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授職
八名閱卷大臣列坐兩邊, 皆為一、二品官員,眾人恭默守靜,等待圣上做欽定。
能送到御案上的前十, 評分必定都是八個“○”, 但依舊是糊名狀態, 要等圣上排完才會揭曉名字。
圣上拿起第一份卷子看了會兒, 然后放置旁邊,再挨個看下去。
許久之后,方提起朱筆,然而卻略過了第一份卷子, 直接拿過了第二份。
“陛下!”
筆尖將落未落,被臺下突然的開腔驚得一顫, 圣上不滿地看過去,“怎么?”
禮部尚書王大人面上驚恐模樣尚未收回,一只手還向前伸著懸停在空中。
見圣上頓了筆, 這才驚覺自己的莽撞,他緩緩松了口氣, 站起身走到中間拱手附身略帶緊張地問:
“陛下,恕臣斗膽一問,陛下看好的一甲是?”
“愛卿急什么,朕不是正要下筆嗎?”
圣上拿起面前的考卷,“朕覺得此卷不錯,擔得起狀元之名。”
王尚書果然瞪大了眼睛,其余大臣也都坐不住了,不應該呀, 圣上不是更看好第一份嗎?
作為首席閱卷大臣的太傅率先發言詢問,“陛下, 那第一份卷子呢?”
圣上說道:“最后一道題末贅述過多,偏離題意。”
眾大臣齊齊無語,這不正是你催著人家寫的嗎?
太傅說道:“確實跑題了,但其想法甚有創意,且前面答得極好,瑕不掩瑜,若一步之差錯了狀元未免太可惜了。”
“一步之差?”
圣上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唇角帶笑看著眾大臣,“朕覺得需要兩步,探花足以。”
“陛下慎重!”
王尚書又一驚一乍的,他急急說道:“葉如塵確有狀元之才。”
圣上微微瞇眼,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王典,你怎知這是葉如塵的卷子?”
王尚書啞聲,屈膝跪下,“臣,臣妄猜的。”
不只是他,大家閱完卷將全優的挑出來對比后就都猜到了好嗎。
雖然他們沒有在考場上看葉如塵的卷子,但圣上坐會元身邊監考的事情朝堂上下誰人不知。
他們中也有三人當時在場監考,親眼見到那考生幾次停筆,然后被陛下逼著繼續寫。
陛下重變革,年輕時沒少折騰,也就近些年才停歇,突然將重點放到了官場隊伍上面,弄的血雨腥風,
把幾個兒子都整頓傻了。
再看考卷,只有一份別具一格,符合圣上口味的。
這份卷子確實不錯,是憑實力得了八個圈的,但八圈的卷子遠超十份,并不是八位閱卷大臣都同意將其排在第一名。
一是因為跑題,二是因為那些想法不切實際,太過天馬行空。
閱卷大臣投票表決,四比四平,首席太傅站在了葉如塵一邊,最后其余人顧及著圣上的喜好也只能達成統一。
卻不想,猜錯了圣意?
其實最初表決同意的那四位閱卷大臣也不見得真欣賞葉如塵,而是另有原因,比如王尚書。
“陛下。”
王尚書語氣激動,“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間無,若點了葉如塵為狀元,那將是本朝第一位六首狀元,乃一大幸事!”
另一位大人也上前說道:“陛下,自科舉實行以來,只南朝出過一名六首狀元,距今已有二百年,且他第一次會試還落了榜,第二次才得會元。”
“而葉如塵一氣呵成,無間斷連中五元,實屬不易,何不成了其六首狀元的美名,為我大燕添一筆彩。”
兩人見圣上不說話,心里沒底,頻頻給其他人使眼色。
太傅大人無奈,明知左右不了圣上,但看在王尚書眼睛都快抽了的份上,開口道:“請陛下三思。”
見太傅大人開口,也有幾位大臣出來幫著說了幾句。
靜默了許久,幾位大臣心中不安地打起了鼓,圣上這才緩緩坐直身子。
圣上指著第二份卷子問道:“這么會猜,那你們猜猜這份卷子是誰的?”
數位大臣面面相視,“臣等不知。”
圣上將卷子遞給身邊的公公,揮了下手示意,公公連忙將卷子送給了幾位大人。
其余幾個沒發表意見的大臣也上前查看,這卷子是重新抄錄的,無法通過字跡辨認。
八人圍著一份卷子,反復傳閱查看,實在看不出什么。
圣上問:“如何?”
眾人搖了搖頭,根本猜不出。
圣上又問:“內容如何?”
太傅答:“分條析理,崇論宏議。”
能被他們排在第二自然是不錯的,若沒有葉如塵在前,這份卷子的確配得上狀元之名。
圣上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昌寧黃仲生的卷子。”
殿試時,圣上眼中并非只有葉如塵,他轉了幾圈,看了不少答卷。
呈上來的這十份中,有五份他都記得座位號。
黃仲生是誰?有大人一頭霧水,但總有其他大人記得,“是會試第二名。”
可會試第二怎么了,有什么特別的嗎?
圣上說道:“朕記得,昌寧還未出過狀元,沒錯吧?”
眾人瞬間懂了圣上的意思,太傅回答:“是的,昌寧行省教育相對落后,莫說狀元,能走到殿試的都寥寥無幾。”
另一位大人跟著說:“今年貢生取二百八十人,昌寧行省僅一十九人。”
王尚書不太甘心,“可是”
可是圣上的眼神不太友好,他想說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話到嘴邊一轉,又問道:“為什么不是榜眼呢?”
圣上看了眼被他們排在第三名的卷子,如果沒記錯,這位都有白發了。
“朕以為,沒有比葉如塵更適合的探花了。”
王尚書沉默了,也罷,反正不是狀元,第二和第三也沒什么區別。
殿試結果已定,所有新科進士穿著新領的進士服再次入宮參加傳臚大典。
傳臚大典在太和殿進行,文武百官齊在,場面隆重壯觀。
樂章奏起,鳴鞭三響,內閣學士取出黃榜,由傳臚官高聲唱讀名字。
先是狀元,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由禮官引領至御道旁跪下,接著便是榜眼和探花,榜眼看起來比顧父還要大幾歲。
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
二甲若干,賜進士出身;
三甲若干,賜同進士出身。
二百八十位進士一一點名,唱名結束,所有新科進士一同行三跪九叩之禮。
傳臚大典結束,鑾儀衛接過黃榜送至宮外布榜,新科進士們隨榜出宮,一路游街示喜。
一甲三人中葉如塵最為淡定,榜眼激動之余掉了不少眼淚,上馬時,還是葉如塵伸手將他扶了上去。
城內熱鬧非凡,街道旁擠滿了人,兩側樓閣亭臺也全打開了窗戶,都等著一睹進士們打馬游街的風姿。
顧清晨早定好了包間,帶著李滄海守在窗邊等葉如塵。
“來了!狀元來了!”
隨著鑼鼓樂聲傳來,一行人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狀元在最前頭領隊,葉如塵和榜眼老伯并排隨其后。
周圍歡呼聲不斷,無數鮮花手帕紛沓而至,其中葉如塵最受歡迎,坐在馬上微微一笑就惹得姑娘哥兒們尖叫不已。
“啊!!探花郎好俊!”
“探花郎名副其實~”
不知是那位開放的姑娘藏在人群中大聲問道:“探花郎可有成家?”
葉如塵春風滿面,目視前方高聲回道:“家有夫郎,如膠似漆。”
即便這樣說,也抵不住姑娘哥兒們的熱情,砸到身上的鮮花香包絲毫不見少。
這一路走的艱難,雖然一甲中只有葉如塵吸人眼球,但兩三甲的青年才俊可不少。
姑娘哥兒們根本不挑人,誰走到身邊都要高呼兩聲好俊好喜歡,甚至還有人家喊著要招婿,將未成婚的進士們惹得臉紅。
沒多久隊伍就走近了顧青辰這邊,李滄海忙叫道:“探花,公子是探花!”
“嗯,我看見了。”
顧青辰滿臉歡喜地扒著窗戶,眼神緊緊鎖定在葉如塵身上。
葉如塵知道夫郎在這里等,也抬頭看了過來,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織。
顧青辰周邊炸了起來,“探花郎看過來了!”
“他是不是在我?”
“胡說,分明是在看我!”
一名哥兒伸出手揮舞著,“探花郎,看這邊~”
李滄海打開屋里的另一扇窗戶,伸出頭大聲對旁邊說道:“沒有看你們,探花郎在看夫郎呢!”
但是周圍太過熱鬧,并沒有幾個人將他的話聽到了耳里。
眼見葉如塵快走到樓下了,顧青辰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花環,瞄準葉如塵扔了過去。
可惜失了準頭,眼看就要往旁邊落去,葉如塵縱然起身,迅速接過花環又回到馬上。
一手持韁繩控馬,一手將花環戴到了頭上,這一舉動直接迷倒眾人。
狀元驚呆了,“葉兄好身法。”
榜眼也瞪大了眼,葉如塵突然竄起來,把他嚇了一大跳,“你竟然還會武!”
葉如塵輕笑,“會一點。”
專門為不會騎馬的榜眼牽馬的小吏調侃道:“探花郎接了誰家的花環,可是看對眼了?”
葉如塵望向顧青辰,笑唇微啟,“自然是我夫郎。”
一圈人隨他目光看去,顧青辰倚著窗,容貌艷麗,眉目含情。
“探花夫夫好般配呀!”
“探花郎是葉如塵吧,那樓內的會不會是水風清?”
“對!探花郎就是寫《九章算術翻版》的人呢,他夫郎是水風清!”
“是畫廊亭之戰和夜月八美的水風清!原來水風清長這樣。”
“水風清真好看!”
“探花郎更好看!”
“我要水風清!”
“我要探花郎!”
身后突然有人小聲感嘆:“和離吧,我選水風清。”
葉如塵瞬間黑了臉扭過頭,二甲第一訕訕一笑,“葉兄,開個玩笑。”
游街結束并沒有直接回家,眾人還要參加圣上親賜的瓊林宴,在皇家花園瓊林苑舉辦。
葉如塵頭戴花環出席,惹得人調笑不止,圣上也點了點頭,對自己欽點的探花頗為滿意。
宴罷席散,第二日大家再一次進宮。
一甲三人可直接授職,而其余進士則要參加朝考,按朝考成績再分職位。
葉如塵跟狀元、榜眼一同站在殿外階下,等里面來人叫他們進去聽封。
昨日瓊林宴圣上表現的較為“親切”,導致身邊兩位對圣上印象極好,如今也不會太緊張,還能和葉如塵閑聊幾句。
按照慣例,狀元應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則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
三人對此都清楚,所以并不好奇。
殊不知,殿內一片喧嘩,正吵翻了天。
“探花外派史無前例,陛下不可呀!”
“狀元才從六品,探花任從五品像什么話,哪有探花壓過狀元的道理?”
“羅大人,隴州偏遠貧瘠,區區一個從五品知州罷了,怎么就壓過在京狀元了?”
“杜大人為何支持探花外派,難不成見到探花會讓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就事論事罷了,羅大人莫要亂扯,陛下這么定自有道理。”
杜尚書對圣上說:“陛下圣明,臣也認為探花適合外派,葉探花策論寫得頭頭是道,想法新穎,見解奇特,說不定能解隴州貧瘠。”
王尚書說:“陛下,探花初入官場什么都不懂,怎能擔任知州一職?”
“探花就應該在翰林院才是,以探花之才,外派為隴州知州著實有些委屈了。”
“從五品比正七品委屈?”
李御史說道:“隴州是直隸州,由行省直管,地位僅次于府,這知州與知府也差不多,怎就委屈了?”
“隴州在什么地方,翰林院又在什么地方,李大人腦子不太好建議請個郎中看看。”
從品階上說,知州比翰林院編修高出一大截。
但隴州是出了名的窮鄉僻壤,難以獲得功績,并不是一個好去處。
而翰林院內皆為拔尖人才,可謂之“人才儲備庫”,是閣老、重臣的起步點與腳踏石。
且翰林院與圣上接觸緊密,若有幸受到賞識,可直接獲得參政機會,如鯉魚跳龍門一般榮耀。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眾官竟一時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到底是不喜探花,還是有心對其磨煉?
朝堂上有反對有支持,更多是在看戲。
李御史沒有理王尚書,而拱手對圣上諫言:“陛下,臣以為,探花外派的話做個知縣就夠了。”
太傅皺眉,“李大人,朝考結束后成績較次的進士才會外派做知縣,哪有探花做知縣的道理。”
李御史又說道:“若非要做知州,便做個府屬州的知州吧。”
王尚書白眼一翻,“那與知縣也沒什么區別吧?直隸州我都覺得不行,還府屬州,李大人,探花是不是得罪你了?”
“咚咚咚”
圣上伸手敲了敲御案,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第83章 隴州知州
“朕心意已決, 此事就這么定下了。”
“陛下”
朝臣還想再說些什么,然而陛下已經叫身邊的元公公去宣三人進殿了。
原來站在中間的大臣盡數歸隊,將地方讓出來, 葉如塵三人并列行跪禮, 只聽元公公宣讀:
“第一甲第一名進士及第黃仲生, 授翰林院修撰;
第一甲第二名進士及第王伯業, 授翰林院編修;
第一甲第三名進士及第葉如塵,授隴州知州。”
聽到最后葉如塵的職位,三人齊齊一頓,葉如塵率先反應過來, 說了謝言,黃仲生和王伯業連忙跟著叩謝。
這結果真是出其不意, 但葉如塵表現得極為冷靜,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授職后三人并未直接退下,而是得了機會站一旁順便聽個朝會, 還能認認各位大人。
安王又被外派了,太子不知何故被禁足在東宮, 葉如塵見到了被封為晉王的二皇子。
晉王長相應該隨母,一幅溫潤模樣,面色蒼白像是久病纏身,他頻頻看向葉如塵,被發現后大方報以微笑,葉如塵只覺得其心機頗深。
朝會吵鬧的如菜市場一般,圣上就靜靜地看著,時不時插上兩句話。
葉如塵注意到一個年事已高的老臣, 是工部尚書袁大人。
葉如塵記得,兩年前曹公公就說工部尚書要告老還鄉了, 怎么還沒找到接班人呢。
不過瞧這戰斗力,延遲退休也不是問題。
吵了許久,朝會也終于結束,圣上從殿后直接回了內宮,朝臣們也陸續離開。
葉如塵盯著圣上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黃仲生以為讓還在苦惱任職的事,也不知如何安慰,客套地詢問:“葉兄,想什么呢?我們該走了。”
[想銀子。]
葉如塵嘆了口氣,轉身和黃仲生走了。
進京趕考到底是為了什么?按原計劃在老家當個逍遙舉人平淡安穩的過日子不好嗎?
他沒忘記此行的目的,是來找圣上要銀子的。
為了拿到賞銀,放棄了原計劃。
本想著在京里混個小官也不錯,不要官拜朝堂大富大貴,只求朝九晚五工作穩定。
啊,萬萬沒想到,會被丟到隴州當知州。
外不外派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想當父母官好嗎!
一直將自己定位成職場優質螺絲釘的葉如塵表示萬分抗拒,不愿掌管一地大小事務。
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有單獨面圣的機會,銀子一分還沒撈到,就攤上這種操心又費腦的事情。
幾十年的平靜日子就這樣結束了
葉如塵想,現在撂挑子走還來得及嗎?
黃仲生見他這樣,也更加確定了心中想法,“葉兄,我家就是昌寧的,隴州雖然窮苦,也有些盜匪,但民眾大都淳厚善良,葉兄莫要太過憂慮。”
唉,憂慮的也不是這個。
不過事已定,葉如塵接受能力挺好,還是想認真了解一下這個地方,“黃兄去過隴州嗎?”
“沒有,我家在平川府。”
黃仲生實話實說,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們昌寧人都很善良。”
末了又補一句,“如我一般。”
葉如塵深深地看向他,“多謝黃兄。”
黃仲生聽這話有點變扭,說不出哪里奇怪,禮貌地回復:“不客氣。”
“隴州?”
顧青辰露出吃驚的小表情,不可置信,“可是,探花一向都是授翰林院編修的呀?”
顧青辰心中發堵,“圣上怎么能這樣!是偏和咱家過不去了嗎?”
“沒事。”
葉如塵安撫顧青辰,“三年而已,很快的。”
大燕朝官員赴任并未禁止攜帶家眷,顧青辰表示:“我要和你一起去。”
葉如塵有些猶豫,夫郎去了會不會跟著一起吃苦。
但顧青辰態度堅決,葉如塵想想還是同意了,無論如何他都會護著夫郎的。
“元宵”
顧青辰問:“元宵怎么辦?”
葉如塵說:“他肯定不能去,留在爹娘身邊吧。”
顧青辰心痛萬分,幾個月不見都夠難受了,這一去又要等多久。
可夫君和兒子只能選一個,怎么辦,顧青辰思緒雜亂,不知如何抉擇。
葉如塵也不想讓自家孩子做留守兒童,“不如等個一段時間,待我們安穩下來后,讓爹娘帶著團子元宵一同搬去隴州如何?”
顧青辰覺得主意不錯,“好!”
葉如塵笑了笑,“如此說來,外派也挺好,不用擔心爹娘進京問題,一人家可以團團圓圓。”
顧大伯聽了此事沉默許久,說:“還不如隨我從軍。”
葉如塵連忙擺手,“那還是算了吧,打打殺殺不適合我。”
朝考結束,楚秋歸與徐時年入選了庶吉士,暫入翰林院學習,為期三年,三年后再次考試,成績優秀的話可正式留任為翰林。
其余進士依朝考成績排名會分別授予不
同官職,期間過程繁雜,等了好些日子才陸陸續續結束。
徐時年等人對葉如塵遠赴隴州一事都不太能理解,直到殿試前十的試卷被展示出來。
看見葉如塵那一堆改革創新觀點,大家都沉默了。
這坑挖得又大又深,圣上擺明了是讓葉如塵自己填坑去。
羅之清悲痛不已,“如塵呀,你這寫的什么,你為何這么想不開呀~”
葉如塵也悔呀,他也沒想到圣上能這么不要臉。
徐時年反倒一臉興奮,“期待如塵能實現這些東西,如需幫忙,一定和我說!”
在正式任職之前,根據家里遠近不同,眾人會獲得不同長短的假期回鄉看看。
分為京官的,可先回鄉探親,等返京后再辦入職。
而外派人員則需要提前辦好手續,不再返京,直接上任。
葉如塵這邊不知是手續復雜還是怎么,上任時間也沒說,只接到通知讓他在京中多待一段時間。
如此便不能和徐時年等人一同返鄉。
悅來樓里訂好了包間,葉如塵與顧青辰一同前往,與徐時年、羅之清、陸子昂三人吃最后一頓飯。
飯桌上氣氛傷感,因為第二日便要走,所以不能喝太多酒,但也都醉了幾分。
徐時年說:“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見,三年,或更久”
羅之清似乎都哭了,“如塵啊,我舍不得你啊~”
“我跟陸子昂考那么差都留在京里了,你怎么那么倒霉,嗚嗚,答應我,好好干,任期滿了一定要回來。”
徐時年說:“干太好或許就回不來了。”
羅之清頓住,“那別干太好?”
陸子昂說:“干不好就更回不來了。”
“嗚嗚~”
羅之清抱著葉如塵一條胳膊,“如塵啊,你怎么這么慘呀~”
葉如塵啼笑皆非,用力拽了拽胳膊沒扯出來,“注意下,別把鼻涕蹭我身上了。”
羅之清吸了下鼻子,嫌棄地放開葉如塵,“真是個沒良心。”
“又不是生離死別,總會再見的。”
葉如塵端起酒杯敬大家,“有機會來隴州玩,到時不醉不歸。”
眾人同舉杯,一飲畢,陸子昂說道:“我家在昌寧也有書坊。”
羅之清瞪了下眼睛,一言難盡調侃道:“你家生意還真大”
陸子昂笑了笑,“在昌寧治所地平川府,一個小店而已,沒怎么管,生意也不好。”
“本來準備年底關門的,但現在倒可以考慮搬去隴州了。”
“讓如塵幫忙管,哈哈~”
葉如塵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你想的可真美。”
第二日一早,葉如塵送走了徐時年等人,然后又去找牙人續了半個月房租。
余下的時間,葉如塵一邊等通知,一邊和夫郎到處游玩,珍惜寶貴的悠閑時光。
每隔幾日會顧子征會跑來讓他指點一下練武,期間他還被大舅哥拉去衛所轉了一圈,探討了一下士兵的日常訓練。
這日宮中突然來人,召葉如塵面圣。
然而馬車卻并未將他送往皇宮,而是來到了京郊。
大舅哥一愣,沒想到他竟然會來。
葉如塵這才知道,原來是火器營改進了火箭,并重新調整了炸藥包配方,在這里試驗。
葉如塵跟著大舅哥來到圣上面前,“微臣見過陛下。”
圣上揮了揮手,“不必多禮。”
試驗場在一片無草荒地上,這里應該是軍營地盤,也建了一個小城墻圍起來。
圣上對他說:“這是你提出來的,便一起瞧瞧威力如何吧。”
葉如塵默默地站在圣上身后,觀看這一場試驗。
在葉如塵看來,這威力效果著實一般,用法也較為簡單,不能幾年時間能有如此進步已經很不錯了。
圣上看向葉如塵,“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葉如塵面無表情眨了下眼,伸手呱唧呱唧鼓起了掌,“好厲害,臣十分意外。”
圣上靜靜地看著他,葉如塵放下手解釋道:“臣面癱。”
過了一會兒,圣上開口:“最好是。”
圣上又問:“你對此有什么看法嗎?”
葉如塵回道:“臣沒有深入了解過,見識短淺,并無看法。”
圣上聽后沒有再問,而是帶葉如塵回了屋內,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幾名護衛和元公公。
葉如塵被賜了坐,圣上說起去隴州的事情,“你那策論寫得很好,朕就欣賞你這樣的有志青年,隴州不錯,適合你大展身手。”
“朕實在不舍良材流落在外,故特免隴州三年農稅,等你任期結束,帶隴州脫貧,必調你回京。”
葉如塵忍不住問:“要是沒脫貧呢?”
圣上和藹地笑了笑,“那便繼續完成你的宏圖大志吧。”
葉如塵嘴角一抽,他并沒有這樣的志向。
第84章 離京
圣上問:“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葉如塵眸光一閃, 來了精神,“陛下,臣確有一事, 不知如何開口。”
圣上抿了口茶, “且說。”
葉如塵拱手說道:“陛下, 臣一屆寒酸書生, 窮困潦倒,幾年前,臣不是貢獻了兩個點子嘛,硝石制冰和蜂窩煤。”
“唉~”
葉如塵嘆了口氣, “若不是養家糊口實屬艱難,如今又要遠赴隴州上任, 前景未可知,臣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圣上放下茶杯,“那就別說了, 知道你臉皮薄,不必勉強。”
葉如塵牽強地笑了笑, 一臉苦澀,“那兩個好點子如今也廣為普及,當真造福于民,臣深感欣慰。”
“陛下,臣缺錢,不得已相問,可有獎賞?”
旁邊的元公公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表情精彩萬分。
圣上盯著葉如塵幽幽問道:“你不是面癱嗎?”
葉如塵表情凝固, 考慮到現在收回去太假,扯了扯嘴角, “情到深處,不能自已”
圣上冷哼了一聲,“知道了,回去等著吧。”
“是!”
葉如塵恭恭敬敬,“多謝陛下,臣告退。”
“慢著。”圣上突然叫住葉如塵。
葉如塵謹慎地轉身,咋地,不會這么快就反悔吧?
圣上問道:“連中五元,差一步名留青史,可心有不甘?”
“臣才疏學淺,沒有不甘。”葉如塵松了口氣,不昧他銀子就好。
“可你殿試所答并不比黃仲生差。”
啊,這
葉如塵無語,那還說什么,干嘛挑明,并不好奇您老怎么想的。
“殿試嚴苛,臣策論跑題,能進一甲已是僥幸。”
“那你跑題可有不甘?”
葉如塵沉默了,這事過不去了是吧,為什么跑題你不知道嗎。
兩人眼對眼都不吭聲,靜默了許久,圣上點了點頭,“嗯,沒有就好。”
葉如塵:哎?我說沒有了嗎?
“你岳丈對你的成績似乎很不滿意,氣大傷身,回去好好開解一下。”
葉如塵眉頭一跳,問道:“爹他怎么了?”
往老家報喜的人已經回來了嗎?居然這么快,不會是圣上派專人去的吧
圣上問一旁的元公公,“報子是怎么說的?”
“回陛下,說是聽到消息兩眼一翻差點暈了過去,然后突然發狂開始亂說胡話。”
呃,編得太夸張
了吧,葉如塵根本不信。
他問道:“爹都說什么胡話了?”
元公公假裝沒聽見,垂眸觀鼻緘口不言。
圣上又端起茶杯悠哉喝了一口,緩緩道:“說朕昏君。”
說罷又靜靜地看著葉如塵。
得嘞,這天真沒法聊了。
不過這樣一說葉如塵放心很多,爹還是挺清醒的。
見葉如塵半天也沒表示什么,圣上自覺無趣,便讓他走了。
只是不等他后腳邁出門坎就又被叫住,“告訴他,昌寧狀元。”
葉如塵一愣,“好。”
雖不知緣由,應下便是。
翌日,有人敲響了院門。
葉如塵打開門,一個熟悉的面容。
曹公公微笑著,“葉大人,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葉如塵望向曹公公身后的兩個箱子,十分熱情地將人迎進了家門,“勞煩公公了。”
沒有什么比銀子更好的東西了,如果有,那只能是金子。
三百兩黃金,令葉如塵陷入沉思。
快扒拉一下腦海,要是什么都不干,光靠賣各種點子掙錢,應該也能美美過完后半輩子吧。
嘖,后悔呀,當初怎么就選了科舉這條路。
曹公公說:“這里面還含了大人去隴州的路費,祝大人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謝公公吉言。”
葉如塵送走了曹公公,顧青辰在屋里一遍遍點著數。
“小財迷。”
葉如塵嗤笑,然后陪著他一起點。
顧青辰點數的手指點到面前,說道:“大財迷。”
顧青辰感覺在做夢一樣,“沒想到夫君真開口問圣上要了,圣上居然真的會給。”
葉如塵說道:“當然會給,畢竟是圣上嘛,不給顯得太小氣。”
顧青辰有些開心,“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金子呢。”
雖然以前顧家不窮,但也不會閑來無事取一堆現錢擺著看。
當天下午,葉如塵就和顧青辰去了最大的錢莊。
本來葉如塵是打算自己一路扛去的,顧青辰擔心招搖,讓李滄海叫了輛馬車過來。
馬車一路行至錢莊門口,葉如塵輕松扛了下來。
店內小廝一見這架勢熱情迎了上來,掌柜聽了葉如塵所需,連忙將人帶入了內堂,并叫了好幾個人。
一陣忙活后,葉如塵夫夫出了錢莊,懷里揣了三千兩銀票。
葉如塵提議先去大伯家,將之前大舅哥給的一千兩還了。
聽到葉如塵問圣上要來的錢,顧大伯全家震驚。
大伯父:“好膽量。”
大伯母:“這孩子,沒瘋吧。”
顧子征:“小叔丈,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回家的路上,兩人又遇到了風輕揚。
“葉兄!”
風輕揚遠遠看見他們,一路小跑過來。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葉兄,我會加減乘除了。”
葉如塵滿臉問號,這很驕傲嗎?
“是用西數算法!”
風輕揚喜笑顏開,“就是看的《九章算術翻版》,真的有用,真的可以計算!”
原來是說這個,之前沸沸揚揚了一陣子,有很多看不明白的人出來群嘲,后來葉如塵先后考了會元和探花,那些人才歇了聲。
漸漸這事兒就沒什么動靜了,研究需要時間,但對此感興趣且能沉下心的人并不多。
也就這段時間,陸陸續續傳出一些議論,說誰誰誰看懂了,說似乎真的能用,說加減乘除不難。
還說有人已經學會前面的基礎知識章節,正式進入九章了,但不知真假。
葉如塵沒興趣了解這些,這幾日他在辦上任的手續。
委任狀已經下來,說是九月上任,看似還久,但算上路途可就沒剩多少時間了。
從燕京到隴州要一個多月,而他們要先回家一趟再去隴州。
不巧的是,燕京、隴州和武同呈三角形,真是一點都不順路。
正在收拾東西的顧青辰動作一頓, “是不是有人在敲門?”
“好像是,我出去瞧瞧。”
葉如塵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出去。
李滄海已經開了門,是一個陌生男人,一身短打。
李滄海問道:“你找誰?”
那人打量了下小院子,“這里是葉如塵葉探花的家嗎?”
“正是,你是誰,有什么事?”
“我是國子監的,叫你家老爺”
男人原是國子監的小廝,正回著李滄海話,突然見到了葉如塵走了過來,大聲問道:“是葉探花嗎?”
葉如塵點了點頭,“有事嗎?”
小廝說道:“葉探花,國子監祭酒有請,勞煩葉探花隨我走一趟吧。”
“國子監?”
好像與他沒什么干系,“祭酒找我何事?”
小廝微笑著,神情傲然,“探花去了便知。”
葉如塵皺眉,“有事直說。”
小廝也有些不高興,探花怎么了,國子監祭酒還不是誰都能見的呢。
“不止祭酒,還有幾位博士、教授呢,葉探花快隨我過去吧,莫讓大家久等了。”
李滄海黑了臉,這是請人的態度嗎,誰稀罕見你家祭酒。
葉如塵淡淡說道:“沒空。”
轉身之際又交代了句:“滄海,送客。”
說罷便徑直回了屋內。
小廝傻了眼,“你”
“抱歉,我家公子沒空,還請回。”
李滄海將人請了出去,小廝還想說些什么,院門砰得一聲關上,差點撞上他的鼻子。
小廝臉色鐵青,在國子監這么久,第一次被人下面子。
他氣憤地駕著馬車離去,走前留了句,“毫無禮數。”
第二日一早,葉如塵三人便帶上東西離了京。
沒過多久,昨日的馬車又來了,這次下來了三個老頭,手上還拿著《九章算術翻版》。
昨日那名小廝上前咚咚敲起了門,只是半天沒有響應。
小廝為難地說道:“祭酒,好像都不在家。”
鄰居大嬸剛巧買完菜挎著籃子回來,見他們問道:“你們是找探花郎的?”
“正是。”
小廝快速問道:“你可知他們去哪里了?”
“喲,那你們可來晚了,一早剛走。”
其中一位老頭語氣溫和,卻有些急切地詢問:“請問他們大概什么時候回來?”
“回來?回不來咯~”
大嬸笑了笑,“探花郎一家離京返鄉了,這院子都退了。”
說完也沒再管他們,徑直回了自己家。
三個老頭面面相視,祭酒怒問:“張廣,讓你請人,你是哪般請的?”
小廝此刻低頭弓腰,再沒有昨日張揚姿態。
又一個老頭開口,“那只能去翰林找嚴佐生了。”
祭酒聽后皺著臉,滿不情愿。
第85章 回家
葉如塵夫夫帶著李滄海一路快馬加鞭終于回到了武同府, 車夫并未將他們三人送到家門口,而是停在了府城驛站。
思家心切,下了馬車后三人就急匆匆的往家里趕, 好在驛站離家不遠, 他們的行李也不多。
夏風暖煦, 數日烈陽后好不容易迎來陰天, 卻并不涼爽,十分悶熱。
葉如塵不畏寒不畏熱,天生不易出汗,而顧青辰與李滄海額上已大汗涔涔。
顧青辰在前面大步流星走的飛快, 葉如塵輕松在后面跟著,他背著行禮, 還騰出一直手給顧青辰打著扇子。
轉角進入他家所在的小巷時,見顧青辰走得越來越快,葉如塵伸手拉住他停了下來, 拿出手帕給他擦了擦汗。
“別急,不差這一刻。”
顧青辰揮著袖子扇風, 急色匆匆,一副隨時準備跑起來的樣子,“夫君,我好想元宵,想爹娘想團子,等不及了。”
“就快到了。”
葉如塵說著,取下夫郎肩上的一個包袱,拉著他, “我們走。”
巷內彎彎繞繞,剛走到屋旁, 就聽見了孩子玩鬧的聲音,沿著院墻拐過最后一個彎,顧青辰停住了腳步。
團子正帶著元宵在門口玩。
毛球慵懶地側躺在地上,元宵背對著葉如塵夫夫蹲在毛球身邊,正拿著一把木梳給毛球梳毛。
是敏感的毛球率先發現了他們,抬起頭盯著三人看了幾秒,然后低聲叫了一下。
團子也第一時間隨毛球的動靜看了過來,愣了一下站起身,開心說道:“小叔,叔丈,海哥,你們回來了”
然后趕緊走過來幫忙拿行禮,只有元宵還什么都沒發現,專心地為毛球服務。
毛球顧忌著元宵,沒有直接站起來,而是蹬了
蹬腿,磨蹭著動了兩下。
元宵伸出小小的手,輕輕按住毛球的腦袋拍了拍,讓它躺好,語重心長軟軟說道:“球球,不要動哦。”
毛球側過頭,伸出前肢去擋元宵的小手,喉嚨發出嗚嗚聲,眼神望向元宵的身后。
李滄海和團子將他們的東西都拿進了屋里,葉如塵和顧青辰悄悄站在了元宵身后。
顧青辰輕笑了一下,在他側后方蹲了下來,溫柔地叫道:“元宵~”
“嗯?”
元宵扭過小腦袋,肉嘟嘟的粉白小臉蛋吹彈可破,兩只眼睛像黑葡萄一樣圓溜溜亮晶晶地,一瞬不瞬盯著顧青辰。
顧青辰莞爾而笑,對他展開雙臂。
“哇~爹爹~”
只見可愛小寶嘴一癟,哇哇大聲哭了出來。
顧青辰將他抱入懷中站了起來,葉如塵也趕緊湊上來,夫夫倆一起哄著。
元宵伏在顧青辰懷里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聽得人心疼壞了,顧青辰也跟著潸然淚下。
于是葉如塵大的小的攬在懷里一起哄,他倒也想跟著一起哭,奈何淚腺不發達。
“哎呦,站門口干什么,快進屋里坐著。”
顧母和顧父一起走了出來,顧母拍拍兒子兒婿,將兩人拉著回了院子。
桂姨倒了兩杯茶水晾著,端出一小盆冰,拿出扇子在旁邊扇著。
顧父顧母跟著哄,“元宵乖,爹爹們都回來了,不哭了哦~”
“爹爹們再也不走了呢,天天陪著元宵玩好不好呀。”
過了好一會兒,元宵該也是哭累了,才漸漸緩了下來,喘著氣繼續抽泣著。
葉如塵接過元宵在空中舉了舉,然后抱在懷里捏了捏小臉,“我們的小肉包,可想死爹爹了。”
元宵癟著小嘴,揮著小手用力打在葉如塵身上,終于開口說話,帶著哭腔控訴著,“爹爹壞,壞爹爹。”
小孩子不記仇,過了一會兒就將悲傷拋之腦后,和兩個爹爹玩得不亦樂乎。
晚上洗完澡,葉如塵將元宵抱上他們的床,元宵異常興奮,不停地翻滾嬉鬧著。
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床了,自從爹爹們走后,他的私人小床都移到了爺爺奶奶房間,偶爾也會去團子哥哥哪里湊一晚。
葉如塵和顧青辰也上了床,兩人將元宵圍在中間,眼底滿是柔情。
元宵右手抓著葉如塵,左手抓著顧青辰,“大爹爹,小爹爹。”
小孩子長得快,數月不見,元宵走路說話都流暢了許多,還會唱簡單的兒歌和背詩,不哭時乖得不得了,惹人心愛。
元宵平時睡得挺早,但今日精力異常旺盛,夫夫倆沒有刻意哄著他睡覺,而是一直陪他玩,直到漸漸犯困,等元宵閉上眼葉如塵才去熄了燈。
葉如塵回來的消息迅速傳了開來,不少人上門拜訪,來沾沾探花的喜氣。
只有顧父,聽著探花兩個字就心塞得緊。
葉如塵幫忙捎了圣上的那句話,顧父聽完沉默了一下。
顧父和葉如塵講,因位置特殊,只要逢亂,昌寧必有戰,也正由于社會不穩定,那里的經濟和教育都不太好。
但偏偏昌寧人口又眾多,所以文人書生并不少。
可即便如此,那里曾經也出過不少人才,雖沒有狀元,但榜樣和探花各有一名,揚名天下的二甲進士也好幾位。
直到百年前,昌寧鬧了一次□□,遍地餓殍,慘絕人寰,無數百姓家破人亡,背井離鄉。
本就落后的經濟與教育受到重創,書院學堂紛紛關門,甚至連府城最有名的書院都變賣了學田房產,人去樓空,先生學子們四散求生。
饑荒漸漸過去,但其影響延續了幾十年,書院重開,然不復往日,學子數量驟減。
多年之后,昌寧學子數量恢復了,教育水平依然落后,縱然朝廷進行了扶持,并派了不少學官過去,但收效甚微。
畢竟大環境受限,再努力又如何拼得過人才濟濟的燕京府和蘇水一帶。
顧父嘆了口氣,“近百年,莫說一甲,二甲都沒出多少。”
“時運不濟,這個黃仲生怎偏偏趕的正巧,就不能早三年或晚三年嗎!”
顧父問:“黃仲生會試成績如何?”
葉如塵說:“第二。”
顧父詫異,“居然第二?”
“也對。”
顧父點了點頭,自問自答,“太差的話,殿試排榜他的卷子也不可能被閱卷大臣送到御案上。”
過了一會兒又開始罵罵咧咧,“那混蛋一定在看到會試結果時就打定了主意,殿試場上轉一圈,他心中已有思量,故意讓你跑題呢。”
葉如塵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緣故,一個狀元對湘荊不算什么,但昌寧錯過了或許還會再等上百年。
一個狀元,對昌寧的萬千學子來說是希望也是激勵。
顧父還是憋屈得慌,哼哼道:“可六首狀元容易嗎?莫說百年,三百年五百年都不一定會再有。”
“行了。”
顧母拍了拍他,“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了,再想有什么用?”
在家中停了兩日,葉如塵又到來云懷書院,拜訪山長和各位先生。
葉如塵到時山長正在講課,一見葉如塵扔下講義就走了,學生們各個伸長了脖子張望著。
山長和數位先生將葉如塵團團包圍,左看右看,像見了新物種一樣,惹得葉如塵哭笑不得。
山長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書院驕傲。”
未來的幾天,葉如塵往返于各飯桌之間,還被知府叫過去聊了聊。
不久后,他們一家老小又回了楊家村。
村長帶著眾人夾道歡迎,上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但沒一個敢介紹哥兒姑娘的。
團子和楊小天春上考過歲試,成為了秀才,但兩人根基都不牢固,準備沉淀幾年再下場考舉人。
在村里呆幾天,葉如塵形式地去見了縣令,縣令早已經換人,之前的王縣令被調到了其他地方。
回來的路上經過五里鎮,葉如塵駕車來到了胖哥豬肉攤。
胖老板今日份賣得差不多了,正想著要不要提前收攤。
“老板,五花肉還有嗎?”
“沒了,這有一塊”
胖老板突然啞聲,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葉如塵,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葉如塵微微一笑,指著案板上一塊肥瘦勻稱的,“那要這個吧。”
胖老板遲鈍地點頭,“哎,好。”
半晌突然思緒回神,“小葉大師!”
“不是,葉,葉探花,不是,葉老爺,葉大人!你回來了!”
葉如塵笑著點點頭,“嗯,回來了。”
“突然這么稱呼我好不習慣,和以前一樣便好。”
胖老板激動又緊張,“五花肉有的,屋里還有,才殺不久,很新鮮呢。”
“不必麻煩。”
葉如塵擺擺手,“這一塊就好。”
“不行不行,必須給你來一塊上好五花肉。”
胖老板帶著葉如塵來到了身后院子里,是下午剛殺好的豬,讓他爹和媳婦大概處理了一下存在了地窖里,準備明日賣的。
胖老板一把子力氣,將豬扛了出來,讓葉如塵在旁邊稍等,三下五除二取了一大塊肉下來,好幾斤重。
葉如塵要給錢,胖老板攔著死活不肯要。
他媳婦還跑去拿了幾個豬蹄,強硬地給葉如塵裝上。
葉如塵義正嚴詞地說道:“心意我領了,但錢必須給。”
胖老板寧死不收,還神
秘兮兮地拉著葉如塵說:“小葉大師,你真是神了。”
“自從得了你寫的祝我生意興隆的信,我這生意真好了起來!”
第86章 赴任
“哪能呢。”
葉如塵接過豬肉夸贊道:“量夠秤, 價實惠,就該生意紅火。”
胖老板嘿嘿傻樂,“這倒是, 咱家生意做得可真對得起良心, 不過這生意之所以好起來, 絕離不開小葉大師的賜福。”
葉如塵笑著搖搖頭, 胖老板好奇地問:“小葉大師,你考完探花要干什么?會在府城當官嗎?”
“不會,我要去隴州任職。”
“隴州?”
胖老板想了半天,“隴州在哪里?”
葉如塵往西北方向指去, “在昌寧。”
“喲,那可遠呢。”
胖老板道:“聽說那里的人都不種水稻, 天天吃面,怕是很難習慣,小葉大師去了可要照顧好自己。”
“嗯。”
葉如塵點頭應下, 笑著說:“我本就出自北方,吃的慣。”
“那就好。”
胖老板送葉如塵出了門, 一直等他駕車離去才轉身回院里,準備將剩下的豬肉收拾起來。
他媳婦拿起桌上的抹布,只見白光略過,什么東西滾落下來。
胖老板跟著低頭看,一小顆碎銀滾到了他腳邊。
媳婦說:“應該是小葉大師放的。”
七月底,葉如塵準備前往隴州赴任了。
此時元宵不過兩歲半,顧青辰依依不舍,顧母也背過身偷偷抹了眼淚。
顧父嘆了口氣, 沉默不語,顧母忍不住抱怨, “狀元不是昌寧的嗎,圣上怎不讓狀元去隴州。”
葉如塵抱著元宵說:“娘,哪有在本省任職的?”
“那就有探花外派的嗎?人家都留在京里了,偏將你支出來,怎偏就與咱家過不去。”
顧母嗔怪地拍拍顧父胳膊,“若你此前答應圣上回京,小兩口就不必受這苦了。”
“娘,和爹沒關系。”
葉如塵想,只怪他殿試策論給自己挖的坑太深了。
不對,要怪就怪圣上,就不能給他個閑職嗎。
元宵似是有感覺,平時極愛笑的他沒有一點動靜,表情有些凝重,小手緊抓著葉如塵的衣襟。
不安地問道:“爹爹又要走嗎?”
小家伙眼神幽怨,微微嘟著的嘴還有些顫抖,像隨時準備哭出來。
顧青辰狠不下心,想帶著元宵一起上路,但大家一致反對。
葉如塵坐下,將元宵放在腿上,認真地說:“元宵,爹爹和小爹爹要出去掙錢,我們元宵乖巧聽話,是個小男子漢,一定會理解的對不對?”
元宵一聽到男子漢三個字,馬上堅定地點頭,點完又覺得不對,猶豫著搖了搖頭,“為什么要掙錢?”
“掙錢養家呀,有了錢,才能給元宵好買吃的好玩的。”
“嗯那我不吃了,爹爹們不走。”
葉如塵說道:“不只是元宵哦,小爹爹,還有姥姥姥爺都要吃東西對不對,不吃東西會餓肚子,會很難受的。”
元宵想了想,“我也去,和爹爹們一起掙錢。”
顧青辰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那要等你長大呢。”
葉如塵好聲好氣地商量了半天,元宵勉強接受了他們必須走的事實,并且頑強地沒有哭。
一汪清泉含在眼中,轉了兩轉也沒有落出來。
元宵扯著顧青辰的衣襟,聲音帶著無盡的委屈,強裝鎮定,“爹爹們要早點回來接我,不可以忘記哦。”
本想說最遲一年的葉如塵抬頭看向顧父顧母,下定決心說道:“爹,娘,最晚半年,咱全家在隴州團圓。”
顧父說:“好,等你消息。”
葉如塵夫夫走了,背著簡單的行囊,這一次連李滄海也沒有帶。
二人漸漸消失在大家視野中,元宵沮喪地趴在顧母肩頭,沒有哭,他已經是個懂事的男子漢了。
沒關系的,爹爹說很快就會再相見,雖然他也不知道半年是多久。
往西北方向,水路交替,兩人行了近一個月,沿途經過數個熱鬧繁華的府城,但因為在趕路,并未停下游玩。
從南至北,一路風清,景色不斷變化著。
昌寧布政使司,下設八府一州。
這一州,便是隴州,為直隸州,位于昌寧西南一角。
“直隸州”雖和“府”一樣直接由行省管轄,但級別較府略低,介于府、縣之間。
隴州下轄五縣,分別為:石鄉縣、山竹縣、會江縣、長河縣、羅山縣。
而州治所所在地不設縣,劃一區為州制,名“隴州城”。
自進入隴州,繁華與熱鬧便逐漸褪去,從來往行人、商販及遠處的城鎮就能看出,此地確實不富裕。
葉如塵夫夫穿過山竹、會江兩縣來到隴州城。
大小是一城,雖比不上他們武同府,但也是較為熱鬧的,學堂書院,酒樓茶坊,一應俱全,只是沒有那么精巧華麗罷了。
街上行人多是粗布短衣,偶也有綾羅錦緞。
倒是城門建的不錯,高大威武,固若金湯。
送他們來的馬車夫是山竹縣的,趁著天色尚早,將人放下就趕緊收了錢往回走。
也快中午了,葉如塵問道:“餓不餓?想吃什么?”
“還好,我想吃點帶湯水的,你呢?”
早上吃了些干糧,這一路又實在顛簸,顧青辰并沒有什么胃口。
“我都行。”
葉如塵放眼望去,轉了一圈選中一家小面館,看起來生意還行。
小面館屋內和門口都有位置,葉如塵與顧青辰坐在了外面。
已過中秋,天氣很是涼爽,坐外面還有清風陣陣,順便看看這個他們要呆三年的隴州城。
顧青辰要了碗大份餛飩,葉如塵則來了碗湯面。
煮餛飩的攤設在店門外,攤子前守著一名年輕小伙兒,似是老板兒子。
葉如塵和他著聊天,小伙兒一邊包餛飩一邊說:“客官不是本地的吧,聽口音像是東邊兒的。”
葉如塵笑了笑,“我們打南邊來的,湘荊。”
“哎?”
小伙兒詫異,“不像呀,我瞧你倆都是北方人。”
顧青辰點點頭,“倒也不錯,的確是在北方長大。”
小伙兒好奇地問,“這兒可不近呢,怎么往這邊來了,路過嗎?”
“不,這便是目的地了,要在這隴州城待上好久呢。”
葉如塵笑道:“你家面真不錯,小哥認認臉,以后我常來。”
“嘿,稀奇了,怎么大老遠跑這里定居。”
“掙錢呀~”
葉如塵抱著碗喝了一大口湯,豪氣地擦了擦嘴,“來干活呢。”
“行,我記住你了,以后常來給你加面哈。”
小伙兒沒有多問來干什么活,看這兩人衣著形象肯定不是干苦力的,想必在這里有生意吧。
等顧青辰也吃完了飯,葉如塵問道:“小哥,衙門怎么走?”
第87章 報道
“嚯~”
餛飩小哥吃了一驚, “都干到衙門去了,不錯呀!”
小哥沒多想,只以為葉如塵是在衙門中有人 , 托關系照顧下生意之類的。
葉如塵與顧青辰依他指的方向一路詢問后來到了州衙門前。
兩人皆身負包裹, 葉如塵背后還有個用布層層包裹的條狀物, 是他的佩劍, 此次專門帶了出來。
他們在衙門口站定,門前左右臺階上各兩名捕快在值守。
四人坐在地上嘮嗑,兩腿隨意搭放,毫無形象可言。
顧青辰當即皺了眉, “此任知州是如何管理的,衙門口就這般慵懶散漫, 里面能是什么風氣!”
“進去瞧瞧。”
葉如塵說著,抬腳便往里面走,顧青辰緊隨其后。
門口的捕快并未阻攔, 只抬頭瞄了他們一眼,仍旁若無人的聊天。
臺階上靠中間坐的哪一位還往旁邊挪了挪屁股, 自覺給他們讓出路來。
本以為會受到阻攔,不成想他們連問都沒問。
葉如塵走到中間突然站定,剛好擋住左右聊天的人。
顧青辰見狀后退了幾步,抱臂在旁觀看。
“喂,走呀。”
離葉如塵腿邊最近,也是方才主動挪位置的捕快不滿地問道:“站這里礙什么事?沒看見我們在說話嗎?”
葉如塵神色淡漠,微微側頭,居高臨下垂眸看向問話的人, “就這樣直接放行,不需要問我們是來干
什么的嗎?”
四人這才抬頭正視葉如塵夫夫, 看到葉如塵撇了撇嘴,嘖,貴公子了不起呀,拽什么拽
再看向顧青辰,好漂亮的哥兒,幾人眸光一閃,成功被驚艷到了。
只是突然感覺身邊氣壓好大,四人訕訕收回目光。
離葉如塵最近的兩名捕快站了起來,竟比葉如塵低了一頭,沒有一點氣勢,兩人各退一步拉開距離。
其中一人昂著頭,上下打量葉如塵兩眼,抱著佩劍隨意擺了擺手,“過了二重偏門,東邊兒一排房子,從南至北分別是禮房、戶房、吏房。”
州衙竟然能隨意進出?長見識了。
要知道哪怕是桂寧縣的縣衙,書生去禮房報名考試時,進大門都要查驗盤問一番。
葉如塵盯著這人,心里已經在盤算隊伍紀律如何收拾。
那名捕快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心里發毛,再次后退一步,抬了抬下巴,“看什么看,不認識路呀?”
葉如塵面無表情冷哼一聲,擲下二字,“多謝。”
顧青辰勾唇笑了笑,連忙跟上葉如塵走了進去。
四名捕快沒再坐下,視線隨著葉如塵夫夫移動,眼睜著看他們在甬道上漸行漸遠。
盯著葉如塵的背影,幾人肩并肩嘀咕著,“這人誰呀,有病吧。”
從頭至尾都在旁觀沒有吭聲的一名捕快嘖了一聲,歪著頭瞇著眼做思考狀,“這口音,不是本地的吧?”
“這人來干啥的?”
最先讓路的那位回道:“不知道,剛才也沒問。”
“對呀,你咋沒問呢?”
“那你咋沒問呢?”
指路的捕快伸手打斷了兩個人,剛才他還自信滿滿,但現在又不太確定的猜道:“辦戶籍的吧,沒看帶著行李嗎?”
結合外地口音,八成是在外生活發達了,要轉戶籍呢。
嗯,這名捕快點了點頭,感覺自己猜得很有道理。
另一人突然開口,“我這心里頭不得勁兒,有點慌,你們看他身后背的什么?棍棒?還是劍?”
“他不會是”
“殺手吧?”
“哎呦,打老子干什么!?”
其余三人瞪著眼睛,“瞎說什么呢。”
被打的人捂著頭,一臉不服氣,“什么瞎說,是有理有據的猜測!或許還是來劫獄的呢!”
幾人頭皮發麻,再扭臉看去,葉如塵兩人都快走到牢房位置了。
不會吧不會吧。
“該死的。”
給葉如塵指路的捕快臭著臉,拔腿就大步追了上去,“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跟上!”
“哎?”
旁人一眨眼就見身邊沒了人,叫道:“別急呀,牢房重兵看守他不可能進去的!”
說完后三人留下了一人守門,剩下兩人也小跑過去。
葉如塵和顧青辰此時已走出老遠。
見他倆沒拐彎到別處,而是徑直往前走,穿了過儀門東側的偏門,三名捕快松了口氣,但依然沒有減速,要跟上看個究竟才安心。
衙門的布局大都相似,為多進式四合院建筑群,坐北朝南,一門又一門,威嚴莊重,壓迫感十足。
大門之內的二重正門,稱為“儀門”,常年緊閉,只有新官上任,或遇到其他重要人、事才會打開。
儀門兩側各開了一扇偏門,俗稱“二重偏門”,以供日常使用,葉如塵和顧青辰正是從其中過來。
過了門,甬道盡頭正對的便是大堂,明鏡高懸,是州官升堂理事的地方。
左文右武,甬道兩側各三個部門,共六房。
分別是:吏房、戶房、禮房、兵房、刑房、工房,各司其職。
葉如塵越過禮房、戶房,徑直來到最里面的吏房。
吏房三間屋子,內里相通相連,有幾十名書吏在里面干活。
葉如塵敲了敲門,從第一間屋走了進去,眾人抬頭望了過來,很詫異怎么會有人過來。
那三名捕快呼哧呼哧追到了二重偏門,就見葉如塵進了吏房,為首的捕快喘著粗氣,“服了,他跑吏房干啥?”
吏房負責轄區所有官吏的調任、升降、考績等,一般不和百姓有往來。
離門口最近的一名書吏開口對葉如塵說道:“你走錯了吧,禮房、戶房往南,刑房在對面中間。”
“沒錯。”
葉如塵走了進來,伸手從懷里掏出就職敕牒和身份文書。
問話的書吏皺眉,“有什么事嗎?”
葉如塵將敕牒和身份文書放到他的案桌上,緩緩道:“入職。”
“入什么職?”
周圍眾人一臉詫異,那書吏拿起一看,手一抖差點掉了下去。
“知,知州,大人”
“什么!”
整屋瞬間安靜下來,接著一群人跑了過來,搶著看敕牒內容,只待幾個人確定了他身份無誤,葉如塵就收回了敕牒和身份文書。
“知州大人。”
“見過大人。”
屋內此起彼伏的行禮聲,三名捕快趕到門口就聽見幾名書吏高聲齊道:“見過知州大人!”
為首的捕快一腳剛跨過門坎兒,身體一僵,急急剎車,后面兩人猛地趕到。
砰!啊!哎呦~
三人齊齊趴在了地上。
顧青辰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葉如塵側身看去,嘴角一抽,“免禮。”
三人滿臉驚恐,手忙腳亂爬了起來跪做一排,結結巴巴,“大,大,大人。”
葉如塵說道:“起來吧。”
“是是是。”
三人連連應到,趕忙起身站到一旁角落,縮成小雞仔一般,眼神還時不時往葉如塵身上瞟。
其中一個人嘀咕著,“看吧,我預感一向很準。”
“大人稍等,我們這就去通知其他人。”
兩名書吏對葉如塵拱了拱手,小跑著出了門。
有人搬來了兩個板凳,“大人您請坐。”
“呃,這位也請坐。”
葉如塵說道:“這是我夫郎。”
“夫郎好。”
“夫郎請坐。”
眾人紛紛問好,葉如塵聽得別扭極了,那是我的夫郎,不是你們的!但夫人對應夫郎,直接叫夫郎好像又沒什么問題。
顧青辰微笑著應答,葉如塵說:“叫葉夫郎。”
“是,葉夫郎好!”
大家問完好后,手足無措聚在一團不知該說些什么。
葉如塵巡視一圈,問道:“吏房典吏呢?”
“典吏,他今日有事”
“大人!在下戶房典吏林東,見過大人。”
“在下刑部典吏王世興,見過大人。”
“在下工部典吏劉祖業,見過大人。”
三名男子匆匆趕來,吏房的動靜迅速傳開,周邊幾個房都知道知州大人到了。
六房典吏只來了三個,三人心有余悸,有些頭疼,知州大人怎么沒有提前說,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跑過來了。
戶房林東率先說道:“大人,先隨我們去二堂吧。”
葉如塵點了點頭,就不在這里耽擱吏房眾人了。
二堂在大堂后面的一進院子,坐落中線,是知州大人日常辦公的地方。同知、判官、吏目,協助知府處理各類事務,也都在這一進院子。
葉如塵剛步入院內,迎面就趕來了三個人,旁邊還跟著剛才說出來叫人的兩名書吏。
見葉如塵只帶了位
貌美哥兒,竟沒有其他隨行人員,三人十分詫異。
兩名書吏退下,其余幾人一起入了二堂。
同知這三人并不像小小書吏那樣誠惶誠恐,先是恭敬施禮,然后再次核對了葉如塵的敕牒和身份文書,確定無誤后才開始談論公事。
同知和判官皆是三十多的壯年,吏目稍大些,有四十多歲。
葉如塵問道:“現任知州呢?”
“呃”
謝同知答:“回大人,前知州大人半月前已經調任離開了。”
這么迅速嗎?葉如塵挑眉,聽說前面那位才干了一年而已。
他提前到了十幾天,本是打算先熟悉一下環境,做□□接工作呢,沒想到人家都跑半個月了。
正是中午,大家都到了下班時間,葉如塵沒多耽擱,先要了州衙人員冊子,其余事下午再說。
謝同知帶葉如塵和顧青辰來到三堂所在區域,為知州私宅,是知州和家眷居住生活的地方。
此地與二堂交界處有一道內宅門,所有官員、衙役、書吏到此止步,未經許可絕不能擅入。
同時宅子內的仆役也不能隨意在前面辦公地走動。
內宅門本該由專人看守,然而此處無人。
非但如此,后宅一個下人都沒有。
謝同知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前知州大人來時自帶了一眾家眷奴仆,就辭退了原先看門的,走時又都帶走了。”
葉如塵點點頭,“無礙。”
反正就他和阿辰,也不習慣人伺候,但門房必須要有,回頭雇一個靠譜的。
門房一般都是知州親信,因為是私宅,防得就是前后人亂串,所以不能讓衙役當門房。
葉如塵想著,這幾日就先讓阿辰進出鎖好門吧,不用管他。
反正他好弄,就算阿辰在宅內落了鎖,他也可以翻墻進去。
謝同知頓了一下又說道:“幾名師爺,也一并帶走了。”
“哦?都是他自己人?”
謝同知點了點頭,“是的。”
好家伙,隊伍齊全,走哪兒帶哪兒,這誰呀,這么有牌面。
葉如塵忍不住問:“他被調哪里去了?”
謝同知看了眼葉如塵,面上流露出幾許同情,說道:“回京了。”
回這個字包含深意,葉如塵咂嘴,原來這玩得是一換一。
好在住的地方東西齊全,被褥也有新的,衙內還是提前為新任知州做了些準備的。
住宿安排好后,葉如塵對謝同知說道:“謝大人,麻煩通知下去,申時開會。”
“啊?”謝同知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開會?開什么會?”
葉如塵唇角微微上揚,揚得謝同知心里發緊。
只見知州大人一臉和藹,語氣輕柔,緩緩道:“凡有品級的官員全部出席,再叫上六房典吏和三班衙役的班頭。”
第88章 開會
這叫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謝同知認為葉如塵是急于認人, 其實沒必要,新官上任后,下面所有官吏都會挨個來拜見的。
想著這探花郎可能是第一次為官, 不太懂, 謝同知隱晦的提醒了一下。
葉如塵道:“一一相見就不必了, 浪費時間。”
認人是基本, 但葉如塵是要快速掌握隴州及衙門大小情況。
謝同知點頭應下,知州大人自有決定權,他沒必要多管閑事。
謝同知走之前叫了幾個衙役幫忙打掃衛生。
其實房間都很干凈,只是有少許浮灰罷了, 抹布一擦,被褥一鋪, 很快就收拾好了。
離開會不到兩個時辰,顧青辰將兩人的行李拿出來收拾擺放,葉如塵則去書房看衙門花名冊。
花名冊按職位不同分成了幾本記錄, 上面不但登記了人員職位、年歲、籍貫、外貌特征等信息,還有自入衙門以來的職位信息變動。
如有人員離職了, 則會加蓋專章標記出來。
每隔一年要重新整理花名冊,將裝訂花名冊的線繩拆開,把離職人員挑初來單獨成冊。
而在職的也會根據部門變動,調整到不同冊子,但這種跨部門變動職位的情況很少。
葉如塵手上有兩種花名冊,一種是在編的,這種信息十分齊全,更新的也比較及時, 準確度高。
另一種則是不在編的,即大部分衙役和書吏。
衙役和書吏也分三六九等, 這些不在編的信息就比較籠統了,或許還不太準確,有變動的話不會及時錄入。
衙門主要職能部門就是六房,六房各一名典吏。
戶房因為活多人也多,特有兩名典吏。
每房在編書吏有十余人,但這么點兒人根本無法承擔繁重的工作,所以會對外招募大量讀過書的“貼寫”。
各房“貼寫”也被叫做書吏,無編,且薪水微薄。
除六房外,還有糧房、庫房,人數不等。
再就是三班衙役,皂、快、壯。
皂班
就是大堂審案時,站在兩側喊威武的,負責執刑、押送罪犯,大人出行時在旁護衛開道。
快班
真正的“捕快”,負責緝捕盜賊,管理治安。
壯班
力氣活都在這里,負責守糧倉、庫房、牢房等。
整個州衙的人不少,有品無品,有編無編,全部加起來有上千人。
但這和其他州衙、府衙想比,算少的可憐,要知道,有些府衙的衙役都過千呢。
葉如塵伸了個懶腰走出房門,顧青辰正在院里搬弄花盆。
“看完了嗎?”顧青辰問道。
“嗯。”
葉如塵問:“還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嗎?”
“也沒什么了。”
顧青辰抱臂思索著,“東西需要慢慢添置,下午我去轉轉買點菜和必需品。”
“好。”
葉如塵懶懶地壓在顧青辰身上,“我找兩個衙役陪你一起。”
“咱這宅子你轉著看了嗎?”
顧青辰搖搖頭,“還沒呢,后面有個花園,一起?”
“走。”
小夫夫手牽著手熟悉環境,內宅除了正堂外還有東西兩個花廳,用來招待客人。
一個挺大的后花園,假山涼亭,配有個小荷池,真是個休憩的好地方。
宅子還有一個偏門,可直接出州衙,這樣后宅人員出行就不必穿過前衙的辦公場所了。
逛完知州宅,由于時間還早,葉如塵和顧青辰又來到前衙巡視一圈,對衙門布局有了基本了解。
整個衙門占地約三十多畝,面積不小。
葉如塵與顧青辰并肩行走,路過的衙役們打完招呼都好奇地遠遠看著。
“好看,知州大人夫夫也太會長了吧,真般配。”
“哎,你們聽說了嗎?知州大人是今年的探花呢。”
“聽說了,怎么會被派到咱這地方。”
“得罪誰了吧。”
“每次換知州我都忐忑呢,生怕來個難伺候的,不過現在放心了,哈哈。”
“瞧這樣子也不像個會當官的,無權無勢,能管個屁。”
“嘿,再怎么著也能管咱們,你要當屁別扯上我。”
“離知州大人遠點不就行了,別往眼前湊,人高高在上誰記得咱呀。”
“挺好的,明天我跟人喝酒去,不來了哈。”
葉如塵和顧青辰走到了外衙,顧青辰說準備上街去,
經過衙役房,葉如塵正想著進去找人,就有幾個衙役晃悠著出來了,其中兩個還是熟面孔。
“大,大人”
“大人要出門嗎?可要用到小的盡管說。”
其中一個嘿嘿笑得比哭還難看,正是上午坐大門口聊天還嫌葉如塵礙事的那位。
他縮了縮脖子,一回想上午的場景,就尷尬地想找個縫鉆。
葉如塵問了幾人的名字,這個衙役叫胡大力。
“你們下午可有任務。”
胡大力畢恭畢敬:“回大人,沒任務,小的們中午剛換班,下午就在衙里待命。”
葉如塵點
了點頭,指了胡大力和另一位看起來比較老實的帶顧青辰出去買東西。
胡大力連忙應下,“大人且放心,小的對隴州城熟悉極了,夫郎想去哪里都行,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拉個馬車來。”
送顧青辰出了衙門,約摸著離申時還有幾刻鐘,葉如塵先來到二堂旁邊的春日廳。
謝同知安排的就是在這里開會,位置挺大,適合當議事廳。
“見過大人。”
已經有兩名書吏被叫過來準備會場了,主要就是再擦一遍桌子,別的也沒什么需要收拾的。
葉如塵看過花名冊,沒記錯的話應該有十五個人參會,這里的位置明顯不夠。
葉如塵問道:“有多余桌椅嗎?再搬六個過來。”
兩名書吏一愣,“有的,大人稍等。”
葉如塵并未等著,而是和兩人一起來到側廳,里面堆了不少椅子。
見葉如塵挽起袖子,一手兩個,直接搬了四把椅子。
椅子上的灰塵還蹭到了衣服上,書吏人傻了,有些無措,“大人,小的搬就行了,別臟了您的衣服。”
“無礙,再搬三張桌子。”
這桌子挺長,兩個人用一張就行,沒必要搬太多占地方。
葉如塵帶著書吏將位置重新調整了一下,然后又要了幾份紙筆。
“一會兒你們兩個也過來,在旁邊做一下會議記錄。”
“是,大人。”
兩名書吏受寵若驚,感覺葉如塵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其中一人大著膽子說:“大人,小的從沒寫過什么會議紀要,怕是寫不好,可有什么要求?”
“無文體要求,白話即可,簡要精練。”
見兩人很慎重的樣子,葉如塵又說道:“不必緊張,別管那么多,把開會內容記下來就行,能寫多少寫多少。”
離申時還剩兩刻鐘,尚無人過來。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說話聲,聲音越來越近。
“老張,大人上午直接去的你吏房,是不是抓著你沒來的小辮子了?”
“那怎么了,誰家不能有個事兒呀?”
“可你沒告假。”
“補一個就是了,誰家知州大人管這小事。”
“搞什么呢這是,開啥會呀,手續都還沒辦的吧?他不該先準備上任儀式嗎?”
“誰知道呢,奇奇怪怪,開會叫咱底下幾個干啥。”
“不止咱,三個頭役也叫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唄。”
“嗐~乳臭未干的書生,能有多大火?”
“多大火在咱這兒磨上半年也就沒了”
四個人大聲交談著走了進來,頓時啞聲。
只見兩名書吏安靜如雞坐在角落里。
一名極其俊朗的年輕人坐在上位,手里捧著一本書翻看著。
葉如塵頭也沒有抬,像是沒注意到有人進來,四名典吏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
第89章 整頓職場
沒想到呀沒想到, 知州大人居然來這么早!
方才他們聲音那樣大,豈不是都被聽見了
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面色尷尬。
眼神交流了半天, 最后四人硬著頭皮一起俯身施禮, “見過大人。”
等了半天, 葉如塵也沒有響應他們。
喲,下馬威這就來了。
四人面部肌肉交流了半天,再次高聲道:“見過大人。”
葉如塵依舊沒有應聲。
仗著葉如塵在低頭看書,其中一人翻了個白眼, 對另一人努了努嘴。
另一人猶豫片刻,上前一步說道:“大人, 在下吏房典吏張人杰,上午因家中突有急事沒能過來,望大人恕罪。”
葉如塵自然是聽見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只是他還沒想好怎么發呢,下面的人就體貼的幫他點著了。
那這不小燒一下, 豈不是見外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又傳來了聲音,是謝同知帶著好幾個人過來了。
大家一進門就感覺氣氛不太對,這場景看著怎有些奇怪。
方才的四人一直保持俯身行禮的動作腰背胳膊都酸了,此時終于有理由活動一下身體,轉身過來一一見過謝同知和判官、吏目。
謝同知也帶著身后幾人向葉如塵行禮。
葉如塵這才慢慢抬頭,像是剛注意到眾人一樣,“免禮, 都落座吧。”
此時三班頭役也緊趕慢趕的跑了進來,行完禮后自動站在了一邊。
葉如塵對他們說道:“都落座。”
“這, 不合適吧,我等站著就行。”
頭役連連拒絕,大人們開會他們哪能坐著呀。
葉如塵隨意地敲了兩下桌子,聲音不大,砸的人心尖兒一顫。
只聽他緩緩說:“位置夠,坐下。”
明明是很平和的話語,偏偏從葉如塵嘴里出來就冷上了三分,不容人抗拒。
“是,謝大人。”
三名頭役受寵若驚,拘束地找位置坐下。
人還沒有到齊呢,又零零散散陸續進來了幾人。
葉如塵突然冷哼了一聲,屋內人立刻繃緊神經,等他發話,然后他一字未發,叫人以為方才出現了幻聽。
才兩個多時辰,這還沒深入了解呢,就發現了衙門里嚴重的紀律問題。
嘖,脫貧致富第一步,整頓職場。
申時已到,最后一人踩點進門,正是戶房另一名典吏高文生。
謝同知也皺起了眉,“高文生,你怎么回事?”
高文生年紀不大,三十幾歲,留著一瞥小胡子,面上毫無愧色,“小的家遠,路上耽擱了點時間,好在沒有遲到,幾位大人勿怪。”
說完又對葉如塵行了一個大禮,“在下戶房典吏高文生,見過大人。”
人已到齊,十幾個人來時都自報了姓名,再加上提前看過的花名冊,葉如塵過眼便全部記住。
揮手讓高文生坐下,葉如塵直言:
“把各房工作內容、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及措施、所掌握的隴州情況,簡單總結一下。”
“從戶房高文生開始,稍后林東補充,吏、禮、兵、刑、工五房按順序做準備。”
“啊?”
高文生屁股還沒坐穩,仰著頭一臉呆滯,“什么?麻煩大人再說一遍。”
其他人也都蒙了,大人進度是否過快了,開場白呢?總結,什么總結?
葉如塵靜靜地看著高文生,語氣淡淡,“本官不想重復第二遍,有誰聽清了給高典吏轉述一下。”
鴉雀無聲,眾人默默側過頭,他們都還沒緩過來勁兒呢。
謝同知最快反應過來,深深看了眼葉如塵,重視起來,將他方才的話完整復述了一邊。
其余人都同情地看向高文生,同時又在心里為自己鞠一把淚,迅速調動所有神經開始整理措辭。
高文生沒有任何準備,磕磕巴巴想到什么說什么,很多事情模棱兩可妄想糊弄過去。
然而葉如塵每個細節都不放過,盤根究低,高文生被問的措手不及,初時還能應付,后來很多問題他都答不上來。
起初匯報時說的“一切正常,并無問題”此刻變成了笑話。
“這也不知那也不知,典吏的門坎這么低嗎?”
高文生暗暗咬牙,面上堆著笑,“回大人,戶房事務繁重,涉及甚廣,一人不可能面面俱到,所以才設了兩位典吏。”
“事多、面廣,是兩個概念。”
葉如塵嘲諷一笑,“事多用人多很正常,可面再廣,身為典吏,該知道也必須知道。”
高文生還想狡辯,“大人,話不能”
“能干就干,干不了換人,衙門不是養老圣地。”
葉如塵語氣驟然轉冷,目光凌冽,高文生不敢再多言。
“林東,補充。”
“是。”
林東深深吸了一口氣,還好他不是來養老的,雖也不能面面俱全
,可比高文生強上太多。
即便如此,他也被問得應接不暇。
其余人都驚出一身冷汗,慌忙在心里打草稿。
下一位吏房典吏張人杰如坐針氈,腦中亂成了漿糊,一會兒想工作總結,一會兒想怎么解釋曠班的事。
糾結之中,戶房結束了,張人杰局促不安地開始總結。
葉如塵安靜聽著,沒有打斷他。
張人杰漸漸安下心,說的也越來越順暢。
兩刻鐘后,他松了口氣,該講的都講了,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了吧。
只聽葉如塵問道:“張人杰,吏房考勤,你剛才怎么講的?”
果然來了,張人杰欲哭無淚,再沒有進門前的放肆,“大人恕罪,我”
“按規矩辦。”
“是!”
張人杰心放回了肚子,罰俸祿而已,這事應該就過去了吧。
剩下的幾房典吏做足了準備,一個個也都頑強挺過了葉如塵的盤問。
被葉如塵點名的三班頭役打了個激靈。
因為是三個大老粗,雖然認字,卻從沒參與過這樣的會議,更別提做什么總結了,于是被葉如塵牽引著,問什么答什么。
天色漸黑,屋內點上了好幾盞燈。
顧青辰早已買完東西回到宅院,本想早些做飯,但找人詢問得知葉如塵等人還沒結束,便未動火。
三班六房講完,輪到有品級的官員發言。
葉如塵并沒有給誰面子,依舊問題刁鉆,一針見血,只有謝同知勉強招架住。
可他不知,那是葉如塵顧忌著重要信息不易當眾討論才沒有多問。
好一個漫長又刺激的會議,大家聚精會神,沒一個犯困的。
幾個時辰,讓葉如塵對衙門有了全方位的了解,同時也暴露出諸多問題。
“衙門什么作風你們比本官清楚,本次會議也算自查自糾了一遍,各房各部分層級傳達,即日起落實整改。”
“尤其是作風紀律問題,無規矩不成方圓!張人杰,帶吏房完善衙門考績方案,王中安監督審核。”
“本官要在半月內看到成效,一個月后,衙門風氣必須煥然一新,能做到嗎?”
眾人齊齊應聲,“是!”
葉如塵又道:“以后每月二十五召開全體大會,不只是在座幾位,各房各部有重要的管理人員都報上名單參會。”
“再傳達到縣,每月初五,各縣至少派兩人來匯報工作。”
“是!”
大家再看向葉如塵的目光十分復雜,這位葉知州不一般呀,他們以后的日子
一團迷霧,看不清未來。
“今日就到這里,大家早些回家吧。”
見大家都不動,葉如塵率先站起了身往外走,其余人才跟著起身。
門口三個衙役在晃悠,一見到散會連忙走了過來,明顯有事情要匯報。
然而見到葉如塵又停住腳步,行完禮便不說話。
葉如塵問道:“有事?”
三個衙役猶猶豫豫互相推搡著,葉如塵皺眉,正待再問,就聽見身后的謝同知開口:
“放肆,沒聽到大人問話嗎?支支吾吾有什么不能說的!”
三人這才講:“回大人,石鄉來報,虎頭山匪又下山了,十分猖獗,一連搶了縣城邊兒三個村子。”
葉如塵頓時黑了臉,石鄉縣緊按著隴州城,竟然有山匪!還是“又下山”!
“可有人員傷亡?”
衙役回道:“受傷肯定有的,但沒死人,都習慣了,不敢反抗,只是聽說”
“聽說什么?”
“聽說抓走了三人,兩女一男。”
判官之一周詞連忙對葉如塵說:“大人放心,下官這就調人前去援救。”
其中一名衙役小聲嘀咕:“去了也沒用,都已經回山了,又上不去。”
頭役瞪了他一眼,沒看見知州大人臉色不好嗎!
葉如塵叫道:“張一龍。”
快班頭役張一龍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站了出來,“在!”
“立刻召集人馬,本官親自帶隊。”
“是!哈?”
第90章 出城
張一龍目瞪口呆, 他沒聽錯吧,大人要親自帶隊?
“大人,不可!”
謝同知立刻伸手阻攔, “那一窩山賊窮兇極惡, 滑不留手, 根本不懼官兵, 大人初來乍到,尚不了解情況,萬不可冒然涉險呀!”
“是呀,大人。”
另一名判官全勇站出來, “虎頭山易守難攻,他們占據地理優勢, 來勢兇猛迅速,一搶完又立刻縮回山中,現在天色已晚, 摸黑上山不可取呀。”
“若大人實在不放心,可明日一早率隊前往石鄉縣查看情況, 與大家共同商議萬全之策。”
“我贊同全判官的意見。”
吏目王中安說道:“現在已經晚了,他們搶都搶完了,氣焰正囂,估計在開慶功會呢,我們莽撞的過去豈不正落虎口。”
葉如塵看著他們,眼底一片凌厲,“諸位是忘了被拐上山的三人了嗎?”
“等天亮,等官員圍坐商討, 等眾人各執己見,等拍板定案, 最后再行動,你們猜猜那三人能不能等到那時候?”
眾人啞口無言,或許也能等到,就看受多少罪了,尤其是兩個女人
大家心里也清楚,但憑以往的經驗,和那群山匪硬碰硬真討不到什么好處。
何況天色已晚,雖然現在還有幾許亮光,可等他們跑到地方,絕對伸手不見五指。
謝同知說:“大人,讓張一龍立刻帶隊前往虎頭山,另通知石鄉縣衙和巡檢司接應,共同進山,下官去千戶所借兵,那大人先留在這里等消息吧?”
“本官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葉如塵抬手打斷,然后問道:“虎頭山山匪有多少人?”
“約有二百人。”
二百人?葉如塵氣笑了。
除了石鄉縣衙和隴州州衙的捕快,石鄉縣城還有專門捕盜□□的巡檢司,隴州城也有千戶所衙門。
偌大一個隴州,竟然還收拾不了二百名山匪。
不可思議,縣里那點兒人就不說了,這州衙和千戶所那群當兵的是干什么吃的!
周判官連忙解釋:“虎頭山匪占地理優勢,他們僅封著上山要塞,就可居高臨下投石放箭,我們的人很難上去。”
若要仗著人多硬拼也未嘗不可,但肯定會損傷慘重,誰都怕死不是嗎。
莫說他們,就是千戶所的駐軍都不愿意插手。
而那群山匪也捏了一絲分寸,知道官兵的顧忌,所以一邊肆無忌憚,另一邊又沒鬧太多人命,以免徹底激動官府。
就這樣吊著,官府便忍了又忍。
誰知現在愈發膽大,竟然把手伸到了隴州城邊!
葉如塵冷哼一聲,為什么膽大,必定是得了隴州城內無知州的消息,想趁機撈一把。
“張一龍,即刻抽調二百精銳驍勇人馬。”
“另派兩人快馬加鞭先行,分別至石鄉縣衙和巡檢司,通知到虎頭山入口集合。”
“謝大人,你去找千戶所借兵做后援吧,他們能出人最好,若不愿也無所謂。”
謝同知張口還想說什么,葉如塵止住,“就這么定了,其他人留在衙中各司其職便可。”
張一龍連忙插嘴,“大人!咱,咱沒那么馬匹”
葉如塵頓住,看了過去,“那有多少?”
張一龍迎著葉如塵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慚愧地說道:“老弱病殘加起來不過一百五十六,其中三頭母馬還懷著崽呢。”
好家伙,有零有整
葉如塵嘴角不可見的微微一抽,認真思索了下,說道:“人數減半,四十人單馬隨本官先走一步,另六十人兩兩共騎,干糧火把繩索等都備上。”
“大人,一百太少了吧!”
葉如塵擺擺手,“足以,縣里不是還有人嗎?”
“可是”
“行了,快去辦,本官回屋換身衣服,一刻鐘后到衙門口。”
葉如塵說完,直接轉身一躍飛上屋頂,足尖輕點幾個跳動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大,人”
春日廳外一片寂靜,十幾個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被定住了,個個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
張一龍還保持著伸手的姿勢,滿臉不可置信,艱難地問道:“大人,飛,走了?”
王吏目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的”
謝同知收回下巴,咽了口唾沫,厲聲道:“張一龍,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調人!”
“哦哦,是!”
張一龍
應聲后撒腿就往三班房里跑,其他人也漸漸回過神,立刻嘰嘰喳喳了起來。
謝同知對周詞、全勇兩位判官點了點頭,交代道:“我去一趟千戶所,衙內交給你倆了,將剩余差役整頓之后,留下值守人員,再選一批人做后援。”
“千萬不能讓大人到任第一天就出事。”
說完他又看向葉如塵消失的方向,一臉糾結,這能耐,估計也不會出事。
兩位判官應下,又揮散了幾位典吏。
典吏們結伴往外走,走的越遠議論聲越大。
“我沒看錯吧,沒看錯吧!大人怎么做到的!”
“我的天吶,沒聽說探花會武呀。”
“這不是簡單會武兩個字更概括的吧,難道我們搞錯了,大人其實是武探花?”
“怪不得大人底氣十足,我看那虎頭山匪的逍遙日子要到頭了。”
“也不一定吧,那群人可不好惹。”
“我相信大人,等著消息吧”
“今夜注定無眠喲~”
幾位典吏精神頭十足,絲毫不見剛開完會時的頹氣。
今日這一系列事簡直太刺激了!
知州大人突然到任,到任立刻通知開會,開會直接開懟,終于會議結束了,又正巧遇上虎頭山匪的事。
一言不合就帶隊剿匪,還身負絕世輕功。
總結一下,四個字:
雷厲風行,與眾不同
眾人不禁感慨,隴州的天,怕是要變咯。
嗖的一下,葉如塵突然進門,徑直到衣柜前拿衣服,顧青辰被嚇得一個激靈,“夫君?”
不等他詢問,葉如塵率先說道:“阿辰,我要去石鄉縣一趟,不知要到什么時候,吃飯睡覺不必等我,自己在家鎖好門,注意安全。”
“為何這么突然?”
顧青辰見葉如塵拿了一身勁裝換上,立刻提起警覺,“發生什么事了?”
葉如塵三言兩語和他說了下虎頭山匪的事,顧青辰吊起一顆心,抓住葉如塵的手臂。
葉如塵反握他的手,說道:“這你可不能去,太危險了。”
顧青辰欲言又止,葉如塵將人摟入懷中親了一口,“乖乖在家等我好吧。”
“會有危險嗎?”
“當然不會,區區幾個山匪罷了,夫君的本事你還不相信嗎?況且我們還有那么多人呢。”
顧青辰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堅定地看向葉如塵,“我信你,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
說完也摟著葉如塵的脖子,抬頭回吻了一下,然后從墻上取下葉如塵的佩劍給他。
葉如塵接過劍,換好衣服后顧青辰又拿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里面裝了些他下午在外買的吃食。
他將油紙包放進布兜里,系好繩子遞給葉如塵,“你還沒吃飯呢,抽空填一下肚子。”
“好。”
葉如塵提著小布兜出了房門,對顧青辰道別后立刻施展輕功離開。
身后傳來顧青辰的喊聲,“一定要完好無損的回來,受了傷就分房睡。”
葉如塵腳下一滑,差點栽了下去。
在墻頭站定,葉如塵轉身大聲回道:“遵命,夫郎大人。”
顧青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擺擺手,目送葉如塵遠去。
葉如塵轉瞬之間輕飄飄落在了州衙大門口,來回尚不到一刻鐘,門口才來了幾個人。
幾名衙役背對大門,根本沒發現身后突然多了人。
葉如塵走上前問道,“大家還要多久到齊?”
幾人聽到聲音詫異地看過去,有一瞬的呆滯,他們都不認識新來的知州。
不過這時候轉兩下腦子也能猜出來,一人回道:“馬上了,他們去牽馬,換衣服,拿東西了。”
“我們先取了繩索過來等著。”
葉如塵看了眼一邊擺放有序的一捆捆繩子,點了點頭,跟著一起靜等。
很快,人馬都到齊了,
葉如塵還不認識人,便讓張一龍將他們分成了五隊,二十人一隊。
片刻后,塵土飛揚,葉如塵帶著兩隊人策馬朝石鄉縣趕了過去。
張一龍在最前面帶路,葉如塵緊跟,后面浩浩蕩蕩一條長龍。
隴州城內還亮著燈,說不上熱鬧,但也有不少人來來往往。
葉如塵等人動靜太大,嚇得行人驚呼,紛紛緊靠在路邊。
“好大的陣仗,這是怎么了?”
“不知道,好嚇人,不會要打仗了吧?”
“想啥呢,怎么可能!沒看是衙門的人嗎。”
“你們看見了嗎,剛剛前面那個公子好俊,黑色勁裝那個。”
“他是誰呀。”
“沒見過,官府的人吧。”
“有什么好看的,我只好奇究竟發生了什么?”
隴州城城門將將合上,馬蹄聲噠噠噠振聾發聵,嚇得守城軍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動作一致得伸手握上了腰上刀劍。
看見來人身著衙門差役服飾,守城領隊松了口氣,站在城門上,居高臨下皺著眉頭高聲問道:“城門已關,來著何事?”
張一龍大聲回道:“羅旗長,石鄉縣三村遭虎頭山匪洗劫,知州大人特率我等前去剿匪。”
“大晚上的剿什么匪,還就你們這幾個人,知州不是半月前就走了嗎?”
羅旗長看向十分出眾耀眼的葉如塵,“這是那個?”
張一龍介紹道:“這便是新來的知州大人,葉大人?”
“什么時候來的,我怎么沒聽說過。”
“哎,今個兒剛到,別問了,快些開門吧,我們趕時間呢。”
“可有知州令牌,或文書、通牒。”
張一龍看向葉如塵,“大人,你帶了嗎?”
葉如塵一陣沉默,忘了城門這茬兒了,全在屋里放呢。
張一龍秒懂,“羅旗長,我們大人忘帶了。”
“這不行呀,大晚上的,瞧你們這陣仗,幾十個,嚯,后面怎么還有呢?!”
“這么多人,你說是知州就是知州,不明確身份誰敢給你們開門,出了事老子可擔不起。”
葉如塵道:“羅旗長,在下葉如塵,確為隴州新任知州。”
“本官今日巳時攜夫郎入城,入城時,一名六尺高,體形偏瘦,左臉有顆痣的士兵查看了本官的身份文書,還問了句[大老遠跑這里干什么?]不知他可還在。”
“在,羅旗,我在。”
城門階梯邊兒一人應聲,跑向了羅旗長,“羅旗,我記得他,剛就愁他有點兒眼熟,天黑,一時沒想起來。”
羅旗長問道:“他是叫葉如塵?”
“好像吧。”
羅旗長沉聲,“什么好像!”
“呃。”
那人撓了撓頭,“姓葉沒錯,名字,本來是記不清,但這么一說,好像就是叫葉如塵,不太確定。”
“他和夫郎坐馬車來的,兩人長得都那啥,所以我影響深刻。我一看文書,車夫是縣里邊兒,他倆都是湘荊的,我說這么遠跑這兒干哈,他說來,來”
“來干什么的?”
“說來當苦力的,我讓他嚴肅點兒,他又說來當官,嘿,要不是他夫郎好看我當時就要惱了,我義正嚴詞教訓了他,他才說是來干活掙錢的,然后就放他們進去了。”
羅旗長:
“他夫郎姓什么你可記得?”
這士兵想了想,“姓顧!”
大差不差,這應該是對著了。
羅旗長雖不認識新知州,但知道新知州叫葉如塵。
畢竟一個探花突然被派到這窮鄉僻壤當知州,多稀奇的事,他們營里也會當飯后談點說笑呢。
更何況他夫郎還是顧家哥兒,顧家幾代將軍,戰功赫赫,在軍中很有威名。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百分百確認葉如塵身份,羅旗長還有些糾結。
葉如塵見狀又道:“旗長大可放心,謝同知已前往千戶所借兵,千戶大人馬上就能接到消息了。”
“這虎頭山匪在石鄉縣連襲三村
還綁走村民,分明是不將衙門和千戶所放在眼中,簡直無法無天,必須將其剿滅。”
“現在每耽擱一刻,被綁走的無辜村民危險就增加幾分,更有可能丟掉性命,情況緊急,莫要再耽擱時間了。”
“本官若身份存疑,又如何調動這么多差役?”
羅旗長認真想了想,覺得葉如塵說的很有道理。
州衙里的人又不是傻的,怎么會讓陌生人冒充知州。
于是大手一揮,“開城門!”
第91章 剿匪
葉如塵抱拳沖上面一舉, “多謝!”
厚重地城門緩緩打開,葉如塵等人魚貫而出。
石鄉縣緊鄰隴州城,但虎頭山要再往前去, 他們一路快馬加鞭, 跑了近一個時辰。
中途還經過了被洗劫的三個村子, 村子里亮著燈, 大晚上的哭嚎聲不斷,所有人都無法入眠。
葉如塵等人的馬蹄聲又將村民們嚇了一跳。
“這群不得好死的狗賊竟然還敢回來!”
村中也是有好幾名鐵血男兒的,白日干活不在家,晚上聽著動靜掂起菜刀就沖出來要和他們拼命。
有了帶頭的, 其他人家也哐當踹開門一起沖了出來。
“畜生,將我家娟娟交出來!”
由于天太黑, 村民一時也沒看清差役的衣服,不要命地就沖了上來。
若不是跑在最前的張一龍和葉如塵反應及時,說不定沖地最猛的老婦人就要喪命馬蹄下了。
葉如塵翻身下馬, 扶起摔倒在地的老婦人,“諸位鄉親冷靜, 可看清楚了,我等乃官府中人,特來清剿山匪。”
村民聞言快步走上前來確認,見到清一色的衙役服飾大喜,“真是官府的人!”
老婦人一見葉如塵形象氣質和穿著就知道他是領頭的,哇的一聲大哭,扒拉著葉如塵順勢就跪了下來。
“大人呀,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呀。”
“那山匪太不是東西, 搶不到金銀搶糧面,搶不到糧面就將我那可憐的閨女給搶走了啊。”
“求求大人救救小女吧, 老婦給您磕頭,老婦給您當牛做馬,只求你救救小女呀~”
老婦哭的凄慘,身后村民也說不出什么勸慰的話。
“有話好好說,先起來吧。”
葉如塵想扶她起來,但老婦人抱著葉如塵地腿死活不起,只為得一句應承。
張一龍急了,“這是做什么!快放開我們大人!”
村民中一瘸一拐走出個瘦弱男子,摻著老婦人的胳膊也想將她帶起。
男子嘴里哽咽地說著,“娘,別這樣,大人們就是去剿匪的,你別這樣為難人了,小妹一定會沒事的,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小妹帶回來。”
“哎呀,我們這就去呢,一定會盡力的,別哭了別哭了。”
“他嬸子,好了,起來吧。”
“大人呀,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呀~”
“青天大老爺啊~”
眼見場面越來越混亂 ,葉如塵幾次說話都被打斷,安慰的話尚沒出口就被淹沒了。
他放開老婦人直起身子,厲聲道:“夠了!”
眾人被嚇得一顫,頓時閉了嘴,老婦人也僵住了,手中松了力,葉如塵趁機退后兩步。
收起一團和氣,葉如塵面無表情嚴肅地說道:“本官為此事而來,自會替你們討回公道,被綁走的村民,本官也會竭力營救。”
“時間緊迫,若想家人平安無事,就莫要多耽擱。”
葉如塵說罷便直接翻身上馬,村民如夢初醒,忙退后讓路,不斷點頭說:“是是是,大人們快快前去吧。”
“老天保佑,一定要將他們剿滅呀!”
虎頭山與這三個村莊并不相連,處于石鄉縣和羅山縣交界處,周邊沒什么村落,但臨近一官道,來往隴州城與外界的商客多從此過。
所以虎頭山匪常年作惡的地方就是這條官道,偶爾搶劫村中也是往另一邊去,很少光明正大往隴州城方向作亂。
天已經徹底黑了,今夜無星無月,沒有一絲光亮。
好在張一龍此前來過幾次,路線比較熟悉,摸著黑也將他們帶到了虎頭山下。
臨近山腳時眾人便下了馬,為免打草驚蛇,葉如塵號令大家步行前往。
還沒走到進山口處,葉如塵就注意到了貓在山壁草叢中的百十號人。
州衙率先派出來通知縣里的差役小聲喊道:“頭兒,大人,我們在這里~”
兩隊人匯至一起,葉如塵這邊只四十人,剩余六十人慢了一步還未到。
對面有兩個領頭的,縣令大人,巡檢大人。
兩人心中罵娘,其實都不想來。
可知州親臨,他們怎么能不管不顧,置其于險境呢。
尤其是石鄉縣令,葉如塵是他的頂頭上司,他硬著頭皮也要過來呀。
然這虎頭山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白日都難攻更何況晚上,就算成功上山了,他們也不熟悉地形,指不定一腳踩空就掉那個嘎啦里了。
石鄉縣令和巡檢平時互相看不順眼,如今可算達成共識,將葉如塵當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莽撞書生。
“下官石鄉縣令曹振興,見過知州大人。”
“巡檢司洪義,見過知州大人。”
“嗯。”
葉如塵點頭應下,問道:“來了多少人?”
“回大人,我這邊只帶著四十余人,但洪巡檢帶了六十兵。”
石鄉縣令委婉地說道:“大人,您可能不太清楚,這虎頭山匪狡猾得很,且都是兇惡之徒,并不好打。”
“要不我們先商議出個萬全策,再找準時機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葉如塵看了眼石鄉縣令身上穿戴整齊的官袍,怕是跑都跑不快。
嘲諷地勾起唇角,葉如塵說:“本官認為此刻時機正好,況且救人要緊。”
石鄉縣令面色不虞,這小兒當真狂妄。
洪巡檢說道:“既然大人心意已決,那就一試吧。”
身后的兵卒也都打不起精神,同他們頭一樣覺得新來的知州跟鬧著玩兒似的,剿匪怎么能連個計劃都沒有?
這不是明擺著讓他們上去送死嗎,有本事誰提的主意誰打頭陣。
洪巡檢看著葉如塵,“大人,我來安排吧,你和曹縣令帶幾個人在這里等著吧。”
“不,我也去。”
葉如塵打斷他的話,隨即看向石鄉縣令,“曹縣令在這邊等著吧。”
方才在路上張一龍已經和他說了虎頭山的大致情況。
他們目前所在地往東不遠就是最直接的入山要塞,一段蜿蜒但較為便捷的山路。
虎頭山地勢陡峭,這周圍一帶不易攀爬,葉如塵自己上去還好說,但其他人根本不行,只能從入山口進。
或者繞一大圈走別的路進山,但那樣進山后想摸到山寨位置就更難了。
而山寨的位置其實很容易找,就入山口那一條山路直往上,在半山腰窩里建的一個寨子。
寨子還不是山匪建的,聽說是很久以前有異族人在這里住,后來全族遷走了,只留下一個空寨子。
直到幾年前,被幾十個不知哪里來的兇徒占領。
跟著隴州兩年大
旱,莊稼收成不好,刺頭混子頻出,這窩山匪便順勢招了人手壯大了隊伍。
因只有這一條上山便道,山寨門口日夜有人把守,所以不好攻。
但在葉如塵看來,問題不大。
二百多人的山匪雖兇,但若真和官府面對面硬拼不見得能占到好處,畢竟巡檢司的兵卒也不是吃干飯的。
況且他們人手一把武器,而山匪用的東西可就雜了,寨里刀劍并不多,利器多是自制的,威力不足。
重點在于,能順利上山。
張一龍說:“之前上過兩次,守寨門一次四人,一次兩人。”
“他們站在高處,將下面動靜全看在眼里,一發現不對就敲鑼喊人,然后投石,滾圓木,放箭,我們避之不及。”
“這不正好。”
葉如塵看向遠處,“夜色正濃,方便我們隱匿身形。”
對哦,眾人恍然大悟,轉念一想又不對,“可我們同樣看不清,離得遠還好,等走最近了依舊會被發現,而且我們人多更顯眼。”
葉如塵淡淡道:“解決了守寨門的人即可。”
洪巡檢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剛才都白說了,“大人,想靠近寨門很難的。”
“寨門口的人交給我。”
葉如塵對洪巡檢和張一龍交代:“洪巡檢、張一龍,你倆各帶一對二十人精銳。”
“我先行一步,所有人放輕腳步跟上,臨近寨門停下,等我上去放倒守寨門的山匪,幫你們望風,洪巡檢、張一龍,你們兩隊人往上走,其余人埋伏好。”
“先慢慢摸近看看情況,等我探完路,兩隊人一起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寨門口的人聽哨令響再沖進來。”
“如何?”
洪巡檢滿不贊同,后面都好說,就是葉知州打頭太不靠譜,“葉大人,你不可只身涉險,要不我去吧。”
張一龍本來第一反應也是不讓知州大人涉險,但一聽洪巡檢的話,立刻想到了不久前大人展示的輕功身法。
大人會武沒錯,大人是武林高手!
張一龍:“大人,還是你去吧!”
呃,這突如其來地小興奮怎么回事。
葉如塵一頭霧水,點了點頭。
洪巡檢十分詫異,這捕頭沒毛病吧?
張一龍對洪巡檢說:“洪大人不要擔心,我們大人很厲害。”
洪巡檢明白過來,“葉大人會武嗎?”
“會一點,對付幾個山匪沒問題,就這樣定了,洪巡檢,張一龍,收拾一下隊伍上山。”
“是。”
張一龍安排了幾人和石鄉縣令一起留下,接應后面的差役。
其余一百多號人,浩浩蕩蕩向入口處走去,等開始上山后,大家都放緩了動作。
雖然他們動靜還是有些大,但好在離寨子還有很長一段路,聲音暫時傳不上去。
葉如塵小聲說道:“我先走了。”
“大”
洪巡檢瞪大了眼睛,人呢?
第92章 剿匪(二)
另一邊, 又一隊人馬出了隴州城,正在往此地趕。
謝同知到千戶所時,千戶大人已經坐上飯桌, 正與幾個手下一起吃飯。
聽到新來的知州葉如塵帶著人去剿匪, 幾人都愣住了。
“你家大人什么時候到的?”
“今日午間。”
千戶大人一臉復雜帶疑的表情, “怎么突然就心血來潮剿匪去了?”
謝同知說:“千戶大人不知, 下午虎頭山匪劫了石鄉縣三村,方才縣里剛來人稟告。我們大人一聽,當即就下令剿匪,此刻約已出城。”
副千戶端著酒碗嗤笑一聲, “中午才來,晚上就去剿匪, 還真是個毛頭小子,了解情況嗎就逞能,這不是讓你們的人去送死嗎?”
謝同知謙和地說, “大人自有他的考慮,且又會武, 我相信他能安排妥當的,但我們人不夠,也沒有貴所士兵驍勇善戰。”
一桌人興致勃勃,“不是個書生嗎?他還會武?”
這關注的什么點!
謝同知火急火燎的,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大人確實會武,可即便如此也有風險,時間緊迫, 還請千戶大人出手相助。”
話都這么說了,千戶所自然會幫忙, 但他們用人的地方可多了,并且擔負護城職責,非必要不可出動太多人。
這又是臨時借兵,于是千戶大人安排了一名鎮撫、一名百戶,帶了百人去幫忙。
鎮撫笑道:“放心吧,只要你家大人還留有幾許分寸,沒有橫沖直撞得上,本撫自會將他安然無恙帶回來的。”
千戶大人說:“剛好這次人全,林林總總也得有三四百人吧,干脆趁機端了那窩匪徒,省得擾人心煩,張石,看你的了。”
張鎮撫哈哈大笑,豪氣地干了一碗酒,“末將聽令。”
謝同知覺得人有些少,但也不好多說什么,而且葉大人也覺得夠了,那便夠了吧。
鎮撫帶人走后,謝同知回到州衙,周判官、全判官和王吏目都還在堂內坐著,他們聽到千戶所借兵后稍稍松了口氣。
衙里現在沒什么公務要處理,但幾人都不準備回去,只有等到大人回來,他們才能徹底安心啊。
虎頭山上,洪巡檢一面木然,“葉大人怎么不見了?”
隨即有幾分驚慌,掉哪里了?這周圍也沒坑沒峭壁呀。
張一龍得意地笑出了聲,“我家大人剛不是說了嗎,他先行一步。”
“巡檢大人請放心,我家大人武功高強,來無影去無蹤。”
哪能那么夸張,洪巡檢壓根兒不信,明明是天太黑看不清罷了。
但他也就此對葉如塵刮目相看,是自己小瞧人了,葉大人還真有本事安身。
張一龍描述得半分不差,黑夜中,葉如塵當真如鬼魅一般,很快就上到了寨門口,在這兒就能聽見寨子里頭喝酒劃拳、吵鬧高喝聲。
門口用木刺綁了欄柵做擋頭,兩邊各一個高高的哨樓,并點了火盆照明。
守門的只有兩人,且聚在同一個哨樓內說話。
葉如塵踩著樹梢神不知鬼不覺地迅速站到了哨樓頂上。
一名守門山匪突然愣住,頗為警覺,“你有沒有聽見什么動靜。”
他指著前方山林,“好像從那邊傳來的,嘩啦啦,樹突然動了,你沒聽見嗎。”
另一人不以為意,“是風吧,或者鳥啥的。”
“放屁,哪里有風!”
兩人走到邊兒上扶著欄桿往遠處望,一片寂靜,什么都沒有。
“瞧你這熊樣,還一驚一乍的。”
兩人轉過身,瞬間驚恐得瞪大眼睛,只見一人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后,距離之近,一掌之隔。
剎那間,不等他們發出尖叫,葉如塵手起手落,兩人脖頸一痛,應聲而落。
未免醒的過早,葉如塵拿過旁邊繩子將人捆扎實嘍,然后撕下他們的衣物塞進嘴里堵著。
收拾妥當后,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山寨。
整個寨子防備并不森嚴,看來是認定了不會有人來收拾他們,真是膽大包天。
剛這么想著,葉如塵便遇到三個人迎面往寨門口走來,可能是換班的。
他如法炮制,利索地將人拍暈,手腳一捆扔在哨樓下面,并用東西稍微遮擋了下。
片刻功夫,葉如塵將整個寨子轉了一圈,路上零零散散遇上了十幾個人全部被放倒。
最后他目標鎖定在寨子靠里面一個小廣場上,幾乎所有山匪都匯聚在這里,果不其然是在慶祝。
被綁來的三人正好在場,兩個女子被單獨綁在一邊,不斷抽泣著,但看起來還沒受到侵犯。
而那名男子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衣衫染血。
廣場周圍掛了幾條破紅布,像要辦喜事的樣子。
“這倆妞長得可真俊呀,哈哈,真不想等了。”
坐在上位的有四名男子,就是張一龍介紹過得四位當家。
其中一人兇神惡煞,
眼神陰狠,滿身黑氣,瞧著便是沾過許多人血的,人稱虎大王。
一個山匪踢了旁邊人一腳,“什么倆,那個小的是大哥的!”
“嘿,對對對,我說那個嫁過人的。”
“那也得等大哥先嘗嘗味兒,哈哈。”
大當家歪靠在太師椅上,一腳踩著桌子,手里拿著雞腿撕咬一口,舔了舔油膩嘴唇,陰笑著說:“急啥,吃飽喝足再辦事。”
下方一山匪端起酒碗大聲捧場,“來,一起祝大哥洞房快樂,哈哈。”
廣場眾人齊聲高喊:“祝大當家洞房快樂!”
“哈哈哈哈~”
葉如塵眼神冷冽,悄悄退了出去。
張一龍說他們有二百多人,但廣場上其實就一百來人。
加上葉如塵拍暈的十幾人,還有地位較低在后面打雜的,攏共約摸是近二百,但不足。
呵,合著還高看他們了。
洪巡撫和張一龍帶隊兩隊人已經到了寨門口,其余人則在不遠處埋伏著。
洪巡撫看到被葉如塵處理掉的幾個人,心里愈發有底氣,今晚必能將這群山匪滅了。
“是大人,大人回來了!”
張一龍興奮地壓著聲音,洪巡撫忙走過來問:“葉大人,里面情況如何?”
葉如塵簡單介紹了一下,和他們說了廣場位置,映著門口的一絲火光在地上畫了一個大致地圖。
“廣場就在這里,現在外面幾乎沒人走動,你二人各帶一隊左右包抄過去。”
“切記動靜要小,先埋伏好,等后面眾人跟上來再一起沖進去。”
兩人應好,又低聲給其他人交代了一下,一行人便悄悄摸進了寨子。
葉如塵隨即往下走,找到大部隊,這時州衙后面來的六十人也已趕到。
眾人得令,快速往山上趕。
一開始沒讓大家一起上來就是擔心動靜太大。
不過現在放心了,小廣場離寨門口還有點距離,并且里面吵吵鬧鬧,他們這點動靜根本入不了耳。
當所有人入了寨,葉如塵站在最前方,勾了勾唇,一抬手,刺耳的哨聲響起。
轟得一陣□□,山匪瞬間驚覺。
但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洪巡檢和張一龍等人已將他們團團包圍,緊接著葉如塵帶的人魚貫而入,包圍圈跟著又加了幾層。
山匪們立刻抄起手邊家伙,可至少一半的人都沒有武器,只能掂個凳。
沒有絲毫猶豫,葉如塵等人只言未發,一窩蜂就沖了上去,一片混戰,桌子被掀翻,碗筷亂飛。
大當家果然兇狠,手握斧頭如瘋子一般駭人。
葉如塵揮劍如影,殺出一條路徑直靠近大當家,兩人戰了起來。
強勢的大當家在葉如塵面前如笨熊一般,狼狽至極,身上添了許多血痕,卻連葉如塵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大當家根本沒有武學技巧,靠的就是一身蠻力,和心狠敢下死手。
葉如塵沒興趣多糾纏,一劍刺向他左肩,鮮血噗呲一聲飚出來,葉如塵閃身躲過。
“啊!”
大當家凄厲的大叫一聲,松開斧頭趕忙抱著肩后退,葉如塵又是反手一劍,劃在了他大腿上。
大當家跪地,褲子也被浸染成了紅色。
官兵人數眾多,皆手持利刃,很快就將一眾山匪制服。
廚房干活的,還有藏在各個房間角落的,全部都被抓了出來,捆捆在場中央扔做一堆兒。
二十幾名官兵拿著劍守在四周。
三名村民則在混戰初始就被解開繩子拉到了一邊,暢快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葉如塵吩咐道:“里里外外仔細搜上幾遍,一個都不能放過!”
“是!”
大當家紅著眼睛怒視葉如塵,“你是什么人!”
葉如塵沒搭理他,張一龍上去一腳踹在他臉上,“放肆!老實一點!”
“哈哈,葉大人,我們真的成功了!”
洪巡檢激動不已,今晚這一仗打得舒爽暢快,已經好多年不曾有過這種感受了。
剛才見了葉如塵動武的模樣,更是大受震驚,他張嘴都不知該說什么,沒有言語可以表達心情。
葉如塵走向三名村民,盡量放緩和語氣,“你們還好嗎?”
其中一個女子抱著另一名男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另一名女子顫抖著回答:“我和這個姐姐還好,沒有被,被欺負,但是這位大哥被打的好慘,好像快,快不行了”
葉如塵伸手翻看了男子的眼皮,又探了脈絡,還好,只是暈過去了。
原來這位哭泣的女子和男子是一對夫妻,山匪看上了妻子,要搶奪□□,而丈夫抵死阻攔,便被一起綁上來了。
山匪還放言要讓他看著自己妻子被辱,當真可恨至極。
葉如塵招來張一龍,“挑五個人,先護送他們下山,將這名男子帶到鎮上找人醫治。”
兩個女子感激不盡,磕頭如搗,“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第93章 回城
山匪收拾完, 后續的事情還不少。
石鄉縣令得了消息趕上山來看,所有山匪都被制服在廣場,官兵正在打掃戰場、抄寨子。
葉如塵立在水缸旁, 拿帕子沾水細細擦拭著佩劍, 身上激起的殺意未消, 周邊氣壓過低, 目光所處皆是冰冷,叫人不敢靠近,更不敢與其對視。
石鄉縣令對葉如塵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山下初見只是客客氣氣, 而此刻則恭敬不已。
山匪通過官兵的對話,終于知道了葉如塵的身份。
大當家失血過多昏倒在地, 另一個不知幾當家的難以相信,“不可能,知州已經走很久了, 我們專門打聽過,新知州明明還沒來!”
這人尖耳猴腮, 一臉精明小人相,聽說是山匪中的“智囊”,打劫三村的主意八成就是他提出的。
葉如塵正在旁觀衙役清點戰利品,聽見這話看了過去,勾起唇,輕聲說:“今日剛到,是不是很巧?”
配著火光,這抹笑稱得上殘忍, 山風起,山匪們打了個顫, 腸子都悔青了。
有人已經害怕到哭,不斷求饒,含冤叫屈,訴說自己是如何被逼上山,被逼作惡,但心中依然存有良善,等尋著機會脫離苦海,改過自新
“噓~”
葉如塵垂眸,一根指頭放在嘴邊,緩緩說道:“好吵,安靜。”
山匪們頓時閉了嘴,不敢再哼唧一聲,這真的是知州嗎?看起來更像殺人不眨眼的變態狂魔。
整個寨子的老底兒都被抄了出來,并沒有葉如塵想象中的多。
本想著將那三個村子的財物都還回去,再給以往被搶的村莊一些補償,多余的全部充公。
如今看來,除去剛被搶的三個村子,剩下的東西甚至不夠其他受害村子分。
唉,由此可見,隴州當真不富裕。
這群山匪罪大惡極,葉如塵打算親自審理。
但因為人數眾多,叫他們連夜步行回隴州城也不現實,于是讓先石鄉縣令先帶回去縣牢,擇日押往州衙。
一眾山匪被捆綁著排成隊驅趕下山。
昏倒的大當家有些麻煩,探了下鼻息還活著,幾盆水潑下去也沒醒,便丟到馬背上馱了下去。
千戶所的人趕到虎頭山,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百戶孫陽喃喃道:“這是打完了?”
“什么人!”州衙最前面幾名帶頭的衙役頓時繃緊了神經,唰的一聲抽出劍。
鎮撫張石率先下馬,其他人跟著一起。
孫陽朝他們邊走邊說,“千戶所的,你們謝大人請我們來支持。”
衙役拿火把一照,看清衣服信了他們的話。
張石問:“這是什么情況?”
一名衙役笑著說:“已經結束了,所有山匪都在這里,一網打盡。”
“可有傷亡?”
“當然沒有,我們大人英勇神武,帶我等打了個痛快,這群人中只有幾
個厲害的,剩下全是軟蛋,平時耀武揚威,真動起手來廢得要死。”
張石和孫陽對視一眼,皆是詫異。
葉如塵剛下山,就有人來通知他千戶所的人來了。
當時以為會有一場惡戰,未免棘手叫了援助,誰料是幫色厲內荏的熊貨,打得輕而易舉,讓人千戶所白跑了一趟。
身邊的衙役和他介紹:“帶隊的是張石鎮撫和孫陽百戶,來了也有百人。”
“嗯。”葉如塵點了點頭走過去,雖讓人白跑了一趟,但他沒有絲毫愧疚。
反而經此一戰,對千戶所沒有多少好感。
衙門和巡檢司無能暫且放一邊,葉如塵實在不信駐守此地的千戶所會沒有辦法。
若連這幫烏合之眾都收拾不了,還守什么城,不如早點卷鋪蓋回家。
這些匪徒雖未踏入隴州城區,但已在隴州境內作惡多年,可千戶所就這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實在叫人看不上。
“讓諸位白跑一趟,不好意思。”
“本官初來乍到,猛然聽到這伙山匪的種種劣跡都嚇壞了,以為多么窮兇極惡難纏呢,呵,沒想到就這”
張石哈哈大笑,“我們也沒想到葉大人這么有本事,聽說大人會武,改日一起喝酒,到我們所里比劃比劃啊。”
葉如塵搖了搖頭,謙虛的說:“哪有什么本事,他們太弱了,我們人直接沖進寨門圍上去,打得他們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要換你們的人先到,估計早都打完回家睡覺了。”
“哈哈,承蒙葉大人看得起,這也不是不可能。”
好話誰不喜歡,對面人一聽樂得開懷,張石大大咧咧,哥倆好得想伸手拍拍葉如塵的肩膀。
“哎?”
葉如塵不著痕跡地躲過,“本官還納悶呢,聽說他們都上山幾年了,眼看著百姓遭禍害,你們千戶所怎么沒動手?”
呃,張石愣住,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孫陽反應過來,“我們千戶所哪能隨意出兵,偶爾借幾個人還好說,像這樣的事情需要上報,中間事兒可多,麻煩著呢。”
“哦,這樣啊~”
葉如塵表示理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多麻煩?幾年都沒上報成功嗎?難道上頭不同意?”
張石撓撓頭聽出來了,孫陽尷尬一笑,“呵呵~”
“昂,那個,主要,這不是沒進隴州城嘛,我們不方便管,而且不像大人以為得那么嚴重,也沒鬧出多大事兒。”
葉如塵輕飄飄應聲,“是嗎”
“啊,這次是嚴重了點哈,竟然敢把手伸這么長,太不象話了!”
孫陽又道:“以前,主要,還是在縣里邊兒,縣衙、巡檢司就是干這個的,咱也不好插手不是,他們也不像大人這樣,沒找我們借過人。”
這話說完有點冷場,葉如塵冷哼一聲沒有搭腔。
過了好一會兒沒人吭聲,孫陽兩人都要以為方才那聲冷哼是錯覺。
張石問道:“那個,還有需要我等幫忙的嗎?”
葉如塵終于開口:“并無。”
孫陽搶在張石前面說:“那我們就先回去復命了,千戶大人還等著呢!”
張石點點頭,“啊,對!”
兩人抱拳,“告辭。”
葉如塵道:“再會。”
這邊主要事情處理完,剩下的就交給石鄉縣令掃尾了,葉如塵等人也準備回城。
回去路過被搶的村子之一,村頭路邊火光通明,剛才先走一步押山匪的隊伍停在了這里。
早前那三名受害者被送下山時,村子里就收到了山匪被剿的消息。
大晚上的,三個村子的人舉著火把集中在這里,專程等著群毆山匪,衙役攔不住所幸就由他們發泄一下,只在旁邊看著別打過火了。
“知州大人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村民紛紛停下動作看過來。
“知州大人!見過知州大人!”
“多謝大人,大人英勇!”
一群人二話不說又跪下了,葉如塵真受不住,正顏厲色讓他們起身,小聊了一會兒,問問莊稼收成,衣食住行。
最后交代了明日縣里會將他們被搶的財物送回來,“東西極可能是不夠數的,尤其是家禽糧食,有爭搶撒落的,也有已經下肚的,明日會按照各家損失比例發放。”
“誰也不想經歷這樣的事情,但事已至此,能追回部分損失已是不易。”
“大家理應團結友愛,互相理解,希望明日分東西時和睦謙讓,不要發生爭執,村長需協助衙差,做到公平公正。”
“困難是暫時的,只要肯干,日子總會一天天便好,該有的都會有。”
村民們聽著葉如塵教誨,感動不已,紛紛附和葉如塵的話。
在他們心中,大人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和知州大人圍坐在一起說話聊天。
知州大人還這么好,會關心他們的生活,會激勵他們奮發圖強。
“大人說的對,沒什么困難過不去,我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三名村長站出來,恭恭敬敬對葉如塵行了個大禮。
“大人放心,各家各戶丟了什么我們都大致了解,明日必定會細細詢問登記,保證公平公正。”
“嗯。”葉如塵欣慰地點點頭。
“時候不早了,這群匪徒自有官府審判,會得到相應的處罰,大家都睡吧。”
葉如塵站起身,溫和一笑,“晚安,做個好夢。”
“大人也晚安。”
“辛苦大人了,大人也快回去吧。”
“大人晚安。”
“大人好夢。”
真是一群可愛的村民,這是他到任隴州的這一天中最滿意的時刻了,葉如塵心滿意足的上馬回城。
一行人回到隴州城時已經夜半,剛靠近城門口,轟隆隆,城門緩緩打開,讓葉如塵等人暢行無阻地進去。
葉如塵拉著韁繩控馬停下,羅旗長眉飛色舞從城門上快步下來,走到葉如塵面前抱拳道:“恭喜大人旗開得勝。”
“本以為大人今夜不會回來了,是我們孫百戶專程交代給大人留門的。”
葉如塵微微一笑,也抱拳回道:“多謝。”
“嘿嘿~”羅旗長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
州衙里謝同知四人還守著呢,他們也提前收到了葉如塵大捷的消息,激動不已,只等葉如塵趕緊回來。
全判官不住說道:“周詞,能不能別轉了,繞得人頭暈。”
周判官背著手,在廳堂來回踱步,“唉,千戶所的都回來好久了,大人呢,不是都結束了嗎,怎么還沒回來。”
謝同知說:“這后續事兒還多著呢,大人可能耽擱了。”
王吏目問:“大人不會住縣里了吧?”
“回來了!大人們回來了!”
一名差役跑的飛快前來報告,四人連忙起身,“回來了,哪兒呢?”
“我一聽見馬蹄聲就趕緊跑過來了,該都到門口了!”
四人興奮不已,快步往外衙走去,穿過大堂、六房、二重門,一眼就看到了鬧哄哄的人馬。
“大人!”
謝同知叫了一聲,走向人群,目光一掃沒見葉如塵,稍微有些氣喘地問道:“大人呢?”
被問的人一愣,“啊?”
全判官急忙道:“大人呀,知州大人呢!”
“哦!”那人后知后覺,指了指天,“走了~”
“啊?”這又輪到四人呆愣住。
張一龍推開人群過來說:“知州大人直接回內宅了。”
王吏目眨了眨眼,緩緩回神,“剛才在二重門就是有東西閃過,我說呢,還以為眼花呢。”
謝同知等人一腔熱情被澆滅,等了大半夜,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除了王吏目。
張一龍尷尬一笑,“知州大人不知道諸位大人在等他呢,我們也都不知道。”
“也對。”
周判官哭笑不得,“我等是沒說。”
謝同知幽幽吐了一口氣,“回來就好,大家也早些休息吧。”
第94章 上任大典
這一日跌宕起伏終于結束, 吊著的心放下,眾人回去倒頭大睡,一夜好眠。
翌日, 虎頭山匪的案子先放一放, 整個衙門開始準備新官上任大典。
衙門前的公告墻上貼出紅告示, 昭告百姓隴州換了新知州。
禮房負責準備車馬轎夫、燈籠彩盞、三牲祭禮, 挑個良辰吉日,葉如塵要坐著馬車重新進城。
衙差挨個去通知城內大小官吏、下屬縣令、富甲鄉紳,和有功名的書生學子。
這天所有人來到城門口接新知州進城,街道兩側擠滿了圍觀的百姓。
“唐大人才干了一年吧, 怎么突然
換人了?”
“管那么多作甚,誰當都一樣, 跟咱又沒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了?那好官壞官能一樣嗎?我家大黃唐大人還沒給我找回來呢,不知這位大人能不能找到?”
“找個屁,都半年了, 不是死外面就是被人吃了!半月敲十次鼓,唐大人不是賠你了一條狗嗎?”
“那小短腿能和我家大黃比?我要的是狗嗎?我要的是大黃呀!你們根本不明白大黃對我有多么重要!”
“哎哎, 虎頭山山匪被剿了你們知道嗎?昨日從石鄉縣押過來的,那群人被打得老慘了,聽說是新知州帶人剿的。”
“真的假的?”
“嘖,昨日下午我親眼見著呢,好多人都看見了。”
“好像是兩天前被剿的?”
“我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一群衙差策馬出城那次?那陣仗好大!”
“對對,肯定是,那天領隊的公子好俊朗, 不會就是新知州吧?”
“很有可能,但他好年輕”
“都剿匪了, 肯定是好官。”
“我家大黃”
“一邊去!”
葉如塵跟著一眾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繞城一圈,先去城隍廟里祭拜,再回衙門祭拜。
穿過甬道走過儀門,叩首叩首再叩首。
接印拜印,入大堂升坐大堂,結束,無關人員退場。
好繁瑣
翌日正式上班,葉如塵一早穿著朝服坐在二堂,衙內大小官吏也穿著朝服過來,排著隊一個個點卯簽到。
簽完到再回去脫朝服換常服,哈哈,有點搞笑
葉如塵繃著臉忍住了,他今天不用換,因為一會兒下面的縣官要來拜見。
可能是從石鄉縣令那里大致摸清葉如塵的秉性,知道他不好惹,各縣官態度極好,有問必答,過程同前面一樣順利。
葉如塵也提前打聽過這幾人,通過本次深入溝通,對他們有了幾分了解。
幸運的是,沒有壞種。
不幸的是,全是咸魚。
葉如塵震怒,整頓!整頓!整頓!
這下所有官吏都認全了,但還少了兩個重要崗位人物:長隨和師爺。
長隨一般都是知州的私人手下,在衙門的地位獨特又重要,方便替知州處理一些特殊、隱秘的事務,必須是信得過的人。
可葉如塵除了夫郎誰都沒帶。
再就是師爺,師爺不是官,是幕僚,是智囊團,專替官員排憂解難,地位很高。
俗話說,無幕不成衙。
一個大點的衙門往往有好幾個師爺,類型職責還不同,有寫寫畫畫的,有管理錢糧的,還有處理刑事案件的。
他們一般都是當地有功名的書生,文化水平極高。
葉如塵問:“咱衙里沒師爺嗎?”
謝同知聞言露出幾分為難之色,“以前是有的。”
“什么意思?”
葉如塵疑惑,現在沒有了?
謝同知不好意思的笑笑,“都被唐大人帶走了,就是你前面那位。”
“共有三個,一個本就是隨唐大人過來的,其余兩個是本地的,在衙里干了四五年,就,也跟著走了。”
葉如塵:
走了也好,像這種幕僚、門客的風氣葉如塵并不提倡。
不是因為他們沒有俸祿,工資要讓用人官員負責,絕對不是。
主要是長此以往,官員空有虛名不干實事,而幕僚的權利、職責、能力則會越來越大。
不在編卻能把控朝政,用腳想都不合理,而且還會加大貪污腐敗程度,被查了跑得也很利索。
目前幕僚制度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作為過來人,歷史老師告訴葉如塵,該消失了
話說回來,能省幾個人的工資真不錯,感謝前任之恩,省的他舍不得出錢,又找不到理由辭退師爺。
智囊不要,助手還是要的。
葉如塵從下面書吏中選了兩個到身邊,正是第一天開會時被他點名做記錄的兩人,兩人也剛好都是在編人員。
所有流程走完,葉如塵開始正式工作。
先是取來地方志與地界圖籍,了解境內山水田地、風土人情。
然后又仔細翻閱了各類卷宗,重點關注近年來的較大案件,查看證據是否齊全,口供是否相吻,避免發生冤假錯案。
最后葉如塵要來了賬本看有沒有問題,人、財是重中之重,小毛病可以調教,但若有手腳不干凈的必須剔除。
這么一看,還真有點問題,衙門是不是太窮的點兒?
來到倉庫挨著看去,糧倉、木料倉、石鐵倉、儀仗庫、兵器庫
最后在銀庫站定,葉如塵沉默了,是不是庫房建大了,所以才顯得過于寬敞
要說東西也不少,可這是一個州衙門啊!
“稟大人,之前的唐大人還往里貼了點兒呢。”
看管銀庫的庫子指著兩個箱子,“吶,這是唐大人專門留下的。”
“以前唐大人經常自己出錢,就沒往賬本上走。”
葉如塵:!
[眼睛瞪得像銅鈴,射出閃電般的機靈~]
貼錢打工?絕無這種可能!!
阿辰,收拾東西,回武同!
庫子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小聲詢問,“大人,有問題嗎?”
葉如塵忍住拔腿就走的沖動,面上保持微笑,“沒事,很好。”
“咱衙門會拖欠俸祿嗎?”
“啊,這到沒有,俸祿夠發的。”
葉如塵又問:“那唐大人他倒貼什么?”
“有時需要修個橋蓋個房什么的,還有下面縣里沒錢了也會來要,可咱庫房緊張呀。”
“還有上面來收稅的時候,咱隴州窮是出了名的,年年稅款都收不夠,但唐大人嫌太少了面兒上掛不住,會稍微補點兒,但也補不全。”
葉如塵在心里給那位比了個大拇指,是個人才,不對,是個狠人。
管事這么一說,葉如塵倒想起他還不知道俸祿多少呢。
回到二堂,剛好戶房典吏來匯報工作,葉如塵順便問道:“林東,本官俸祿多少?”
林東拱手說道:“大人年俸八十兩,祿米八十斛,一年分春秋兩次發放,另有養廉銀千兩,加之各類雜賞補貼,如”
葉如塵認真聽完點了點頭,好像還不錯。
第95章 建設隴州
虎頭山一案, 經過反復審理后,三名惡貫滿盈的山匪頭子被判處死刑,其余人也得到了相應的惡果。
但死刑葉如塵沒權利直接執行, 需要將判決結果層層上報, 等上面同意。
這段時間, 葉如塵朝干夕惕, 鞠躬盡瘁,終于將衙里各類事務梳理流暢,規矩也立了起來,整個衙門的工作風氣煥然一新。
案子結束后, 他難得有幾分清閑,決定帶著顧青辰下鄉轉轉, 體察民生。
這一走就是數日,從街頭巷陌到田間地頭,穿透紙張書頁, 揭開了隴州的真面目。
土地瘠薄,百姓貧窮, 竟比料想中的還要凄苦。
顧青辰自小長在京城,去過最窮的地方也就是桂寧縣,從未想過這世道之下竟還有如此艱難的地方。
葉如塵一陣恍惚,像是穿越時空,真正走入了這個世界,這世界并不是他以為的那般國泰民安。
他走過的這片土地,有許多人吃不飽穿不暖,有許多孩子
看不到外面的天空。
而這里, 正是他的轄地。
知州,掌一州政事, 居其位,安其職,盡其責。
葉如塵想起一句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回城的馬車上,顧青辰倚著窗看外面緩緩倒退的莊稼,和汗流浹背眉頭緊鎖的農戶,過了一會兒突然說:
“愿四海昌盛、百姓安居。”
“愿隴州上下,笑語延綿。”
葉如塵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將顧青辰的身子掰過來面對面。
顧青辰一臉疑惑,“怎么了?”
葉如塵輕輕地將他擁入懷中,難得正經的說道:
“如你所愿。”
顧青辰嘴角緩緩上揚,眼睛彎成了月牙,甜蜜地回抱葉如塵寬厚的肩膀,“好。”
當晚,葉如塵等顧青辰睡著后披衣起身,通宵達旦編寫了一份《隴州興起簡策》。
翌日,天還未亮,臥室一片昏暗。
顧青辰迷迷糊糊抬了下眼皮,睡眼惺忪,習慣性伸手一摸,卻沒摸到熟悉的人,這才徹底清醒。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呆愣片刻下床穿衣,一轉頭猛然發現葉如塵的衣物還在床邊衣架上掛著。
平日里他們需要換洗的衣物都是扔在洗衣籃中的,從來不會有起床了衣服還在這里掛著的情況。
顧青辰想到什么,披散著頭發拿起葉如塵的衣服就往外走,徑直來到書房門口,伸手輕叩,“夫君,你在嗎?”
葉如塵筆一頓,抬起頭,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聽見了阿辰的聲音
“夫君?”顧青辰又喚了聲。
“阿辰!”
葉如塵目光一閃,驚喜地站起身,三步做兩步往門口去。
顧青辰聽見響應就直接推開了門進去,見到葉如塵中衣之外只披了件外衣瞬間皺起眉,重重地將手中衣服用力推到葉如塵懷中,“都入秋了還總這樣,凍壞怎么辦?”
葉如塵抱著衣服嬉皮笑臉,“我有分寸,可不敢凍壞,阿辰要心疼的。”
顧青辰怒目一瞪,“我才不心疼,你自己受著吧!”
葉如塵眨眨眼,可憐兮兮地說:“不想穿衣服,要夫郎哄哄才行。”
“啪!”顧青辰拿起桌上矩尺用力一拍,厲聲道:“穿!”
“收到!”葉如塵虎軀一震,稍息立正。
老老實實穿好衣服,葉如塵拉過顧青辰,捏住小臉往上一抬,“怎起這么早,黑眼圈都出來了。”
“真的嗎?”
顧青辰驚愕,頓時緊張起來,伸手按住下眼瞼,“很嚴重嗎?會難看嗎?”
最近確實有些勞累,沒有哥兒不在意容貌,顧青辰也不落俗。
幻想出兩個大青眼窩,顧青辰不寒而粟,被迫嘟起來的小嘴一開一合,“要不我們一起回去再睡會兒吧?”
葉如塵嗤笑,就著捏臉的姿勢一親芳澤,“騙你的。”
顧青辰氣呼呼拍開他的手,轉身要走。
葉如塵右手剛松開,左手就移到了顧青辰腰上,用力一摟,不容拒絕的將人囚在懷中。
低頭輕笑,“小哥兒,哪里逃?”
顧青辰紅了臉,又氣又羞,混蛋,怎么能將床上話搬下來說!
葉如塵再次問道:“小哥兒唔”
“白日宣淫,不許再說!”顧青辰快速捂住他的嘴。
“天還沒亮呢~”葉如塵嗚嗚道。
“喔喔喔——喔喔喔——”
多么清亮的打鳴聲,好嗓門,不虧是葉如塵精挑細選買回來的。
顧青辰放開手,指了指窗外,“瞧,破曉了”
“好吧。”葉如塵恢復正經。
顧青辰問道:“你什么時辰起的?今日休沐,衙里也無急事,為何不多睡兒會兒?”
葉如塵帶他來桌前,按在椅子上,“給你看個東西。”
桌面比較雜亂,散著許多寫寫畫畫被反復涂改的紙張,都是葉如塵打的草稿。
他抽出用鎮紙壓著的一摞稿子遞給顧青辰,然后又去旁邊搬了把椅子過來坐著。
顧青辰疑惑地接過,僅一眼,就深深陷了進去。
十幾頁紙,叫人瞠目結舌,顧青辰屏氣懾息,胸中激起一腔熱血。
內容是關于隴州的建設規劃,分為三個階段,從農業、工業、商業、教育等各個方面入手,分別闡述了發展方向及目標。
末尾是對未來的展望,雖未寫完,但已呈現出一幅令人難以想象的盛世繁華之景,字字珠璣,震人心魄。
其中在教育方面,葉如塵著重提出要讓哥兒、女子步入學堂一起讀書!
多么大膽的想法,震驚之外,更多的是感動。
顧青辰心中酸澀,不自覺紅了眼睛。
“好好的怎么哭了?”
葉如塵伸手勾掉了顧青辰睫毛上的淚珠。
顧青辰吸了下鼻子搖搖頭,“沒什么。”
就是很感動很開心,他何德何能,會遇上這么好的夫君。
腦海中浮現昨日回城的馬車上,夫君抱住他,貼著耳朵低語,“如你所愿。”
顧青辰此刻才察覺,這四個字是多么的沉重。
眼淚不要錢的滑落,葉如塵都擦不及,趕緊把人抱在懷里哄著,“阿辰不哭了~”
“怎么了,和夫君說說。”
顧青辰偏就不說,片刻后緩過來勁兒,才覺得有些丟人。
做了幾次深呼吸,平復下心情,想到別的,顧青辰緩緩沉了臉。
葉如塵心中咯噔一下,變臉也太快了。
顧青辰斷言:“你一夜未睡。”
葉如塵摸摸鼻子,“這個睡了,真的。”
顧青辰二話不說從他懷中下來,拽著衣領一路將人拖回了臥室,冷著臉命令道:“睡覺。”
“得令~”
反正也差不多寫完了,是有些困,葉如塵在顧青辰目不轉睛的注視下脫衣上床,蓋好被子,雙手迭合,閉上眼睛。
顧青辰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關了房門,坐到梳妝臺前準備梳頭。
望向鏡子時動作一頓,顧青辰拿過鏡子仔細照了照,天哪,眼角疑似出現細紋!
默默躺下梳子,顧青辰脫了衣服回到床前,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哎?”葉如塵一愣。
顧青辰悶悶地說道:“回籠覺。”
葉如塵輕笑,調整位置將顧青辰抱到了床內側。
兩日后,衙門正式召開了第一次大會,不同于葉如塵剛到那天的臨時會議。
這次大會做足了準備工作,專門騰出了一間屋子做會議室,參會人員也多了十幾位底層管理人員,此等規模的會議以后要定期舉行。
眾人不敢遲到,早早落座會議室,只見正前方掛了一長軸。
上書:《關于隴州發展的討論會議》
葉如塵提出隴州三步走。
第一步:士農工商一把抓,共同奮進,形成穩定經濟體系。
期限:三年。
目標:基本建成小康隴州。
眾人倒吸一口氣,這個會議聽起來有點不一般。
[會議開始]
葉如塵:“本官認為這樣那樣”
眾人點頭
戶房典吏皺眉:“這需要不少錢呢。”
[會議中期]
葉如塵:然后修路房屋重新規劃,書院需要
眾人驚嘆
謝同知皺眉:“這需要不少錢呢。”
[會議后期]
葉如塵:商業工業發展
眾人鼓掌
庫房管事顫巍巍舉手,“大人,咱,沒錢”
事后衙門的人回憶起那第一次大會,還記得葉大人摔門而出,發言稿被衣袖碰掉,散落一地。
葉如塵回到辦公室就開始奮筆疾書,王吏目緊隨其后,在屋里站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么,最后轉身倒了杯茶端給葉如塵。
放茶時不經意見瞄到了葉如塵寫的內容,手一抖,差點摔了茶盅。
見葉如塵沒有注意他,王吏目踮著腳逃似的跑了出去。
媽耶,大人在問圣上要錢!
而且神情好恐怖喲!
第96章 又開會
按理說, 葉如塵作為知州遇到問題應報給上級昌寧行省主管部門,他在省里沒關系沒熟人,指定要不到錢。
還不知直接找大金主, 他可沒忘記離京前圣山表示有事可直說。
圣上也沒想到自己隨口客氣一說會被葉如塵銘記在心。
更是不會想到千里之外的隴州, 此后會三天兩頭來信, 且封封不離要錢。
只是未來要苦了驛站小哥, 看見知州大人的信就腿軟,流下一把辛酸淚。
葉如塵并沒有在信中附上自己的詳
細計劃,不過三言兩語暢想了未來藍圖,更多是真情實感的哭窮要錢, 字字句句感人肺腑。
但能做到圣上那個位置的,大多無心無情, 很難被感動。
要是就這么一個規劃遞上去,別說圣上,那群朝臣也要攔著給他撥款, 只會覺得他這是空談。
所以必須要有點實在的,錢究竟要用在什么地方?
葉如塵直言自己要劃區蓋新房修新路, 房子可租可賣掙到都是官府的。
當然,這還不夠。
他在最后寫上了水泥的方子。
這個時代還沒有水泥,建造常用的石灰砂漿和蜃灰做膠凝材料。
石灰砂漿使用最為廣泛,但不能在潮濕環境下砌墻,更不能在水中使用。除此之外強度也不夠,即便加入黃黏土來提高硬度也不夠優越。
蜃灰則是用蜃殼燒成的灰,用途和石灰相近,且性能比石灰優越, 但只在沿海地區廣泛使用,遠不能和水泥比。
除了這兩者, 還有一王牌,“糯米灰漿”。
這個就厲害了,其特殊之處在于摻了糯米漿。
用糯米灰漿作為磚石砌體中的粘結材料,如果使用得當,效果完全不輸水泥漿。
但它成本昂貴,一般只有官府重要建筑和大戶人家才會使用。
而大部分農家百姓建房原料就是黃黏土,連紅磚都不常用,畢竟吃都吃不飽,誰舍得拿糯米用于建造。
另外糯米灰漿每次制作都要專門熬制糯米漿,太過麻煩,比例也不好掌握,一個不小心就成豆腐渣工程了。
不如水泥可以提前制成粉狀,現用現拌。
有了水泥自然就有了水泥混凝土,葉如塵在信中毫不夸張地說水泥混凝土與石頭硬度一樣。
并表示準備開一個水泥廠,幫圣上看看是否可行,這次新區修路就要用水泥混凝土,蓋房砌墻也要用水泥漿。
若是不錯的話就能大批量生產,不說賣到全國各地,僅周邊省份就夠了,還有西邊兒的軍事邊防,絕對供不應求。
這產業鏈發展起來后可猛了呢,圣上要是給錢了,水泥廠就是官府的,不但能帶動隴州經濟,掙得錢還都是公家的。
嘖嘖,葉如塵心想,這么好的點子都貢獻出來了,若是圣上不心動,就莫怪他自己出錢開廠,辭職回家養老了。
給圣上的信寫完后,葉如塵想了想,又寫了一封信。
反正要往京城跑,順便給幾位好友道聲好。
隴州目前的窮是一個死循環。
村里的地必須要種,否則就沒有糧吃,更交不上稅。
但沒錢買肥料再加上各種原因,就算費時費力種上了地,一年下來收成也見不得有多好。
百姓想出門掙錢也沒有門路,莫說村里,就是城鎮都沒有太多的就業崗位,于是家家戶戶只能縮衣節食。
一小部分壯年勞力被困在了家中的幾畝田間,而更多的則是背負行囊外出務工,這又造成了勞動力嚴重流失的問題。
還有人才流失,讀書稍微讀出點名頭的人也都留在了外面。
要打破這個循環,就要找到關鍵點,即“就業崗位”。
隴州需要改變的地方太多了,因為時間緊,任務重,葉如塵等不及一點點來。
所以才決定直接動大刀,在隴州城內劃一個新區。
脫貧攻堅要從城市入手,增加隴州城的就業崗位,只有隴州城先發展起來了,才能漸漸帶動下面的縣一起富裕。
目前隴州城經濟中心、熱鬧地帶在城中偏東,那里不能隨意亂動。
葉如塵細細研究地圖,準備在西邊尋一塊兒合適的地。
“大人?小的有事相稟。”
葉如塵抬頭,是戶房典吏高文生,腆著一張臉笑嘻嘻的叫人不想搭理。
早就注意到這顆老鼠屎了,但近期忙便沒有搭理,今日居然主動送上門了。
葉如塵問道:“何事?”
高文生走近幾步,“明日休沐,不知大人可有空,城中幾位豪商,馮家、曾家和高家,三家的老爺想邀大人一敘。”
同樣在屋里的謝同知驚詫,望向葉如塵,好奇他是否會接受。
“是嗎”
葉如塵無甚表情,“他們有何事,可要報案?”
高文生嘴角一僵,尷尬地笑笑,“大人說笑了,哪有什么案子,就是想單純吃個飯,交個朋友而已。”
“幾家人在城中有些分量,人脈也廣,大人不妨認識一下,將來辦事也方便。”
高文生明里暗里的表示幾位富商是給葉如塵送錢的。
這算是官場常態,只要你坐到一定高度,尤其是縣令、知州、知府這種和地方有直接接觸的,多少都會有人上趕著送錢求庇護。
葉如塵都來了這么些日子,除了上任大典那天,還沒和富商們見過面。
他坐得住,可有人坐不住了。
前段時間先是熟悉衙門事務,審山匪,接著又下鄉視察,忙得不可開交。
如今可讓高文生等到機會,自覺葉如塵沒什么事了,便急急幫忙拋出橄欖枝。
葉如塵點了點頭,然后婉拒了。
高文生不可思議,還想說什么,又聽葉如塵道:
“不著急,轉告一下,不日后本官會請他們來聚一聚。”
謝同知心中莫名有些喪氣,為什么和他想的不一樣,依大人的性格不應該是強烈拒絕嗎?
高文生聞言笑開了花,心中有幾分不屑,原本瞧葉如塵的行事作風,還以為和尋常官員不一樣呢。
裝模作樣,不還是遲早都要見的嗎,果然誰都落不了俗。
“豈敢讓大人請,大人您定個日子,大概什么時候,小的回去轉告他們做準備就好。”
“就這兩天,不用做什么準備,到時候本官會派人通知。”
“是,大人。”
高文生畢恭畢敬告了退,準備離開。
“慢著。”葉如塵叫住他。
“大人可還有事吩咐?”高文生問。
葉如塵吩咐道:“呂小勝,去叫張典吏過來。”
呂小勝正是葉如塵選的助手之一,另一位叫廖北。
呂小勝得令,立刻放下手中事務往吏房小跑過去。
高文生心中莫名不安,抱著笑小心翼翼地詢問:“大人,怎么了?”
葉如塵指著空閑的椅子,“不著急,先坐著等一會兒。”
廖北聞言,幫忙拉開了椅子放在一邊。
高文生道:“謝大人。”
葉如塵繼續和謝同知討論新區選址,廖北也在忙,高文生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有些無趣,又不敢亂說話。
片刻后,呂小勝帶著吏房典吏張人杰趕了過來。
張人杰拱手行禮:“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找小的有何事?”
“嗯。”
葉如塵點了點頭,讓他坐下說。
謝同知也很好奇,不知葉如塵要干什么。
張人杰這邊剛坐好,只聽葉如塵語氣淡淡地問:
“高文生,本官幾次到戶部都沒見你,怎么回事?”
高文生頓時緊張起來,攥著衣服底氣不足地回答:“大人,可,可能是不趕巧,大人去的時候小人正好干別的事兒去了。”
“哦,對了,前不久小人吃壞了肚子,一天要跑幾趟茅廁,可能剛好與大人錯過了。”
吏房典吏張人杰坐直了身子,眼觀鼻鼻觀心老實聽著。
“是嗎?”
葉如塵往椅背上靠去,雙手搭在椅把上,目光犀利得盯著高文生。
“可本官詢問后得知,你壓根兒就沒去。”
高文生這哪里還坐得住,砰得一下跪地,嚇得張人杰一顫。
高文生被主位射來的眼神逼得低下頭去,不敢與葉如塵直視,額上析出一絲冷汗。
他偷偷瞥了眼張人杰,再次狡辯道:“小的記起,前段時間是有幾日沒來,家中臨時有事,于是”
“那你和誰請假了?”
高文生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他根本沒有請假,早就已經習慣曠工了。
“回大人,小的有些著急,便忘記了,但也只有那幾次!”
高文生磕了兩
下頭,“小的知錯,下次絕不會再犯,還請大人恕罪。”
“高文生,無規矩不成方圓,若本官放你一馬,其他人有樣學樣,本官又待如何?”
高文生一咬牙,“小的知錯,小的發誓絕不再犯!大人要打要罰小的都認!”
“誰說本官要打你的?”
高文生松了口氣,“大人,您說。”
葉如塵道:“高文生,據本官所知,你長期曠工,擅離職守,是也不是?”
高文生下意識否認:“不是的,小的只有這幾次”
“放肆!”
葉如塵冷聲道:“可要叫林東和戶房所有人過來與你對峙?”
高文生被嚇得一抖,不敢說話。
謝同知皺眉,“當真有此事?”
砰得一聲,張人杰也跪下了。
“回兩位大人,小的作證,高文生確實經常曠工,除了必要時候,極少會在衙內見到他。”
“小的有包庇罪,身為吏房典吏,明知高文生沒來卻裝不知道,小的甘愿領罪。”
高文生忙道:“小的知錯,小的也甘愿領罪。”
“既如此。”
葉如塵道:“高文生,本官瞧你也不想干,明日就不用來了。”
高文生僵滯,“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收拾東西滾蛋,衙門不養閑人。”
高文生不可思議,“大人,我”
“小的是高家人,大人,小的是城中富商高家”
“滾!”
葉如塵微微瞇眼,有些不耐煩。
張人杰在心中唾棄,這個蠢貨,都什么時候了還搞不清楚狀況,屁大點兒高家,也敢搬到知州大人面前耀武揚威。
高文生再不情愿再不滿意,也不敢真在葉如塵面前撒潑,若是人惱了將他關進牢房就真完蛋。
呂小勝很有眼色地叫來了兩名衙役帶高文生出去,并及時告知了戶房眾人高文生被撤職的消息。
再說另一個,張人杰深吸了一口氣,心里多少有些底,靜靜地等待處罰。
葉如塵道:“張人杰,罰兩個月工錢,可有意見。”
“謝大人開恩,小的沒有任何意見,此后必定忠于職守,不會再出現類似事件。”
“嗯,去忙吧。”
張人杰退下,十分鎮靜的回了吏房。
謝同知對葉如塵這干凈利落的處置方法已經習慣了,“管理不當,下官慚愧。”
他沒問葉如塵為何對張人杰的處罰那么輕。
因為自知其中牽扯的人太多了。
若真要定包庇罪,不止張人杰,戶房所有人還有王吏目都跑不掉,或許連判官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衙門以往管理松懈,工作風氣不好是事實,許多人都是混日子的。
說起來高文生和富商高老爺的并不是一家的,高老爺是他大伯罷了。
高文生能識文斷字,卻連童生都不是。
讀書讀不好,干啥都不成,純純一廢物,于是父母求著高老爺托關系花錢給他找了個典吏當。
反正戶房兩個典吏,有沒有他都無所謂,他不想來,衙門又管的不嚴,大家何不賣高文生一個人情呢。
但自打葉如塵整頓衙門紀律后,大家立刻改正了態度。
衙門變化如此之大,各房各部都在上進,連條狗都打起精神了,只有高文生一個拎不清的。
他當然也知道葉如塵在說紀律,畢竟開會也不是什么都沒聽。
他甚至還擔心過會被人告發,所以私下請大家喝了酒。
只是沒想到是知州大人親自發現的。
畢竟真沒有知州往六房跑,還三天兩頭的跑。
高文生不會知道,葉如塵第一次去戶房沒見他,就已經刨根問到底了。
戶房和吏房人思想覺悟都很高,張人杰和林東第一次就主動坦誠了錯誤,并把高文生賣得連褲衩子都不剩,
官場哪有交心朋友,喝酒歸喝酒,真出了事,誰也不會莫名替別人擔著。
再說好處,除了多吃他幾頓飯,還真沒收過啥錢,主要這檔子小事也用不著,反正以前沒人管。
葉如塵當時問完之后沒有多說什么,其他人也不敢私下告訴高文生這事。
所以高文生壓根兒不知道葉如塵去過戶房。
高文生來到戶房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
戶房的人對他要走的消息絲毫不覺得意外,畢竟后面葉如塵再到戶房,都會順口問一句“高文生又沒來嗎?”
戶房的人幾乎都在心里認定,知州大人是故意不管高文生,就看著他放肆,等越來越嚴重才方便收拾。
高文生當葉如塵面不敢多反駁,離開衙門后在路邊啐了一口,“誰稀罕留呀,屁大點工錢還想讓老子干活,怎么可能!”
幾日后,衙門又要開會了。
這次是百姓代表大會,鄉紳富甲,城郊十八村村長,和城內唯二兩個較大書院的山長、老先生,共請了四十余人。
本次會議目的是思想教育,脫貧致富不能只有官府的人干嚷嚷,需要全民參與。
哪怕不是一開始就讓所有人動起來,但消息也必須傳達到位。
做好思想基石,如此百姓才不會懼怕突如其來的改變,方能勇敢地踏出舒適圈。
眾人收到消息均是頭腦發懵,知州大人請他們開會?沒聽錯吧?
請來的商人代表有六人,其中正包括了高文生說的馮、曾、高那三家老爺。
三位老爺住的挺近,在路上遇見便一起趕了過來。
路上還在討論,知州大人好奇怪,為什么要約在衙門見面,還以開會的名義。
他們已經訂好了酒樓,只等中午請葉如塵去吃飯。
等到了地方三人徹底驚呆了,什么情況,這么多人?!
原來,開會真的就只是開會。
十幾位村長一早就趕來了,有年長的老者,也有中年壯漢,有人翻出了壓箱底的長衫,有人還是打著補丁的粗布短衣,但都洗的干凈。
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接觸知州大人,大家都顯得有些拘束。
書吏們守在外面,熱情地將人領入會議室坐下。
位置不分好壞,先來的往前坐,依次排開。
葉如塵還沒來,會議室里只有幾個書吏和幫著干活的衙役。
大家坐到位置上后小聲與同伴交談著,一個漢子指著講臺上方掛著的橫幅問身邊的長者:
“那寫的什么?”
“小康隴州”
老先生捏著胡子瞇著眼睛,“好字。”
“小康小康是什么意思?”漢子喃喃地跟著念,然后不解的問道。
老先生解釋道:“就是生活安定,不僅能吃飽穿暖,還有閑錢。”
漢子瞪著眼睛點了點頭,“這樣呀,那隴州可不小康,我們村很多人都吃不飽呢。”
老先生盯著那副字若有所思看了片刻,緩緩收回神與漢子聊天。
老先生見漢子的裝束較為寒酸,一幅大老粗模樣,與這地方格格不入,與他同來的人也差不多,于是好奇地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我是洛河村村長,我叫洛大有。”
漢子說完又指著自己認識的人介紹,“他是林溝村長,那個是謝莊村長,那邊第四個是老樹村長,那個”
洛大有介紹完自
己認識的人又問老先生,“你是什么人?”
老先生說:“我是文尚書院山長,陳先平。”
洛大有立刻拘謹起來,對讀書人發自內心地敬仰,“山長好,山長好。”
眾人相互介紹了一圈,相互間大致有所了解。
洛大有撓撓頭,想不明白,“啥人都有,咱八竿子打不著呀,大人到底為啥把我們叫一起。”
陳山長道:“你沒有發現嗎?再做多少都是有些許影響力的。”
“啊?沒有吧,我能干什么。”
“你不是一村之長嗎?”
洛大有后知后覺,點點頭,“對,可我才當了一個月。”
陳山長:
另一邊馮家老爺還在和曾家老爺小聲討論,“還吃飯嗎?”
“不知道,這究竟干什么!”
高家老爺神色凝重,并不太好看,心里直罵高文生是個廢物,竟然好端端讓人趕出衙門了。
今日一踏進衙門就感覺氣氛不對,變化太大了,高家老爺第一時間就明白是新任知州大人的緣故。
還沒見面就已經能感覺出來這位大人不一般了,該死的高文生,都這么久了居然什么都沒說。
高家老爺只在心里默默祈禱新任知州不要因為高文生對高家產生什么意見。
民不與官斗,也只有高文生那個蠢貨會以為家里有點錢多了不起,他們這些小富商在知州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知州大人來了!”
第97章 開動
隨著衙役一聲呼喊, 會議室內立刻安靜了下來。
大家扭頭望向門外,只見幾名官員交談著款款而來,為首是一身著白鷴青袍的俊美男子, 面色嚴肅、舉止儒雅, 散發著獨特的氣質。
看葉如塵年紀不大, 一人不確定的拉著身旁書吏小聲問道:“哪個是知州大人啊?”
“走在最前頭那個便是。”書吏回答。
“當真?知州大人看著好年輕。”
文尚書院的山長說:“聽聞葉大人乃新科探花, 果然是青年才俊。”
隨著葉如塵等人越走越近,眾人都自覺站了起來。
“諸位好,久等了。”葉如塵進門后微微一笑,抬手揮了揮, 有那范兒了。
屋內眾人受寵若驚,連忙行禮, “草民見過諸位大人。”
“不必多禮,大家都坐吧。”
整個會議室按照葉如塵的要求布置,采用課堂式, 座位前方都有桌子,便與書寫或放東西。
講臺位置原本只有一個主坐, 現在也換成了主席臺,三張長桌并排放著,上面鋪了墨綠色臺布,美觀且肅穆。
參會的百姓代表都沒見過這樣的會議室,除了書院的幾位先生稍微適應些外,其余人都坐得格外拘謹。
主席臺上放著葉如塵和謝同知的名字臺簽,兩人來到相應位置坐下,其余官吏則同百姓代表一起坐在下方, 首排靠窗位置坐了兩名書吏專門負責會議記錄。
確定所有人員就位后,衙役關上了門, 因為兩側窗戶都大開著,所以室內光線充足。
書吏遞給了葉如塵一個卯冊,是參會人員名錄,有大家的親筆簽名,來的十八位村長雖是莊稼人,但身為一村之長多少都會寫幾個字。
眾人坐直了身子,室內安靜的只剩呼吸聲,大家都等著葉如塵發話。
“各位父老鄉親代表們,上午好!本官葉如塵,乃隴州新任知州。”
葉如塵說完站起身,再次沖大家招了招手,緊接著下方坐著的官吏們啪啪啪帶頭鼓起了掌。
眾人一臉呆滯,手比腦快的伸出來小心翼翼跟著拍了拍。
葉如塵坐下后接著說道:“本官左手邊這位是同知謝長觀謝大人,大家掌聲歡迎。”
隨即又一陣熱烈鼓掌聲,謝同知略帶僵硬的起身,面帶笑容,也向葉如塵那樣招了招手,“大家上午好。”
縱然私下練習了好幾次,但謝同知依然有些尷尬,前幾次他們自己人開會都是真奔主題,才沒有這種流程。
可這是葉大人專門交代演示過的,說對外要莊重點,一來表示對百姓重視,二來能展現他們親民的面貌。
謝同知之后,葉如塵依次又介紹了周詞、全勇兩位判官,吏目王中安,和各房典吏,大家同樣在被念到名字時站起來露了臉。
不止謝同知等人覺得尷尬,就連下面眾人也感到十分別扭,不過幾次鼓掌后都放松了神經,不再像初時那般緊張。
雖然這樣有些奇怪,但能分清幾位大人誰是誰真的很不錯。
不等大家緩過神兒,葉如塵接下來的話又讓眾人愣住了,特別是有幾位村長臉都紅了。
“金秋時節,很高興能與諸位歡聚于此。”
只見葉如塵翻開簽到卯冊,“初次見面,本官也不知你們是誰,不如大家都做個介紹。”
“從右至左,從前之后。”
第一排右邊坐著的幾位都是衙門自己人,葉如塵伸手對位置偏中間的一位老者做了個請的姿勢。
“這位老先生,可否為大家做個表率。”
陳山長不緊不慢地起身,對葉如塵行了禮,又轉身對后面人拱了拱手,“老朽文尚書院山長,陳先平。”
有了開頭,后面大家松了口氣,也都放平心按照順序做了介紹。
葉如塵依次記下,會議正式開始。
“想必大家都很好奇,為何突然將大家召集過來,請向上看,理由就在這里掛著。”
“小康隴州”
“大家都知道,咱隴州百姓生活并不富裕,本次會議就是告知大家,從今日起,隴州正式打響脫貧致富第一仗!”
眾人呼吸一滯,葉如塵適時的停頓,大家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
商戶們敏感萬分,率先開啟防備,其中有幾人明顯變了臉色,下意識就覺得葉如塵是要拿他們開刀,用他們的錢去幫助窮苦人脫貧,這是萬不能接受的。
馮老爺問道:“請問大人準備如何脫貧?”
葉如塵會意,但沒專門說讓商戶放心,不用他們錢的話,只道:“脫貧致富靠的不是某一個人,而需要整個隴州上下一心,共同努力。”
“本次會議將對隴州脫貧致富做出重要指示,希望大家認真聽講,有疑問可以舉手提出。”
“待結束后,大家回去多多宣傳,把思想精神傳達下去,這也正是叫大家過來的目的,各位都是身負話語權、公信力的人,務必將消息傳遍每一個角落,讓全城百姓都打起精神,為好日子奮斗起來。”
會議指出四個堅持:
一、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力發展生產力。
二、堅持全民教育,以教為本,以教興城。
三、堅持城鎮、鄉村共同富裕,不拋棄不放棄。
四、堅持發揚艱苦奮斗精神,堅決抵制驕奢淫逸等各種不正之風。
葉如塵說:“我們不能只喊口號,要落實到位,真正動起來。”
會議開了整整一上午,眾人從開始的迷茫聽到后面越發熱血沸騰。
衙門中午管飯,有意愿詳細了解的人可以留下吃頓便飯,下午接著聊。
包括十八位村長在內,選擇留下的人有三十左右,葉如塵對此較為滿意。
六名商人只留下了三人,其中還有高老爺。
因為高文生一事,高老爺擔心葉如塵對他家有意見,還惦記著找機會吃飯的事呢。
而與高老爺一同來的馮、曾兩家,在會議結束后立刻就跑了。
還有一位商人蹦跶的最歡,葉如塵講了半天他沒聽進去,就會反復確認是否要讓他們商人出錢,生怕損害到自己的一絲利益。
就連最后離開的時候,他還堅定的認為官府就是變著法子想讓他們商戶去造福隴州。
可笑至極,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要知道隴州那么多人,就是將他們幾人家底掏空,都不夠百姓分的。
而且這六位商人代表其實并不算多大的富商,因為隴州真正的有錢人都不在隴州,早就拖家帶口去外地定居發展了。
他們中或許有
人還比不上葉如塵豪,畢竟葉如塵還有兩千兩家底呢。
葉如塵要的根本不是靠某一個富商出錢幫忙修路搭橋,而是讓各行各業各層級都動起來,找到可持續性發展的出路。
愚蠢的人還在自以為是,聰明的人就已經開轉腦袋抓機遇了。
另外幾個商人和葉如塵詳談后拍著胸脯表示,“我等大力支持官府決策,若有我們可以出力的地方大人盡管說。”
新區的選址,葉如塵和謝同知在地圖上研究了大概后決定實地勘察一下。
這日他便帶著顧青辰,與謝同知、工房幾人來到城內西市。
與此同時,一群衙役、書吏帶著東西出了衙門。
不多時,城中各處掛起了橫幅,上面寫著奇奇怪怪的標語:
“建設隴州,人人有責”
“隴州是我家,富強靠大家”
“打響隴州脫貧攻堅戰”
“共創美好家園,攜手奔赴小康”
第98章 拆遷
各標語周邊都圍了一圈百姓, 眾人議論紛紛,十分稀奇,通過口口相傳, 不少人都知道了知州大人要帶隴州脫貧的消息。
然而大家除了看熱鬧都不甚在意, 因為如何也想不出到底要怎么掙錢。
就算真的有這好事, 那也要和官府有幾分關系吧, 向他們這種平頭小百姓,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肯定輪不上。
輪不輪的上另說,起碼標語的目的達到了。
懸掛標語的地方都是不畏風雨的, 衙門完全沒有收回去的意思,幾日之后, 雖然沒多少人在意,但全城百姓都知道有這回事了。
城西以百姓居住的里坊為主,僅設有一市, 只兩條老街。
老街雖算不上多熱鬧但人也不少,這離過年不足四個月, 為了避免影響商戶生計,決定保留老街。
葉如塵等人勘察一上午,將在地圖上預劃的區域稍微改動了下,拆遷范圍全部劃在了老街西南側,離城門不算遠。
與別的地方相比,這里房屋分散、數量較少,人口不密集,還有一條河穿過, 又帶著一大片空地。
面積足夠,位置不錯, 人又少,再沒有比這里更適合建新區的了。
既然已明確新區選址,就要開始與居民談拆遷事宜了。
雖然給圣上的信才送出去幾日,那邊消息還沒傳回來,但葉如塵想要速戰速決,起碼在年前先建成一批住房,讓被拆遷百姓盡早定下來過個安穩年。
掐指一算,圣上這筆錢是跑不掉遲早會到的,葉如塵決定直接開始,啟動資金他們衙門可以先墊著。
戶房統計之后給出拆遷戶名單,總共六十五戶,三百八十六口人。
葉如塵制定完拆遷補償標準,晚上坐在屋里和顧青辰一起算賬。
房子補償不用錢,年底新房蓋好,按各戶人家現有房屋面積、價值分配新房。
至于臨時安置費與搬遷費,根據城內房屋租賃價格,按照每人四兩銀子補償,總共需要一千五百四十四兩銀子。
這可真不是一筆小數目,再加上各種材料費、人工費,啟動資金起碼要有三千兩才保險。
葉如塵想到衙門庫銀,突然有些擔憂。
果然,這事一提出,戶房林東就抱著賬本和算盤過來了。
算珠被撥弄的啪啪作響,林東說:“幾位大人的俸祿一年分兩次發,這月底就該發了。”
“咱庫銀本就緊缺,冬里還要上繳一次稅款,雖然以往都就交不夠,但少太多這事兒就不好說了。”
“另外按照規定,衙門無論如何都有留一部分銀兩應急,非重大要緊事,不可擅動。”
“還有,大人,突然往外出這么多銀子,需要像布政使司上報。”
葉如塵:心好累,圣上什么時候給錢
掰著指頭算算,至少還有一個月。
坐等圣上不可取,一個月后開始肯定無法在年前建成一批住房,過個年的話給百姓的拆遷安置費就要更高,不劃算。
問布政使司要錢?算了吧,說不定比圣上還慢。
不過林東這么一提起,葉如塵想起建新區的事還是需要和上面說一下,畢竟是不小的工程,若不向上級報告會落把柄的。
顧青辰聽說了錢的問題,想了想,“不如先用咱家的錢?”
也只有如此了,葉如塵仰面躺在床上,十分肉疼。
顧青辰揉揉他的腦袋安慰道:“沒關系,月底不是還會發俸祿嘛。”
來到戶房,葉如塵取出兩千兩銀票讓戶房入賬,遞出銀票的那一刻,他感覺心在滴血。
萬萬想不到,這才上任一個月,就開始貼錢打工了
不不不,這是一條不歸路,不是貼錢,是墊錢,等圣上錢到了他還要取回來的!
入完賬,葉如塵立刻安排人去和百姓談拆遷的事情,因為錢不夠,決定給百姓的安置費分兩次發放。
衙差們三人一組,分成了十幾個小隊,葉如塵將相關事宜說清后,吩咐他們一定要態度放正,不可威逼恐嚇。
但臨走前又提醒了一下,根據情況不同也可以適當強硬一些,以免出現頑固的釘子戶,和趁機胡亂開要求的人。
“什么!要拆我們的房子!太欺負人了,那讓我們住哪里?”
“不行不行,我都在這里住了一輩子,怎么能臨老把我們一家趕出去呢,各位大人行行好,這是要我的命呀~”
衙差挨家挨戶敲開了百姓的門,話還沒說完,大家一聽要拆房子就急了。
一位大娘連忙回屋取出房契,對衙差展開說道,“差爺,這房子真是我家的,我有房契。”
衙差連忙道:“沒說不是你的。”
“大娘,是這樣的,官府決定把咱這一片重建,蓋新房,修新路,開新的街市,所以老房子要拆除,不只是你家,你們這一片幾十戶都拆呢。”
附近幾戶人家都走了出來聚到一起,“過得好好地為什么要重建,拆了讓我們住哪里?”
“大家別急,聽我們慢慢解釋。”
胡大力說道:“鄉親們應該都聽說了吧,知州大人要帶我們隴州致富呢,說干就干,這不是立刻劃新區了嘛,以后這里會有新房,有新路,有繁華熱鬧的街市”
一個哥兒問道:“多熱鬧,像東市一樣嗎?”
“那肯定的!將來絕對比東市還熱鬧。”
衙差回道:“還會有各種作坊,你們可以到街上賣東西,也可以去作坊干活,離家又近多方便啊。”
“房子給我們拆了還要啥熱鬧,怎么生活?”
胡大力道:“拆遷是有補償的,各家按人頭算,每人四兩安置費,會分兩次發。”
“大家可以拿著錢先去別處租房,就湊合一段時間,這邊蓋好的第一批新房會分給你們,絕對不會讓你們無家可歸。”
“真的嗎?新房什么時候能蓋好?”
“計劃在年前,想讓大家回家過年,若是因什么原因誤工了,每延遲一個月,就給大家補發一兩安置費。”
“那會不會哄弄我們,故意趕時間蓋一個很小很破的房子給我們住?”
“當然不會!這是新區,自然要蓋好房子,新房會按照大家現有房子的面積和價值分配,肯定不會虧的。”
“光說的好聽,要是不兌現我們可怎么辦?”
“放心好了,自然要簽協議的,你們同意后,衙門會派專人來評估你們的房子,簽完協議立刻發放一半的安置費,剩下一半兩個月后發。”
這么一說,好些人都動搖了,這條件聽起來好誘人。
“這是怎么了?”
不遠處突然走來一位老者,帶著一個背著小背簍的半大孩子。
人群中的大娘立刻喊道:“留大夫,官府來人要拆房子呢!你快來給大家拿個主意啊!”
“拆房子?”
留大夫神情錯愕,快步走了過來,“拆什么房子?”
衙差扶額,一臉無奈,
“怎么還沒說明白呢。”
一個漢子替他們說道:“拆遷呢,就是這里要劃新區,把咱們的房子拆了,統一蓋新房,這幾個月咱們要自己出去租房,但是每人會給幾兩安置費。”
這老者看起來像是個明理知事的,衙差又詳細和他解釋了一遍。
留大夫聽后更詫異了,他參加了葉如塵召開的百姓代表大會,自然比在場眾人對脫貧致富有更深刻的想法。
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這才過去幾日?知州大人的行動力令人震驚
留大夫有些顧慮,“聽起來這新區并不好建。”
如此大的工程量,要是蓋一半停工就麻煩了。
胡大力拍拍胸脯,“各位安心,無論什么困難都有官府頂著呢,定不會害了大家。”
歷經反復磋磨,衙差數次上門溝通,百姓私下也商議了許久,數日之后,大家終于陸陸續續點頭,挨個與衙門簽了協議。
第99章 水泥廠
由于幾十戶人家都需要租房, 為了杜絕城內有人惡意抬高價格,衙門專門出面聯系牙行,替拆遷戶們找了一批房子。
有獨戶小屋, 也有可供幾家人合租的院子, 雖然拘束了些, 但也只用委屈幾個月。
最主要的是價格很低, 發放給大家的安置費完全夠用,甚至有的人家省省還能余出不少。
牙行也不會吃虧,雖然價錢低,但成交量大, 而且都是短期租戶,影響不大, 能趕在年前小掙一下。
除了部分在村里還有老房子的拆遷戶,大多數人家都選擇了衙門為他們聯系好的地方。
工房上下忙碌了起來,施工人手緊缺, 城中開始大批量招工。
秉著扶貧精神,招工名額分了大半給城外十八村。
一天三十文管飯, 后期建了臨時宿舍后還包吃住,各村村長接到消息激動不已,立馬將消息傳給各家各戶。
拆遷戶中不少青壯年也都報了名,既能掙錢又能親手建造自家未來的房子,這好事上哪里找。
這么龐大的施工隊,由衙門統一管理,但還缺一位現場施工負責人。
工房一位書吏大膽舉手,“大人, 小的有推薦人選。”
葉如塵示意他說,那人講道:“我們村林正可以一試。”
“林正家祖傳木匠, 結果那小子好樣的,年紀輕輕就去外面闖蕩,見多識廣學了一身本領,他干過很多大工程,還修過陽關城墻呢。”
“去年林正爹突然死了,老娘一病不起,媳婦一人帶著三個瓜娃子,還有幾畝地要收拾,他無奈之下就回來了,組了十幾個人在城里到處給人家修修補補。”
“他們十幾個人現在都報名加入施工隊了,大人您看,要實在沒有合適人選可以讓他試試。”
“他這一年多在城里還混出了點名頭呢,給不少人干過活,又會來事兒又老實。”
葉如塵一聽覺得不錯,“能讓他下午過來一趟嗎?”
書吏一口答應:“沒問題!”
中午放衙后,那名書吏趕緊回了村直奔林正家。
“正子!正子!”
“咋了,大亮,吃了沒啊?”
一個漢子聽到喊聲端著碗就走了出來,打開木柵欄讓書吏進院子。
“吃啥,我家都沒回就過來你這兒了。”
林亮用手背拍拍林正肩膀,“來給你送好消息呢。正子,兄弟惦記著你,機會幫你掙來了,你可得長長臉啊!”
“啥消息,啥機會,你到說啊”林正滿臉疑惑。
林亮一臉自豪,“施工隊還需要個頭兒,要會蓋房修路,還要能指揮安排人干活,我向知州大人推薦了你,大人下午要見見你。”
林正目瞪口呆,緊接著五官緩緩移動,堆起笑容滿面,拉起林亮就往屋里走。
“來來來,餓了吧,快吃點兒。”
沒有意外,見過面后,林正順利成為了負責人。
人員被分成了兩批,一批開始拆房,平整土地,另一批則在城郊建水泥廠和磚窯。
磚窯以燒制青磚為主,青磚相對紅磚來說工藝復雜了些,價格也更高,但它壽命長,并且美觀,葉如塵寧愿多花點錢,也要用好的。
但最開始他們磚窯剛投產,速度不快產量不高,跟不上基建速度,于是先從其他地方購進了一批青磚。
這次修路準備用水泥混凝土,蓋房則是青磚木料,用水泥砌筑。
制作水泥說著簡單,真要動起手來可不容易。
工匠們對此并不熟悉,葉如塵自己設計改造了一系列設備裝置,規劃了廠區布局,再由工匠們帶頭建造。
這水泥廠歸屬于衙門,以后是要長期投產的,還會招收眾多任務人,自然不能像磚窯那般建的隨意,眾人廢了極大力氣,建的有模有樣。
雖然比葉如塵預期中差了點,但也還行,畢竟是剛開始,差不多能用就行,主要先滿足他們新區建設的需求。
購進了大批量建設用料后,施工如荼如火的開始了。
關于房屋建設,自然不會只蓋幾十家拆遷戶的,多蓋一些都是官府的,以后賣房出租也能給衙門多添一筆進項。
葉如塵分別規劃了三個主要住房區,分布在商業區周邊,房屋樣式也設計了好幾種。
有四合院,有現代風的幾室幾廳兩層青磚樓房,還有傳統樣式的雙層精致小木樓,商業街兩側多是這種。
葉如塵雖然只會畫圖不會蓋,但他召集了城中好幾位工匠。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視,哪怕沒有鋼筋,他們蓋出的房子也能百年不倒。
幾位工匠湊到一起討論了半天,很快就定下房屋結構。
施工地點建了臨時宿舍和食堂,大家吃住都在工地,誰有事可以請假回家。
當然家就在城中離得近的,晚上若是不想住工地也可自行回家,但第二日要早早趕過來。
工人們被分成了幾班,合理分工,有序開展作業。
這邊地基剛打好,第一批水泥也跟著生產出來。
一袋袋水泥粉從城外運送到工地上,眼見水泥砂漿凝固后變得堅不可摧,大家都驚呆了。
沒想到這東西如此好用,怪不得知州大人非這般力氣也要弄出來。
于是修路也迅速提上了日程,路修好了,運送沙石才更方便。
修路用的水泥混凝土是用水泥和石、沙等粗細骨料按比例混合加水攪拌而成。
先將要修的道路鏟平,道路兩側用木條做擋板。
新鮮的混凝土流動性極好,將其倒在路上,眾人用耙子將其鋪勻,然后用專業器具將其抹平。
幾日后,地面徹底硬化,一條嶄新又平整的道路就修好了。
大家興奮地踩在路上,仿佛看到了這條路未來車水馬龍的場景。
一名工人說:“這絕對是隴州城內最好的一條路了!”
林東哈哈一笑:“不,接下來還要修很多路呢,會比它更好更平更寬敞。”
“對!”
十月中旬,京里來了一隊人,正是葉如塵心心念念已久的施工款。
圣上不僅給他送來了錢,還送來了人。
兩個工部官員,過來看看水泥和新區的建設。
葉如塵直接將人帶去了施工現場,看看他們新修的條條大路。
雖然京城的路不比這水泥路差,但兩人并沒有因此輕視,尤其是聽到修路的過程和速度后兩人都吃了一驚,這樣現場攪拌好直接澆筑簡直太方便了,省時省力。
兩人迫不及待想看水泥的生產,葉如塵又帶他們來到城郊水泥廠,兩人拿出紙筆將生產過程詳細的記錄了下來。
晚上兩位大人被安排在衙門后宅,也就是葉如塵的知州私宅。
自葉如塵夫夫過來以后,宅子第一次有外人入住。
當兩位大人得知這里只有葉如塵夫夫兩個人時驚呆了,偌大的知州宅,沒一個下人?!
甚至葉如塵身為知州連個長隨都沒有,這合理嗎?!
葉如塵夫夫在廚房做飯,兩位大人在客廳等飯,一人伸手為自己倒了杯茶,涼的。
吃飯時兩位大人想和葉如塵聊聊他來隴州的諸多感想和水泥問題,但葉如塵直言休息時間不談公事。
看著小夫夫甜甜蜜蜜,不斷相互夾菜,兩位大人感覺很飽,不約而同的在想謝同知哪里有沒有空房可以住?
飯后,一位大人掏出了一封信遞給葉如塵,是徐時年等人寫給他的。
第二日,葉如塵明顯不太高興,衙門眾人不明所以,路過他時都專門放輕了腳步。
在堂內坐了片刻,處理完公事,葉如塵徑直去了戶房找到林東,“圣上撥款已入庫,本官的兩千銀可以取出來了。”
第100章 寫信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葉如塵略帶惆悵,幾個小伙伴混的都比他好,雖然他品級高, 但人家是京官, 福利待遇好, 羅之清差了點兒, 可自由清閑,正是葉如塵向往的。
突然之間就少了幾分干勁兒,想辭官,想回家, 想躺平,還想兒子
不行, 做事要有始有終,隴州建設才剛剛起步,先干完三年再說。
想了想, 葉如塵提筆寫了封信,交給兩名衙差, 派他們去武同府接自家老小,這個時間,約摸著正能趕上過年。
從京里來的兩位大人身兼重任,抱著學習的態度,在水泥廠踏踏實實待了一段時間,將水泥生產的各個步驟摸清,又抄了葉如塵的設計圖,然后又去施工地跟進了幾天, 親眼見到一段路從開始動工到建成,兩人大為贊嘆, 這水泥用著果真省事。
兩位大人臨走前,葉如塵給他們車上撂了十袋水泥,以便交差。
翌日休沐,葉如塵和顧青辰多睡了會兒,起床后不想做飯,便來到街上隨便吃點兒。
“葉公子,顧公子,來了啊~”
顧青辰點頭打招呼,葉如塵走進袁記小面,找了個位置坐下,“大江,兩碗餛飩。”
“好,馬上~”
這是他們剛隴州時吃的第一家店,因為事務繁忙,葉如塵只偶爾來過幾次。
但這里外地人不多,老板倒對他印象深刻。
天寒地凍,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桌,用來暖手極為合適。
顧青辰捧著碗,舀起一勺湯輕輕吹了吹喝下,暖烘烘的。
門口小樹苗抖了抖枝干,落下兩片黃葉,顧青辰說道:“后日便是小雪了,也不知會下嗎?”
“我算了一卦,該是不會下。”
“你還會算命啊,準嗎?”袁江驚奇的問道。
“希望準吧。”葉如塵微微笑了下,看向門外,神情有幾分憂慮。
顧青辰問:“明園一期馬上就要完工了吧?”
“嗯。”
葉如塵點頭道:“若沒有雨雪,半個月就差不多了。”
店里另一名客人問道:“你們說的是城西在建的明園里坊嗎?知州大人起名的那個?”
“是呀,你也知道?”
“當然了,那么大動靜全城誰人不知?”
袁江說道:“官府這次可真下血本了,招那么多人,工錢還不低,要不是我爹病了店里沒人能干,我就也去了。都快建好了嗎?居然這么快!”
顧青辰說:“人多力量大嘛。”
“也是。”另一位客人吃完面又要了碗面湯,繼續和他們聊著。
“聽說那路修的特別好,又平又結實,光溜溜連條縫都沒有,房子也整齊劃一建得漂亮,可惜那邊圍起來了,否則真想過去看看。”
葉如塵道:“過不了幾日就能去看了,明園一期完工后會直接開售,有意愿的可以去官府登記買房。”
“能賣出去嗎?除了新房新路,那邊也沒什么,幾條老街跟這邊比差遠了。”那客人問道。
顧青辰說:“初時難賣很正常,往后定不會差,畢竟是城西新區,隴州城未來幾年的建設重心。”
袁江也過來坐著,“說之前從城西搬出來的人,可以不要錢領一套新房,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拆了人家的老房子,自然會安頓好后續之事,總不能讓人無家可歸。”
“葉公子,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不等葉如塵回答,袁江又突然道:“哦,我忘了,你衙門有人。”
葉如塵笑了笑,沒有多解釋。
袁江又問:“這都入冬了,你倆還不走嗎?湘荊可不近,再有兩個月多就過年了。”
葉如塵道:“今年過年不回去了,在這里過年。”
“這么辛苦?”
袁江感嘆道:“也是,大老遠的來回一趟不容易,費時又費錢,這年頭,干啥都難呀。”
葉如塵深表贊同。
顧青辰嗤笑,拍拍葉如塵的肩膀,“好好干。”
另一位顧客指著門外路對面街墻上的紅字,“諾,心中有夢不服輸,勤勞肯干握機遇。”
“哈哈,我每日打開門就正對這句話,越發有干勁兒了。”
袁江說:“但客人就這么多,再干也干不出花兒來,我思來想去,知州大人號召建設咱隴州就是機遇,可想破腦袋也沒想出機遇要怎么抓呢?”
葉如塵問:“你覺得自己擅長什么,能干什么?”
“做面食呀,別看我家店小,就我和我爹的手藝,吃過的都說好。除此之外就是年輕,能干力氣活,我還認識幾個字。”
“挺好的。”
葉如塵隨口提議,“待城西新區建成,新街開放必定會引進大量商戶,到時候你可以去那邊也開家店。”
袁江擺擺手,“嗐,開店不得要錢嗎?那地段估計不便宜。”
他看著屋內梁柱,“說不定要把這老店賣了才能去那邊開新店,我要敢這么做,我爹肯定會打死我的。”
顧青辰笑了笑,“新區初開客源少,臨街門店該也不好賣,價不會太高,或可先租幾個月試試,老店自然還要留著,到時你和你爹能各顧一家店。”
“聽著倒也行,但說這遠了,且看吧。”
城西新區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呢,袁江不甚在意,“等我爹回來,我想去城郊水泥廠試試,離家近還管飯,聽說工錢也不錯。”
水泥廠和施工隊一直在持續不斷的招人,不過現在條件卡得比較嚴。
“城西那邊感覺不行,指不定什么時候就不干了,而且等新區建完估計就散了,還是水泥廠好,不是說水泥用處很大嘛,可以往外賣,那這個廠便會一直存在,比較穩定。”
分析得頭頭是道,小伙子眼光不錯。
出了袁記面館,葉如塵夫夫倆漫無目的地走著。
“夫君,你說陸家書坊到底開在哪里了?這兩條街最為熱鬧,怎么會沒有呢。”
京里來信中,陸子昂竟真將昌寧那家準備關門的書坊搬到隴州來了,還厚著老臉問顧青辰要不要當二管事,求罩的小心思一覽無余。
不過顧青辰挺感興趣的,他在緣書閣待得時間挺長,對書坊經營也較為了解。來隴州后葉如塵整日忙得緊,他也早想找些自己的事情做做。
按時間估算,書坊搬來該有段日子了,只是沒有上門打擾過他們。
可這左看右看,根本沒瞧見陸家書坊的影子啊。
葉如塵道:“或是還沒開,若真開了會去衙門登記,想知道的話我們回衙門找找看。”
“算了吧,說不定哪日便遇上了,不急在這時”
顧青辰話說一半突然頓住,葉如塵順著他的視線看,“嚯,家大業大。”
一家普通的商鋪,門頭上卻帶著熟悉的標識。
“余家商鋪”,顧青辰也很意外。
余家商行在外名頭雖大,在京里卻被別家打壓的厲害,只排得上第三,沒想到隴州竟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