子都是如此,自己兒子在外頭跟人打架,每每贏了回來,只覺得自家老二有本事,鄉下這些半大的野小子,哪個不打架?打贏才是本事呢,孬種慫蛋以后連日子都過不好。

    林楞娃剛起身,就看見門口來了人,牽著驢車,本以為是過路的,只是忽然發覺對方很高。

    他心里一驚,臉色都有點變了,腿腳發軟,連道都走不動,只在心里哭天搶地,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怎么就真的來了!

    林金根和夫郎都看見了門口的人,一抬眼,卻是裴厭,兩人都一愣,發現對方在院門口停下后,眼皮突突地跳。

    林金根心頭狂跳,帶著真真不安,腦子里亂哄哄的,平時也沒什么來往,難不成,是來尋仇的?

    可也沒結仇啊。

    隨著裴厭讓毛驢在門口停下,轉身看向他們,也沒進門,只冷冷看向林楞娃。

    那目光猶如實質,林楞娃不知不覺額上起了一層冷汗,腦子里莫名浮現出,前幾年婁進的慘狀。

    婁進差點被砍掉一只手,當時他年紀小,混在人堆里也看見了,那天婁進渾身的血,還有手的慘狀,一直深深刻在心里,這會子見裴厭盯著他,他雙腿發軟,垂在身側的手也在抖。

    林金根見裴厭堵在門口,一句話都沒說,咽著吐沫同樣有些驚懼,這煞星,自己分明沒有招惹,可看神情,分明就是來尋仇的。

    不過在發現裴厭盯著二兒子后,他僵硬扭頭看一眼林楞娃,腦子里靈光一現,忽然有點明白了。

    “我打死你!”

    林金根抬手就扇了林楞娃一耳光,劈頭蓋臉罵道:“成天在外頭惹是生非,說!這回又做什么了?”

    他夫郎見兒子挨打,有心想勸,但實在畏懼裴厭,動都不敢動。

    林小楞見二哥被打,嚇得“哇”一聲哭了。

    哭聲讓他阿姆心頭一顫,立馬跑過去捂住他的嘴,直接將小兒子抱進屋里,躲著不敢出來。

    林楞娃有點嚇破膽了,話都說不出,腿腳直打哆嗦。

    他平時在外頭怎么耀武揚威,也不過是半大小子之間的打鬧,而且同齡人比他更壯實的,他根本不敢欺負,也只敢拿比他小的孩子欺辱取樂,只是這樣更讓人惡心。

    讓被欺負的喊他爺爺還是輕的,朝人家吐口水撒尿這樣的事,他背地里干過好幾回。

    見他一個字不說,林金根裝出來的火氣也“騰”的竄上來幾分,又是一耳巴子甩過去。

    兒子惹了事,自己卻什么都不知道,見問不出來,林金根硬著頭皮看向門口。

    他覺得喉嚨有點發干,于是又咽咽吐沫,訕訕說道:“那什么,這小子要是惹了什么事,我、我打死他,只是他到底還小,我也得、也得知道他惹出什么禍了。”

    裴厭很冷靜,說:“你兒子挺出息,在外頭到處給人當爺爺,這回當到我頭上了。”

    林金根年紀也不算大,正值壯年,常年干農活身體很好,卻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氣得倒仰,往后退了兩步才穩住,他連忙用手給自己順心口,喘過來以后,指著林楞娃的手指都在發顫。

    爺爺?林楞娃是他爺爺!

    惹出這么大的禍事,林金根氣得臉都腫脹發紅,抄起院里一根棍子就打。他下了狠手,打得林楞娃鬼哭狼嚎,慘叫不已。

    裴厭就站在門口看,沒有任何不忍。

    確實像顧蘭時說的,林楞娃比他小六七歲,他不屑下手,要揍只能揍林金根。

    成親以后,他心中戾氣漸漸平息,知道狗兒已經教訓過林楞娃,就沒有那么大的火氣,他這會兒過來,不過是想看看林楞娃有沒有聽進去,順便,再讓他記牢點兒。

    一頓好打過后,林楞娃胳膊上腿上都是傷,臉頰也被他老子幾個耳光甩的腫起。

    哐當——

    林金根打得累了,丟掉手里的木棍,又轉頭去看裴厭,露出個討好的神色。

    裴厭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在林楞娃身上,說:“以后再欺負徐瑞兒,就沒這么簡單了。”

    說完他沒有多留,牽起毛驢就走了。

    再看不到身影后,林金根這才擦擦頭上汗水,又踢一腳地上的林楞娃,恨恨道:“裝什么死,今兒不給老子說清楚了,連你皮揭掉!”

    林楞娃見門口沒人了,這才哭得涕泗橫流,將上午的事說了出來。

    他阿姆躡手躡腳打開窗子,見煞星走了,他實在心疼兒子,眼淚一下子淌出來,剛哭兩聲我的兒,就被林金根瞪了回去,一下子就把哭泣憋在嘴里,再不敢出聲。

    對顧蘭時稱爺爺,那和對著裴厭稱爺爺有什么區別?

    得知了前因后果,林金根抬手還想揍兩下解恨,但見林楞娃瑟縮的模樣,到底沒下去手,只恨恨罵道:“孽種!”

    這回還好,他自己動手,要是裴厭進來,估計就不是一頓打的事了,萬一缺胳膊少腿兒,日子還怎么過。

    第180章

    林金根打兒子的動靜左鄰右舍都聽見了,有想瞅瞅熱鬧的,剛走出院門就看見裴厭站在林家門口,嚇得立馬縮回去,在院里豎起耳朵聽,但只能模糊聽見幾句。

    發現裴厭走了之后,縱然想打聽打聽,可林金根已經把院門關上了,旁人一時不知發生了什么,竟惹到后山的煞星。

    要不是太陽被云遮住,起風了,沒幾個人出門說閑話,不然這熱鬧,早就在眾人的口中傳開。

    顧蘭時在屋里烤火,做針線一久,腿腳容易涼,籠了火盆就好多了。

    房門掩著,沒有關嚴實,忽然,房門輕響,一道靈活的黑影擠進來。

    大黑用腦袋頂開屋門,進來后吐著舌頭咧嘴,用腦袋蹭了蹭顧蘭時后背,隨后直接在火盆旁邊趴下。

    見它腳步輕,顧蘭時沒忍住笑了,夠雞賊的,自己獨自進來,一點不想讓灰灰和灰仔知道。

    也是,平時籠了火盆,三只狗為搶位子,經常要吵架打架,肥屁股你擠我我擠你,恨不得把其他兩只全擠得遠遠的。

    能聽見外頭,灰灰和灰仔跑來跑去的動靜,顧蘭時沒喲戳穿大黑,因冷風從門外灌進來,他起身過去把房門關好。

    大黑很少進屋子,每次進來都很安靜,趴在那里不怎么動彈。

    顧蘭時見沒有燎著它毛的隱患,又低頭做針線,一人一狗互不打攪。

    等裴厭賣了蛇回來,天上云層更厚,天色都變得灰暗,夜里下雪的征兆更明顯了。

    在后院栓毛驢的時候,裴厭順便看了一下牲口棚。

    除了棚頂以外,棚子兩邊和前面都用稻草圍了,只留下一個較窄的進出口,里頭雖然黑一點,但不漏風不進水,還鋪了很多干草,能讓毛驢安安穩穩過冬。

    豬圈上方也有用木頭和稻草搭起來的頂棚,覆蓋了豬圈的一大半,豬窩里頭同樣給豬塞了一堆干草,能躺也能吃。

    見沒有隱患,他回到前院,顧蘭時已經把洗手的熱水摻好了。

    裴厭蹲下洗手,抬頭笑道:“整十一兩。”

    自己算是自己算,錢到了手里才是真的,顧蘭時眼睛亮晶晶,又有十兩銀子進賬,別說明年,后年都不愁了。

    裴厭手還是濕的,見他這么高興,站起身示意他拿荷包。

    顧蘭時掏出荷包,先打開看一眼,這回里頭都是碎銀子。

    即便是鎮上的藥鋪,平時結賬往來也少有大銀錠,散碎銀子用的最多。

    這對他倆來說也挺好,畢竟只是小本生意,平時也不怎么做大宗的買賣,太大的銀兩一個不方便帶,另一個也不方便找零兌換。

    過小日子,還是碎銀最實用。

    聽到西屋里母雞咕咕咕叫,顧蘭時把荷包勒好,揣進懷里笑瞇瞇說:“我去看看,是不是下蛋了。”

    因雞蛋甕就在堂屋,他什么都沒拿,直接進去,在炕上的稻草里翻找摸索,撿到了三個雞蛋。

    即便沒下雪,除了夜里,白天有時候也會燒西屋炕,屋子里始終暖暖和和的,母雞下蛋才勤。

    出來后關好西屋門,顧蘭時把雞蛋放進鋪了谷糠的甕里,蓋好壓翁的石板,確定沒有縫隙,老鼠跑不進去才放心。

    見裴厭在東屋伸手烤火,這次灰灰和灰仔也進去了,蹲坐在火盆前不知嘟囔什么,喉嚨里都嗚嗚嗚的。

    顧蘭時看見墻角的土堆,過去從里面扒拉出四個野薯,拍拍野薯上的土,隨后兩手抱進屋里。

    裴厭用一根木柴把盆里的火撥開,等他把野薯都放進去后,又把火和灰撥回去,覆蓋在野薯上。

    “下午吃什么?上次買的好酒還沒開封呢。”顧蘭時坐下后問道。

    裴厭想了一下說:“肉還有嗎?骨頭是不是還沒吃完?”

    顧蘭時滿眼都是溢出來的笑,說:“都有呢,等會兒我去把骨頭燉了,正好下酒,再炒一碟雞蛋,對了,吃花生米嗎?吃的話再炒碗花生米。”

    “變天了,反正沒什么事,喝點酒暖和暖和。”

    “好。”裴厭點頭,見顧蘭時也伸手出來烤火,他情不自禁,捉住了夫郎一只手。

    比他小的手纖細卻不柔弱,一摸手掌,就知道常年干粗活,有明顯的繭子。

    天冷以后,又洗衣服又做飯的,盡量用了熱水,但冷風一吹,哪能一直都是熱的,不免變得粗糙起來,甚至有點皸裂。

    去年還沒這樣。

    裴厭眉頭皺起,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顧蘭時手指指背,說:“干不干?”

    不等顧蘭時說話,他又道:“下次再去鎮上,買點擦手的脂膏,胭脂鋪子就有賣的,擦了比豬油更好,既不滑膩,還更滋潤。”

    有時苗秋蓮會帶著妯娌兒媳過來串門子聊天,他在旁邊添茶倒水,也聽了一耳朵女人和夫郎的事。

    顧蘭時原本想說不用,要是太干或者裂口子了,抹點豬油潤潤就好,以前都這樣過來的,但見裴厭一副鄭重的模樣,他彎了彎眉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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