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喜歡他。”
“沒有追求他。”
“……沒有的事!
草坪上活躍著幾個追逐的身影,跑道兩旁的青灰色臺階,生長著雨后濕漉漉的青苔。
時星野回答著兩人的質(zhì)疑,右手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苔蘚。
徐顯狐疑:“你不喜歡他,你緊張什么?”
“我緊張了嗎?”
時星野手抖,把一整塊蘚皮都摳了下來,他拍了拍掌心的綠,語氣生硬:“別放屁。”
徐顯叉腰,質(zhì)問:“那你又不喜歡他,干嘛對他那么好?”
……為什么呢?
時星野漫不經(jīng)心地想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片荒野,那種空曠的寂寥和藏不住的貧窮感。還有那具藏在穿在校服里,有些空蕩蕩的身軀。
——因為他家好像很窮。
——還身殘志堅。
但涉及到別人家里的隱私,時星野猶豫再三,還是選擇說起另一個,相對不那么重要的理由。
“因為他……”
時星野抿了抿唇,臉色有些不自然,“喜歡我。”
最后三個字說得很輕,差點就從兩人的耳邊漏了過去。
錢若謙覺得自己聽錯了:“什么?他喜歡你?”
徐顯:“什么?有人喜歡你?!”
徐顯的聲音過于豪放,草坪中打球的幾個男生,都忍不住朝這邊看了一眼。
時星野:……
“行,再大聲點!彼溧偷,“你干脆去全校廣播算了!
徐顯仍是一臉的震驚:“居然有人喜歡你。”
時星野:?
你tm再說一遍?
“不是不是,”徐顯擺手道,“我的意思是,有人敢把喜歡你這件事抖到你面前,就挺勇敢的!
“真的不是誤解嗎?”
時星野搖頭:“不可能,我親眼看到了!
徐顯:6
其實高一的時候,時星野還是很受異性歡迎的。
他的外形實在是好。
即使氣質(zhì)上多了些“生人勿進”的冷漠,但他一米八的身高,加上一張極度帥氣的臉,足夠引得女生前仆后繼。
那一年,他們作為野哥的兄弟,奶茶和零食都不知道蹭了多少。
但是,什么時候開始沒人追了?
哦,是從某個“時星野把向他告白的女生給打了”的謠言開始。
這之后。
或許還有人會因為他的外表而心動。
但敢在野哥面前袒露出來的,卻是一個都沒了。
錢若謙評價:“人不可貌相啊!
小啞巴居然這么勇。
徐顯:“牛皮。”
不過。
“真的是他喜歡你嗎?”徐顯茫然地表示,“他喜歡你我沒看出來,但是你這樣因為別人喜歡你,你就貼上去的樣子……”
就挺不值錢的。
時星野頓了頓,目光切遠。
“也不只,”他微微抿唇,雖然沒有直說,但還是透出了一點點信息,“就是覺得,小啞巴也挺可憐的!
說不定飯也吃不飽。
睡覺都沒床。
家徒四壁,可能還漏風漏雨。
兩人不知道他的腦補,只是單從對方的毛病來說,也覺得有點道理:“也是!
當啞巴就夠慘了。
還喜歡上了時星野。
一時都不知道這兩件事哪件更慘一點。
徐顯已經(jīng)把小啞巴從敵人的名單拉了出來,嘆道:“有道理,以后我也對他好一點吧!
明天他也送個早餐好了。
時星野:……?
總感覺,哪里很奇怪。
“時星野!”
有人在遠處喊了一聲,等到他看過去時,對方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磕磕巴巴地說,“那個,教導主任讓你過去一、一趟!
時星野皺眉:“知道了!
徐顯有些不解:“啥事啊哥?”
遞消息的人,說完就走。
根本不敢在這幾人面前多呆。
然而,人走了,風帶著徐顯的聲音,依然清晰地把信息送到了他耳中——
徐顯:“是我們把隔壁校那男的打破頭的那次?”
徐顯:“還是翻墻的時候,順手把學校監(jiān)控拆了的那次?”
徐顯:“嘶,總不能是那次躲在廁所里抽煙,主任來了我們把煙掐了,結果炸出了屎糊了他一身的那次吧?”
說著說著,徐顯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還帶著些不滿。
“這老頭,不至于這么記仇吧……”
來遞消息的學生:瑟瑟發(fā)抖.jpg
啊啊啊啊這群小流氓!!
*
林溪趁著課間上了趟廁所。
洗手的時候,他聽到了兩個八卦的聲音,似乎是壓著音量,像是有些怕,但是又帶著一種微妙的激動。
“聽說時星野又被叫走了!
“這有啥啊,他挨罵不是家常便飯嗎?”
“這次不一樣,好像是惹了大麻煩,最起碼也要吃處分,說不定還會被開除。”
“我靠,這么刺激!
“他爹不管用了?”
林溪:0.0
他的兩只耳朵都悄咪咪地豎了起來。
他爹。
誰呀?
“可能真的不管用了吧!
這句有點含糊。
但下一句,又變得清晰起來。
“誰讓他敲詐勒索殘疾人呢?”
林溪:?
敲詐勒索……
誰???
雖然林溪并不覺得自己是殘疾,但大家確實在背后是這么叫他的。高一到高三,全校兩千多個人,也只有他勉強能被稱作“殘疾人”。
可是,誰敲詐他了呀。
林溪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表情開始變得有些著急。
不、不會是什么誤會吧?
他急匆匆地往外走,但下一秒,另一道聲音讓他釘在了原地。
“活該!
“不是說他還在外面收保護費……”
砰。
有人砸了砸?guī)拈T。
“沃日,誰?”
里面的人突然一陣驚慌。
沒有人回答。
因為砸門的人不會說話。
可是林溪忍不住。
那些誹謗、造謠,還有隱藏其中的惡意。
總該有一個人站出來——
按下終止的按鍵。
等上廁所的人急匆匆提了褲子出來,門外已經(jīng)沒有人了。
……
林溪站在辦公室的窗外,透過玻璃窗,看到了那個頎長的身影。
似曾相識的畫面。
他轉(zhuǎn)校那天,好像也是這樣。
但那會兒,小劉老師是站在時星野的對面,批評他的那個人。而這一次,小劉老師站在他的身邊,為他爭得滿臉通紅。
“收保護費,敲詐勒索,還勒索到殘疾人頭上去了!”教導主任劈頭蓋臉地砸過來一堆試卷,“你牛逼啊你!”
小劉老師的語氣,無措又急促:“主任,我覺得這應該是誤會……”
時星野的眉眼微垂。
他靜靜地看著他們的班主任。
小劉是今年畢業(yè)的新老師,性格又柔,平時說話總是細聲細語,所以也總是管不住他們這些學生。還有很多時候,她身上會出現(xiàn)和“老師”不相符的稚氣——
她會說錯話。
她會拿他們沒辦法。
她好像經(jīng)常會做錯事,被扣工資的后三天,上課的時候都是有氣無力的。
但,她正在為自己吵架。
明明是比自己還低了一頭的單薄身影,但是在進入這間辦公室的第一時間,她就把他護在了身后,并且堅定地告訴他:“你先別說話,有老師在。”
時星野的心情變得很微妙。
“主任,我覺得時同學平時雖然遲到早退,逃課打架……”
說著說著,小劉老師自己也意識到不對,緊急剎車道,“但我覺得,他還是個好孩子!
果然。
小劉老師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掉線。
時星野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還想起了一句話。
——我抽煙喝酒,我夜店紋身,但我還是個好人。
時星野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神,但嘴邊這點似有若無的笑意,落在教導主任眼中,就變成了他屢教不改的鐵證。
“看看,看看,他這會兒還不知道反思,還在笑!
教導主任氣得手抖,“誤會?呵呵,你去問問你們班自己的學生,他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什么誤會?”
自己班的學生?
小劉老師面色一沉。
時星野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過來。
黑色的眼眸里仍是淡淡的無所謂。
教導主任:“你看什么?”
時星野慢吞吞收回目光:“沒什么,您繼續(xù)!
教導主任:……
一股氣差點順不下去。
他緩了緩,才重新找回氣場,繼續(xù)道:“這混球之前做的那些事,我都看在他爸的份上,沒跟他計較了。但劉老師你說說,欺負殘疾人這種事都做的出來,他還是人嗎?”
“畜生都不如!”
時星野一直在沉默地聽。
沒有辯解,沒有反駁。
直到——
他聽到了某個關鍵詞。
時星野的眉眼瞬間冷了下來,原先還算柔和的氣質(zhì),一下子也變得冷硬和尖銳。
“我爸的份上?”他眉眼冷嘲,戾氣浮現(xiàn),“怎么,他給學校捐樓了?捐實驗室了?還是捐進你的口袋了?”
“時星野!”
小劉老師嚴肅喝止,“你別說話!
但剛才還能被她攔住的時星野,此刻看起來已經(jīng)厭煩到了極點。
“保護費談不上,我不缺錢。”時星野慢慢地走近,一米八的身高,在此刻便顯露出其獨特的壓迫感,像是一頭充滿惡意的狼,逼近他眼中的獵物。
突然,他笑了一下。
“敲詐勒索倒是有,看著一個說不出話的人,被欺負又不敢吭聲,不是挺有意思么?”
諷刺的、肆無忌憚的笑意。
就像是一種冰冷的生物,嘶啞著爬過你的肌膚。
教導主任看起來,要被氣到暈過去了。
“開除!馬上開除!”
他怒吼。
小劉老師面色一變:“主任……”
教導主任斬釘截鐵:“你別說了,審批流程我會提交的,他這次是刑事犯罪,不存在留情的可能!
時星野無所謂地聳了下肩。
小劉老師:“可……”
教導主任:“劉老師你已經(jīng)盡力了,我意已決,你也別勸了!
“不行!”
門口驟然傳出著急的否認。
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頓時一驚——
林溪來了?
教導主任放緩一點臉色:“呃,你就是林溪吧?快進來。”
這么一想,就更頭疼了。
欺負誰不好?非要欺負到林溪頭上。
回頭還不知怎么跟人家爹媽交代。
時星野在看到他的瞬間,滿眼的錯愕。
那一身的冷和尖銳也開始破功。
他有些繃不住——
【你怎么來了?】
當著人家的面,編排了一頓他怎么欺負人的謠言。
怎么想,都覺得很想死。
林溪呆萌地回看,似乎什么都沒意識到。他歪了下頭,目光顯得直白坦蕩又俏皮——
【來看你挨罵呀!
時星野:……
就離譜。
他是怎么讀懂這人的眼神的?
悶悶地收回視線,剛丟完臉的時星野不想說話了。
“這件事,不是這樣的!
又是一聲否認,從林溪的角度傳過來。
現(xiàn)場眾人頓時一陣恍惚。
小劉老師茫然:什么,啞巴會說話?!
時星野:……果然會說話啊。
但就在這時,從林溪的身后,又走出了一個身形相近的男生。因為身形太相近又躲在后面,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沒看到他。
而“眼鏡”的口中,重復了剛才的聲音。
“這是誤會!毖坨R男生一身的正氣,吐字清晰道,“他沒有欺負林溪,也沒有收保護費!
比起他言語中的事實反轉(zhuǎn),大家根本無法關心這個,而是看著林溪,心情有些復雜。
一言難盡。
還隱約有些失望。
林溪呆了呆。
他會錯了意,從懷中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紙本:【沒錯沒錯o(n_n)o】
現(xiàn)場三人:……哦。
真不會說?
眼鏡正義凜然道:“時同學是個好同學,他保護了我們大家。”
林溪再舉一舉紙牌子:
【沒錯沒錯o(n_n)o】
“三中的季老大的手下,在我們學生回家路上攔截他,勒索敲詐了兩百多塊錢!毖坨R神情并茂,一字一頓宛如朗誦,“是我們的時星野,去把錢要了回來,并且警告對方不要再來我們學校附近!
——雖然警告的手段殘暴了一點。
但,瑕不掩瑜吧。
林溪:【沒錯沒錯o(n_n)o】
“而且,面對對方的報復,時星野一個人單槍匹馬承擔了所有,為此甚至受了點傷!
——雖然他只是額頭破皮,而對方被打的手骨骨折。
但,瑕不掩瑜瑕不掩瑜。
眼鏡擦擦汗,繼續(xù):“還有,他沒有欺負林溪,而是從季老大手中解救了他,還請他吃了兩碗冰淇淋!
眼鏡一直說到這兒,情緒都很流暢,直到這會兒,他才有了些難言的磕巴,略尷尬道,“林溪說,特別好吃!
“差點都想讓他作一首《詠冰淇淋》了!
都怪林溪,還讓他一定要強調(diào)冰淇淋的美味。
好丟人的。
林溪:【沒錯沒錯o(n_n)o】
眼鏡更加無奈,臉紅著朝向時星野,道:“然后,那個,時同學!
時星野揚了下眉。
眼鏡:“林溪還說,謝謝你!
”
時星野面無表情的:
嗤。
是眼鏡跟他說的話,但他的眼神卻一直在某人的身上。直到此刻,那里面才流露出了一絲鮮活的氣息,沖破了剛才他身上那種說不上來的沉重感。
時星野的目光在說話。
他說,
誰稀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