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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煙花

    辦一場煙花秀。

    這件事葉如塵早就想干了, 早到什么時候,大概是他與顧青辰成婚不久后。

    葉如塵曾得到過這樣的評價—“理工男”典型代表。

    “不懂浪漫,不解風情, 果然整日泡實驗室的理工男要不得。”

    這是他實驗室同事說的, 還是位女同事, 在他拒絕了隔壁研究院院花一個月三次的表白之后, 同事就給他貼上了“注孤生”的標簽。

    這明顯是污蔑!是刻板印象!證據就是他娶了親親夫郎,還生了個超可愛的崽子。

    葉如塵絕對是懂浪漫的。

    比如在微涼夏夜爬上屋頂,湖面波光粼粼,頭頂星光絢爛。

    比如在冬日梅樹下擺上躺椅, 懷抱美人捧一本詞,清風吹落花瓣, 灑滿衣裳無知無覺。

    再比如看落日染云彩、守拂曉等天明、隔簾聽雨、山泉沏茶兩個人都做過。

    但如果時間能倒流,葉如塵希望能有個更美好更浪漫的開局。

    比如第二次在山林相遇的時候,如果百花綻放, 霞云漫天,鳥語蟲鳴呃, 大冬天有點夢幻過頭了。

    但起碼求婚時能浪漫一點,現在回頭想當初那個場景,簡直不要太欠!

    所以婚后不久葉如塵就在想,總要一天,他要再告白一次,必須用化學生獨有的浪漫。

    以前在實驗室的時候,那群小子們經常用各種化學小實驗哄對象,葉如塵嗤之以鼻, 沒有一丁點技術含量,都是有手就行。

    只是如今他兩手健全

    卻有心無力

    左思右想, 浪漫,絢麗,盛大,又獨一無二的東西,那“煙花”必須要有名字!

    早些年他沒有條件,人力物力財力都欠缺,現在有條件了,自然要去實現。

    這本來只是想給顧青辰一個人看的禮物,在赴任隴州后變了主意,這場盛世煙花,他要在走之前請全城共賞。

    事實上,一年多前葉如塵就已經行動了,私下派人去各地收購所需材料,并開始了實驗。

    只是顧青辰絲毫不知,畢竟葉如塵想瞞,又怎么可能瞞不住。

    經過反復研究、試驗,成品煙花種類已經達到了八種,很早就進行了試放。

    由于試放地點都選擇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又是夜晚,所以一直沒被人發現。

    大盤山附近的被發現還真是個意外,所幸影響不大。

    幾日后,葉如塵和顧父一同回家,手里拿了個圓筒狀小玩意兒給顧青辰。

    “這是什么?”

    顧青辰看著手中的東西,前后有個蓋子,取下后不等葉如塵解釋,就猜到是用來看的。

    放到眼前一望,驚道:“竟然能看這么遠!”

    葉如塵道:“這是望遠鏡,如何?”

    顧青辰道:“夫君奇思妙想,總能做出些神奇的對象,這東西放外面可以直接拿去拍賣了,不必奇珍異寶差。”

    葉如塵輕笑,“只有一個叫寶貝,批量生產頂多算個值錢物件。”

    顧青辰更驚訝了,“能批量生產?”他看里面的透明似水晶的東西應該不易得到。

    “現在還不能。”葉如塵搖頭,“里面的玻璃,生產不難,但需要的原料不好找。”

    起碼隴州境內不行,制作玻璃少不了純堿礦,條件不足,無法大規模盛產。

    葉如塵本來沒打算做玻璃,是在各地尋找煙花原料期間順便購置了玻璃所需材料,攏共就做成了三個望遠鏡。

    “這就是你最近秘密忙的事?”顧青辰疑惑,這東西沒有要保密的需要吧。

    葉如塵沒說話,顧父在一旁笑了起來。

    “不是嗎?”顧青辰瞇起眼,“爹,到底怎么回事?”

    顧父輕咳一聲,“還是讓如塵自己跟你說吧,我走了。”

    經過一夜的嚴刑拷打,葉如塵守住了神秘。

    顧青辰氣餒,他只猜到一定跟他有關系,但究竟是什么卻一概不知。

    葉如塵沒打算現在就暴露,按他家鄉的習俗,最最適合放煙花的日子除了過年,就是元宵節。

    而最最適合煙花盛會的自然是元宵節!

    煙花的配方和工藝都已經確定,這幾個月就是趕工期,一場曠世煙花盛會,消耗巨大。

    顧青辰不依不饒,最終葉如塵退了一步,“再等兩個月,兩個月后告訴你。”

    ——

    兩個月后的某天。

    顧青辰正在輔導元宵讀書,一頁紙被推到了眼前。

    顧青辰愣了愣,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上看去,滿是疑問。

    手的主人身形頎長,俊美的臉上帶著淺笑,“顧公子,我要在''隴州民報''上投稿一則消息,勞您審審。”

    說罷,指尖在顧青辰手背上輕拂而過,顧青辰像被燙到一樣縮了一下。

    他清清嗓子“哦”了一聲,抽出手,展開紙張讀了起來。

    一頁紙上只有短短幾行字,真真只是簡單的一則“消息”。

    顧青辰讀完怔愣住了,兩個月前的約定他早就忘了,現在毫無預兆的砸過來,他整個人都懵了。

    煙花盛會?

    這個“煙花”,也稱“煙火”,但明顯和他所知道煙火不是一個東西。

    ——

    “號外號外,炸裂消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有驚喜揭秘!”

    “號外號外,新鮮出爐的報紙,葉大人邀全城人共賞盛世煙花會。”

    最新一期隴州民報發行,首版頭條就是關于煙花秀的消息。

    短短一上午就傳遍全城,但眾人都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現在還不到春節,離明年的上元節還有一個多月,怎么突然發了這么一個消息?

    有間報社在很多地方有分社,“隴州民報”作為地域性報紙,五日一期,雖然不可能全國都有,但附近州府皆有少量出售。

    大家猜出這么早就報道應該是想把消息散發出去。

    這樣一來,等到上元節,不說別的州府,起碼能確保隴州境內各縣都知道此事。

    既然說了邀“全城”共賞,那自然沒有人數身份限制,如果縣里有人想參加都可以過來。

    可“煙花秀”究竟是?

    “我知道了,火樹銀花,一定是火樹銀花!”有人大聲說道。

    “啊,可這么說,怎樣的打鐵花能稱作盛會?難道是請很多人接連不斷的打嗎?”

    “應該不只是打鐵花,那怎么說請全城?人擠人怎么看,什么叫‘盛會’,若只是歌舞升平與往年也不差什么,這噱頭打的太大了吧?”

    第142章 猜測

    火樹銀花, 一指張燈結彩的絢爛夜景,二指打鐵花。

    打鐵花,要事先準備好生鐵高溫熔化成鐵汁, 和兩個新鮮柳樹花棒。將熔化的鐵水舀起來, 用花棒將其擊打出去, 鐵汁沖入花棚, 觸及頂部鋪墊的柳枝而濺開。

    一棒接著一棒,如夢似幻,如星落雨,伴著震耳鼓樂, 場面蔚為壯觀。

    打鐵花是當之無愧的火樹銀花,傳承千年的技藝, 絕美而震撼,半點不輸現代煙花。

    但他的美,是險中求來的。

    打鐵花不但是個體力活、技術活, 還特別危險,鐵汁溫度極高, 若不慎被飛落的鐵花濺到,在醫療條件落后的古代,對人傷害性極高。

    城內百姓議論紛紛,已經有不少人同意這場“煙花秀”就是“打鐵花盛會”的意思,他們覺得元宵節這天葉如塵會請很多打鐵花技藝人,在城里好幾處地方同時開場。

    正如詩里所寫,火樹銀花不夜天。

    也有人不這么想,畢竟打鐵花太容易猜了, 不像葉知州的做事風格,而且看宣傳的架勢, 一定是會令所有人驚艷的盛會,打鐵花即便多擺幾個場也只能驚艷圍觀群眾,而不是全城人。

    還有不知從哪里透露出來的消息,說這場煙花秀是知州大人為夫郎而辦。

    “這消息保真,誰都知道葉大人夫夫恩愛意合,而且聽說,顧公子生辰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節!”

    另有人覺得,知州大人一定是為隴州的繁盛而慶祝,順便紀念一下自己在隴州的成就。

    “不會有人不知道吧,葉大人明年任期就到了。”

    “什么?葉大人不會要走了吧?”

    一連熱鬧了幾天,眾說紛紜,甚至有人為此開了賭局。

    而真正知道真相的,那些參與煙花研制的工匠們,由于簽了保密協議,只能閉口不談。

    在身邊人熱烈討論猜測時,他們明明心中一清二楚,面上卻要假裝不知道,心里癢癢的,恨不能站到桌子上高談闊論!

    隨著年節越來越近,各家各戶都要準備新年事宜,這撥煙花秀的討論終于淡了下去,反正沒幾天了,等著看就是。

    年后,正月初十。

    有間報社開門,新年第一份報紙出爐,再次點爆了眾人的熱情!

    盛世煙花會,又登上了頭條。

    離上元節還剩五天,城內大街小巷都已經開始布置裝飾,而葉如塵卻依然保持著最后的神秘。

    這次頭條內容,只是否定了先前的“火樹銀花論”,接納了“愛情見證論”,但就是沒說究竟是什么。

    葉如塵表示,這場煙花秀準備了兩年之久,會是一場全新的視覺盛宴。

    眾人驚呆了!兩年之久、全新的,是他們眼花了,還是報紙寫錯了?!

    “別大驚小怪的,葉大人做什么我都不會奇怪。”

    “啊!!我好想快點知道呀!!!”

    有人把報紙拍到報社案面上,拉住店里的管事問道:“究竟是什么啊?為什么不說完!”

    管事攤開手,“這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是報社管事,這消息刊登在你們報紙上,你怎么會不知道呢?”

    管事無奈的說:“我們是負責搜集消息和刊印,但這內容是葉大人投的,要不你去問問葉大人?”那人啞聲,只好作罷。

    文尚書院,蘇先生問陳山長,“你真的不知道?”

    “這已經是你問的第三次了。”陳山長簡直不想再說話,“為什么你覺得我一定知道?”

    “你可是湍水學院的副院長,葉大人不是經常帶湍水學院的學生做些有趣的小實驗嗎?就沒有一點相關的消息嗎?”

    別人不知道什么叫全新的視覺盛宴,但蘇先生猜測,一定跟葉如塵經常做的稀奇古怪小實驗有關,這個“新”很有可能是一種大家從未見過的東西。

    陳山長言之鑿鑿:“真的沒有,至少我不知道。”

    “帶孩子們做的都是很簡單的東西,大人既然說準備了兩年,那必定不是孩子能接觸的。”

    “也對。”蘇先生點點頭,言之有理。

    “但是你看這上面說的,”蘇先生將桌面上的報紙拿起來,分析道:“這字句之間透露的意思,表明‘煙花’很早之前就已經出現過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葉如塵只是極其隱晦的暗示了一下,若沒有細細斟酌,是發現不了這一點的。

    其實說的就是前段時間大盤山鬧的夜半流火異事,可惜陳山長和蘇先生,兩人都沒有關注過這等不起眼的坊間傳聞,自然也猜不出。

    別說旁人,就連“愛情論”的主角—顧青辰也捉心撓肺好奇極了,但無論他是嚴刑逼供,亦或撒嬌諂媚都沒有用。

    而夜里,某人卻壞心地借機提出過分要求,后者被壓在床上鬧得梨花帶雨,卻乖乖地承受全部。

    一夜云雨,顧青辰迷迷糊糊,累得半分氣力也無。

    葉如塵抱著人哄了會兒,等刺激褪去,懷里人不再顫抖,才將人放入浴桶清理身體。

    翌日醒來,顧青辰眼巴巴地看著葉如塵,等他開口。

    “等十五那晚就知道了,還剩三日,別著急。”

    葉如塵嘴角翹起,眸中盛滿笑意,語氣如昨夜一般溫柔繾綣。

    “你昨日明明都答應我了,不守信用!”顧青辰斥責。

    “有嗎?”葉如塵淺笑出聲,握住他指著自己的蔥白玉指印下一吻,“昨日阿辰好乖哦,但為夫好像沒有答應,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顧青辰不可思議,瞪大了眼睛,連手指尖都在顫抖,艱澀地吐出幾個沙啞音節,“你,你!”

    兩人耳鬢廝磨半天,顧青辰氣呼呼地縮進錦被,不想吭聲,葉如塵去讓廚房煮了潤嗓子的果湯端入房中。

    后來,廚房又燒了兩次熱水,顧青辰直到晚飯才飄飄然地走出房門。

    “說了?”顧母悄悄問道,顧青辰羞憤地搖了搖頭。

    飯桌上,葉如塵感覺丈母娘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禽獸一般。

    晚飯后,顧母將團子叫到一旁,還未開口,團子面無表情,“奶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顧母放了團子,轉身提著顧父的耳朵回了房。顧父義正嚴詞,“不能說,我簽過保密協議的。”

    顧母:“是嗎?那違約了會怎么樣?”

    顧父:“兒婿專門準備的驚喜,提前說出來還有什么意思?孩子們的事兒,你瞎摻和什么。”

    顧母:“我不摻和他們,可你竟然也滿了我那么久!辰兒不能知道,我難道也不能嗎?”

    顧父嘆息,表示:“如果我跟你說了,辰兒纏著你一鬧,你守得住嗎?剩最后兩天了,馬上就要揭曉,到時候就知道了。”

    最終顧母放棄,顧父堅守到底了!

    雖然顧母也挺好奇的,但并不是非要知道,她只不過想幫兒子一把,看實在撬不動顧父這個老頑固的嘴也就作罷。

    上元佳節這天,隴州城內大小客棧都住滿了人。

    有不少從下面各縣舉家來玩的,更有一大幫人專程從別的府城趕來,其中多是文人墨客,風流才子。畢竟盛世煙花秀名聲打得太響,眾人期待已久,等著一睹為快。

    “葉大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周大人,闔家團圓,平安喜樂!”

    前隔壁永川府的知府周文遠,與葉如塵交情不錯,半年前調任到了平川府,葉如塵沒想到他竟然會突然前來,還帶著家眷拜訪。

    “見過嫂夫人。”葉如塵對周文遠身旁的婦人說道。

    周夫人笑著俯身回禮,將孩子們拉倒身前向葉如塵問好,又命人把禮物送進了葉如塵府里。

    周文遠笑道:“年前就聽聞了隴州煙花秀的消息,這城里外地人為何而來,我們一家就為何而來。”

    周文遠一家是來看煙花的,大過年的并沒有住在別人家里叨擾的意思,早到客棧定了房間。在葉如塵府上小坐片刻,周文遠便帶著人離開了。

    上元佳節,自是要陪家人熱鬧的,城內鑼鼓升天,載歌載舞。

    離開前,周文遠手指了指天,向葉如塵透露,“那位離京了。”

    葉如塵詫異,這他還真不知道,“可是確鑿消息?什么時候的事?”

    “年前就下來了,當時不知道去了哪里,竟半點聲音沒透露出來,但過年卻又出現在宮里主持宴席,想是年底回去了。可不日前,聽布政使司的人說見到了,這我才知道的。”

    葉如塵“啊”了一聲,點點頭,若有所思。

    周文遠小聲調侃道:“你說,那位會不會也來看煙花呀?”

    這個可能性還真挺大,昌寧治所平川府,離他隴州不算遠,畢竟周文遠就是從平川過來的,而煙花秀的消息,自然早就傳到了平川—昌寧最繁華的府城。

    葉如塵心頭一緊,最好別了吧,大喜的日子,并不是很想面見圣人。

    思慮片刻,隨即又放下心來,既然是微服,那他就當不知道好了,該干啥干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啥怕的。

    第143章 皇帝親臨

    黃昏時刻, 天色將黑未黑,萬物朦朧,隴州城內人潮涌動, 熱鬧非凡。酒樓飯館賓客盈門, 鳳舞鸞歌競相而出, 繁華街巷上春燈無數, 鼓樂齊鳴。

    三兩個外地人向客棧小二打聽:“不是說今日有煙花秀嗎,什么時候開始,要去哪里看?”

    同樣的問題在不同角落被無數人問起,知道消息的相互傳告著, “說是要等天黑之后。”

    “煙花秀戌時三刻開始,分四場, 持續半個時辰,中途有停歇但不間斷。”

    “去哪里能看?”有人高聲問。

    “靜水湖心臺,廣右門鼓樓, 湍水公園大廣場,還有城北護城河岸。”

    “什么嘛, 這幾個地方白日都被封了不讓進。”

    “聽說已經布置好了,但不讓進去,說是人多擁擠雜亂,怕有危險。”

    “不讓進去還看什么?我與友人專程從平涼過來的,就為這場煙花秀,臨了臨了白跑一趟,莫不是故意坑人的吧?”

    “就是呀,期待了一個月怎么不讓進了, 到底怎么個說法啊?”

    湍水公園的大廣場情況還好,因為本來就是露天開放的, 四周沒有任何遮擋物。即便廣場被封鎖,周圍有兵卒看守,但只是用彩繩繞了一個圈不允入內而已,從外往里能看的一清二楚。

    其余三個地方都有許多看熱鬧的百姓,一名衙役跟周圍的人解釋,“不讓靠近的只是煙花燃放點,大家在附近觀看就好,靜水湖畔這么廣的地方還不夠大家落腳嗎?被人擋著看不見?不存在這種情況。”

    “究竟是什么?”衙役打著哈哈,“實話說在下也沒見過,同樣好奇得緊,這都是上頭交代的,大家不用擠,說是附近無論在哪里都能看見。”

    靜水湖是城東景點之一,湖挺大但形狀不規則,有寬有窄,內里修了好幾道長橋,靜水湖心是指湖中央的一個大平臺。

    靜水湖畔位處繁華地段,臨街靠湖有好幾家酒樓瓦舍,湖心大平臺上經常有歌舞表演,詩詞酒會。

    此時雖圍了中心平臺,但附近幾道小橋均是開放的,湖面上飄著幾輪燈火通明的游船,都是看煙花的好地點,不過最佳視角當屬臨街正對的樓宇欄桿處。

    負責各處現場的差役扯著嗓子解釋,身旁人擠人,后面的根本聽不清,還在反復追問怎么回事。

    好在一傳十十傳百,逐漸也平息下來,周圍可供玩鬧的地方眾多,得知卯時三刻準時開場,眾人不再擁擠,漸漸散了開來。

    葉如塵提前安排好各項事宜,將元宵交給顧父顧母,夫夫倆轉眼不見了蹤影,顧母笑罵,跑得真快。

    煙花秀還未開始,一個消息砸入人群突然沸騰起來。

    “濟固門和白玉樓門口有兩個知州府下人擺的字謎攤,有一種叫‘仙女棒’的手持煙花棒,猜字謎可以領,大家快去瞧瞧!”

    “原來煙花是拿在手里的嗎?這就過來。”

    沒一會兒,大家就知道是什么了,兩處字謎攤已經有不少人領到了煙花棒,還未走近,就能聽見人群中不斷傳出驚呼。

    “好漂亮!”

    只見一名姑娘拿著個細小棒子,點燃的瞬間迸射出耀眼銀白色火花,絢麗奪目,甚是好看,可惜時間極短,沒一會兒就熄滅了。

    仙女棒提前放出來算是預熱,可惜數量不多,不能免費發放,否則必定一搶而空,便用作彩頭。

    葉如塵帶著顧青辰圍觀了一會兒,拍拍胸前包裹,悄聲道:“咱們管夠,不和他們搶,走!找地方玩去!”

    “嗯嗯。”顧青辰眸中直冒幽光,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得,拉著葉如塵快步走開。

    兩人滿面春風,步履匆匆全然沒注意擦肩而過的蕭呈淵。

    蕭呈淵手持佩劍,不動聲色護著身側錦衣老者,隨行還另有一名護衛和一位老仆,護衛拿了一根仙女棒點燃,直至火花消失,老者道:“有點意思。”

    蕭呈淵道:“葉大人玲瓏心思,總能琢磨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旁邊老仆附和,“是呀,年前葉大人送來的那

    支望遠鏡也是極具巧妙。”

    “望遠鏡確實很好。”老者頷首,應了老仆的話,“至于這仙女棒哼,他倒是會玩。”

    老仆笑瞇瞇地上前,“主子,可要見見人?”

    聽見不遠處有人高聲說著快到時辰了,老者擺擺手,“先看看這所謂盛世煙花秀。”

    打聽到靜水樓視野最佳,蕭呈淵早已定好了位置,一行人乘著馬車直奔靜水樓。

    另一邊,葉如塵也帶著顧青辰爬上了城樓,頭頂明月高懸,腳下車水馬龍,這才是真正的好位置,雖然有些遠,缺能將四處煙花盡收眼中。

    他們帶來的仙女棒很快就少了一半,顧青辰不舍得一次放完,小心收了起來,兩人坐在城樓上,顧青辰按捺著激動,語氣興奮,“要到時間了!”

    葉如塵點頭,“嗯。”

    戌時三刻,鐘鼓樓鐘聲響徹,尋常這個時候是不會敲鐘,而在這特殊的日子,像是專門報時一般。

    “阿辰。”葉如塵叫道,顧青辰應了聲,轉頭看著他,四目相對,只聽他說:“這場盛世煙花送給你。”

    鐘聲停,嗖的一聲鳴響穿云霄,伴著聲響天空竄出一道白光,眾人怔愣,有一瞬間迷茫剛才發生了什么,跟著恍恍意識到,好像是煙花秀要開始了吧?

    只見四方各一條極粗的火舌突然劃破天際,在夜空中幾度攀登引人注目,最后猛地于最高點炸開,分散出無數流火高高墜下。

    “啊!!!天火!!”

    “天吶,這是什么,快跑!”

    人群猛然爆發,尖叫呼喊一聲高過一聲,縱然提前打過預防,但突然出現的火光照亮天空,一時間還是嚇到了部分茫然無措的百姓。

    靜水樓上那名錦衣老者見狀瞳孔驟縮,蕭呈淵一臉吃驚,老仆緊張道:“這是怎么”

    “回,回事。”老仆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說完,那些半空中四散而下的流光漸漸消弱,閃著最后的光芒泯滅,并沒有真的落下,更沒有造成任何危險。

    城內的百姓也注意到了,頓時收斂了慌亂,心中滿是疑惑,人群中立刻有人大聲說道:“是煙花!”眾人恍然,對呀!戌時三刻已到,煙花秀開始了,這就是煙花嗎?

    第一棒煙花作為開場無疑是震撼的,回想起剛才那驚艷一幕,只可惜轉瞬而逝大家慌亂下還沒來得及欣賞。

    下一刻數道金光直上,砰砰砰陸續炸開,個頂個的大朵煙花綻放,瞬間照亮半邊天,正如一場金色的雨降落,籠絡大半個隴州城。

    城內泛起更刺耳激動的尖叫聲浪,不同于最開始的驚嚇,現在的呼聲全是發自內心的震撼。

    一朵朵煙花炸開,竟有好幾種顏色,絢麗多彩,飛散墜落,最后星星點點泯滅于空,美得宛若夢境,讓人嘆為觀止。

    當絢麗焰火落入凡世,滿空星河搖曳,一幅轉瞬而逝的絕美畫卷驟然闖入眼中,竟一時間找不到贊詞。

    城樓之上,煙花之下,兩個身影相依相靠,雙手交握說著什么。

    這場煙花秀持續了半個時辰,漸漸停歇,就在大家以為要結束的時候,四個方向燃起最后一波煙花。

    這次不同于前面,空中留下了一行字,“生辰快樂,吾妻。”

    葉如塵低聲重復了一遍:“生辰快樂,阿辰。”

    城下的喧鬧過耳不入,顧青辰感覺世界都安靜了,滿眼只有眼前清亮含笑的雙眸,和那人薄唇一張一合言語中繾倦的溫柔。

    這一場視覺盛宴正式落幕,最后那句話全城人都看見了,有人發出哄笑,也有人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糧堵得啞口無言。

    顧父逗著元宵,“好孩子,你爹爹們怕是忘了今天也是你生日。”

    顧母拍開顧父,“不準瞎說!”

    靜水樓內,看完整場煙花秀,曹公公正高興地說著“沒想到,這煙”轉頭一看自家主子,立馬收了聲斂了神色。

    變臉之快,引得蕭呈淵側目。

    “好一番玲瓏心思。”皇帝冷哼一聲,蕭呈淵,“呈淵,你說咱這葉大人如果將心思換個地方如何?”

    如果換個地方,那朝廷研究火器的時間至少縮短兩倍,而威力起碼翻三翻,這話蕭呈淵可不敢說,他輕咳一聲,道:“陛下,臣不懂這些。”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哼了聲,沒再說話。

    過了許久,葉如塵和顧青辰仍在城樓上坐著,顧青辰突然指著下面說道:“那不是滄海嗎?好像在找你。”

    兩人位于高處視野開闊,放眼一看才發現,城內好幾處都有差役,急匆匆地好像在尋找什么。

    顧青辰:“要不要下去看看?”

    葉如塵:“現在是休息時間誒~”

    葉如塵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找來了,顧青辰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貴人前來。”葉如塵站起來,攬住顧青辰的腰,“走吧。”

    兩人飛身而下,李滄海抬眼看見立刻向這邊跑了過來,“大人!”

    李滄海說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好似上面來了人,謝同知專門派人來找葉如塵,請他速速前往靜水樓。

    李滄海補充,“顧老爺也在,顧老夫人和小少爺他們都回府了。”

    葉如塵頷首,“知道了。”他看向顧青辰,“你跟滄海也先回去吧。”

    “行,爹怎么也去了?”顧青辰見葉如塵一幅了然模樣,詢問:“那該是爹認識的,你知道?”

    葉如塵湊近低聲道:“應該是圣上,今日周兄來時透露了些消息。”

    顧青辰愣住,“圣,圣上怎么來了,你早知道,還”

    葉如塵止住顧青辰,笑得狡黠,“我不知道呀,這不剛來人找我嘛~”

    顧青辰啞言,“那你趕緊過去吧。”

    葉如塵到時,靜水樓頂層沒有一個閑雜人,謝長觀看見葉如塵趕緊迎了上來,葉如塵見他整個人都緊繃著。

    謝長觀拉著葉如塵,低聲問道:“你去哪兒了,找你半天。”

    “花好月圓夜,闔家團圓呢。”

    謝長觀瞪著眼,“闔家個屁,你岳丈就在里面呢,伯母他們早就回去了,別以為我猜不出來。”

    葉如塵摸了摸鼻子,“跟夫郎團,你知道還問!”

    謝長觀,還有幾名侍衛都守在外面,顧父被圣上召見,在內室說話,聽說已經有一會兒了。葉如塵老老實實地待在外面候著,過了一會兒蕭呈淵也來了。

    葉如塵湊上前問好,“我贈你的幾本話本看完了嗎?”

    蕭呈淵嘴角一抽,側目看他,“阿寧喜歡,全給他了,什么誤會替身失憶絕癥帶球跑的,還有惡婆婆。”

    蕭呈淵評價,“亂七八糟!”

    “阿寧眼睛都哭腫了,我哄好后全扔了。”

    扔了?葉如塵暗啐一口,憤憤道:“那你記得還銀子。”

    蕭呈淵不可置信道:“不是你送我的?葉大人,要點臉吧。”

    葉如塵道:“您還記得是我送的啊,禮輕情意重,況且里面還有兩本是絕版的,說扔就扔,你還有理了,你好意思嗎?”

    蕭呈淵啞口無言,

    巴巴地轉移話題,“煙花不錯,就是最后那句話太那啥了。”

    “怎么?嫉妒我幸福美滿的愛情?”葉如塵反問。蕭呈淵再一次沉默,葉如塵繼續道:“你應該好好學學,這種事情要多費些心思。”

    蕭呈淵抬眼:“葉大人玲瓏心思,在下比不得,只是,圣上曾問,大人的心思是否能換個地方?”

    “換?”葉如塵嗤笑,“自是不可等等 ,誰問?”

    蕭呈淵道:“圣上。”

    葉如塵摸了摸鼻子,側跨一步拉開距離,不再說話。蕭呈淵笑了笑,跟了過來,只是不等他說話,就見曹公公走了出來,讓葉如塵進去。

    不知不覺來到隴州已將近三年,上次面圣還是三年前,三年不見,皇帝老了許多,身子骨看起來也不太硬朗。

    聞到屋里有藥味,葉如塵挺佩服眼前人,天子之軀,竟然拖著病體四處溜達,京中文武百官沒人攔也是稀奇。

    哦對,說不定朝堂上沒幾個知道他們陛下跑了的,否則消息不至于藏那么嚴實。

    依葉如塵對皇帝秉性的了解,還以為見面皇帝一定會拐彎抹角揶揄他幾句,結果竟然沒有,正經問了幾句后,曹公公來勸說天色不早了。

    葉如塵看了看顧父,心中了然,想必褒的貶的夸的諷的已經找人傾訴過了。

    翌日,人人都在議論昨日那場盛世煙花秀,報社書坊收到了很多觀后感,煙花一夜爆紅,還有書生攢了詩局,以煙花為題賽詩。

    皇帝又用那樣的眼神看他,卻緘口不語,葉如塵意會卻無奈,他已經叫人去拿了,只是放煙花的倉庫離這里有些距離。

    終于等到張一龍回來,打開一個小箱子,里面規整排放著滿滿一箱竹管制物。

    “陛下,這是信號彈,可用于軍事代替響箭,臣起名為‘穿云霄’,一只穿云霄,千軍萬馬來相見。”

    葉如塵說著拿出一只試驗,信號彈內自帶點火裝置,只需要擰開下方蓋子用力一拉,嗖的一聲只入空中,留下紅色煙霧。

    皇帝想起,昨日煙花秀的開場,在戌時三刻鐘聲結束后也有這樣一只“煙花”,與后面的絢麗多彩的煙花想比毫不起眼,原來是信號彈,作為開場信號。

    葉如塵解釋道:“信號彈與煙花不同,只會發出光芒和聲響,不會像煙花那樣炸開。”

    “煙花觀賞性高,但體積大,尤其像昨日放得幾種大型煙花是無法隨身攜帶的,而信號彈為了便與攜帶專門制成這樣,只需拉開就能發射。”

    “另外信號彈也可以制成不同顏色,每個顏色可以設定不同意思,便與通訊。”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這是愛卿專門研究的?”

    “是。”葉如塵應道:“響箭多有弊端,臣想著是否能制出更適合的替代物,閑暇之余摸索試驗,沒想到竟真成了。”

    “原來是這樣,辛苦愛卿了,朕還以為愛卿是專程為夫郎研究煙花,順手做出了這信號彈呢。”皇帝語氣淡淡,帶了點笑意。

    葉如塵聽出其中揶揄,訕訕一笑,“陛下圣明。”

    事后蕭呈淵贊道:“葉大人行事果然周密,在下佩服。”

    第144章 回京

    葉如塵方才得知, 皇帝以重病休養為由,將朝政暫且交給了兩位王爺,由安王、晉王二人共同監國。

    皇帝病重, 太子被廢, 京中風雨欲來。

    睿王—曾經的太子殿下幾乎不可能翻身, 而今剩下安王、晉王勢均力敵。

    朝堂之中早已紛紛站位, 剩下的官員也并非都是純臣,其中多是在觀望風向的。

    只是沒想到皇帝這么賊,監國竟然讓兩個人一起,那朝上拉扯起來定是熱鬧, 可惜葉如塵不在現場,看不了熱鬧。

    葉如塵不是大夫, 看不出皇帝身體情況究竟如何,但曹公公每日都會給陛下煎藥,也確實是病了, 不過還有精力到處跑,應該算不上“重病”。

    想來滿朝文武都被忽悠了, 還以為皇帝在宮中養病呢,只是不知安王、晉王二人是否也蒙在鼓里。

    葉如塵陪著皇帝巡視隴州各處,看到各種改變后者心情大好,直夸贊,“葉卿真乃當世之才,朕果然沒看錯人!隴州能有今日,你功不可沒,待到任滿歸京時, 再行封賞,屆時想要什么你盡管提。”

    葉如塵拱手作了一輯, “陛下謬贊,在其位謀其事,這些都是臣該做的,能得陛下隆恩,臣不勝感激。”

    皇帝在隴州待了三日就要離開,令大家措手不及的是,他竟要帶走顧父。

    顧父眼瞪得如銅鈴,皇帝不甚在意,悠悠地喝著茶,“顧和禮,當初曹公公攜朕意沒請動你,如今朕親來接你,也是接不動嗎?”

    “草民惶恐,實在是草民遠廟堂多年,久不仕,已不知所為,恐難當大任。”

    顧父就差把拒絕兩個字寫臉上了,葉如塵知道這不是矯情,是確實沒有為官的想法了。

    而皇帝竟早將顧父摸的一清二楚,皇帝有自己的情報網,想了解的人和事,就連葉如塵都無法保證瞞天過海。

    五年前葉如塵隨口一提,就讓顧父踏入了農學研究的深坑中再未出來,這么多年顧父潛心研究,也卻有些成效,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顧父不愿回朝從政,皇帝并不氣惱,或者說早已料到,于是提出既然顧父樂意跟田地打交道,不如去司農寺任職。

    顧父幽幽道:“草民斗膽一問,陛下究竟是看我不順眼,還是看杜仲不順眼?”

    [葉如塵心道:杜仲是誰?]

    皇帝失笑:“朕倒是忘了,你和杜家差點結成姻親。”

    顧父冷哼:“好在沒成。”

    原來是戶部尚書杜大人

    司農寺隸屬戶部,顧父去了司農寺,正好歸杜尚書管轄,雖然當初杜家退親一事已過去多年,自家哥兒也遇上了更好的兒婿,但并不代表顧父愿意給杜家好臉色。

    大燕朝農事政務歸戶部,戶部下設司農寺,管理農政土地,組織農事生產,負責農業稅收;但并沒有專門研究農業技術、提高農業產量的部門。

    顧父現在做的事與司農寺除了都沾一個“農”字外,根本完全不是一回事。

    皇帝雖然知道顧父整日擺弄莊稼作物,但并不了解其偉大志向,聽完顧父滔滔不絕的講解,又看了一本本的研究筆記,皇帝沉默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大錯特錯,本以為顧和禮只是厭倦了朝堂紛爭,戀上了田園生活,不曾想,顧和禮還是當初那個顧和禮。

    變了,卻也沒變。

    葉如塵說道:“農業乃歷代王朝立國之本,不可動搖,以強大農業為基,方能在各領域全力邁進。然農戶們多認知有限,只會按部就班,盡人事聽天命,是以農事活動多仰仗于天,往往幾十上百年未曾有進步。”

    “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大燕人才濟濟,若有一批人愿為農學研究盡瘁,傳愚公移山之力,終能提高農產量!此乃利國利民,惠及子孫之偉業。”

    見到皇帝陷入沉思,葉如塵停了下來,片刻后,皇帝問道:“依卿之見,應該如何?”

    葉如塵提議,“不如另設院職,區于戶部司農寺,劃田撥地,專供農學研究。”

    皇帝采納了此建議,顧父也十分贊成,但說到回京,顧父尚還有幾分猶豫,葉如塵知道他還惦記著在隴州的田莊,顧父近幾年的汗水、精力與成果都在里面。

    “爹,一個人力量有限,若想成大事還需集眾人之力,百家之長。”葉如塵并未多勸,道理顧父也是知道的,回京后,有了朝廷支持,可操作空間大了不止幾倍。

    換個角度,雖離京多年,顧家根本到底還是在京城,即便顧父不在意這些,也要考慮顧母和團子。

    況且葉如塵秋日期滿就要歸京述職,屆時若皇帝不再冒新念頭,他說不定就能實現在京當咸魚的愿望。

    到時一家人整整齊齊,顧父要么還是回京,要么一個人在外。

    兩相權衡,顧父很快有了決斷。

    如今剛出冬,還未到播種時,上年的研究記錄也做完了。既然早晚要走,現在正是好時候,回京恰趕上好時候。

    皇帝當場下旨,設農科府,劃土地千畝,司農業研究,封顧父為農科府卿。

    至于農科府的人手,回京再行安排,將會從今年的新科進士和其他各部選調。畢竟做到這一步,自然不會是顧父一個頭帶一群沒讀過書的莊稼漢。

    “怎么這么突然?”聽到顧父封官要隨陛下歸京的消息,眾人都吃了一驚。

    葉如塵簡單做了解釋,大家不甚歡喜,這也是個好消息。

    顧父走了,顧母沒有隨行,決定留下來和葉如塵夫夫一起,一來舍不得

    小孫孫,擔心夫夫倆忙起來顧不到,二來湍水書院還些事宜未安置好。

    顧母第一次正經為人師,對幾個班的小學生傾注了心血,放假前不知哪里傳出來說明年要換老師,小崽子們哭了好久,把顧母心疼壞了

    余下半年安安穩穩,一切順當。葉如塵的政務沒什么好苦惱的,正常完成交接即可。

    劃新區、辦學院、建工廠、修路等等,雖是他一手帶領隴州走到今天,但也是眾人共同參與一起完成的。

    規則已定,流程已順,隴州人才濟濟,即便走了葉如塵,也不會出亂子。

    顧青辰將[有間書屋]交給了掌柜李福,有間書屋本就歸陸家書坊,顧青辰只是代管,起了個新名,只隴州一家罷了,如今要走也不想多事便斷得干凈,左右會有陸家的人操心。

    而[有間報社]乃顧青辰一手承辦,雖有陸家參與合作,但大東家是顧青辰,并在各地開有分社。顧青辰年前就選了知心掌柜,又提拔了幾個管事,年后便完全放手,幾個月過去,見一切順當便也安心。

    唯一令人有些操心的當屬湍水學院。

    湍水學院往大了說是以教書育人為目的,志在培養新一代希望,實際就是為了上不起學堂、私塾的學生提供一個機會罷了。

    不比尋常書院學堂,湍水學院自建學之初就存在不少爭議。

    比如女子哥兒不用參加科舉,浪費名額資源等等。

    學院有年齡限制、婚姻限制就罷了,還不分性別,不為科舉,初三畢業不論學成多少,能否考上童生都不會再留。

    這幾點至今還有許多人不滿,只是有葉如塵這個名譽院長壓著,這兩年倒也無人敢議論,明面上都是夸得千好萬好。

    左右初三畢業最大也才十八歲,在這個年紀考上童生也是不多的,若能考上秀才那必是佼佼者。

    而湍水學院初三畢業不再留人,若學子想繼續進學,只能去別的書院就讀。

    所以湍水學院和其他書院非但沒有競爭關系,還給輸送人才,自是不怕被書院打壓關門。

    怕只怕,為了培養“人才”,會有外力迫使學院改變現今模式,拒收女子哥兒,以科舉為先。

    那就徹底偏離了葉如塵辦學的初衷,葉如塵無法保證能杜絕此事發生,但也會盡力而為之。

    當初建學院,打了官府的招牌,但湍水學院決不能由官府把控。

    雖是衙門督辦的,但起先說好學院的一切事宜由學院負責,衙門不能隨意插手。

    因為葉如塵一直兼任著學院院長,所以湍水學院和州衙多少有些聯系,最后半年間,葉如塵將兩者關系斷了個干凈。

    雖說背靠州衙好處多多,但知州幾年一換,若每任知州都能任院長,那湍水學院遲早會變得一團糟。

    好在如今學院的老師們皆是精挑細選,品行優良之輩。

    陳山長作為副院長,一直以來對學院管理模式很是支持和上心,將學院交給陳山長,葉如塵也較為放心。

    至于學院未來,就要看現在這批人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葉如塵不是沒想過,如果他回京后有能力在京興辦教育,或許能影響各地域,進而給湍水學院添一把助力。

    但未來的事不好說,即便有機會,這個事情也不是三年五載就能完成的。

    六月,葉如塵的調令就下來了,很快手續辦完,秋八月,葉如塵一家返京。

    離開前幾日,葉如塵已經無事一身輕,夫夫兩人坐著馬車,將隴州城各角落轉了個遍。

    不舍總是有的,區區三年而已,但對于葉如塵來說,隴州就好似他在這個世界除武同府外的第二個家。

    啟程之日,葉如塵不欲驚動旁人,天微亮一大家人就出發了。

    豈料早有人知道消息,葉如塵等人剛出門還未走,就見衙門眾人突然出現,一起來的還有學院的陳山長等人。

    眾人歡送道別,總免不了傷感,惹人感動淚目,就猜到會是這個情形,卻還是沒有躲掉。

    說了好一會兒話,天就快要亮了,倒時城里人多起來又不好走。

    眾人將葉如塵等人送至城門口,鄭重道別后,馬車漸行漸遠。

    第145章 宮變

    “夫人, 辰哥兒!”一位老婦人上來就熱淚盈眶,急切地拉著顧母的手。顧母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劉媽媽, 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我就知道老爺、夫人你們一定會回來的。”

    入了城, 馬車徑直走到了顧府, 門口早已候著數名小廝丫鬟。

    這是顧家以前的舊宅,當初被抄后一直封存,現今顧父回京任農科府卿,顧家宅子也一并還了回來。

    顧父返京后的這段時間, 宅子里也添了些人,遣散的舊仆多數已經找不回來, 但有幾個在京的顧家老仆聞訊而來,都是多年的感情,也是用慣的人手, 顧父所幸全留下了。

    劉媽媽笑著抹掉眼淚,轉頭看向顧青辰身側, 哎呦一聲,“這位就是姑爺吧,真是一表人才!”

    葉如塵輕笑,顧青辰點頭應是,向葉如塵小聲介紹道:“這是劉媽媽,母親閨中時就跟在母親身邊,也是看著我長大,當年離京劉媽媽本是要跟, 但她已兒孫繞膝,母親沒同意讓她留下了。”

    劉媽媽張望了一圈, 問道:“夫人,怎么不見小公子呢?”

    “團子,團子在這兒呢。”

    眾人讓身看向后面,顧子詹抱劍靠著馬車壁上,已然一幅年少俊俏模樣。

    “哎呦,小公子都這么大了,瞧著模樣,真俊呀!”劉媽媽喜笑顏開。

    “站這里說什么,怎么不快快入府。”顧父得了下人消息連忙從府里出來,身后跟著管家福安。

    顧父對顧母道:“嫂子來了,在里面等你呢。”

    福安帶著小廝張羅著將馬車上的行李等物妥善安置,葉如塵等人剛進府就遇上了往外走來找他們人。

    是忠武侯府的侯夫人余氏,帶著兒媳梅氏,葉如塵作揖問候:“大伯娘,大嫂。”

    侯夫人一早得知葉如塵等人今日抵達,便拉著兒媳來顧家坐著,等著與她多年未見的好姐妹顧母好好敘舊。

    “這是詹兒吧,當初還是小小一團,如今都長這么大了,這眉眼簡直和明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侯夫人一眼認出團子,拉倒身前來問道,“詹兒,我是你大奶奶,還記得嗎?”

    自懂事習武以來,已經很久沒有被生人這么親近的拉著了,團子猛然有些僵硬,礙于長輩也沒有掙開,放松后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的搖搖頭。

    顧母含笑道:“走的時候太小,還不記事呢。你家征兒呢,該長成大人了,怎么沒一起帶來?”

    “嗨,別提了。”侯夫人扶額嘆道,“打昨兒就不見人影,整日胡作非為,鬼知道又跑哪里浪去了。”

    “也到了成家的年紀,先前想著要不給他定門親事收收心,結果你是不知道,滿京城的好人家一聽說都繞道走。”

    顧母撲哧笑出聲,“瞧你說得這么夸張,也才十八急什么,再晚兩年正好。”

    侯夫人擺擺手不想再提,轉頭對團子贊不絕口,“還是你家詹兒好,看著就乖巧懂事,十二歲的小秀才,真不得了,若下場鄉試能中榜,那絕對是少年天驕,真真的光耀門楣。”

    顧母搖了搖頭,“還太小,心性不定,和禮跟如塵的意思都是再等兩年,況且將來走那條路還不一定,這孩子打小就不愛與人交道,現下一直跟著如塵習武。”

    眾人一起進了內廳,閑拉扯幾句,劉媽媽對顧母道:“夫人,幾個院子都收拾好了,一路舟車勞頓,先梳洗休息會兒吧,我這就叫人準備飯菜。”隨后幾人便

    各自回房換洗。

    吃飯時,葉如塵說起:“城門口守衛似乎和以前不一樣,最近京里發生什么事了嗎?”

    顧父想了想,“沒什么特別的呀,怎么突然這么問,城門口怎么了?”

    葉如塵在城門前時就注意到,城樓上的兵卒比他記憶中的多了些。

    雖然三年不在京,京城守備調整是很正常的事,但那些士卒的精神風貌看著也不似往常,尤其是入城檢查時,他巡視一圈,發現不止是樓上站守的,樓內也藏了不少兵卒,這很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顧父聽完眉頭緊縮,燕京內九城門由驍騎營守衛,一般來說定員定數,即便有差也不會太多,除非正好換防或有特殊情況。

    “不是換防。”

    “你確定?”

    “確定。”

    顧父靜默片刻,沉聲道:“那確實不正常,我會找人查查的。你別操心了,下午還要進宮面圣呢。”

    “嗯。”葉如塵點頭應道。

    ——

    午后葉如塵進了宮,皇帝雖已回宮,但朝中仍由兩位王爺執掌,此番進宮是否真能見到皇帝還說不準。

    可規矩擺著,無論圣上見不見,葉如塵都是要走一趟的。

    顧青辰本想著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結果這一走竟直到了晚上,飯菜做好又熱了一遍,眼見天就要黑了,卻不見葉如塵的身影。

    仆人來報:“二少爺,宮里來人傳話,說姑爺今夜在宮中侍疾,不回來了。”

    什么?顧青辰怔愣,回神覺得很不對勁,圣上怎么會突然讓人留下侍疾呢。

    顧父問詢而來,顧青辰連忙問道:“爹,這怎么回事?”

    “青辰,你先別急,我派人去問問情況。”顧父安撫道。

    顧父叫來管家,拿出自己的帖子讓他去宮門口打聽一下,想起中午葉如塵說的城門守衛一事,顧父轉身去了忠武侯府。

    忠武侯顧和仁遠在梁州,但其子顧德維在京任職。下午顧父派人調查城門守衛一事未果,還想著等侄兒回來一問呢。

    武侯府聽說顧父來訪,侯夫人連忙將人請進來,“二弟,這是怎么了?”

    “我找德維,他人呢?”顧父連問。

    侯夫人歇得早,見顧父前來兒子竟沒出來見客也是納悶,招來下人一問得知竟還未歸。

    “想來是在軍中值守。”侯夫人說道。

    “娘,今日夫君不值夜。”梅氏走了進來,神色凝重,“我見他遲遲未歸,想著是有事耽擱了本也沒在意,可方才讓人去打聽,小廝來報城門今日竟早早就關了,現有大批駐軍看守。”

    “當真!”顧父驚住,喃喃道:“不好,要變天了”

    京軍三營七十二衛,分設城內外,共同捍衛京師,如今城門緊閉,衛軍駐守,這是在防什么不言而喻。

    ——

    “葉大人,今夜您就在此處歇息吧。”

    “有勞公公了。”

    元公公笑道:“葉大人客氣了,這是老奴分內之事,您且歇息,老奴就告退了。”

    葉如塵謝過元公公,待元公公離開,轉身獨自進了偏殿。皇宮他攏共也沒來過幾次,并不熟悉,但此刻感覺很不對。

    望向窗外濃重的烏云,怕是風雨要來。

    戲未開場,左右也出不去,葉如塵緩步走至床前坐下,脫靴上床,和衣而眠,不多時房中只剩細弱沉穩的呼吸聲。

    皇帝寢殿內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帕子上染了血,太醫額上冒著冷汗專心為皇帝扎針。

    皇帝聽了太監的稟告,開口說了句,“他倒是睡得安穩。”太醫聽得一頭霧水,卻也不敢問。

    月上枝頭,從烏云的間隙透出光亮,絲絲縷縷灑落一室清冷。

    葉如塵緩緩睜開雙眸,推開窗戶望向外面,廊下點著宮燈,映照一片明亮,卻顯得格外寂寥。

    院中一片寂靜,連鳥叫都不曾有,葉如塵走出門外,閉眼細聽,似乎遠處有一陣腳步聲,鐵甲重兵,沉重而密集。

    葉如塵翻身躍上房頂,這地方離皇帝寢殿不遠,目光所及之處卻空無一人。

    皇帝身側,即便是半夜也該有人值守才是。

    這很不應該,不過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說什么應不應該。

    第146章 救駕

    突然傳來兵刃相接激烈的搏斗, 攻進來了,葉如塵不再猶豫,縱身跳下屋檐, 沿著宮墻邊緣快速跑去。

    “不好了不好了!”一聲歇斯里地的呼喊傳來, 不知是哪位公公扯著嗓子尖叫, “太子殿下, 太子,不對是睿王,睿王殿下帶人打進來了!”

    干清宮此時已經亂作一團,養元殿一干護衛手持長劍將皇帝緊緊護在身后, 元公公在一旁急得跳腳。

    “這是什么情況?”葉如塵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人群中開口問道,旁人都沒注意他是什么時候來的, 元公公被嚇了一跳也來不及細想,滿臉漲紅憤懣的說道:“睿王深夜帶兵闖宮,這, 這是要造反啊!”

    造反一詞完全不假思索是脫口而出,元公公說完立刻轉頭去看皇帝的臉色, 見皇上依舊一臉墨色,但沒因自己的話露出什么不滿便放下心來。

    內門被沖破,一隊御林軍闖了進來,而在御林軍身后,則跟著一群身穿盔甲手持長戟的兵丁。

    很顯然,本該保護皇帝的御林軍倒戈,與逆黨里應外合,殿內心懷期盼等待援兵的宮人面色刷白, 一臉驚慌失措。

    “快攔著他們!”一聲厲喝響徹夜空,是元公公。

    干清宮的皇帝親衛傾巢而出, 奮勇迎戰,與來犯廝殺在一起,場面十分混亂。雙方打得火熱,但人數力量相差懸殊,戰局顯而易見。

    葉如塵奪了一把利劍卻并未沖在前方,此種情形,即便他有以一敵百之力也無濟于事,沖下去只能護住自己無法扭轉戰局。

    如今最主要的是守住最后一扇門,保護陛下周全。

    僅剩的部分太監宮女還有一名太醫都被困在殿中,慌亂地縮在一角,皇帝身邊還有數名沒有加入戰局而是貼身保護的侍衛。

    見有人沖破防線就要上來,殿中侍衛忙要出來迎戰,被葉如塵攔了回去,“這里交給我,你們護好陛下。”

    侍衛們不認識葉如塵,見他一身紅色官服分明是文官服飾,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就聽皇帝開口吩咐:“都退開,都聽葉大人的!”

    就見葉如塵反手挑開一名沖上前的御林軍,一腳將其踹翻,滾落臺階將另一人也撞落回去。

    動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侍衛不再猶豫,抱拳一拘立即退后殿內,將位置騰出來。

    葉如塵持劍站在殿門前,一臉冷肅,所有越過臺階走到葉如塵面前的人都沒能再進一步。

    他就站在哪里,便是最堅固的防線。

    眼見著下方的皇帝護衛被敵方人馬沖散,終是撐不了多久。

    葉如塵忍不住思考,他獨自帶著皇帝突圍的概率有多少?

    結果轉頭一看,被侍衛護在圈內的皇帝除了震怒,哪有半

    分慌張?甚至葉如塵還從他黑沉的臉、半瞇的眼中看到了算計。

    他在這里奮勇抗敵,被保護的人居然在吃瓜!好家伙,葉如塵動作一頓,差點氣結于胸!

    不過既然皇帝有思量,那這事兒或許也不是很糟糕。

    葉如塵轉念一想,自古以來造反都要尋個由頭,皇室子弟逼宮更是遺臭萬年,誰不想名正言順。

    即便是愚蠢如睿王,也斷不可能直接弒父奪位,想來是要逼皇帝寫下傳位詔書。

    既如此,那還有的說。

    階下局面一邊倒,很快混戰結束,皇帝的人全部被制住了。

    元公公走出內殿站到葉如塵身側,還順帶關上了門,只見睿王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來,元公公怒目而視。

    睿王持劍站在階下,他抬頭掃了眼元公公,然后看向葉如塵,“你是何人?在這里做什么?”

    葉如塵輕笑,拱手行禮,“臣葉如塵,今夜奉旨侍疾,見過睿王殿下。”

    睿王一時沒想起葉如塵是那個,旁邊人一愣,湊到睿王旁邊小聲解釋。

    睿王聽罷仰起頭,露出一抹譏諷,“原來你就是葉如塵,只怪你運氣不好,偏趕在今日入宮。”

    葉如塵像是沒聽懂他的意思,一派悠閑,淡定道:“早一日晚一日都要入宮,該來的躲不掉,能為陛下侍疾是臣子的福分。”

    “睿王殿下,您這是也來為陛下侍疾的嗎?”葉如塵嘴角噙笑,似是在嘲諷。

    睿王怒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和本”

    “殿下!”旁邊一個像是領將的人小聲提醒道,“正事要緊,無關緊要之人先放一邊吧,等結束了還不是任您處置。”

    “睿王殿下,那老奴待陛下一問,深夜帶兵前來,您這是做什么呢?”元公公接著葉如塵的話說,“陛下可沒令睿王殿下侍疾,聽奴一句勸,殿下還是快回去的好。”

    睿王昂起頭:“本王聽聞父皇有危險,特來救駕!”

    元公公道:“陛下一切安好,殿下可以回去了。”

    “本王做事還輪不到你個奴才指手畫腳,我要見父皇,狗東西還不快讓開!”

    “殿下,老奴自然沒資格指摘殿下,但這里是干清宮,陛下在此,還請殿下謹言慎行。”

    “廢什么話!”睿王一聲厲喝,正要下令,就見葉如塵和元公公身后的殿門緩緩打開,傳出了皇帝的聲音。

    元公公躬身應是,轉身對睿王道:“睿王殿下,陛下有請。”

    睿王冷哼一聲,在身側將領的示意下將身后兵卒留在外面,帶了一隊貼身近侍入殿。

    等幾人走進殿門,元公公立即將門合上。

    睿王見狀有幾分莫名心悸,但看殿內一群老弱,皇帝身邊的幾名護衛也沒自己的多,又放下心來,反正外面都是他的人,想必不會出有意外。

    睿王走到皇帝面前,正待說話,突然“啊”的慘叫一聲,手中的劍被打落,轉頭看向葉如塵怒目橫眉:“放肆,你做什么!”

    他身后的侍衛立刻拔出了劍,皇帝親衛同樣如此,雙方劍拔弩張,瞬間陷入凝重氛圍。

    葉如塵收回手甩了甩衣袖,施施然退至一邊,淡淡道:“持械面圣,不和規矩。”

    睿王瞪他一眼,“你!”

    “夠了!”皇帝出聲打斷。

    這是自他們進來后皇帝說的第一句話,兩個字就將睿王嚇得渾身一抖。

    “父皇”

    “蠢貨!”皇帝怒罵,這是第二句話。

    睿王臉色漲成豬肝,咬牙道:“我本就是太子,繼位順理成章,這一切都是您逼我的。”

    “你廢我太子之位,是想讓誰繼位,二弟?三弟?你讓他們兩個監國,置我于何地!”

    “父皇,事已至此,除了傳位與我,你沒有別的選擇了,快立詔書吧!”

    皇帝冷哼一聲,“孽障,朕還沒死呢,你這是準備弒父奪位。”

    “不會的!只要你傳位與我,你就是太上皇,而且父皇你不是病重嗎,反正你早就不上朝了,早退晚退都一樣,傳位給我,然后你就在宮里慢慢養病,安心做你的太上皇不好嗎?”

    見皇帝遲遲不松口,睿王有些著急,“父皇,你還在等什么?外面都是我的人,整個皇城都在控制中,你不要再逼我了!”

    皇帝嗤笑,“你的人?”

    睿王急道:“自然是我的人,難不成還是二弟三弟的!”

    葉如塵在角落里站得有些無聊,悄咪咪摸了把凳子自顧自坐下,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睿王身上,除了元公公沒人瞧見他的小動作。

    可惜果盤離他有點遠,不然邊嗑瓜子邊吃瓜剛剛好。

    葉如塵看著外強中干的睿王直搖頭,這個睿王,當真蠢得可憐又可恨,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如今朝中,哪還有什么他的人。

    就這腦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殿門外突然又打了起來,睿王瞬間變了臉色,慌忙問:“怎么回事?”

    皇帝揮手,元公公打開殿門,一群兵將涌入,三下五除二將睿王極其侍衛拿下。

    葉如塵往后退了退躲得遠遠的,以防誤傷。

    “父皇,兒臣救駕來遲,叛黨已全部拿下,請父皇放心!”

    睿王看見來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咬牙切齒道:“二弟,怎么是你!陳將軍,你背叛我!”

    葉如塵抬眼看去,陳將軍可不正是方才睿王身側的人嘛,殿外叛黨之所以那么快就被“拿下”,不是晉王帶來的人有多強,而是睿王的人內部反水。

    葉如塵樂了,可不應了睿王剛才自己的話,他的人不是他的,是他二弟的。

    “皇兄,你帶兵謀反,逼宮弒父,實在是大逆不道!幸有陳將軍識破你的反叛之心,這才能及時止損,將你拿下。”晉王拜過皇帝,起身后痛心疾首的指著睿王,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睿王一臉震驚,表情瞬息萬變,“你們!你們合起伙來坑害我!”這他要再看不出來就真蠢透了。

    晉王一幅溫潤模樣,此刻也身著錦衣端正站在人群,一舉一動皆顯溫雅大氣,比睿王此時的狼狽模樣,簡直如云泥之別。

    葉如塵早前見過他一面,當時就覺得此人心機頗深,此刻再看,心機不減,人倒是更沉穩了。

    臉皮也更厚了些,能面不改色將逼宮說成救駕。

    此刻的情形不必方才,睿王逼宮,要皇帝立詔書方能坐穩位置;而此刻晉王出兵,是為救駕,事出有名,哪怕拿不到繼位詔書,也能將弒父罪名扣死在睿王頭上。

    葉如塵看向皇帝,若皇帝沒有后招了,今夜怕是真要栽在晉王手中。

    而他出現在逼宮現場,事后無論是睿王還是晉王,都不可能放過他和他的家人。

    或者他可以帶皇帝走,雖然難度確實有點大,但也不是不可能。

    葉如塵想著,眼神幽幽飄向皇帝,您可加點油吧,太坑了,實在是太坑了。

    皇帝冷臉看著二人你來我往的辯言,睿王自是說不過晉王,后者三兩句就將他堵得啞口無言。

    不等睿王再說些什么,晉王就派人將其押了下去。

    睿王被押至殿外一路謾罵,“你敢!”突然一聲驚呼從外面傳進來,而后沒了動靜,想也知道發生了什么。殿中宮人惶恐,哆嗦著跪了一地,葉如塵不由側目。

    “父皇,逆黨皆已伏誅。”

    晉王轉頭看向皇帝,一幅恭敬態度道:“父皇如今病重,龍體欠安,數月未上朝,而朝野動蕩,不可一日無主,兒臣懇請父皇即刻立儲。”

    皇帝臉色不佳,怒極返笑,“立儲還是立你?你皇兄是逆黨,你又是個什么東西?”

    晉王輕笑,收起了裝模作樣的恭敬,淡淡道:“兒臣是鏟除逆黨的功臣。”

    葉如塵無心聽父子倆扯皮,只計算著時候,究竟什么時候開打。

    “嗖”的一聲,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來。殿外有人驚呼“那是什么東西!”葉如塵不會聽錯,那是他研制的“穿云霄”。

    殿門外,一眾士兵蜂擁而入,晉王大驚,葉如塵嗤笑,不虧是兄弟,他現在詫異的表情和方才睿王的表情神似。

    一揮手,晉王帶來的將士立刻與皇帝侍衛纏斗到一處,準備拿皇帝做要挾,事到如今沒有回頭路可走,成敗就在今夜,必須放手一搏。

    殿內局勢一直由晉王把控,滿屋子他的人,皇帝身邊的幾個護衛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這里多了個葉如塵

    葉如塵一把拉過皇帝,面對數十精兵毫無懼色,手中長劍橫掃,寒光閃過,數名士卒被斬于劍下。

    “誰敢造次?”一股凌厲殺氣瞬間蔓延開來,瞬間場面局勢逆轉。

    晉王大驚失色,葉如塵怎么在這兒?

    葉如塵輕笑,唉聲嘆道:“晉王殿下,臣一直都在,您不會沒看見吧?”

    晉王咬牙,下令圍攻,“拿下他。”

    葉如塵身影一閃,劍尖抵住晉王的喉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晉王的臉色驟變,一直維持的鎮定終于崩了,面容扭曲,溫潤模樣不復存在。

    領頭被擒,其余人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殿外有人沖了進來,是安王,曹公公,還有他的大舅哥顧德維,幾人看見葉如塵沒有絲毫驚訝,像是早知他在這里一般。

    “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安王道。

    葉如塵忍不住一抖,第三波了,他現在聽見這句話就覺得不自在。

    好在這波真是來救駕的。

    很快所有逆賊都被控制住,元公公為皇帝系上披風,一行人來到殿外,以蕭呈淵為首的將領跪成一片,“臣等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皇帝抬手,示意眾人平身,“眾卿救駕有功,朕豈會怪罪。”

    他目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晉王身上,雙眸微瞇,眼底有寒光閃過,“晉王謀逆,其心可誅,將其帶下去,暫押宗人府,擇日發落。”

    “是!”顧德維應道,親自帶人將晉王等人押了下去。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蕭呈淵帶兵撤出皇宮,同時宮外聞訊來了好些朝臣,膽戰心驚跪在干清宮外請求陛下一見。

    皇帝心煩意亂,誰也不想見,元公公只能讓人回去,一干大臣死活不走,非要親眼見到皇帝無礙才肯,元公公硬著頭皮來回跑了好幾趟,終是放人進來了。

    葉如塵見到顧父也在其中,路過的時候,顧父小聲道:“青辰也來了,在宮外呢。”

    皇帝在養心殿見了朝臣,沒說幾句便遣了眾人。

    葉如塵問道:“陛下,可還用臣留下侍疾?”

    皇帝看向他,突然笑了,“葉卿可愿留下?”

    葉如塵:

    “回陛下,實不相瞞,今夜發生諸多事,把微臣夫郎嚇壞了,擔心臣,就在宮外等我呢。”

    “葉卿今夜救駕有功,后日朝會一同封賞。”皇帝擺擺手,葉如塵躬聲拜禮,匆匆退下。

    出了宮門,果然見一輛馬車在道上候著,顧父和顧青辰都在里面。

    葉如塵摸了摸顧青辰的腦袋,“一切安好,走吧,回家。”

    第147章 不如放假

    翌日, 皇帝召見安王和幾位重臣,期間說要將處置睿王、晉王一黨之事交由安王。

    安王顯然比他兩個兄弟要拎得清,沒有在此刻冒然出頭, 反復推拒, 不敢逾距, 最終還是由圣上親自定奪。

    時隔數月, 皇帝再一次出現在了大朝會上。

    這日早朝,當眾宣布了睿王、晉王一黨的處置決議,明里暗里一連追究了數字官員。

    至于是否全部處置干凈,葉如塵不清楚, 反正即使有漏網想來后續安王也不可能放過他們。

    如今晉王一脈被廢黜,睿王已死, 其子雖保留皇室身份卻也翻不出浪花了,能繼承大統的只有安王殿下,朝中勢力即將迎來大洗。

    但皇帝還在任, 又剛發生了逼宮造反之事,眾朝臣心思各異, 都不敢掉以輕心。

    皇帝重回前朝,精神矍鑠,完全看不出重病之相,叫人忍不住猜測此前一切是否早已在這位計劃之中。

    安王的監國之權被收回,但依舊從旁協理著朝政,看起來皇帝此番是確有意培養繼承人了。

    葉如塵如今無官無職,今次本就是來聽封的,襲著此前從五品知州的官位站在后方, 聽著皇帝與眾臣議論國事。

    突然被叫到名字,葉如塵愣了下抬起頭, 走出隊伍站到階下,“臣在!”

    周圍數到目光移向他,明明不認識,但都對葉如塵這個名字十分熟悉。

    隴州葉知州的種種事跡早已傳揚在外,遠的不說,就說春上葉如塵夫郎出的那本《隴州紀事—中冊》,完了就沒有后續了,半月讀上的連載不再繼續,眾人大驚,這是要坑了!

    那下冊怎么辦?還會出嗎?讀者簡直想掐著顧青辰的脖子問下冊呢?被狗吃了嗎!

    作為[有間報社]的大東家,[半月讀]的前任主編,[隴州紀事]的作者,顧青辰身體力行教會了大家一個新詞,“斷更”。

    有沒有下冊其實不要緊,大家更想問,能不能把附篇葉如塵寫的《隴州興起簡策》完整版放出來!

    雖然葉如塵已期滿,隴州之變化也實實在在,但畢竟天高地遠,聽來的總沒有親眼見的真實。

    而旁觀所見,又沒有從葉如塵這個當事人角度親筆撰寫的建設計劃來得感覺通透。

    所以大家都很想看《隴州興起簡策》完整篇,想知道這場基建計劃是否全部落實?

    還有年初那場盛世煙花秀,被傳得沸沸揚揚,神乎其神,他們雖然沒能親眼看見,但流傳出來了許多畫作與詩篇,就連燕京的報紙也報道了此事。

    再近點兒說,聽聞前夜宮中霍亂,葉如塵就在現場,還救駕有功。

    幾年前那場殿試后入宮授職,誰也想不到一位被外派至窮鄉僻壤的探花郎竟如此驚才絕艷。當年的匆匆一面早就拋之腦后,沒幾人記得那探花郎是何模樣。

    現今這位傳聞中的人物終于出現在眾臣眼前,怎能不引人側目。

    關于葉如塵接下來的官職事務,皇帝問葉如塵想做什么?

    葉如塵很是驚詫,授官之事由皇帝和吏部決定,不是誰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該直接安排才對!

    站在旁邊的一位官員沖葉如塵眨眨眼,葉如塵原本不認識此人,但方才這位大人開口說過話,是禮部尚書王典。

    這便要從昨日說起了,昨日幾位朝中重臣去內宮面見圣上開小會,一來處罰逆黨一事,二來對救駕眾將士論功行賞,其中就有葉如塵。

    說起葉如塵授官一事,皇帝比較看中葉如塵專研新事物的能力,這幾年他總能給皇帝帶來各種驚喜。

    尤其是親眼看了那場煙花秀之后,皇帝簡直恨不得當場將人拖回京扔去火器營研究火器!直后悔自己當初竟真信了葉如塵無意得到火藥方子但知之甚少的說辭。

    若殿試時就知道葉如塵有這能耐,那他絕不會出現在隴州。

    可葉如塵能力又不止于此,文有治國之才,武有神勇之姿,這樣的人物,無論是放到工部還是火器營,似乎都屈才了。

    皇帝不過隨口一說,本想著有臣子能幫助決斷。結果不但有支持去工部的、軍營的,各種意見想法滿天飛。

    吏部尚書覺得可以去地方布政使司或者督察院,皇帝表示要留葉如塵在京;

    禮部尚書王典嚷嚷著禮部缺人手,瞧著葉如塵正合適,工部的罵他不要臉,睜眼說瞎話。

    柳大學士推選葉

    如塵進內閣,王典總是什么話都敢說,笑問“柳家是沒人了嗎,要找外孫兒婿接班?”柳大學士表示自己“舉賢不避親。”

    皇帝頭疼得緊,散了眾人,突然興起,想聽聽葉如塵的意見。

    葉如塵能有什么意見,他什么都不相干,只想當個有俸祿可領的咸魚。

    這話他自然不敢在大殿上明說,否則要被唾沫星子噴死,但皇帝偏偏聽出來了,“對了,護國寺請你去做和尚,葉卿如果愿意的話,朕可以考慮割愛。”

    “什么?!”

    葉如塵猛然睜大眼睛,其余人也愣住了,什么玩意!

    誰請?請誰?做什么?

    護國寺?葉如塵?做和尚?

    皇帝看著眾人反應心情大好,昨日護國寺方丈來宮中替他祈福除晦,不知怎么知道了幾位大臣爭搶葉如塵一事,便也說了兩句。

    彼時皇帝正喝著藥,聞言差點噴出來。

    “方丈夸葉卿天生慧相,可佑我燕國繁榮昌盛。”

    就是有做吉祥物的潛力,這位方丈有些許夸張了。葉如塵強硬地扯了扯嘴角,婉拒道:“這個,就算了吧。”

    殿內傳出幾聲悶笑,葉如塵真想回頭看看,敢看他笑話!別讓他知道是誰!

    朝廷有那么多官員,不是每個調任都那么速度,中間拖上三五月都是常有的事。

    葉如塵這才剛從隴州回來,領導就想著給他安排活,生產隊的驢都沒這么趕,真是與有榮焉,幸甚至哉!

    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想放個假。

    放假?滿朝文武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耳朵倒是拉得挺長,不放過一點動靜。

    “葉卿,真是心直口快”皇帝幽幽道。

    眾臣OS:您可真敢說。

    雖然大膽又無理,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皇帝居然準了!

    喜提一個月休假,至于他官職的事待一個月后再說,也讓皇帝和葉如塵都可以慢慢想。

    葉如塵官職未定,但說好的封賞已下,賜府邸一座,賞金銀玉器無數,另加官太子少傅。

    太子少傅只是虛職,以示功績與身份,并無實際管轄范圍。

    休假后,葉如塵夫夫開始著手搬新家。

    自葉如塵與顧青辰成婚后,為了方便,無論到哪里都一直和顧父顧母住在一起,反正葉如塵孤身一人,沒有那么多講究。

    顧府很大,住他們一家人綽綽有余。

    可畢竟是在燕京,葉如塵盛名在外,又混跡官場,若是一直住在顧府,不足半月絕對會傳出葉如塵是贅婿的言論。

    雖他們一家不在意,但到底有礙名聲,或許皇帝就是想到了這點,專門賜下府邸一座。

    [長林園]本是太祖皇帝欽封平陽侯的府邸,子孫襲爵直至上任平陽侯時,卷入謀逆大案,事敗被抄家滅族,皇家收回了府邸,更名為長林園。

    皇帝讓葉如塵選府邸的時候,葉如塵一眼就相中了此處,背靠山林,還離顧府不遠。

    長林園占地極廣,足有顧府三倍之大,分內園,外園兩個部分。

    葉如塵帶著顧青辰來逛他們的家,今日有些陽光,怕他累著,專門備了覆著紗帳的滑竿。

    顧青辰拒絕被抬著。

    他一向獨立,但在葉如塵面前,總是被慣得像個孩子,也讓他漸漸養成了強烈的依賴感。

    “那等下不準喊累。”葉如塵捏了捏他的臉,目中帶著寵溺。

    “我才沒那么嬌弱。”顧青辰嗤笑。

    長林園如其名,園內有許多花草樹木,空氣清新,風景宜人,兩人并肩悠閑的走著,葉如塵指著地方給顧青辰認。

    一圈下來,顧青辰看得發暈,兩腿竟有些軟。

    葉如塵覺得好笑,氣得顧青辰想打人。

    “是你非說不坐轎的,我要抱你你也不讓。”

    顧青辰咬牙,大庭廣眾之下,身后下人跟著,若是逛個園子被抱著回來他真沒臉見人了。

    “區區幾步路怎么會這樣,一定是太久沒動了。”顧青辰喃喃道。

    葉如塵眉梢輕挑,“身子虛了,給你補補?”

    顧青辰想了想,“不用,多運動就好,前些日子趕路在車里坐久了。”

    葉如塵湊到他耳邊提議,“那晚上多運動。”

    顧青辰的臉騰地紅了,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還是補補吧。”

    “運動完是要多補補。”葉如塵一本正經地點頭,顧青辰簡直不想再說話!

    長林園內,屋舍裝修雅致,家具擺設齊全,葉如塵點了幾處重新規劃令人修繕了下,又增添了些擺設裝飾。

    隴州帶回來了一批人手,顧母又送來了些仆人,加一名管家兩位嬤嬤。

    大門匾額換成了[葉府],自此整個府邸收拾妥當。

    在一起住了那么久,猛地分開,顧母頗為不舍,離開顧府前,拉著夫夫倆說了許久的話,最后竟是差點落淚。

    之所以差點,因為葉如塵笑出來了。

    他說:“像不像你又嫁了我一次。”

    咳咳,顧母還緊緊握著顧青辰的雙手,母子兩人本深情對望,聞言顧青辰不好意思的錯開眼。

    葉如塵上手捏了捏顧青辰泛紅的耳垂,“我家阿辰又害羞了。”

    顧母的情緒被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你個沒良心的!”竟半點不傷心。

    葉如塵笑著哄道:“娘,長林園離這兒不遠,隨時都能見面,娘要是想的緊就過去住,或者讓元宵過來陪娘。”

    顧父同意的點頭,“搬個家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

    “打得好算盤,想讓我幫你們帶元宵是真吧。”顧母笑罵。

    顧青辰也笑了出來,“那娘愿不愿意?”

    顧母哼了一聲,“你們倆粗心大意,我這個做姥姥的不管誰管?”

    第148章 三人糾葛

    喬遷之日, 長林園內大擺宴席,認識的不認識的,但凡想與葉如塵結交的都攜家眷前來慶賀拜訪, 內院、外院賓客滿座。

    多年未見的徐時年、羅之清、陸子昂等幾位至交好友來的最早, 羅之清一向走到哪里都熱鬧, 一進門就咋咋呼呼沖上來給了葉如塵一個大大的擁抱。

    “啊!兄弟你終于回來啦!太好了!!!”

    羅之清的聲音高昂明亮, 引得旁人紛紛側目,顧青辰笑著走了過來,葉如塵拍拍羅之清的肩膀。

    羅之清嘻嘻的叫了聲嫂子,徐時年將人扯了下來, 拱手笑道:“如塵,嫂夫郎, 好久不見!”

    陸子昂也將禮物拿出,送上恭賀喬遷的喜詞。

    “多謝多謝,幾位, 別來無恙啊。”葉如塵哈哈一笑,雖多年未見, 但幾人的情份絲毫沒有減少,還是那般熟稔。

    “客套的話就別再多言了”,顧青辰含笑招呼道:“快快進來坐吧。”

    陸子昂笑道:“如塵在這里迎客,我們幾個進去坐著干嘛。”

    羅之清點頭:“就是就是!”

    徐時年也道:“都是自己人,可別拿我們當外人,我們在門口一起迎客吧。”

    羅之清點頭:“嗯嗯!”

    “行!”葉如塵覺得挺好,“正好我還不怎么認識人,有你們也能幫我照看些。”

    不多時, 賓客盈門來了許多人,熱鬧得緊, 宴席分內院、外院兩地。

    外院都是男子,由葉如塵招待,推杯問盞,暢飲吃肉,宴上不提朝堂只作閑談。

    內院的宴席則開在水云閣,都是達官貴人的家眷們,顧青辰和顧母在管著,還有忠武侯府的嫂子梅氏來幫忙招呼。

    這次喬遷宴沒見到蕭呈淵的夫郎,聽說身體不適,倒是趙二公子來了。

    “趙二公子。”顧青辰點頭問好。

    “青辰哥哥,我們都那么熟了,你怎么還如此生分的稱呼我?”

    顧青辰輕笑,順勢叫道:“淮寧。”

    “這還差不多!”趙淮寧開心的笑了起來。

    趙淮寧說他是和哥哥一起來的,顧青辰沒有戳破。

    趙淮寧確實跟在趙淮安身后進門,可顧青辰分明瞧見,他是從蕭呈淵的車馬上下來的。

    說起這個,私下里

    顧青辰忍不住問了趙淮寧和蕭呈淵的關系。

    席上人雜事多,為做到周全,顧青辰不得不眼觀四處,耳聽八方,這么一來,一些風言風語就沒逃過顧青辰的注意。

    “你和蕭呈淵,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淮寧苦笑,“青辰哥哥,你剛來燕京或許還不知道呢,我如今的名聲可算不好。”

    已經知道了,顧青辰心道。

    “不過謝家哥兒的名聲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都成為了旁人的閑暇談資。”

    趙淮寧嘆了口氣,撐起笑容定定道:“但是我不在乎,我與蕭哥哥兩情相悅,何必理會那些不知情看熱鬧的人?那些非議不過是想逼我認輸罷了,哼,哪怕所有人反對,只要蕭哥哥心在我這里,我就會堅守到底!”

    顧青辰不清楚這一年多發生了什么,只覺得趙淮寧變得有些不同,身上似乎纏繞了幾分陰霾。

    “可蕭呈淵已經成婚有了夫郎,還是皇帝賜婚,你這般死守又是何苦呢,難道”

    顧青辰皺眉,猶豫著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道:“淮寧,難道你,你想給他做小嗎?那,蕭呈淵又是怎么想的?”

    “青辰哥哥,你說什么呢。”趙淮寧聞言臉色有些難看,扯了扯嘴角,“不,我趙家書香世家,豈能給人做小這般有辱門風,蕭哥哥也不會這樣委屈我的。”

    “你知道的,我與蕭哥哥早在嘉峪關就已經互表心意了。”趙淮寧說道。

    “那謝寧心機深沉,用了手段定下這門親事,蕭哥哥并不情愿,并且很討厭他,兩人關系不好,總是吵架。自他們成婚后,我就很少見蕭哥哥真正開心的樣子了。”

    趙淮寧沉默片刻,看向窗外,伸手接住被風吹落的桂花瓣,“蕭哥哥說,他一定會和離的,我等得起。”

    這句話說得輕飄飄,風一吹就散了,不知是說給顧青辰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對了,你來燕京這么久,可知蕭呈淵與謝家哥兒也有過一段往事?”

    顧青辰指的是多年前,還是少年的蕭呈淵當眾表愛意,雖然其詳情無人知,但的確有過此事。

    依他對蕭呈淵的了解,蕭將軍為人坦蕩,性格爽朗,該不會做出故意欺瞞,騙取哥兒感情的事。

    但見趙淮寧這么固執,想他或許真的不知,于是問了句。

    結果趙淮寧竟然知道。

    趙淮寧不以為意,“誰年少時沒做過幾件荒唐事,蕭哥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自己都忘了。”

    “忘了?”顧青辰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這還能忘!

    趙淮寧點頭,“蕭哥哥曾經受過傷,被人下了蠱,事后就忘掉了一些事情,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既然能忘掉,就說明并不重要。”

    “況且蕭哥哥的母親,嘉蘭郡主也反對他們在一起,當年那件荒唐事后,蕭哥哥被嘉蘭郡主訓斥了一頓,就再也沒提過謝寧了。”

    “而且那謝寧,他對蕭哥哥也根本沒有真心!”說到這里趙淮寧有點生氣,“他若喜歡,為什么不來找蕭哥哥?這么多年不聞不問,哪有半分喜歡?”

    顧青辰啞言,他不認識謝寧,不知作何評價。

    權貴世家內院的腌臜八卦事也聽過不少,但顧家家風嚴謹,從沒有亂七八糟的事,親眼見到這還是頭一遭。

    聽趙淮寧說,他們成婚翌日,新媳給公婆敬茶,蕭呈淵和其母嘉蘭郡主都沒有出現。

    這對一個身居高門內院的哥兒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下馬威,可以想象謝寧在侯府里的日子定是極不好過。

    謝寧自幼喪母,沒有嫡親的兄弟護佑,外祖一脈凋零,唯一疼惜他的外祖母常年重病臥床。

    此前,他們都以為這樁婚事是前太子和謝家的算計,如今才知,竟是謝寧的外祖母替他向圣上求的。

    據說賜婚圣旨下達當日,謝寧外祖母就撒手人寰了。

    其外祖母出身簪纓門第,誥命加身,臨終前萌祖蔭為孫兒求來賜婚,期望他后半生能有個好去處。

    豈料那人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終究是錯了

    唉,想讓孫兒落個好,卻沒問蕭呈淵的意愿,硬湊了一對怨偶,折騰了三個人。

    顧青辰不知道蕭呈淵為何能什么都記得,偏將一人忘得徹底;謝寧沒失憶那這些年為何不去找蕭呈淵;又是否真如趙淮寧所想—謝寧對蕭呈淵無意,求旨賜婚只是為了后半生想嫁得好些。

    感情終究是兩個人的事,不能說誰對誰錯。

    但這般糾葛在顧青辰看來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可以理解,不能茍同。

    如果他是蕭呈淵,既然無法拒絕賜婚,又無法迎娶愛人,那就趁早放手斷干凈,好好過日子;若實在接受不了結發妻子,那就相敬如賓;若實在忘不了心愛之人,那就將愛埋藏心底。

    如果他是謝寧,既然夫君已令愛他人,那就該放手放手,該和離和離;若一時無法和離,那便說清楚,各過各的,互不打擾。

    如果他是趙淮寧,既然喜歡的人已經成婚,并且難以和離,那就說明不是良人,他會果斷放手。

    幸好他誰也不是。

    幸好他是顧青辰。

    幸好他有葉如塵。

    三個人都太固執了,若有一人能盡早看清并放手,那便就皆大歡喜了。

    顧青辰想到曾經葉如塵為趙淮寧算的一卦,[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雖然不能斷言繼續強求是否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但過程一定是痛苦的。

    顧青辰勸說趙淮寧看清楚些,世上男子那么多,蕭呈淵真的就是最好最適合的嗎?

    “莫要蹉跎了年華,最后落得一場空。”

    趙淮寧搖了搖頭,“我不悔”

    ——

    葉如塵和徐時年架著羅之清往外走,羅之清嘴里還嚷嚷著“再來,繼續喝!”

    將人扶到門外,羅之清晃了晃腦袋,似乎清醒了幾分,拉著葉如塵衣袖,“如塵,你想好干什么了嗎?不如來我們禮部吧?兄弟罩你!”

    葉如塵笑道:“好的,先排除禮部。”

    “哎?你怎么這樣!”羅之清不滿,還想說些什么,被徐時年打斷。

    “行了,你也不轉轉腦子,如塵去那里都比禮部合適。”

    徐時年將其手從葉如塵衣袖上扯下,把人塞進馬車,轉頭對葉如塵說:“那我先送他回去了,改日再約。”

    “好,路上小心。”葉如塵點點頭,目送兩人的馬車離去,然后轉身回了府。

    傍晚客人都散盡了,下人們收了殘席,葉如塵抬頭望去,月下涼亭還有一人對影獨酌,腳下橫七豎八躺了好些空酒壺。

    從下人手中接過一盤點心,揮去了旁人,葉如塵給蕭呈淵端了過去。

    “酒量真不錯!”

    葉如塵嘖嘖稱贊,喝了這么多,還沒不省人事。

    “□□街,和悅香糕餅鋪的[花粘糕]。”蕭呈淵只看了盤子一眼,抬頭灌了一口酒道:

    “剛出鍋時味道最佳,有段時間阿寧喜歡,我常去排隊,后來他吃膩了,我也好久沒買了。”

    “哦。”葉如塵問道:“你口中的阿寧,說的是誰?”

    蕭呈淵喝酒的手一頓,抬頭坐起身,嗤笑,“淮寧呀,你以為是誰?”

    “隨口一問。”葉如塵聳了聳肩,他怎么知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蕭呈淵心情很不好,葉如塵不再說話,只盯著他喝酒。

    好在今日設宴,府里備的酒多,要多少有多少。

    期間顧青辰過來看了一眼,葉如塵對他搖了搖頭,顧青辰嘆了口氣,將今日所知告訴葉如塵后轉身離開。

    直到天徹底黑了,蕭呈淵終于醉了,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

    葉如塵端來一盤瓜子,就聽他左一句阿寧對不起,右一句謝寧真討厭。

    葉如塵嗑著瓜子,問道:“你劇情走到哪一步了?主角受到底是誰?”

    蕭呈淵醉眼朦朧,根本聽不懂他在問什么,自顧自說著酒話。

    “他們都說我失憶了,呵呵,為什么,為什么當初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都瞞著我,現在又說我失憶了,真是可笑”

    “他們都說我喜歡他,不,我明明喜歡的是阿寧才對。”

    “阿寧,對不起,說好要娶你的,是我對不起你。”

    “阿寧,你等我,等我回來,娶你。”

    “阿寧”

    說著說著漸漸沒了音,醉酒的人說話顛三倒四,葉如塵揣摩著這些話,得出一個結論。

    葉如塵:“你是不是喜歡上謝寧了?”所以才覺得對不起趙淮寧。

    “或者應該說,是''又''喜歡上了!”

    “不可能!”

    蕭呈淵猛然抬頭,紅著眼咬牙切齒道:“我怎么會喜歡那樣一個人,詭計多端,虛假做作,他還心思毒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自己都下得去手!”

    哦?這等私密,如果葉如塵是君子的話應該即刻回避,但他豎起了耳朵,可惜蕭呈淵不再說了。

    唉

    ,葉如塵捏了塊點心,畢竟是私事,道德束縛下他并沒有繼續追問。

    過了有一會兒,蕭呈淵又喃喃道:“成日扮著柔弱可憐的模樣,一說吵架就病倒,一說狠話就吐血,藥也不吃,大夫也不看。”

    “虧我還想過,謝家要完了,若他當真無處可去,留下也行,可以置一個別院給他養病,我還想要怎么跟阿寧解釋,阿寧不高興怎么辦”

    “結果都是假的,全是裝的,為了不和離他竟然給自己下毒,他怎么敢!”

    “難怪從不看病,那副要死的模樣,都是吃自己吃藥吃的,哈哈,哈哈,可笑,當真可笑!”

    “我真可笑,我居然信了”

    越說越離譜,葉如塵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但重山不是。

    重山聽不下去了,重山從樹上跳了下來。

    葉如塵輕咳一聲,“天色不早了,帶你家侯爺回去吧。”

    “昂,要不,我叫人煮碗醒酒湯喝了在走?”葉如問道。

    重山看著他,好像在質問,那你為什么不早點煮?

    葉如塵想解釋,他絕對不八卦,只是醉一場發泄出來會更好。

    重山抱拳道:“不用了,今日多有打擾,侯爺他壓抑了很久,葉大人勿怪。”

    葉如塵點頭表示理解,“送他回侯府吧,府里想必還有人在等。”

    重山頓了一下,說道:“侯爺多日前已經從侯府搬出來了,現在住在別院。”

    “那里是他家,總要回去的,無論是個什么情況,都應該要坦然面對,開誠布公的將事情說清楚,該合合,該離離。選擇逃避總不是辦法,害人害己。”

    “好。”重山點了點頭,“我會轉達的。”

    走之前,重山解釋了句:“當初郡主就特別反對,正好侯爺失憶,郡主下令誰都不準提。”

    嘖,原來是這樣,葉如塵感慨,經典套路。

    葉如塵:“希望你家侯爺能正視自己。”

    第149章 謝寧

    重山最終還是將蕭呈淵送回了侯府, 蕭呈淵自成婚后,就已從臥室搬到了書房。

    翌日,蕭呈淵昏昏沉沉的從書房醒來。

    昨夜雖醉得厲害, 卻也沒不省人事, 蕭呈淵隱約還記得自己在葉府拉著葉如塵絮叨的糗樣, 頭疼不已。

    叫來重山一問, 頭更疼了。

    重山的記性甚好,將昨晚場景詳細轉述了一遍,語氣平淡毫無波瀾,仿佛那些羞恥的話不是從他面前主子嘴里說出來的一樣。

    “葉如塵這么說的?”蕭呈淵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重山走后, 蕭呈淵有些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鬢角,半晌, 抬手打開了書案上一個上鎖的小匣子。

    匣子里裝了好幾個信封,和離書中還夾著一封休書, 蕭呈淵沒數過自己寫了多少封,反正一封都沒送出去。

    不是他沒給,而是給了也會被退回來。

    蕭呈淵將和離書扔到謝寧面前時,謝寧瞥了眼封面三個大字,拆都沒拆就說:

    “圣上親賜,不敢收,亦不敢落名。”

    “請侯爺自己送入宮,讓陛下同意。”

    皇帝怎會打自己的臉, 蕭呈淵氣壞了,謝寧看他那炸毛的樣子卻笑了, 建議道:

    “那要不,你將這和離書換成休書,這樣就無需我簽字同意,我也絕不會賴著,怎樣?”

    真是個好主意,有身份和戰功相護,即便事后皇帝知道了生蕭呈淵的氣,也不會真將他怎樣。

    蕭呈淵回去后一鼓氣寫好休書,寫完卻也冷靜了。

    休妻不比和離,若真將休書遞出去,謝寧名聲就完了,更別說另尋好夫婿。

    于是那封休書就和其他和離書一樣,被鎖在了這匣子內。

    “坦誠布公嗎?”蕭呈淵喃喃道,隨即哼笑一聲,“是啊,該合合,該離離,耗著總是害人害己”

    他打開最上面那封和離書,來回讀了兩邊,看著那句【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靜默了許久。

    廚房又做了醒酒湯,是謝寧身邊的丫頭端來的,還有一碗青菜肉粥。

    “你家主子怎么樣了?”蕭呈淵問道。

    “不太好,近日主子心緒煩悶,身子虛弱,瞧了郎中吃了藥也不管用,昨夜受寒,今早又咳血了。”

    “郎中說不能見風,好在今日無風,暖陽和煦,主子正在院子里休憩呢,侯爺可要去看看?想必見到侯爺,主子心情會”

    “會好些。”

    丫鬟正說著,突然看到桌上的和離書,頓時啞聲,變了臉色。

    蕭呈淵似無察覺,只是喝粥地手不著痕跡頓了一下,不急不慢將粥喝完放下,囑咐道:“我一會兒去看他。”

    丫鬟欲言又止,最終什么都沒說,“嗯”了一聲退下,態度敷衍,語氣不善,蕭呈淵并未在意。

    ——

    蕭呈淵來到謝寧所在的楓園。

    秋日的楓葉在日光下熠熠如火,湖水清明,倒映著岸邊紅葉,天上白云,和獨舟孤影。

    一葉獨舟漂浮在湖水中央,上頭系了根長長的繩子,另一端拴在岸上。

    謝寧就仰面躺在舟上,閉著眼一動不動,一手搭在腹部,一手伸出船沿,指尖輕觸水面。

    園內寂靜沒有一個下人,水面平靜沒有一絲漣漪,石桌上放置的披風一角掉到地上,沾染了泥土。

    萬物噤聲,像一幅寧靜又安詳的美好畫卷。

    蕭呈淵站在岸邊,心突然揪了一下,只覺得這場景刺眼極了。

    像時間死了。

    像謝寧死了。

    他皺眉走下去,牽起湖邊綁著的繩子往回拉,畫面動了起來,湖水泛起漣漪,謝寧指尖輕顫,并沒有睜眼。

    隨著繩子越縮越短,小舟被拉回岸邊,那人也回到他眼中。

    “你這是做什么?”蕭呈淵沉聲問道。

    “曬暖,去去病氣。”謝寧淡淡開口。

    蕭呈淵把謝寧的手從水里拿起,一片冰涼,頓時一腔怒意涌上心頭。

    “秋日天涼,湖水冰冷,即使出太陽也暖不到哪里去,長樂還說你昨夜受寒咳了血,你就是這樣養病的?”

    謝寧道:“你不氣我,我會盡量長命百歲。”

    這話蕭呈淵以前是不信的,現下卻知道,只要這人不作不折騰,好好養病,說不定活得比誰都長。

    蕭呈淵甩開他的手,站起身將桌上的披風扔到他身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冷聲斥道:“還不起來!”

    謝寧睜開眼,入目就看到一張俊朗好看但怒容滿面的臉,隨后視線向下,看到對方兩手空空。

    “沒帶和離書?”

    謝寧問著,慢慢坐起身,抱著披風站了起來。小舟有些晃動,謝寧起身時站立不穩,險些摔倒。

    蕭呈淵一見他那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就莫名心悸,即便知道對方很有可能是故意裝的,還是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只是心下不耐,動作粗辱地將人拽上岸后便立刻松開了。

    “你要回來住了?氣消了?”謝寧又問道,語氣頗有些輕快。

    蕭呈淵沒有回答,說著來之前做出的決定,“謝寧,和

    離之事,我會找機會稟明圣上,屆時也無需你簽字了。”

    謝寧正準備系披風的手一頓,放了下來,“圣上親賜的婚,再讓圣上收回去,哪有那么容易。”

    “這就不用你管了。”大不了用軍功官位相抵,再挨上一頓板子,蕭呈淵想著。

    “此事已定,別再讓我發現你耍花招,這回就算你死在府上,我也會讓謝家將你抬出去。”

    謝寧面上無波,淡淡問道:“什么時候?和離。”

    蕭呈淵道:“不是現在,也不會太久,我會盡量在年前辦妥。提前告訴你,是為了讓你早做打算,莫起別的心思。”

    “以后,收起你那些陰招算計,好自為之吧。”蕭呈淵勸誡。

    “知道了。”謝寧不想再說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這段時間你呢,不搬回來?”

    “我不想再見到你。”蕭呈淵覺得兩人還是不見面最好,也能讓謝寧反思冷靜一下。

    他可能沒察覺這話有多么傷人,也可能察覺了,但還是要這么說,像是故意的,有種報復的快感,報復那人的謊言與算計。

    謝寧垂眸掩下一片陰郁,“那你也要想想趙淮寧吧,他一個未出閣的哥兒,成日往你別院跑,傳出去旁人怎么看?”

    蕭呈淵頓時沉下臉色,冷聲道:“我二人雖有情愫,但舉止清白,只要沒人故意捏造,就不會有流言蜚語,你最好別打他的主意。”

    “況且,等我們和離,三書六禮,我會娶他。”

    謝寧自嘲地笑了笑,突然一震,揪著心口痛苦的蹲了下去。

    蕭呈淵冷眼看著,動了下手,終究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直接轉身離開。

    他走得果斷,沒看見身后人笑著掉了眼淚。

    他也從來都沒看見過。

    第150章 研究院

    葉如塵快樂的渡過了一個月休假, 期間也并未完全放飛自我。

    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未來的日子,葉如塵還是覺得干老本行自在,背靠國家, 經費全包, 時間自由, 吃喝不愁。

    雖然這個世界目前并沒有他的老本行, 條件極度欠缺,但他可以往目標方向爭取一把。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雖說不能一步跨越時代。但他相信,只要有國家的支持, 社會的推動,在有生之年, 一定能看到個全新多彩的世界。

    說干就干,葉如塵連夜寫了三千字的職業規劃。

    這日,在路人詫異又新奇的目光下, 他騎著特制的木自行車,入宮面圣。

    皇宮的侍衛看著他的自行車, 猶猶豫豫糾結道:“大人,車馬均要停在東華門外,不可入內。”

    葉如塵笑道:“這是專門帶來給圣上看的,麻煩通融一下。”

    侍衛大抵是信了的,畢竟這么奇怪的東西是第一次見,雖是代步卻不同于尋常車馬,可這么大個東西真的能入宮嗎?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好決定, 這是恰好侍衛長過來,聽完之后將自行車上下檢查了一遍, 確定沒有危險后放行了。

    御書房內,皇帝問道:“你可想好要做什么了?”

    葉如塵笑了笑,“陛下,臣做了個東西,就停在殿外,可要一看?”

    “哦?”皇帝來了精神,派人去叫安王也過來,自己興致勃勃地走出殿外。

    看著階下那兩輪的木制車架,卻有點失望,他還以為是像望遠鏡、煙花那種極特殊的東西。

    “這是什么?”皇帝問道。

    葉如塵介紹,“這叫自行車,無需牲畜拉,自己一個人就能騎上走。”

    葉如塵說著騎上自行車演示了一番,皇帝眼亮了一下,“倒也是新奇。”

    自行車還加了后座,葉如塵邀皇帝身邊的元公公過來一試。

    元公公按照葉如塵說的在后面做好,心下顫巍巍,“葉大人,您可小心點,老奴這把骨頭真不經摔。”

    “公公放心,抓緊了。”葉如塵勾起嘴角,眼底夾著幾分狡黠,騎上車在殿前轉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轉小彎的時候都把元公公嚇得哎呦哎呦直叫。

    “不錯不錯。”皇帝看得有意思,笑出了聲,安王此時也來了,葉如塵停下,將元公公扶下車,笑瞇瞇問:“如何?”

    元公公捂著心口,“初時有些驚恐,生怕摔了,但葉大人騎得很穩,絲毫不顛簸,而且速度輕快。”

    葉如塵這才慢慢的說起了關于自行車的想法。

    牲畜拉車太貴,尤其是馬,一般人根本買不起,且還需照看牲畜,喂養飼料等等,尋常百姓根本養不起,若是出門要么走路要么租車,極為不便,而且畜生受驚失控的事情常有發生。

    “臣認為,若是能造出不需人力牲畜拉車,騎上就能自己走,主動權控制在騎車人手中的代步工具的話,會帶來極大的便利。”

    養牛馬驢的人家還是少的,當有了更便利實惠的代步工具,出行方便了,人與人之間,地方與地方之間的往來溝通就會增加,有助于共同發展促進。

    “往近了說,官員們上朝、應卯,并不是每個人都坐馬車,若能有一輛自行車,騎上就能走,想去哪里去哪里,豈不快捷。”

    要知道在城內行走,人流涌動,馬車禁止疾行,速度不比自行車快,停車還要找專門的地方,防止馬被人偷了。

    葉如塵幾句話就說動了皇帝和安王殿下,轉而又道:“但目前,這車無法正常投入使用。”

    “為什么?”安王問道。

    “這輛只是臣臨時想辦法做出來展示用的,看似無礙,但問題甚多。”

    葉如塵將車推到兩人面前,仔細介紹分析各個部位。

    車架是木頭做得的,雖然能用,但沉重易變形,容易損壞,并不耐用。

    最麻煩的部分是傳動鏈條和軸承。

    葉如塵這輛車相似不同于現代自行車,他想了替代裝置,設計將腳踏與后輪連接傳動,雖然能騎動,但遠遠比不上現代自行車。

    而現代鏈條目前還做不出來,雖然大燕朝已經能練鋼了,但要造幾百個一模一樣的小鋼片一時半會還是很難的。

    再者“路”也是個大問題,燕京城天子腳下,路自然修得好,皇宮之內更是光滑平整。

    可鄉野地方、城郊小路,都是土路坎坷難行的,一場雨后更是泥濘不堪,自行車根本不好走,況且還是沒有橡膠的木制車輪。

    問題環環相扣,不是輕易能解決的。

    所以這輛自行車目前來說根本無法大規模生產,成本高實用性低,沒有性價比可言。

    皇帝問道:“既如此,葉卿為何還要提出來?”

    葉如塵回答:“陛下,問題雖多,但不是不能解決,只要將技術一點點提上來,總有一天可以實現。”

    回到御書房,葉如塵拿出圖紙展開,上面赫然是自行車各個部件詳細圖樣,往后翻,還有可以拉貨載人的三輪自行車,幼兒學步的兒童自行車。

    “技術可以提升,問題可以攻克,只要敢想敢做便,上天入地也不是不可能。”葉如塵說道。

    還有路的問題,“要想富,先修路”,這一點葉如塵在當年殿試時就提起過。

    如今水泥已經有不少地方使用,水利、建筑、國防均有涉足,但還遠遠不夠,范圍還能再進一步,普及水泥路,讓大燕道路真正做到四通八達。

    葉如塵帶自行車來并不是要現在推行自行車,而是以它為開端,說出自己的目的想法。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縱觀人類千年發展史,每一次大跨步都離不開技術的革新。”

    “如栽培糧食、制作農具、馴化牲畜;再往后,紡織術、造紙術、印刷術、燒瓷制銅鑄鐵煉鋼等等。”

    葉如塵道:“其實我們一直在不停的發明創造,前進的腳步從未停歇,只是太慢了,我們被時間推著行走,數十年上百年才邁出重要的一步。”

    “如果有相關的人才匯聚一起,潛心研究,便能加快社會發展進程,

    造福百姓,迎來盛世王朝。”

    皇帝和安王都知道,葉如塵說得這些不是空話,只要有計劃,他真能做到。

    隴州區區三年,這人就搞出來了一系列新事物,并且真正做到了普及;再往前還有硝石制冰,蜂窩煤,每一樣看似不起眼,但都特別實用讓人離不開,這些一點一滴匯集,也讓大燕綜合實力挺高了不少。

    還有那望遠鏡,因為材料稀缺只做出來三個,但玻璃的制作方法葉如塵有,雖然在隴州不能批量生產,可諾大的燕國能做到!

    【開拓新思維,開創新時代】

    前景展望的很美好,總要有個落腳地。

    葉如塵拿出他的職業規劃。

    繞了一大圈,終于說出了切實想法,“臣想成立一個研究院,招攬人才,搞發明創造。”

    搞科研,一個人再聰明也是能力有限的,而團隊的力量不可小覷。

    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么說教育也需要改革,不過動作太大不能著急,須得循序漸進,慢慢滲透。

    皇帝面色凝重,仔細讀了讀他的職業規劃,然后遞給元公公,“安王也看看。”

    歷史上每一次變革都是血雨腥風,因為新政策的出現往往以沖撞舊派利益劃分為代價。

    但葉如塵此法卻并不不妥,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有利的。

    雖說是耗了些人力財力,可除了戶部會對新增固定支出皺眉外,對別的人來說并無干緊。

    安王表示支持贊賞,若是旁人提出,他只會覺得想法很好但難以實施,可葉如塵種種先例在前,令人信服!

    經過一整天的探討,最終皇帝批示成立研究院。

    研究院無實權不摻政事,剛好國子監地廣房屋教舍眾多,便直接從其中劃出一塊先用著,后續根據需要再擴建。

    研究院設在國子監,但高于國子監。

    研究院可以有好幾個院種,研究方向可以很廣,不拘于某一項,就看招來的人才們想象力有多豐富。

    由于現今科技水平的局限,無論他人思想發散到何種地步,葉如塵作為總院長,以他的博識,都能給出合適的研究意見。

    只是成立初期,尚不能清晰的劃分院中,還需慢慢發展。

    不過后續又叫來顧父,都是搞研究的,商討后皇帝將農科府也并入研究院了,作為院種之一,改名農科院。

    至于人手,成立初期,先從新科進士中挑挑看,或有民間特殊人才也可被舉薦入研究院。

    后期計劃在國子監新增相關學科,帶領更多年輕人走向科學研究,因為在這個時代無法細分物理、化學、生物等,所以直接稱為“自然學”。

    屆時國子監的學生除了可以科考入朝為官,感興趣的也可直接考入研究院。

    翌日朝會,眾人議論紛紛,論其合理性,雖有部分大臣覺得不妥,說像是在鬧著玩一樣的,但沒有強烈反對。

    總來來說,并未有什么不好的影響,還能分流人才。

    只有戶部,意料之中,每每有要多花錢的地方,總會把那套舊說辭變著花樣來一遍。

    好在國庫并非真的空虛,皇帝堅持決定,戶部也不再說什么。

    研究院成立一事定下,葉如塵心情頗好,買了顧青辰愛吃的糕點,悠哉悠哉回了家。

    走到門口,正見到顧青辰身邊的嬤嬤帶著一名郎中往府里走。

    葉如塵皺眉,快步追上叫住趙嬤嬤問道:“阿辰怎么了?”

    這兩日,顧青辰有些乏力,葉如塵察覺他食欲也有些下降,就要找大夫上門看看。可顧青辰感覺自己沒什么問題,想著秋日困乏,倒也正常。

    “叫了大夫,無事也得開服藥調理,我不要喝。”顧青辰拒絕道,便沒有找大夫。

    趙嬤嬤如實道:“主君午飯沒吃兩口就吐了,還有些犯暈惡心,老奴這便叫來郎中一瞧。”

    一聽這話,葉如塵忙道:“那快些進去。”隨后長腿一邁,快步向里走去。

    趙嬤嬤也不敢耽擱,帶著郎中匆匆跟上。

    廳堂內,顧青辰面容略顯蒼白的坐著,掀開衣袖讓大夫把脈。

    “如何?著涼了?或是飲食有問題?”等大夫收回手,葉如塵連聲問道。

    “都不是。”大夫搖頭,笑呵呵道:“恭喜大人和主君,是有喜了!”

    “什么!”

    葉如塵錯愕,顧青辰更暈乎了,“我,懷孕了?”

    兩人都有些驚訝,元宵出生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當時把葉如塵心疼壞了,直說以后再以不生了。

    而后一段時間兩人行房也很注意,好在哥兒本身就比女子難孕,自生下元宵后,多年再未有過動靜,所以兩人早就不想了,平日行事也難免放縱。

    豈料,這竟是懷了?

    難怪顧青辰自入京后就時常覺得疲勞,他還以為是這些年養得嬌氣,突然趕遠路太累了。

    時隔多年,葉如塵再一次感覺到當初那種欣喜震驚又茫然無措的情緒。

    “賞!有賞,傳令下去,府中上下多發三個月賞銀!”

    回過神來,葉如塵握著顧青辰的手,轉頭吩咐道:“趙嬤嬤,派人去顧家報喜!”

    “是是是,這就去!”趙嬤嬤喜笑顏開,郎中也開心地領了紅包,為顧青辰開了安胎藥。

    元宵從外面回來,還沒進門就蹦著喊道:“我有小寶寶了,太好了!我有小寶寶了!”

    “哎呦,小主子你可慢點!”旁邊跟著的小廝忙護著,又笑著糾正道:“是主君有小寶寶了,你有弟弟了!”

    家有喜事,眾人都格外興奮!但胎兒月份太小,不宜宣揚,這事也就專門通知了顧父顧母,和忠武侯府。

    顧母收到消息,即刻趕了過來,翌日更是直接收拾東西搬進了葉府,還帶了一堆補品。

    顧青辰哭笑不得,“沒這么要緊。”

    “誰說的!”顧母嚴肅道:“女子哥兒生產本就是大事,不可因為生過就掉以輕心。”

    “娘說得對。”葉如塵特別同意。

    第151章 靈華廟

    今年的殿試四月份就結束了, 新科進士大多已經被安置好位置,剩下一小部分雖未完全定下,但大抵也有了去向, 葉如塵看了看, 沒選出適合進研究院的。

    會試三年一次, 葉如塵不可能等那么久, 便將目光移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是大燕最高學府,雖說皇親國戚、文武高官的子弟皆可入學,但這里并不是紈绔子弟聚集地。

    國子監學風嚴謹,校規嚴厲, 除官家子弟外,還有各地保送上來的優秀民生, 其中包括地方官每年貢選的秀才身“貢監”,還有落榜但成績優秀的舉人身“舉監”。

    葉如塵并不認為沒中進士就是差勁,畢竟科舉是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能走到會試已經是人中龍鳳,再者說, 科舉選人的題目又不適用他的研究院。

    經過半個月的精挑細選,還真讓葉如塵在國子監找到了三個不錯的苗子。

    三人都是舉子,其中有兩個民生,一個官生,均是年輕人。

    原本三人都有些猶豫,畢竟苦讀多年,就是為了金榜題名,入仕為官。

    眼看走到最后一步, 說不定努努力下次就能進士及第,這時選擇放棄, 去一個剛成立還說不清究竟干什么的研究院,多少讓人有些心不甘。

    結果突然得知,進研究院竟然也是官身!品級月俸還不比入翰林院的新科進士差,做出成績能往上升官,三人都驚呆了!

    雖說不知道研究院的發展空間究竟能不能和翰林院相提并論,但待遇方面確實不錯,而且這里沒有官場亂七八糟的激烈內斗。

    “我們研究院是真正的優中選優,不是誰想進都能進的,哪怕你進士及第,過來也要先通過考核,而考核往后會越來越嚴格。”

    葉如塵三言兩語,說的天花亂墜。三人暈頭轉向,迷迷糊糊,只覺得未來可期!此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錯過就不會再有了!

    于是等三人回過神時,他們已全部同意,被納入了不知道前途在何處的研究院!

    葉如塵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拂袖而去,深藏功與名。

    入寒后,皇帝龍體有恙,好幾次朝會缺席,最后再次退居干清宮,由安王監國。

    之前那次不確定,但這次葉如塵能肯定,皇帝絕不是裝的,而是真的病情加重。他進宮看望過幾次,皇帝面色灰敗,精神不振,已呈日暮西山之勢。

    一月后,皇帝駕崩,舉國哀悼。

    元公公拿出傳位詔書,傳位于安王,這是預料之中的事,眾臣沒有任何異議。

    國不可一日無主,大臣宣讀了遺詔,安王在靈前繼位,正式接管了皇權。

    按照禮法,新皇以日易月,守孝二十七天。期間禮部就開始準備相關事宜,等孝期一結束,立馬完成了登基大典。

    ——

    十二月,蕭呈淵入宮面圣,皇帝說:“既然你執意如此,那朕允了。”

    當晚

    ,蕭呈淵回了侯府,謝寧什么也沒說,簽寫了和離書。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翌日一早,蕭呈淵來到謝寧的院子,謝寧屏退了所有下人,屋里只剩隨他一起來侯府的丫頭長樂。

    還沒靠近,就聽到止不住的咳嗽聲,蕭呈淵走進了屋里,見謝寧面色慘白,嘴角染了血,手帕一片殷紅,突然覺得心刺痛的厲害。

    謝寧說:“稍后就走,侯爺無需著急。”

    蕭呈淵偏過頭去,“我不是來催你的,你可以多待些時日,等身子養好了再走也行。”

    謝寧道:“不必了,不敢麻煩侯爺。”

    “你我夫妻一場,何必說這些。”蕭呈淵頓了一下,“我也是希望你好,日后”

    謝寧沒有搭腔,重山在門外喊道,“侯爺!”

    “何事?”蕭呈淵出門走到院中,重山連忙稟告,“黃山出現山匪,確定是官兵出身,疑似逆黨余孽。”

    蕭呈淵接過重山遞來的密報,對方人數不多,該是無處可躲才上了山。

    只是黃山位于彭城,離燕京不遠,皇城腳下豈容逆黨藏身,況且新皇登基不久,決不允許有任何亂子出現,于是皇帝命蕭呈淵親去,秘密處置。

    蕭呈淵回頭看了眼謝寧的屋子,轉身和重山走了。

    丫鬟關上窗戶,回到內室說,“侯爺走了。”

    無人應答,謝寧似不在意。

    ——

    懷孕四月,胎兒穩定下來,顧青辰終于被允許到處溜達了,葉如塵從宮中請來太醫看,太醫也建議多走動一下。

    今日葉如塵去了研究院,顧母回了娘家看望她臥病的老母親,還帶走了團子和元宵,顧青辰獨自在府上著實無聊。

    “不如我們去靈華廟祈福吧!”顧青辰向身邊人建議道。

    靈華廟就在城郊的靈華山半山腰處,也不遠也不高,靈華廟無主,很久以前是個廢棄的寺廟,后來不知被誰出錢修繕,現常有云游僧人路過借出在哪里。

    小寺廟香火不算很旺,跟護國寺比簡直不堪一提。但廟里有顆巨大的祈愿樹特別受人歡迎,聽說頗為靈驗,無論是求姻緣,求平安,亦或是求子嗣皆可,樹上掛滿了愿簽。

    顧青辰還挺感興趣的,當年他還在京城的時候,靈華廟根本不火,也沒聽說什么祈愿樹,便想去看一看,給家人和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府里這么大,不如就在府里走走吧。”

    趙嬤嬤皺著眉頭,不是很贊同,那么遠,累著怎么辦?又是在城郊寺廟,萬一遇上什么危險怎么辦?

    顧青辰聞言苦著臉,是啊,這長林園大得很,但他都走吐了,就想出門溜達!

    “可是今日老爺不在,要不等老爺回來了你們一起?”趙嬤嬤建議道。

    顧青辰嘆了口,他知道趙嬤嬤是為他好,但他也是心血來潮,就今天,現在,這一刻,真的好想出門啊~

    趙淮寧一來就見顧青辰這幅糾結模樣,一聽他想去靈華廟,頓時欣喜道:“我去過哪里,我可以陪你去!”

    “我在這京城也沒個相熟的,平日想出去玩都沒人陪,正好我們一起啊!”

    顧青辰覺得可,趙嬤嬤覺得不太可。

    但看兩人渴望的目光,趙嬤嬤妥協了,只說要多帶些人,出城要坐馬車,上山要坐轎子。

    只要能出門,怎樣都好,顧青辰欣然同意,一行人高高興興出門。

    靈華廟還真就是一個小小的廟,里面暫住了兩名僧人。

    但那顆祈愿樹果然名不虛傳,祈愿樹是一顆巨大的榕樹,樹上掛滿了紅布條、祈愿牌、紅燈籠和小鈴鐺

    因為沒人管,掛什么的都有,雖然雜亂,卻也好看。

    顧青辰拿出自己準備好的祈愿牌,開心地掛了上去,閉上雙眸,虔誠地許愿。

    風一吹,樹上的小鈴鐺和祈愿牌搖曳碰撞,發出叮咚的脆響,讓整棵樹活了起來,生機四溢。

    他睜開眼,覺得心里暖烘烘的。

    一行人在山上沒待多久,天空開始飄雪花了。

    “下雪了!”顧青辰仰頭伸出手,接住一片潔白在手心,觸之即化。

    趙嬤嬤連忙給他裹上披風,催促著大家快下山,否則雪下大山路就不好走了。

    顧青辰也知道,今日已經出來很久了,天又落雪,他還懷著身子,是該趕緊走。

    下山后沒走多久,顧青辰聽見哭泣的聲音,掀開車簾問道:“怎么回事?”

    趙嬤嬤說前面倒了個人,旁邊一個小丫頭在哭呢,馬車又向前走了一段,顧青辰透過窗戶清楚的看到了外面。

    有一人倒在路邊,頭戴長長的黑色冪籬,看身形是個青年,但因遮蓋了面容又有些距離,看不大清,無法確定是男子還是哥兒,不過顧青辰猜想應該是名哥兒。

    地面已經披上一層薄雪,青年腳邊的那抹殷紅血跡甚是顯眼,另外一個丫頭抱著他哭的傷心又無助,瞧著挺可憐的。

    趙淮寧也好奇地湊了過來看,見那姑娘攙扶著青年慢慢站了起來,青年身子又十分虛弱的樣子,顧青辰吩咐人前去問問。

    趙嬤嬤很快回來,果然如顧青辰所料,那青年是個哥兒,兩人也是從靈華山下來要回城的,但誰知哥兒半路突然犯病了。

    “既然碰巧遇上了,那叫他們上來一起走吧。”

    “這”趙嬤嬤也不是心硬,就是不知那生人是怎么回事,怕過了病氣給顧青辰,但看眼下這個情況

    顧青辰道:“嬤嬤,我們今日是出來祈福的,行善積德總是好的。”

    “好,聽主君的。”

    趙嬤嬤很快和那兩人說好,帶冪籬的哥兒微微俯身表示感謝,旁邊的丫環也是萬分感激。

    丫環扶著他家公子上了車,自己退到了馬車邊,顧青辰看出她眼中的擔憂,明顯就放心不下那哥兒,于是開口道,“一起上來吧。”

    這馬車內空間很大,再坐兩個人也不成問題。

    丫環愣了一下,忙道:“多謝這位公子!公子大善!”她看看自家公子,沒有猶豫的坐了上來。

    只是剛一落座,抬頭看向顧青辰和趙淮寧,又是一頓,變了神色,但沒有再說什么。

    旁邊的哥兒輕咳一聲,對顧青辰和趙淮寧點頭道:“多謝兩位公子,叨擾了。”

    “無礙。”顧青辰搖搖頭。

    離得近了,即便隔著冪籬也能看清對方的面容。

    黑紗后面的容色絕麗,卻過于蒼白,透露著一股子病弱清冷的美,仿佛雪山冰蓮入世,縹緲如煙,隨時都會消散的樣子。

    一路上幾人再未說話。

    本以為對方上車后出于禮貌也該先自我介紹的,但半天沒有動靜,趙淮寧有些忍不住,說道:“在下趙淮寧,他是顧青辰,你們呢?”

    丫環轉頭看了看她家公子,那哥兒輕聲道:“無名。”

    “沒有名字!你蒙誰呢!”趙淮寧驚詫,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哥兒掩唇笑了出來,清冷美人頓時染了顏色,他抬頭看向兩人,目光澄澈,薄唇微啟,“

    就叫無名。”

    趙淮寧愣了愣,被那抹笑晃了神,有些不好意思的錯過目光,嘟囔道:“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名字?”

    對方道:“稱呼罷了,不甚重要。”

    顧青辰聽出來這應該是個假名,對方明顯不想暴露身份。

    顧青辰問道:“你們也是去靈華廟祈福的嗎?”

    趙嬤嬤方才就說了他們是從靈華山過來的,顧青辰自然知道,這么問只是同路一場,想開個頭聊點什么。

    “不是,我去看花。”

    哎,竟然否認了?顧青辰怔愣一瞬。對方看出他的疑惑,說道:“靈華山里面有一片梨花樹。”

    顧青辰不解,冬日看梨白,是花還是雪?

    趙淮寧直接問:“梨花要等到春三月,你這時候去看什么?臘月該賞梅才是。”

    那人笑了笑:“我去看來年的梨花。”

    “來年的梨花為什么不等來年再看?”

    “來年就看不到了。”

    “怎么會”趙淮寧還想問,顧青辰輕扯了下他的衣袖,打斷了他。

    這話聽著傷感,帶著深深遺憾,顧青辰心中似有猜測,見他又輕咳兩聲,脆弱得不象話,既然人不想多解釋,他們又何必打破砂鍋呢。

    顧青辰問:“冬日后山難免凄涼,可看著想看的了?”

    那哥兒沒有點頭,想了想緩緩開口,“南山十二月,梨花枝上白,又聞子規啼,不見來時路。”

    “南山十二月,梨花枝上白”,靈華山也叫南山,顧青辰復念了一遍,贊道好詩,“這是一首什么詩?”

    “送行詩。”

    “送友?”

    “送自己。”

    顧青辰不再問,趙淮寧疑惑地看著他,“你準備出遠門嗎?”

    “嗯。”哥兒點了點頭,“很遠。”

    走了一段,外面有兵馬聲響,顧青辰聽趙嬤嬤道:“主君,我們遇上蕭將軍了!”

    “真的!”趙淮寧大喜,掀開車簾走到門邊,看見蕭呈淵騎馬而來,擺擺手大聲喊道:“蕭哥哥。”

    蕭呈淵錯愕,“阿寧?”

    “蕭將軍。”顧青辰也掀開一側簾子笑著打招呼。

    “我遠遠瞧著車馬眼熟,就猜是你們,沒想到阿寧也在。你們怎么出城了?葉兄也沒跟著?”

    蕭呈淵說道:“近日城外不太安全,我剛辦完事要回去,正好順路送你們。”

    “好呀。”趙淮寧嬉笑道。

    “那就麻煩蕭將軍了。”顧青辰頷首致謝。

    蕭呈淵透過縫隙看到了顧青辰身后人,問道:“車內有旁人?”

    “嗯。”趙淮寧點了點頭,“我們半路遇上的,順帶捎一程。”

    蕭呈淵微微皺眉,“是生人?”

    顧青辰解釋,“一個病弱的哥兒和一名女子罷了。”

    “那就好。”蕭呈淵點了點頭,他與重山等人分開讓其先行,騎馬走到了顧青辰馬車前頭帶路。

    一行人速度加快了不少,沒多久就到了城門口。

    入了城,蕭呈淵道:“我還要進宮一趟,剩下路就不送了。”他看向趙淮寧,“早些回家,別讓你哥哥擔心。”

    趙淮寧點點頭,目光含笑,“知道了,蕭哥哥。”

    顧青辰拱手作別,趙淮寧揮手再見,等蕭呈淵遠去,車內那名丫環主動開口說,“我們到這里就行了,多謝公子了。”

    那名哥兒也再次感謝道別,“這一路多有麻煩。”

    顧青辰笑了笑,“相逢即是有緣,不必客氣。”

    丫環扶著她家公子下了馬車,兩人行禮作別,轉身離去。

    顧青辰看著那哥兒的背影,開始覺得此人清冷如冰蓮,現在看,明是清雅似梨花。

    如梨花一般的人

    顧青辰回到府里不久后葉如塵也回來了,趙淮寧對顧青辰眨了眨眼,俏皮道:“那我先走啦,改日見~”

    第152章 永昌元年

    內室, 葉如塵敲了敲顧青辰的額頭,“好呀你,出去玩都不叫我!還敢上山, 下著雪上山多危險!”

    “哪有, 你不是在忙嘛。”顧青辰嬉笑, 抬頭輕輕拍掉葉如塵發上的落雪, “我有注意的,帶了那么多人,而且我們去的時候還沒下雪呢。”

    葉如塵抓住他的手,“下次想去遠處玩記得叫我, 只要你叫我我就不忙,知道了嗎?你身子重, 要注意安全。”

    “嗯,知道啦~”顧青辰乖巧的點頭,小小吐了下舌頭, 清亮的眸含著笑意。

    “今日不聽話,要罰。”葉如塵捏著他的下巴晃了晃, 目光危險,咬著耳朵,“自己說,怎么罰。”

    顧青辰嘿嘿一笑,把腦袋砸在葉如塵懷中,埋著臉將自己藏起來。

    葉如塵冷酷道:“逃避是沒有用的。”

    顧青辰輕哼一聲,悶聲悶氣的說道:“不要,你就是看娘不在, 逮著機會欺負我。”

    “就是欺負你。”葉如塵低沉的笑了笑,把人抱起來, 圈在懷里坐下,“罰你抄二十遍家規吧。”

    哎?顧青辰錯愕,從葉如塵懷中抬起頭,露出懵懂無辜的小鹿眼神,“哪里來的家規?”

    “嗯,以前沒有,今晚有了。”葉如塵道。

    “哼~”顧青辰撇了撇嘴,懶洋洋的趴在他肩膀上,一幅隨你便,能奈我何的樣子。

    看著這幼稚的樣子,葉如塵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晚上,顧青辰躺在床上晃著白凈的小腳丫,半晌不見葉如塵過來,起身穿上鞋蹭到葉如塵身旁,“你在寫什么?”

    葉如塵勾唇,抱著他坐在腿上,“自己看。”

    “家規?!”顧青辰瞪大了眼睛,直接翻到最后一頁,不可思議,“一百二十三條!!!”

    葉如塵含笑看著他,簡直讓人毛骨悚然,顧青辰抖著手趕緊翻到第一頁,一條一條看起。

    啊!!!

    半晌,房中傳來驚呼,顧青辰咬牙切齒吼道:

    “葉!如!塵!這全是針對我的!”

    “什么破家規!不行!我不同意!”

    “第十三條,不準生氣暴怒,氣大傷身。”葉如塵掰過顧青辰的腦袋,輕咬了下他紅潤的嘴唇,手掌溫柔撫摸著微隆的孕肚,“都嚇著為夫和孩子了。”

    顧青辰翻到十三條,還真是,“你想得美!”他用力指著那一條羞憤道:“這懲罰寫的,寫的,什么東西啊!”

    顧青辰漲紅了臉,葉如塵笑個不停。

    “混蛋!”顧青辰暗罵,心中下決心打死也不能妥協,葉如塵也沒為難他,“我給你記著,等生完寶寶再罰。”

    ——

    這兩日,葉如塵沒去研究院,在家陪顧青辰,他現在抱著鐵飯碗,上下班時間自由,簡直不要太爽。

    中午的時候,顧母回來了,知道顧青辰跑到靈華山去嘮叨了好一會兒。顧青辰敢懟葉如塵,卻不敢駁顧母,只能搭著耳朵老實聽訓。

    “好在你們下山早,不過那場雪也沒下成,夜間就停了。”

    顧母嘮叨完后,喝了口茶,“說起來,靈華山出了件稀奇事。”

    “哦?”顧青辰支起耳朵。

    “靈華山里面有一片梨花林你知道嗎?”

    顧母道:“說是春日漫天梨花開遍,白雪帔青霞,倒也是靈華山一景。那片梨樹好似無主的,就像那靈華廟一樣沒人管,夏日梨果滿樹,誰都能去摘。”

    “略有耳聞。”顧青辰點點頭。

    “聽人說,那片梨樹現在全毀了,枝條被砍得七零八落,棵棵半死不活,不知是誰干的,這也太缺德了。”顧母搖頭道。

    “被砍了?”顧青辰詫異,整個人愣住,忍不住想,難道是那人不太可能吧,顧青辰搖了搖頭。

    葉如塵問他怎么了,顧青辰說了前日去靈華廟在城外遇上的那位看梨花的哥兒。

    “倒是稀奇。”顧母感慨道。

    快到晚飯的時候,葉如塵被蕭呈淵叫到了聚珍樓,是京城比較出名的酒樓,自他從隴州回京后,兩人還沒正經的單獨出來聚過呢。

    走進包廂,葉如塵先道:“前日你護

    送阿辰一程,謝謝了。”

    “順路而已。”蕭呈淵擺擺手,不甚在意。

    葉如塵前腳剛到,小二就將熱乎的飯菜端上桌,蕭呈淵自帶了酒,滿滿一桌好酒好菜。

    “先說好,我不喝。”葉如塵道:“阿辰懷著孕,我不想一身難聞酒氣回去熏著他。”

    蕭呈淵正要拆酒的動作一頓,“哪算了,一個人喝酒沒意思。”

    葉如塵嗤笑:“就咱兩個,點這么多?是有什么好事?”

    “我和離了。”蕭呈淵說。

    葉如塵錯愕,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幾天前,我向圣上請旨和離,圣上準了。”

    “那謝寧呢?”

    “自然是回謝家了。”蕭呈淵說道,“當晚簽下和離書,翌日一早就走了。”

    終究還是分開了,葉如塵為之嘆息,他忍不住算了一卦,卦象顯,葉如塵愣住,又算了一遍,沉默不語。

    片刻后,葉如塵緩緩收回幾枚銅錢,問道:“可有好好道別或是相送?”

    蕭呈淵搖了搖頭,“那日一早我去黃山剿匪,離開得匆忙,等晚上回去時他已不在。”

    葉如塵不知該說什么,拿過蕭呈淵放到一邊的酒壺拆開,給兩人滿上。

    “你不是不喝嗎?”

    “還是陪你喝一杯吧。”

    “你剛才在算什么?”蕭呈淵問。

    “塵歸塵,土歸土。”葉如塵神色復雜,搖頭說,“沒什么。”

    “塵歸塵,土歸土。”蕭呈淵喃喃復述了一遍,“莫名其妙,喝酒吧。”

    臨別時,蕭呈淵問葉如塵,“你似乎有話要說,你一向不看好我和阿寧,是覺得我不該和離?”

    不知是不是錯覺,葉如塵竟從他這話中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是在期待什么,期待有人能勸他回頭嗎?

    葉如塵搖了搖頭,他沒什么想說,已經沒什么可說的了。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姻緣已斷,再不能回頭。

    翌年,新皇改元,年號永昌。

    永昌元年,朝堂大換血,明里暗里撤下不少人,特開恩科取仕。

    這對葉如塵是個好消息,正愁研究院缺人呢,現下就有機會補上。

    別的倒沒什么事,如果可以的話,他覺得自己其實不用去上朝的,哪有研究人員參與朝政的,可惜皇帝對他寄予厚望,不準缺席。

    葉如塵將他研制出來的幾種煙花配方高價賣給了余家商行,之前隴州那場煙花秀之后就給了皇家一份,官家不禁止民間使用煙花,所以葉如塵還有著自主生產買賣的權利。

    但他不準備做煙花生意,他作為正經高官,又是研究人員,本就吃喝不愁了,閑暇時間自然要閑著,沒必要多給自己找事。

    煙花秀已經過去一年,但這期間沒少人找他買配方,葉如塵一直想找個有實力靠譜的買家,便壓著沒出。

    一來這一年事多太忙,二來想大規模批量生產煙花既要找原料又要培養技術人員,對于人力財力物力都有極高的要求,并沒有多少商家滿足條件。

    年初,余家商行找上門。

    余家商行早年就背靠安王,如今已是皇商,實力自然強勁,并且又和葉如塵是舊時。

    早年葉如塵還在村里時,就和余家商行牽上了線,后來也合作過幾次,頗有交情。

    再一次見到余朝云,昔日的少年已長大,他沒再繼續走科舉,而是接手了家業。

    余朝云微微笑著,“葉大哥,多年未見,可還認得我?”

    一派謙謙君子樣,溫潤的笑容后透著精明,與當年那個每次見都跟在其表哥身旁,咋咋呼呼一蹦三尺高的少年差別太大。

    葉如塵簡直不敢認,社會是個大染缸,商場更勝,真鍛煉人。

    不管余朝云有幾分真心,葉如塵都挺給他面子的,好在余朝云也沒想算計他。

    “不要有職業歧視好不好!我是商人但我不奸!這份友誼我還是力保的!我還擔心你都忘了我呢!”余朝云一秒破功。

    葉如塵撲哧一聲笑出來,連連點頭,“果然,本性難移,還是那個你。”

    兩人都是爽快的人,敘舊之后,很快定下了煙花配方工藝的買賣,余家一口高價,遠超葉如塵預期,果斷定下。

    春上百花開,顧青辰又和葉如塵去了一趟靈華廟,出于好奇,兩人去瞧了山里那片梨花林。

    梨花林確實毀得有些凄慘,不過雖然被砍的斷肢零落,死了不少,但也有很多存活下來,并未傷及根本。

    綠芽冒出,梨花紛紛飄落,散落在地面殘枝上,竟有一股悲戚之意。

    一朵朵白色小花,雖不茂盛,倒也留著些許生機,只要活著,總會將養過來。

    出了靈華廟,兩人并未直接回府,顧青辰想吃外面的菜,葉如塵帶他來酒樓,竟碰巧遇上了趙淮安、趙淮寧兄弟兩個。

    趙淮安身邊還有一個面生的人,幾人并未注意到葉如塵這邊,葉如塵便也未出聲招呼,徑直入了包廂。

    聚珍樓的另一個包廂里,趙淮寧低著頭,有些許的怯懦。

    趙淮安拍了拍他,“小弟,不是你要來親口與石俊說的嗎?怎么連頭也不敢抬。”

    趙淮寧小聲道:“有點不好意思。”

    “無妨。”對面書生模樣的人溫和地笑了笑,“小寧,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我沒有怪你,不必介懷。”

    “還,還是要說聲對不起的。”趙淮寧抬起頭,抿了抿唇,“對不起,茂哥哥,當初我什么也沒說就直接跑了,給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實在抱歉。”

    “沒關系,也怪我,只遵照父母之命,竟忽略了你的意愿,若我早日問清楚,也不會如此。”茂石俊輕聲說道。

    趙淮安說道:“石俊,這不怪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只是遵照長輩意愿并無不妥,此事確是我趙家對不起你茂家。我們兩家世代交好,沒想到出了這么一遭,著實愧疚,你不怨我就好。”

    茂石俊給幾人斟了酒,“淮兄,你這么說就生分了,我們可是自小長大的情分,過去了就過去了。”

    茂石俊對趙淮寧安撫道:“小寧,你不用愧疚,我父母親也未曾怪你,你是我們看著長大了,只希望你快樂,疼愛都來不及豈會怪罪,知道你并不愿這門親事后父母親也很后悔。”

    “真要說對不起,你該對你爹娘說,當初你逃婚失蹤后,伯父伯母都急壞了。這一年你在燕京有你哥哥看著,伯父伯母倒是放心,卻也十分掛念,你該找時間回家看看他們。”

    趙淮寧連連點頭,“嗯嗯,我會的!”

    茂石俊上次會試差一點落榜,如今圣上加開恩科,他便前來燕京備考,如無意外,這次也該中。

    趙淮安與茂石俊是至交好友,知道他要來京備考,就提前幫忙安置妥當。

    趙淮寧一直對逃婚一事心有愧疚,知道后就央哥哥相約,想親口道個歉。

    趙淮寧自小就是被人捧著的,趙淮安知道茂石俊是真的不怪自家小弟,這才將人約出來,解了趙淮寧的心結。

    第153章 蕭趙分手

    茂石俊走后, 趙淮安問起趙淮寧關于他和蕭呈淵的事情,“你年歲也不小了,蕭呈淵有說過什么時候提親嗎?”

    啊?趙淮寧眼神有些閃爍, “干嘛突然這么問, 蕭哥哥才剛和離沒多久, 現在說這個不太好吧。”

    “又沒說現在就讓你們成婚, 但總要定下來,你都鬧騰一年了,他也和離了,還準備拖到什么時候?”

    “我, 我們還在磨合,我也沒說過非他不可, 還,還要再看看呢我都不著急,哥哥你就別管了”

    趙淮寧聲音越來越弱, 毫無底氣側過頭避開哥哥的注視。

    “趙淮寧,你不要現在和我說你反悔了!”趙淮安皺起眉頭, “小弟,你很不對勁,發生什么事了嗎?”

    趙淮安語氣平和但十分嚴肅,趙淮寧心虛地不敢吭聲,他自小爹娘寵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哥哥數落他。

    “蕭呈淵他雖是各方面條件優異,但出身皇室貴族, 又有圣旨賜婚,于你并不是良配, 我趙家也是書香門第,你無名無分和已婚男子糾葛就已不成體統!你與他的事我本不同意,你初進京時,我說”

    “可我倆認識的時候,他還沒有婚約。”趙淮寧打斷哥哥的話,為自己小聲爭辯,“并且這婚約也不是他愿意的,我又不是在人成婚后才,才哥哥你把我說成什么了?”

    見他還敢反駁,趙淮安怒道:“早在你初進京,蕭呈淵親事初定時,我就說你就該和他斷干凈!你們當時才和認識幾天?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嗎?”

    趙淮寧小聲嘟囔,“怎么都這么說”

    “你長大了,不聽話了,執意如此,爹娘那邊我一直幫你瞞著,如今蕭呈淵已經和

    離,你們的事情總該有個說法。”

    趙淮安看他這樣子,知道兩人之間肯定出了變故,再一次問道:“小弟,現在究竟是什么情況?”

    “不太好說,哥哥求你別問了。”趙淮寧小聲堅持道:“我自有決斷。”

    安國公府,嘉蘭郡主也在問蕭呈淵的婚事。

    蕭呈淵與謝寧和離這件事情并沒有大肆宣揚,和離書簽下,謝寧離府,侯府中的下人都封口不準議論,以致燕京城沒多少人知曉,但蕭呈淵的母親嘉蘭郡主自然是知道的。

    身為安國公府世子,蕭呈淵是燕京青年才俊皇宮貴族中,唯一一個尚未襲父親爵位,靠戰功自己封侯拜將的人。

    正是因為封侯賜府,他和謝寧成婚后才不用住在安國公府,也和嘉蘭郡主少了些磨擦。

    蕭呈淵被叫回了安國公府,嘉蘭郡主問道:“你先前不是一直想和那個姓趙的哥兒在一起嗎?準備什么時候定親?”

    嘉蘭郡主和聲和氣,看似很支持這門親事,但蕭呈淵知道,母親不看好謝寧,但同樣也不看好趙淮寧。

    在嘉蘭郡主眼中,這些人的家世身份根本不能與他兒子相配,至于這個小地方的趙家甚至還比不上燕京謝家。

    當初蕭呈淵帶著趙淮寧回京,嘉蘭郡主一邊生氣他與謝寧的婚事,一邊生氣蕭呈淵又在外邊隨便找人私定終身。

    但如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嘉蘭郡主已經認命了,蕭呈淵都能為了趙淮寧跟謝寧和離,她若再反對母子就真成仇了。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嘉蘭郡主感覺蕭呈淵現今狀態不太對,和曾經的意氣風發相差甚遠,尤其跟謝寧和離之后,竟也沒再提趙家哥兒的事了。

    嘉蘭郡主有些不安,只好催促著他和那個趙淮寧的親事,希望能讓蕭呈淵安定下來。

    蕭呈淵心中煩亂,明明一直都想和離跟趙淮寧成婚,現下終于和離成功,可面對趙淮寧卻猶豫了。

    三兩句將母親搪塞過去,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現在不太想說這個。

    當初要和離,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對趙淮寧的喜歡、責任,亦或是別的什么?

    蕭呈淵逼著自己不去想關于謝寧的一切,那個人已經徹底離開他的生活了。

    腦海中又浮現葉如塵的問話,自己真的清楚自己喜歡什么又想要什么嗎?

    葉如塵說:“當初趙淮寧說心悅你,你亦心有意動,彼時你們二人不過相識月余,這段情愫還未來得及發展圣旨就下旨賜婚。你厭惡謝家,厭惡賜婚,正如叛逆期的孩子,本能的抗拒所有束縛。”

    “為此你極力抗爭,從不曾正視這段婚姻,如今一切結束,你成功了自由了,可捫心自問,這是否真是你想要的結果?”

    “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葉如塵問他,“你問自己,究竟愛上趙淮寧了嗎?又是從什么時候愛上的?”

    蕭呈淵沉默,避開了這個問題,“我答應要娶他的,我應該說到做到。”

    一個自欺欺人的死腦筋,葉如塵說:“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娶了他只會是傷害。”

    葉如塵說這話時,趙淮寧也在場,如驚被雷砸中,整個人都懵了。

    蕭呈淵還沒回神,趙淮寧怒氣騰騰地連聲發問:“葉大人為什么這么說,你就如此不看好我與蕭哥哥嗎?明明都到了這個地步,蕭哥哥已經和離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葉如塵也不想多管閑事,本來他可以什么都不說的。

    葉如塵交心的朋友并不多,蕭呈淵算一個。

    明知道對方情路坎坷,他無意深究,只選擇點到為止順其自然,沒想到還是走到了這個地步。

    葉如塵本覺得自己沒錯,可如今也有些后悔了,若是能早點插手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親眼見證跟聽故事完全不可比,況且其中一人還是自己朋友,這么狗血的劇情真的不是下凡來渡劫的嗎?

    葉如塵看了眼還一無所知的蕭呈淵,如果他能一直保持這個狀態其實也挺好。

    作為朋友,他私心地想,就讓那個蠱給力一點,讓塵封的記憶永遠塵封,最好一輩子也別想起,起碼能安穩一生。

    “一個人已毀,我不想再看另一個人也毀掉。”

    如果趙淮寧和蕭呈淵真的成婚了,那兩人估計真要后悔終生了。

    葉如塵問趙淮寧:“你真的喜歡他嗎?你們認識多久,你了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你知道他的過去嗎?”

    “我當然喜歡!”趙淮寧著急說道:“蕭哥哥救了我,我對蕭哥哥一見鐘情,葉大人你是知道的啊!我確實不了解蕭哥哥的過去,但那又如何?我喜歡的是現在的蕭哥哥,為什么要知道過去?”

    葉如塵淡淡道:“那就只說現在,你了解現在的蕭呈淵嗎?你確定現在的他是愛你的,現在的你們在一起真會幸福嗎?”

    一語擊中,趙淮寧愣住,緩緩地轉頭看向蕭呈淵。

    蕭呈淵也聽到了葉如塵的話,與趙淮寧四目相對,靜默不語,半晌,趙淮寧輕聲問道:“蕭哥哥,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葉如塵糾正補充,“是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那種。”

    蕭呈淵動了動嘴唇,許久沒吭聲,趙淮寧一點點崩潰,就在他要承受不住的時候,蕭呈淵沙啞的開口:“阿寧,我需要想想,給我點時間,好嗎?”

    “好。”趙淮寧說道。

    ——

    蕭呈淵從安國公府離去,嘉蘭郡主望著他離開的方向遲遲未做反應,良久,嘉蘭郡主對身邊人道:“去查查謝寧的動向。”

    是夜,底下人帶回了消息,嘉蘭郡主失手打翻了茶盞,“此事萬不能聲張,尤其不能傳到淵兒耳中!”

    嘉蘭郡主冷靜下來,吩咐道:“派人盯著淵兒動向,如有異常立即來報。”

    沒過多久,趙淮寧突然來找蕭呈淵,還是嘉蘭郡主專門派人請他過來的,趙淮寧有些受寵若驚。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蕭呈淵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

    趙淮寧問:“你怎么了?”

    蕭呈淵搖了搖頭,說沒什么,他就是想找回失去的記憶,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身邊人也不太清楚。

    “你們成婚這一年,謝寧沒和你說過嗎?”趙淮寧問道。

    蕭呈淵搖了搖頭,他和謝寧,似乎從未好好坐下來聊過從前。

    趙淮寧猶豫了下,“那你怎么不去問謝寧,你們兩個人的事應該沒人比他清楚,你要是去問,他肯定很樂意告訴你。”說不定還會添油加醋,趙淮寧心想。

    蕭呈淵沒有響應,說好的一別兩寬,他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或者說不敢去見謝寧。

    和離的這幾個月他總是會做夢,支離破碎的,不好的夢,每當他想看清楚時就會頭痛腦裂,醒來什么都不記得。

    趙淮寧岔開話題,說起了前未婚夫茂石俊進京的事,他開玩笑道:“茂哥哥人特

    別好,你如果再不決定,我就跟茂哥哥回家,讓你再見不到我!”

    蕭呈淵問:“你想跟他回家?若你喜歡的話,我沒”

    趙淮寧打斷,不可思議道:“你不生氣?”

    蕭呈淵說:“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如果”

    “夠了!我說這些不是想聽你的尊重祝福,如果你心中有我,那起碼也該吃醋才對。”

    蕭呈淵怔愣片刻,趙淮寧生氣的跑走了。

    近日,燕京報刊上“辯一辯”板塊有個爭論不休的熱議話題,“如果婚事自己做主,該選擇你愛的人,還是愛你的人。”

    趙淮寧沉思了一夜,翌日,他主動找到蕭呈淵,兩人徹底斷了關系。

    趙淮寧嬉笑著說:“似乎沒有那么傷心,蕭哥哥,看來我也不是很喜歡你嘛。”

    蕭呈淵道:“阿寧,對不起,是我負了你。”

    趙淮寧搖搖頭,“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若沒有我,你和謝寧也不會和離,蕭哥哥,去找他吧。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與他說清楚?”

    “謝謝。”蕭呈淵搖了搖頭,“不用。”

    曾經勇敢無畏的少年將軍怯懦了,他目前沒有勇氣踏入謝府。

    趙淮寧從來都不是他和謝寧的矛盾點,他們的問題在他們自己身上。

    蕭呈淵從來不想探究什么,謝寧也從來不屑解釋什么。

    一年的相處,他似乎很了解謝寧,又似乎一點都不了解,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蕭呈淵不知道。

    與趙淮寧斷了關系,蕭呈淵頓感松了口氣,腦子也清醒了點,朦朦朧朧間,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還需要點時間,他想先找回那段記憶。

    嘉蘭郡主聽聞此事,立即來了侯府,“淵兒,你可想清楚了?”

    “是母親的錯,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瞞著你。”她悲痛道:“淵兒放心,母親就是遍尋天下名醫,也要讓你恢復記憶。”

    “母親,是孩兒不孝,弄成這幅局面,讓母親為難了。”蕭呈淵跪在嘉蘭郡主面前,心中百感交集,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這不怪你,淵兒。”嘉蘭郡主眼眶泛紅,撫摸著蕭呈淵憔悴的面容,“母親日后再也不插手你的婚事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只是謝寧他”

    嘉蘭郡主掩面,有幾分哽咽,蕭呈淵握著她的手,急忙問:“母親,謝寧他怎么了?”

    嘉蘭郡主嘆了口氣,“可憐我兒,謝寧已經離京月余了,說是想靜一靜,散散心,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走了嗎?”蕭呈淵怔愣住,“怎么會,他的身子”

    “是謝家人親口所說,怎會有假?你若不信可親去一問,他離開時身子病弱,養了段時間就好多了。”

    “你忘了,先前那是為了留你在府里故意拖著病體不吃藥,和離之后,既然決定放下自是要好好治病。謝家人說他在家里養到了春上,身子好很多了才走的,說要去游山玩水,紓解心情。”

    “是這樣嗎,也好,離開這里,身體和心情應該都會好很多。”蕭呈淵喃喃道。

    “淵兒,你是不是想去找謝寧?”

    嘉蘭郡主建議道:“其實現在這樣正好,你二人剛和離,他心里有氣也正常,你們兩個都該好好冷靜冷靜。”

    “你且放心,他一個哥兒,只是暫時去散散心,早晚要回家的。剛好這段時間你就在京里看病,爭取早日恢復記憶,這樣方能再續前緣!”

    蕭呈淵點了點頭,咽下心中苦澀,扯了扯嘴角道:“母親放心,孩兒心中有數。”

    第154章 大結局

    謝家受睿王牽連, 如今已大不如前,蕭呈淵上門,謝寧的父親謝釗顯得有幾分惶恐。

    蕭呈淵并不在意, 他此次前來是問謝寧, 從謝釗口中得知, 與他母親所說一般, 謝寧確實已經離京。

    “他的病可好些了?”蕭呈淵問道。

    “啊,是好多了,不然也不會讓他出門。”

    蕭呈淵又多問了些,虧他竟然期望從謝大人這里多了解了解謝寧, 可此人吞吞吐吐,對謝寧還不如自己熟悉, 可真是個“好”父親。

    蕭呈淵不由心中冷笑,未再久留。

    謝釗目送蕭呈淵遠去,確保人不會回來, 不由松了口氣,擦了擦額角冷汗。

    謝釗大兒子問道:“爹, 你說這謝寧怎么回事,和離之后竟然連家也不回,究竟跑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不省心的逆子。”謝釗甩了甩袖子,一臉不耐,“總之按嘉蘭郡主的吩咐說就是了,可管好府上的人,別在外面亂說話。”

    隨后不久, 安國公府大帖張榜,遍尋天下名醫, 皇帝知道此事,也給蕭呈淵派了數名御醫,眾人都希望他能早日恢復記憶。

    葉如塵直搖頭,這都是什么事呀。

    他聽了謝寧離京的那番說辭,想來是嘉蘭郡主查到什么,于是封了人的口,串通謝家將真相隱瞞下來。

    大夫們折騰了一個月也沒有什么效果,于是蕭呈淵找到葉如塵,問他有沒有辦法。

    葉如塵哭笑不得,“在下真不會治病啊。”

    蕭呈淵嘆息,他也是魔障了,有種葉如塵無所不能的感覺,只是不想放過一點希望而已。

    “罷了,我不準備再治了,既然那段記憶找不回來就順其自然吧。我想去找謝寧,親口跟他說抱歉,不求其諒解,如果他愿意,我們可以重新認識。”

    “那你準備什么時候走?天下這么大,又上哪里去找呢?”葉如塵問道。

    “我也不知道,邊走邊打聽吧。”蕭呈淵說,“母親又為我從民間尋了個有神醫之稱的人 ,大概十日后進京,等他看完就走吧。”

    葉如塵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就這么漫無目的去找,或許有一天就淡忘了,或許有一天就放棄了,或許有一天就想開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轉折來得那么突然!還不等蕭呈淵反應,謝寧的消息就直接啪的打到他臉上。

    葉如塵下班回家,蕭呈淵與他一道走。

    顧青辰近日嘴饞,特別喜歡吃□□街-和悅香糕餅鋪的點心,葉如塵日日去給他買。

    兩人一起來到□□街,卻見和悅香鋪門緊閉,隔壁店小二與葉如塵相熟,跟他說道:“和悅香老板家里有事回了鎮上,這幾日都不會開門了。”

    “竟然是這樣。”葉如塵有些失望,蕭呈淵問:“換一家不行嗎?”

    葉如塵說:“就這家的花粘糕做得最好吃。”

    “確實。”蕭呈淵點了點頭,“以前阿,淮寧也喜歡吃。”

    隔壁店小二招了招手,葉如塵湊過去,聽他小聲道:“青水巷白哥包子鋪旁拐角處,有一個賣糕餅糖點的小攤,老板做的花粘糕跟和悅香一樣好吃,還便宜,只是量少,賣完就收攤了,你可以去看看。”

    葉如塵聞言謝過小二哥,他不知青水巷在哪里,蕭呈淵給他帶路,兩人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小巷口。

    這是條較窄小的舊巷,往來都是平頭百姓,不比□□街繁華卻也熱鬧,巷子里飄滿飯菜酒香。

    兩人來到小二哥說的那個攤位,攤主是個女子,正低著頭忙碌。

    葉如塵問道:“老板,請問還有花粘糕嗎?”

    攤主忙抬起頭,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花粘糕賣完了,這里還有”

    攤主的話頓住,葉如塵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身后的蕭呈淵。

    蕭呈淵也愣住,“長樂,你怎么在這里?”

    長樂扯了扯嘴角,轉過頭看向葉如塵,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您是,長林園葉大人嗎?”

    葉如塵點了點頭,只聽那姑娘笑道:“原來是葉大人,那你是給顧公子買點心的吧?我這里還有兩塊花粘糕,本是自留的,既然是顧公子想吃,那給您包上吧,不要錢。”

    長樂從攤子下面拿出一個包好的油紙包,又裝了些其他的糕點,“這都是我自己做的,希望顧公子會喜歡。”

    葉如塵有些詫異,“你怎么認識我夫郎?”

    長樂笑了

    笑,“年前我隨我家公子去靈華山,回來路上遇顧公子心善,捎了我二人一程。”

    “怎么回事,長樂,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謝寧呢?你沒和他一起嗎?他去哪里了?”

    蕭呈淵向前一步,急不可耐地連聲詢問,長樂對謝寧最是忠心,他以為兩人該一起走才是,謝釗也是這樣說的。

    長樂一邊將攤子收起來一邊說著,“侯爺沒看到嗎?民女自然是一個人,公子還了我身契,我現在是自由身,在這里賣糕餅掙錢有什么問題嗎?”

    “那謝寧呢,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

    “公子”

    長樂抬起頭看著蕭呈淵,淡淡道:“侯爺不知道嗎?公子過世了啊,就在離開侯府的當天。”

    “不,不可能,我不信。”蕭呈淵身軀一震,搖著頭,“他不是去游歷了嗎?謝釗親口所說,你在說謊,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謝釗說。”長樂嗤笑,“公子根本都沒回過謝府,謝大人知道什么。”

    “對了,你方才還說年前遇見了顧公子!”蕭呈淵緊緊盯著長樂,目光如炬,帶著質疑和憤怒,企圖找到長樂的破綻,隨即他念頭一閃,喃喃道:“是你們,那日馬車里的人是你和謝寧。”

    “對,就是那一天。”長樂笑了出來,有些凄涼,她慢慢道:“夜里,公子就去了,那時雪還沒有停,落了公子一頭。”

    蕭呈淵臉色瞬間蒼白,踉蹌著退了幾步,險些摔倒,葉如塵一把扶著他。

    “他怎么會死,他怎么可能會死,他,他的病,他不是自己下得藥嗎,解藥呢,不是吃藥就會好的嗎!他怎么會死!他怎么死的?”蕭呈淵猛地上前抓住長樂的肩膀,眼眶赤紅,面目有幾分猙獰,“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告訴我!”

    “呈淵,你冷靜。”葉如塵按住蕭呈淵的手臂。

    長樂吃痛皺眉,目光中也帶著幾分恨意,輕聲道:“是啊,是有藥,但藥太苦,公子不喜,不愿意吃,這世間太過無趣,公子不想呆了。”

    長樂看著蕭呈淵,“公子最后記掛的人是我,他還了我身契,給我買了個小院,與我說了很多,將所有銀兩留給了我,然后就走了。”

    “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惦念的了,公子什么都沒帶走,他甚至連名字都舍棄了,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這世上還有無數個謝寧,但沒有公子了,慢慢地,大家都會忘記這個人,包括我,也包括你。”

    蕭呈淵落了淚,他低下頭哽咽問道:“他現在,在哪里?”

    “公子不想回謝家,我把他葬在了城外一顆樹下。”長樂歪了歪頭,思索著,“是哪棵樹,我不記得了,也沒有立碑。”

    “侯爺若是想知道,就自己去找吧,不過,公子不想見你呢。你食言了,騙他等了那么久,但是他不怪你,因為生生世世都不會再相見了。”

    “放開我,我要收攤了。”

    長樂推開蕭呈淵,蕭呈淵失了力氣,葉如塵伸手扶住他。

    長樂推著車走出幾步,突然間回頭,叫住蕭呈淵,定定道:“侯爺,你這般樣子,難不成是后悔了?亦或是心中還留有幾分公子?”

    蕭呈淵沒有回答,他靠坐在墻邊雙手掩面,已然說不出話。

    葉如塵問:“長樂姑娘,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長樂無聲笑了笑,對蕭呈淵說:“侯爺,你知道靈華山里有一片梨花林嗎?公子沒什么想要的,但他想讓那片梨樹為他陪葬。”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想一把火燒了那片林。”長樂聳了聳肩,“可惜不能放火燒山,我沒本事,只找了人砍幾根枝丫。”

    原來是她做的,葉如塵心道,那叫只砍了幾根枝丫嗎?他和顧青辰去看過,分明死了大半,凄慘極了。

    葉如塵看向這女子,暗贊也是個狠人。

    “如果侯爺心中有公子的話,能不能幫他完成這個意愿,親手將那片梨花林砍了,如今梨花正開,就當侯爺為公子送葬了。”

    長樂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葉如塵嘆了口氣,陪蕭呈淵坐了許久,將他送回了家。

    長樂做得花粘糕果然如那小二哥所說,真與和悅香的一樣好吃,只有兩塊,顧青辰和葉如塵一人吃了一塊。

    聽葉如塵說完,顧青辰感覺心里悶悶的,難受極了。

    原來那人就是謝寧,原來他說的無名是這個意思,原來他要去的地方真的很遠。

    顧青辰將謝寧作的那首詩默了下來,遣人送去侯府。

    南山十二月,梨花枝上白。

    又聞子規啼,不見來時路。

    蕭呈淵念著詩,在謝寧房里哭了一夜。

    后來,這個蠢人腦子已經無法轉動,差點真聽長樂的話去砍梨花樹。

    好在葉如塵攔住了他,“蕭呈淵,這片梨樹有可能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痕跡了,你是要親手抹去嗎?”

    蕭呈淵恢復一絲清明,經過一番調查,從一個許久未聯系的年少時的狐朋狗友口中得知,蕭呈淵曾托他買過一批梨樹苗,時間正與靈華山中的對得上。

    那人還樂呵著說,“你忘了嗎,你還放言將來要種滿山呢。”

    蕭呈淵笑得難看。

    謝寧果然是心狠之人,他哪里是想讓梨樹送葬,分明是要斷干凈,不讓這世上留下一絲他們二人的羈絆。

    悲與歡,世間常態,葉如塵除了勸他放下也做不了什么。

    五月,顧青辰生產。

    葉府上下人仰馬翻,請了三四個穩婆穩么,血水一盆盆往外端,顧父顧母和梅氏嫂子在屋外團團轉。

    “快了,快了,再用點力!”

    顧青辰口中咬著參片痛苦的呻.吟,葉如塵聽著心揪成一團,恨不能以身相替,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緊攥著手,生生讓指甲刺破皮肉滲了血。

    好不容易快到天亮,孩子一聲啼哭將葉如塵心跟著猛一顫。

    顧青辰躺在床榻上累得脫力,臉上布滿虛汗,胸膛起伏著,小口小口微弱喘著氣。

    葉如塵也是一身冷汗,靠坐在床榻旁,輕輕握住他的手,喚道:“阿辰~”

    “我沒事。”顧青辰疲憊地睜開眼,笑了笑,聲音有些虛弱。

    “別說話,先歇歇。”葉如塵心疼道。

    嬤嬤將孩子擦洗趕緊,用小被包好,走出門去道喜:“是個哥兒!”

    顧母高興地接過孩子,“喲,簡直和辰兒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顧父大笑著,揮手道:“賞!全府有賞!”

    元宵已經六歲了,長得粉雕玉琢,趴在小寶寶的嬰兒車旁,瞪著亮汪汪如黑水晶般的眼睛,連呼吸都不敢放松,生怕驚著小寶寶。

    元宵眨巴眨巴眼,小小聲地問:“團子哥哥,弟弟什么時候才能說話走路?”

    團子想了想,伸出一根指頭,“一歲。”

    元宵“哦~”了一聲,伸出小爪子,“我想抱抱他。”

    “不行不行!”趙嬤嬤連忙過來,輕輕拍掉了元宵的手,連帶著團子一并趕了出去。

    葉如塵給二娃起名為“葉青禾”,顧青辰想了想,“小名就叫寶兒吧。”

    滿月酒的時候,葉府大擺宴席,宴會廳內,賓客眾多,一派熱鬧喜慶。

    顧青辰將小寶兒抱出來,小寶兒咿咿呀呀笑著,揮著肉乎乎小胳膊,一群夫人主君圍上來都要被萌化了。

    國子監祭酒家里有個三歲小兒,聰明伶俐開竅早,他先提出,跟著好幾位同僚也來起哄,都說要和葉如塵家的結娃娃親。

    “想都別想!”葉如塵氣笑了,這些人是仗著大喜的日子他不會趕人,真是什么都敢說。

    尤其是周御史家那個,八歲的臭小子,文不成武不就還糟心得很。

    還有孫大人家那個,呆頭呆腦,看著就不聰明。

    程家那個愛哭鬼,柳家那個搗蛋鬼,李家那個不知道

    葉如塵板著臉一口回絕所有人,惹得眾人一陣哄堂大笑。

    喜上加喜,滿月酒辦完第二日,收到了隴州的書信,是湍水學院傳來喜訊。

    初三全班三十人,今年參加縣試府試,考過二十九人!

    顧青辰驚呆了,顧母捂著嘴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大家都高興壞了,顧父疑惑問道:“那剩下一人是誰?”

    葉如塵看向顧青辰,兩人相視一笑,顧青辰道:“不用猜,肯定是許良工。”

    “答對了!”葉如塵笑了笑。

    說起來,許良工還是陳山長推薦入學的,也是唯一一個外地生。

    他是陳山長朋友的小兒子,族內兄弟姐妹個個才華橫溢,偏到他,有幾分聰明卻怎么也學不進去。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一點用也沒有,就貪玩,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摸,成日看雜書瞎胡整。

    許父聽好友說隴州開了個與眾不同的學院,一腳將許良工踹出了門,打包送進了湍水學院,眼不見心不煩。

    顧母嘆道:“可惜了,這孩子天資聰慧,算學特別好,偏作文賦詩極差,便是再考兩年怕也考不上。”

    縣試府試年年有,考過便是童生,雖是喜事,倒也不算什么。

    但湍水學院三十人,一次性過二十九人,著實令人震

    撼。

    這是湍水學院第一屆初三畢業生,明明打著不已科考為主,結果首戰成績斐然,直接登上隴州民報頭條!

    就在眾人對唯一落榜的許良工議論紛紛,調侃“求其心理陰影面積”時,一封帖子送到了陳山長手中。

    葉如塵舉薦許良工進京入國子監研究院,雖然不是正式進研究院有官身月俸的那種,那能在那里學習就已經是半只腳進去了!

    要知道許良工今年才十六歲,又專長在此,加上葉如塵親自教導,將來的成果絕對比研究院里現在這幾個半路出家的高。

    許父看著陳山長遞來的帖子,臉上精彩萬分,一言難盡。

    消息不知怎么傳了出去,翌日報刊上的調侃就反轉成了“求其他二十九人的心理陰影面積。”眾人紛紛噴飯。

    大家都很興奮,湍水學院的老師們激動之余壓力山大,上神壇光榮,一旦掉下來可是會被噴得很慘的。

    湍水學院今年招生早就結束了,現在卻有無數人嚷嚷著要送孩子進湍水學院。

    陳山長連忙發聲明讓眾人冷靜看待,不要沖動行事,又言許良工本就聰穎,是個偏科天才。

    學院老師開了一場會,最后一致決定,明年小學一二三年級擴招,四年級往上限制插班生。尤其是初中部,可以有交流生來學習,但想正式插班必須經過嚴峻考核。

    本來湍水學院的教學模式就和別的地方不同,而初中部都是大孩子了,若為童生試專門轉學過來,能不能適應都兩說。

    京城的殿試也早早就結束了,除許良工外,今年研究院再添新人,葉如塵又選了兩名進士。

    其中一名進士,乃一甲第三,也是為探花,葉如塵挖人的時候朝中吵翻了天。

    當初成立研究院的時候,朝臣就知道葉如塵被允許從各種地方挖掘人才,但大家都不以為意。

    結果現在各部門緊缺人手,讓大家眼睜睜看著一位探花被拉進那玩意兒似的研究院,怎么可能!

    大家直言讓葉如塵從三甲末里面隨便挑幾個就不錯了,無論如何不能打一甲的主意!

    幾位大臣肺都氣炸了,在大殿上噴得口水四濺,葉如塵嫌棄地抹了把臉,等皇帝抉擇。

    皇帝扶額,讓問探花本人意見。

    “陛下圣明!”幾位大臣鼻子抬老高,一副勝者姿態。

    誰料那名探花知道研究院是干什么的之后,屁顛屁顛跟了葉如塵,并且兩眼放光,“葉大人,久仰大名,你就是我追求的榜樣!今日能得一見,鐘某此生無憾!”

    葉如塵儒雅地笑了笑,對面幾位大臣差點背過氣去。

    “恭賀我院再添新人!”

    酒樓內,葉如塵舉杯慶賀,包括許良工在內的六人整整齊齊。

    研究人才貴精不貴多,目前他們幾人的小團隊剛剛好,畢竟都是新人,再多葉如塵就照顧不過來了。

    ——

    趙淮寧離家已久,父母也記掛萬分,此次茂石俊中榜返鄉,他也順路與茂石俊一道回去。

    臨走前,趙淮寧特來與顧青辰道別,他如今看起來整個人都沉穩了許多。

    趙淮寧知道謝寧死訊的時候,心情復雜,想起那日在馬車內場景,想起那人一顰一笑,又恍惚了好幾天。

    謝寧的死不但對蕭呈淵打擊重大,也影響到了趙淮寧,成了他心中一結,他反復問自己,問顧青辰,是不是他害死了謝寧?

    顧青辰只能安慰他不要亂想,回去之后,趙淮安和茂石俊也一直在開解他。

    今天看來,趙淮寧好了不少。

    趙淮寧說起了當初那一卦,苦笑道:“葉大人算得還真是準,是我迷了心竅。”

    顧青辰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都過去了,回去好好看看你爹娘吧。”

    趙淮寧點了點頭,與顧青辰拜別。

    一年后,葉如塵聽趙淮安說,趙淮寧與茂石俊成了婚,兜兜轉轉這兩人還是在一起了,顧青辰有些許感慨。

    ——

    葉如塵再見蕭呈淵的時候,他整個人都不太好。

    長樂說謝寧被埋在了城外某棵樹下,無名無碑讓蕭呈淵自己找,他一棵一棵找去,數不清多少萬棵樹,找到了好多荒墳,但年份已久,都不是謝寧。

    后來,他去靈華山,去了靈華廟,去了那片梨花林。

    “我只覺得萬分熟悉,但什么也想不起來,究竟怎樣才能想起來!”蕭呈淵捶著腦袋,痛苦地像是要裂開。

    后來,他在那顆祈愿樹上找到了十枚祈愿牌。

    從順興二十年到順興二十九年,總共十年,一年一枚。

    前五枚是姻緣牌,是他與謝寧一同掛上去的,后五枚是平安牌,只有謝寧的署名,蕭呈淵泣不成聲。

    旁人失去所愛的一刻最為痛苦,隨后會伴著時間流逝慢慢消減。

    而蕭呈淵剛聽聞謝寧死訊時,悲傷的同時更多是震驚與不可置信,心中難過的很,卻說不清為何如此難過。

    然后他會在找尋謝寧殘存痕跡的路上,一天比一天痛,一日比一日悔。

    到了今日,十枚祈愿牌,讓蕭呈淵跪倒在榕樹下幾近崩潰,痛不欲生,仿佛這世上再沒有一件事能讓他如此難受了。

    “為什么不等等我,為什么,不再等等我”蕭呈淵幾度哽咽,說不出話。

    葉如塵道:“他等了五年。”

    是啊,蕭呈淵哭著笑,從順興二十四年他去越州開始,等了整整五年,最后等來新婚之夜他的一句,“這門親事我不認。”

    謝寧死了,死在和離的第二天。

    蕭呈淵不能想象,謝寧走的那一刻在想什么,他走的那么決絕,不給蕭呈淵挽回的機會,甚至連道別都不曾有。

    如果能晚一點,再晚一點,等他去找他該多好,他會說:“謝寧,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心里是不是很怨他,怨他眼盲心瞎,怨他沒有早日回頭。

    葉如塵心想,你追他五年,他等你五年,謝寧或許覺得扯平了該是不怨的。

    看蕭呈淵現在就這幅樣子,葉如塵實在不知,若有朝一日他恢復了記憶,那該有多么絕望啊。

    再后來,蕭呈淵真的想起來了,他沒有再哭,至少表面看起來還是挺好的。

    他說:“阿寧喜歡花粘糕,我以前常買給他。”

    他說:“靈華山的梨花是我為阿寧種的。”

    他說:“阿寧,我的阿寧,我把他弄丟了。”

    他說:“說好的等我回來娶他,我食言了。”

    蕭呈淵再一次去找長樂,長樂說了實話,沒有墳,謝寧骨灰撒在了靈華山中。

    蕭呈淵死的時候,也留下了遺愿,希望將骨灰灑在靈華山中,要和謝寧在一起。

    都說死者為大,可死后身事不由己,安國公夫婦怎能容許獨子尸骨無存、魂無歸處呢。

    蕭呈淵還是入了宗族墓地,沒能和他的阿寧在一起。

    葉如塵猜想,若蕭呈淵早知如此,恐怕會直接自焚于山中。

    ——

    永昌年間,天下太平,燕國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

    雖然

    邊境危機仍在,總有小國蠢蠢欲動,但礙于燕國火器之威都不敢冒然動作。

    永昌四年,南月再次進犯,攻破邊關;同年,北魏突襲,南北二夾一圍著打,顧子詹入了軍。

    一年后,南月、北魏相繼國破,被大燕吞并,大燕再次威懾四方,各國紛紛遣使臣前來建交。

    大燕徹底穩定下來,各行各業蓬勃發展,商業繁榮至鼎盛。

    棉花被普及到了全國,讓普通百姓都能穿得起棉布做的衣服,蓋得起棉花填的被子。

    香皂,玻璃,望遠鏡,銀鏡,還有自行車,三輪自行車都開始批量生產,慢慢走入千家萬戶。

    葉如塵的研究院不斷推出各種新東西,有的利于軍有的利于民,燕國百姓生活發生巨大變化,沒人再敢質疑研究院存在的意義。

    永昌十五年,一則消息頂爆頭條,糧食增產終于實現了!糧食乃國之根本,這個消息無疑是重大的,值得舉國同慶!

    顧父垂垂老矣,已然淚流滿面,當初被葉如塵忽悠著他踏入這條路,他就做好了一輩子無為的準備,沒想到真走的到這一步,不罔他們農科院這么多人多年來付出的心血!

    葉如塵不忘初心,仍記得自己只是條咸魚,他對目前的生活真的很滿意了,孩子也長大了,他自問可以退休養老了。

    可是每次提出這個想法都會遭到一圈人反駁,顧父是不再管他了,只是滿朝文武都直搖頭。

    尤其是那幾個仗著自己年紀大的老臣,一起用那種眼神圍攻他,好像這就能讓葉如塵愧疚一樣?

    哼,怎么可能?

    但皇帝說:“愛卿風華正茂,身體硬朗,現在辭官為時尚早。”

    可惡,去他的風華正茂,他都四十加了!皇帝老兒這是連借口都不找了!

    萬惡的封建主義,萬惡的奴隸主!

    第155章 番外一 護國寺

    大燕第一寺, 乃京都護國寺,建于數百年前,歷經了幾代王朝的更迭。

    靜安寺在前朝時就頗有名氣,曾被多次修繕翻新。

    大燕覆滅前朝之后, 定都燕京, 皇城就恰好選在靜安寺的山寺不遠處, 于是靜安寺再一次被翻新擴建, 由大燕開國皇帝賜名,成為了護國寺。

    護國寺香客眾多,常年熱鬧, 葉如塵偏愛冷門景點,又不好燒香拜佛, 所以在京幾年也沒專門去護國寺溜達過。

    本月初一, 護國寺有一場大型的祈福誦經活動,為期十天, 城中百姓大多都會前去燒個香, 求個平安。

    顧母約了幾位好友,順道也拉著顧青辰夫夫,想讓他們去拜一拜圖個吉利。左右閑來無事,葉如塵就順著顧母意愿,帶上顧青辰一起去湊熱鬧。

    這日清晨趁天涼快,幾人乘坐馬車早早出發, 登了山門入了寺廟,人頭攢動果然熱鬧。

    葉如塵夫夫二人今日身著月白錦衣,頭束玉冠, 兩人相攜而走,俊美出塵的面容惹得路人頻頻回顧。

    寶殿前, 幾人燒了高香,顧母跟她的友人前去聽經聞道,葉如塵和顧青辰不感興趣,便在山寺中隨意轉了起來。

    “阿辰以前來過這里嗎?”葉如塵問道。

    “來過幾次,都是跟在長輩身后,也不甚熟悉。”顧青辰說著,“我記得有一大片梅園,具體在哪里倒是不記得了。”

    “無礙,我們隨便逛逛,說不定就找到了,娘那邊可要好一會兒才結束呢。”

    山寺風景倒是挺好,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間小徑,周圍已不見人煙。

    越過一片竹林,葉如塵突然看見臺階上坐著一個和尚,背對著二人數荷包。

    “小師父,請問此乃何處?”葉如塵開口問道。

    那和尚猛地聽見聲音一哆嗦,慌忙將荷包揣入袖中,轉身起來雙手合十緩緩道:“阿彌陀佛,此乃靜竹林,旁邊是我寺弟子修行禪房,并不對外開放。”

    小和尚面容清秀,年歲不大,卻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二位施主該是迷了路,是要去前殿聽經嗎?小僧可為二位引路。”

    葉如塵搖頭,直言他們就是從前殿出來的,并無意聽經問道。

    小和尚點了點頭,“相逢即是有緣。”他這么說著,寬大衣袖遮住掐算的手指。

    “二位姻緣相牽,若小僧沒看錯該是夫夫關系。此來山寺并非聽經,可是有或求解?不如說出來,小僧可解一二。 ”

    “多謝小師父好意。”顧青辰搖頭,他們并無疑難相求,“我與夫君只是隨便轉轉,誤入此處,打擾了。”

    顧青辰與葉如塵相視一眼,對小和尚點頭就轉身要走。

    “施主留步!”

    小和尚叫住他們,看向顧青辰道:“阿彌陀佛,不瞞施主,貧僧觀你近日有血光之災。”

    顧青辰愣住,下意識看向葉如塵,葉如塵雖然能掐會算,但在家人身上沒用,聞言也是眉頭微皺。

    葉如塵看向小和尚,突然笑了一聲,問道:“敢問大師,你算得準嗎?如何收錢?”

    小和尚臉頰微紅,手指不停轉著佛珠,“阿彌陀佛,誠意在心,施主如果信的話可留下香油錢,不信則罷了。”

    葉如塵說:“那大師不妨先看看我。”

    小和尚聞言抬起頭,細細打量著葉如塵,對著他又掐又算。

    葉如塵微微瞇著眼,就見小和尚獨自折騰了好一會兒,神色逐漸變得有些難看。

    小和尚忍不住退了兩步,抬袖擦了擦額上虛汗,“阿彌陀佛,奇了怪了,貧僧竟半點看不透施主,施主可否說一下八字?”

    葉如塵冷笑,“道祖在上,哪里來的江湖騙子,有辱道門。”

    “胡說!”小和尚第一次被人這樣說,立刻大聲反駁:“貧道乃道家正統出身,豈能與江湖騙子混為一談,你這!你”

    貧道?顧青辰愣住,小和尚瞳孔一顫連忙捂住嘴,啊,這就尷尬了不是。

    他輕咳一聲拂了拂袖,雙手合十施施然道:“貧僧乃正經佛家子弟,施主莫要妄言。”

    “我說為何下山這么多年竟沒見過一個道士,原來都改行去當和尚了啊。”葉如塵唇角勾起淺淺笑意,對顧青辰說道。

    顧青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著小和尚上下一掃,這如何都不像正經和尚,而一身僧袍和光亮的腦門兒更是與“道家正統”毫不相干。

    “看什么看,太無禮了!”小和尚感覺受到了侮辱,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光頭,突然靈光一閃,指著葉如塵。

    “啊,你是同行!”

    葉如塵又是微微一笑,小和尚清了清嗓子,抬起下巴,“貧道乃北元宗第一百二十三代弟子,道號不虛,你呢?”

    葉如塵道:“無門無派。”

    “原來是野路子出身。”小和尚眨了眨眼,驕傲道:“我就說嘛,有名有姓的就那幾家,你若出身正統,我又怎會不識。”

    葉如塵竟無語凝噎,“你們北元宗的正統道門子弟,都是穿袈裟剃光頭,見人就說阿彌陀佛的嗎?”

    “當,當然不是。”小和尚漲紅了臉。

    這看起來真的很不靠譜,顧青辰勸道:“你小小年紀干點什么不好,為什么要做這一行呢?”

    “這一行怎么了!都說了我不是騙子!”小和尚指著葉如塵,“他呢,他不也是干這個的嗎?”

    葉如塵笑道:“我什么時候承認了?”

    “哎?你不是嗎?”小和尚愣住,對哦,這人剛才好像是沒有承認。

    葉如塵解釋道:“我確實會那么一點,但并不以此為生。”

    小和尚懂了,點頭表示理解,“道統本就凋零敗落了,皇家道觀被拆后,道士在燕京就更不好混了,我們這也是無奈之舉,不得不找個副業謀生。”

    “我們?”葉如塵問:“這里還有其他道士?”

    小和尚哽住,再一次懊惱,怎么又說漏嘴了!他無奈之下點了點頭。

    “喂,你既也是同道,可不要出去亂說啊。”小和尚緊張道:“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信的。”

    “哎,我看你衣著不凡像個有錢人,你是干什么的?”小和尚好奇地問道。

    葉如塵扇柄在手心敲了敲,“我在研究院任職。”

    燕京城沒人不知道研究院,小和尚驚詫,“你竟然能進研究院!可是官身?”

    葉如塵點頭,小和尚又問:“官幾品?”

    “正三品。”

    “不可能!”小和尚瞪大眼睛,氣呼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研究院的三品官就只有院長一職!”

    葉如塵幽幽道:“在下葉如塵,不才正是研究院院長。”

    “真,真的嗎?”小和尚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蛋,顧青辰忍不住笑出聲,“當然是真的,冒充朝廷命官可是要下獄的。”

    小和尚頓時有些局促,看向葉如塵的眼神也帶著崇拜,“你,你真厲害,你是我見過的同道中副業做的最好的。”

    葉如塵哽塞,“謝謝夸贊,但我這是主業。”

    顧青辰藏在葉如塵身后,笑得肩膀抖動不停。

    葉如塵二人在小和尚的邀請下,跟著他來到一處偏殿,顧青辰悄悄問,“你怎么看出他是道士的?”

    葉如塵笑道:“他掐算時暴露了。”雖然和尚也會算,但跟道士用的方法是不一樣的。

    沒過一會兒,小和尚叫來了一串光頭,興致勃勃地介紹他們認識。

    葉如塵心中萬分感慨,他是真沒有想到,能在這種地方見到道士,還這么多,還都是光頭。

    顧青辰也驚呆了,誰能想到皇城邊上—護國寺內,竟然混了這么多道士!“你們就不怕暴露嗎?”

    小和尚嘿嘿一笑,“我有人罩!我師父和無”

    “咣當!”他師兄一拳砸了過來,小和尚閉了嘴,顧青辰倒吸一口氣,這聽著就很疼,不過小和尚腦門只是紅了一片,卻并未起包。

    還挺結實,葉如塵心道。

    上面有人?寺里藏這么多道士,無論如果也瞞不過主持,而護國寺最大的也就是主持了。

    “無了方丈德高望重,信徒遍京,我也有所耳聞。”葉如塵道。

    對面幾人見已經被猜出來了也就不再相瞞,正如先前在竹林小和尚所言,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

    而且他們認為葉如塵是有緣之人,看著也溫和可親,又是同道,想必不會多嘴。

    葉如塵還真聽好奇這個世界的道統呢,他問道:“你們說的道統凋零是怎么回事?”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吐盡心酸與無奈。

    什么修行在自我,講究慧根、悟性和緣法,他們沒能耐帶人修仙,更沒本事給皇帝煉長生不老藥。

    什么當初霍亂前朝,還有炸大燕東宮的都是江湖騙子,跟他們正統道門毫無關系,白白受了連累。

    葉如塵聽得認真,也大抵明白了,但后來這群人說得越來越玄乎,葉如塵是一字都不信的。

    什么千年前一場浩劫,道門各派為拯救世界折損犧牲。

    什么傳承盡斷,靈氣全無,修行路難走。

    更離譜的是,小和尚興致勃勃的分享,他找到一條新的“道”。

    道門修今生,佛門修來世,今生路不通,他就走來世,輪回三千界,待跳脫此界,再轉修道。

    葉如塵人都聽傻了,這是什么新奇的修道方式,借佛門路,渡道家子弟,不是,你們這么干,考慮過真和尚的感受嗎?佛祖他老人家同意嗎?

    其余師兄們解釋:“施主別誤會,沒有我們,就他一人。”

    小和尚驕傲道:“我現在可是佛道雙修!”

    還佛道雙修,話本都不敢這么寫,就離譜,葉如塵給小和尚比了個贊,“祝你前途無量。”

    正說著,門外進來一個老和尚,葉如塵并不認識,但看袈裟就知道地位不低。

    老和尚對葉如塵見禮道:“阿彌陀佛,貧僧無了,見過葉院長和顧施主。”

    原來這就是護國寺的精神領袖,葉如塵和顧青辰也連忙還禮道:“晚輩葉如塵/顧青辰,見過方丈大師。”

    小和尚問道:“方丈不是在大殿講經嗎?”

    無了方丈說:“已經結束了,空無和空心帶著你幾位師兄在前殿,我聽聞葉院長在這里,便前來一會。”

    “不敢勞煩方丈大師。”葉如塵再次拜禮。

    其他和尚們見方丈有話要說便主動離開,殿內獨留下了葉如塵夫夫和無了三人。

    無了方丈和藹地看著葉如塵,葉如塵突然想起先皇曾說過的,護國寺也很歡迎他,不禁頭皮發麻,這無了方丈不會想勸他入空門吧。

    “葉院長不必多想。”無了方丈在蒲團上坐下,“貧僧沒什么意思,只是隨便聊聊罷了。”

    “葉院長不是當世之人吧。”無了笑著道。

    葉如塵渾身一震,不可置信。顧青辰也繃緊了神經,他聽葉如塵講過自己的來歷,自然懂方丈所言何意,頓時有些防備。

    葉如塵捏了捏顧青辰手心,讓他不要緊張,問道:“大師想說什么?”

    第156章 番外二 兩界通道

    “顧施主不必緊張, 貧僧并無惡意。”無了方丈笑了笑,“剛才小徒們三言兩語講了天方夜譚般的事,聽起來似有些好笑,葉施主可是想了解道統?”

    葉如塵確實有些興趣, 點了點頭, 無了方丈便開始與他講道。

    淺薄的說, 比起方丈正兒八經的與他傳道受業、論道家學說, 還是方才那一群人講故事更有意思些。

    雖有些枯燥,但葉如塵聽得仔細,也能跟著無了方丈論上幾句, 他幼時跟著老頭長大,雖未專此一道, 卻也耳濡目染。

    “在下冒昧一問。”無了方丈對道家知之甚深, 葉如塵忍不住問道:“方丈大師您是誦佛?亦或是”

    無了方丈敲了敲光頭,笑道:“貧僧是真和尚。”

    葉如塵微微一笑, 拱手道:“冒犯了。”

    講完道經, 講道門傳承,講道門祖師。

    道門始祖太上天尊,修為通天徹地,其下四名弟子,其二上合尊者執道、其三上清尊者執法、其四上虛尊者執教。

    “為何沒有大弟子?”葉如塵問道。

    “傳承之初,始祖授道時, 便只有三位上尊相隨,據傳大弟子乃始祖凡胎之初收下,未悟道入境, 然始祖心有念,望其歸, 名錄上仍留其名,三位上尊皆列其后。”

    方丈大師道:“傳承至今,大弟子姓甚名誰已不可考,但弟子位尚存。”

    “等等!”葉如塵突然打斷:“剛才說道門始祖是誰?”

    “太上天尊,怎么了?”方丈大師聞道。

    葉如塵突然有點恍惚,他不自覺產生了些神奇的想法。

    離開了護國寺,顧青辰茫茫然問道:“你怎么了?”

    “實在不知道怎么說。”葉如塵看向他,一臉糾結,“那個太上天尊,和我家老頭撞號了。”

    顧青辰:???

    長這么大,葉如塵并不知道師父姓甚名誰,老頭從沒提過,上山的人都叫尊稱他“真人”。

    因為住在佛秀山,老頭給自己起了個名號,“秀山真人”。

    葉如塵跟他說,這個名號太普通,一點也不厲害,難成大道,于是老頭讓他起,葉如塵想到了太上老君,脫口而出“太上”二字。

    太上,意為至高。

    老頭問:“會不會有點虛?對諸天神尊多有冒犯。”

    葉如塵說:“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不過一個名字而已,葉如塵不以為意,老頭心向大道,沉迷修仙,他真的無力挽救,只能隨著他開心好了。

    可現在,小丑竟是我自己?難道上個世界其實是修真世界?

    為什么他確定是換了世界,而不是穿越到本界千年后?因為按無了方丈說法,太上天尊是“道門始祖”,然而據他所知,老頭修煉的時候,道門早就滿天神尊了。

    所以三千世界,老頭可能是修煉大成后,來到這個“小世界”成為了道門始祖。

    但這,修仙,真的可能嗎?葉如塵覺得三觀中某些好像碎掉了,這,應該只是巧合吧

    或許老頭只是死后穿越重生,就像他第一次那樣,但老頭穿到了這個世界千年前,然后靠忽悠成為了“道門始祖”。

    嗯,一定是這樣的,葉如塵努力保護自己岌岌可危的三觀。

    “可穿越本身就很離譜了,還有異世,算命,那為什么不能修真呢?”顧青辰說道。

    你真相了,夫郎。

    顧青辰一語道破,戳穿葉如塵自欺欺人的防護,三觀中,名為“世界觀”的一塊已經徹底碎成渣。

    ——

    北元宗位于岳州八谷山,現任宗主平陽真人是無了大師的至交好友。

    “論正統,沒有比我們北元宗更正的了!我們北元宗乃上合尊者所立,傳承至今,雖幾經波折,但道門地位不可撼動!”

    葉如塵不知這話真假,可據無了大師所說,北元宗確實是現存道門門派中,底蘊最深,歷史最悠久的。

    “師兄弟們各奔東西,我也不確定師父他老人家還在不在家,有可能云游去了,但門派應該會有人留守的。”

    最后,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雖然我們北元宗確實厲害,但道統凋零多年,也難免,難免,有些許落魄”

    厲不厲害不知道,落魄是真落魄。

    葉如塵休了三個月的假,為解心中疑惑,他帶著顧青辰和小寶兒,走了一趟北元宗。

    小和尚的畫技實在拙劣,拿著他給的地圖,葉如塵夫夫繞了好久才找到路。

    山路被遮蓋,許久未清不像是常有人走的樣子,七拐八拐,終于找到道觀。

    只見門前雜草叢生,門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喊了許久也未有人應。

    “爹爹,飛飛~”小寶兒拍著小手提議,軟軟糯糯。

    “冒犯了。”葉如塵說道,然后帶著顧青辰和小寶兒飛身越過了門墻。

    “什么人!竟然擅闖我太玄門!”

    伴著呵斥聲,一名身著道袍的弟子拔劍擋在葉如塵身前,目光冷峻,但發現來人靈力全無,還抱著個小寶寶后臉上劃過一瞬錯愕。

    小寶寶哇得叫了聲,一臉新奇,“哥哥會發光~”

    山門后風景秀麗,霞云漫天,還有仙鶴飛過,顧青辰愣了一下,把小寶兒從葉如塵懷中抱過來。

    “在下特來八谷山拜會北元宗平陽真人,方才在門外久喚無人應,便自作主張進來了,冒犯之處請見諒。”

    葉如塵拱手問道:“這位兄臺,怎么你方才說此乃太玄門?”

    “當然是太玄門,你們找錯地方了,我未曾聽過什么北元宗,這里也不是八谷山。另外,你說在門外久喚無人應,可我一直守在這里,未察覺有人登山門。”

    那青年皺眉,“你們凡人之軀,是怎么通過結界進來的?”

    葉如塵和顧青辰兩人面面相覷,這是又穿越了?

    因葉如塵三人來歷不明,身份古怪,青年不敢大意,立即報了上去。不多時,三人被請入大殿,一位長老接見了他們。

    小寶兒看身邊一切都新奇極了,掙扎著要下來,顧青辰無奈,只好放下他,千叮萬囑,“不許亂跑亂碰。”

    這地方奇怪陌生,人也不知是好是壞,若一不小心觸到危險就糟糕了。

    隨長老一起來的還有只仙鶴,歪著腦袋看著葉如塵等人,有點好奇,像開了靈智一般。

    仙鶴碩大不似凡鳥,體形優美,鳴聲清亮,翅膀一震兩米多長。

    小寶兒看呆了,忍不住想去摸摸,仙鶴長長的脖子彎下,將毛茸茸的腦袋伸了過來,顧青辰嚇得連忙抱起小寶兒。

    這一幕落在長老眼中,他笑道:“無礙,這是我太玄門靈鳥,性情溫順善良,不會傷害人,它只是想和這孩子玩。”

    小寶兒興奮道:“爹爹,放我下來嘛~”

    顧青辰皺著眉頭,小寶兒不住地撒嬌“爹爹,小爹爹,放我下來嘛~”

    顧青辰還是將小寶兒放了下來,小寶兒立馬撲了上去,踉蹌一下差點摔倒,是仙鶴用翅膀接住了他,顧青辰見狀放下心來。

    葉如塵還沒搞清他們現在究竟身處何方,“前輩對我等的到來似乎并不奇怪?”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老夫昨日就測算到今日有客前來,卻沒想到竟然是異世來客。”

    “前輩能一眼看出我等來歷,晚輩佩服!不知此為何處?我等又是如何前來的?”

    “滄瀾世界,上三天。”

    長老說:“你們該是通過兩界通道才過來的,并且是已經廢棄關閉的通道,但被你打開了。”

    “被我打開?”葉如塵不解,“可晚輩什么也沒做。”

    長老指了指顧青辰和小寶兒,“他二人是異世之人,但你不是。”

    長老對葉如塵說道:“你生于滄瀾界,是當世之人,所以通道為你而開,送你回來。”

    “什么!”葉如塵瞳孔驟縮,“我生于此界?”這怎么可能

    “沒有錯。”長老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你如果生于下三天中的凡人界,不了解滄瀾全貌也正常,老夫不知你如何誤入異界,但你確系本界之人。”

    事情已顯而易見,這么說來一切都通了。

    他上個世界確實能修仙,只是他生在凡間,又久居深山不知道而已。

    老頭也不是封建迷信,是真在努力修真,而且辟谷沒有失敗,是他誤會了?

    還好還好,葉如塵松了口氣,有些后怕,還好他墳修得并不結實,要是用水泥澆筑,估計老頭就真出不來了。

    然后他下山,中了老頭為他卜算的山腳姻緣,但不巧這姻緣在異界。

    而后老頭閉關結束,從墳里爬出來,好好修煉,天天向上,最后做大做強,稱霸一方。

    那個廢棄的異界通道,可能是老頭專門為他留得!

    顧青辰道:“你師父真好,他一定深深掛念著你。”

    葉如塵嘴角一抽,“想必師父從墳里出來很不容易。”

    他或許該感動的涕泗橫流,但憑借對師父多年的了解,真相應該是:老頭惦記“活埋之仇”,甚至不惜跨界去收拾他這個“不孝徒”,可惜出了差錯,時間沒對上。

    完蛋了,他現在回來了,葉如塵心涼涼,“如果讓師父抓到,后果不堪設想。”

    “不至于吧。”顧青辰都有些怕怕,腦海中閃過了一百種結局,其中最嚇人的就是他們一家人被拆散。

    “確實有這個可能。”葉如塵沒開玩笑,“如果師父還單著,又正好腦子抽了的話”

    顧青辰有些焦慮,“爹娘還有團子、元宵都在家里呢,我們要如何回去。”

    小兩口眉目傳情,太玄門長老有些看不下去,輕咳了一聲對葉如塵說:“但你在異界因果未了,下山去吧,現在還不是回來的時候。”

    哎?葉如塵夫夫同時看向長老,長老又詳細解釋了一番,他說的越多,顧青辰握著葉如塵的手越緊。

    終有一天要回來嗎?葉如塵沉思一番,問道:“那我的家人呢,我能帶他們一起嗎?”

    這按理說是不能的,長老運用望氣之術一觀,“你夫夫二人氣息相連,羈絆很深,可帶著他一同回來。”

    “至于旁人,子孫后代,親朋好友,自有命數,不可插手。”

    意思就是除了顧青辰,誰都不能帶。

    “可是寶兒這次不就寶兒,寶兒呢!”

    大殿中哪里還有仙鶴跟小寶兒的身影,顧青辰大驚,唰得一下變了臉色,沖出殿中。

    “別擔心,一定就在附近跑不遠的。”葉如塵心中也很著急,此地危險四伏不比家里,他忙對太玄門長老道:“我家孩子丟了,請前輩一起幫忙找找。”

    長老也是驚詫又納悶,一個孩子就這么消失,他竟然毫無察覺!而且仙鶴什么時候還會拐小孩兒了?

    “二位別急,孩子不可能離開太玄門,待老夫一觀。”

    長老放開神識,瞬間籠罩整個山門,一動一靜盡在掌握,剎那間就找出了小寶兒的位置。

    “竟被仙鶴帶去了靈池。”長老感慨道,對二人說,“放心好了,他很安全,老夫這就帶你們前去。”

    顧青辰有些后怕,生氣又懊惱,“都怪我,明知此地危險,竟沒盯緊他。”

    “這不怪你,我同樣沒看住。”葉如塵咬牙切齒道:“幾日沒收拾他,又欠打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元宵身為一個有些調皮搗蛋的混小子,從小被寵著長大,幾乎沒怎么挨過揍,偶爾犯點小錯也有一群人護著不讓打。

    而小寶兒作為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哥兒,還是個小娃娃,挨得揍數不勝數,不是沒人攔,但葉如塵發火誰攔得住。

    這家伙太氣人了,還是嬰兒只會爬的時候就開始玩失蹤,從小到大不知失蹤過多少次。

    顧母帶了他一段時間,被嚇出了心病,顧青辰也大差不差,出門在外都不敢放他下地,但也不可能一直抱著,下人安排了好幾個,可總有疏忽的時候。

    防不勝防,真的防不勝防,無論怎么交代,無論怎么教訓,一轉身就沒影,一眨眼就消失。

    人找回來還說哭唧唧自己迷路了,淚汪汪的可憐樣惹人疼,但再疼惜,這種情況次數多了,就是葉如塵也忍不了!

    長老祭出法寶,眨眼間幾人就出現在靈池邊,小寶兒和一群靈鳥靈獸玩得正興,絲毫沒注意身后來人。

    葉如塵一把將小寶兒拎起來,小寶兒見大事不好,撇了撇嘴就要哭,長老輕咳一聲,“這當是場意外。”

    長老再一揮袖,幾人回到了殿前,只聽他扶著胡子說道:“時候到了,你們該離開了。”

    葉如塵拱手,“敢問前輩,我們應如何走?”

    長老道:“出門去,怎么來的怎么走。”

    太玄門的一位弟子奉命帶他們出去,結界一開一關,云霧繚繞的山峰頓時變了模樣,葉如塵三人又出現在了北元宗的山門前。

    顧青辰與葉如塵相對而視,有些恍惚,好似做了一場夢般,顧青辰覺得他需要回去好一陣消化。

    小寶兒歪著頭“咦~”了聲,不解他們怎么突然換了地方。

    北元宗還是無人應,看著也確實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們此行困惑全解,葉如塵也不準備多留,揉了揉寶兒的小腦袋,牽起顧青辰的手,笑著說:“走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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